蘇楓打了個冷顫,他突然覺得自己懷中的男孩變得很陌生。你這是做什麼?他問自己,這個男孩是林欣的化身,他為什麼要回到這裡來。難道僅僅是來告訴你那樁可笑的謀殺事件?
不,他回來是想作一個證明,他要證明當年的林欣是佔有真理的一方。他想要摧毀你擁有的一切,他還想要你的老師為當年的事情認錯,他還要向這個世界大聲宣佈他才是真正的勝利者。還有潔如,她很快就會知道當年林欣為什麼會離去了,她會怎樣看待你和她的父親?而你居然那麼溫柔地摟抱著這個男孩。
我想起一件事。男孩興奮地說,老師說過你曾經給他的理論指出過一處缺陷,好像是在他第一次同你討論預知問題的時候。
缺陷?蘇楓愣了一下,但他立刻想起是怎麼回事了,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我的確和你的老師討論過一個問題,不過也許那不應該稱作缺陷。
為什麼?男孩不解地問。
你好像說過現在你能準確預知600秒鐘內發生的事情,對吧?
是的。
按照當年我們的討論結果可以證明你其實已經具備了準確預知更遙遠將來的能力。
真的?男孩的眼中一陣發亮。
當然是真的,證明的過程很簡單。我舉個例,假設在今天中午十二點整會下一場雨,那麼顯然你在上午十一點五十分的時候就能準確預知到這一事件。那麼基於同樣的理由,你將在十一點四十分的時候預知到你在十一點五十分的時候預知到在十二點整會下一場雨這一事件,而這實際上等同於你在十一點四十分就準確預知到了在十二點整會下一場雨。只要以此類推豈不是可以幾乎無限地擴展你的預知範圍了嗎?
男孩聚精會神地聽著,他偏著頭思考的樣子看上去有幾分頑皮。但他很快就弄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一時間他高興得快要蹦起來了:對啊對啊,是這樣的,我怎麼沒想到這一層呢。原來竟這麼簡單。
男孩呆不住了,他掙出蘇楓的臂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現在就要試試這個方法。現在是上午十點半,我現在就來預知上午十一點會不會下雨。男孩說著話便閉上了眼睛,彷彿進入了入定的狀態。
蘇楓笑了笑:為什麼不預知更久一點。至少應該到十二點鐘吧。
男孩猶豫了一下,不過最後還是用力地點了點頭說:那好吧。
蘇楓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個男孩,在他感覺中男孩的臉和記憶中的林欣已經重疊在了一起。風雨故人來,不知為何蘇楓的心中突然劃過這樣一句詩。對每個人來說,故人往往意味著一些過往的舊事,而故人到來的時候為何又常常是伴隨著風雨?蘇楓輕輕歎了口氣。
男孩的額頭上滲出了汗水,兩團不正常的潮紅色在他的臉頰上顯現出來,而他的嘴唇卻變得有些發白。
蘇楓至今仍清晰地記得,當年自己和林欣就這個問題進行過的一番討論。
你這樣說倒是讓我為難了。林欣苦惱地拍拍頭,這樣推理下去的確能得出我們可以預知永遠的結論,但這個結論卻是從只能預知幾分鐘的假設推出的。很明顯,這裡產生了一個佯謬。
蘇楓很高興自己難住了林欣:就是嘛,這分明是一個死結。單憑這一點就可以判斷預知問題是沒有意義的。
那倒未必。林欣很自信地反駁,你的這個想法可以表述為預知自己的預知,屬於數學上的遞歸問題,也就是一種調用自身的函數。對於遞歸問題的處理一般都受限於遞歸的層次,也就是說必須在滿足運算的精度要求之後跳出去,否則將陷入無限循環之中。
蘇楓在心中低歎了一聲,隱然有既生楓,何生欣的意味,不過他並未死心:在預知問題上存在的遞歸性難道不是一道障礙嗎?
所以我覺得我們始終只能作有限的預知。當然,如果在技術上有突破的話預知的時間範圍肯定可以加長。
蘇楓若有所思:如果我們強行進行這種遞歸式的預知會帶來什麼結果?
林欣想了想:那樣做將導致計算量呈幾何級數增長,如果由電腦來作這樣的事將產生程序狂奔,而如果由人腦來做這件事情的話,林欣頓了一下,這個人會累死。
男孩的身體開始有些搖晃,汗水濕透了他的衣服。他的嘴微微蠕動著,彷彿唸唸有詞,而臉上已是一片蠟黃。
蘇楓看了一下手錶,現在是差一分鐘十一點。如果沒記錯的話,男孩曾說過在這一時刻會有一樁謀殺事件發生。蘇楓走到男孩身邊蹲下來,把耳朵湊在男孩的嘴邊想聽清他在說些什麼。
啊,十二點了。真的在下雨,好大的雨把世界沖得乾乾淨淨男孩的頭突然一偏,口中的話像被刀斬斷般戛然而止,整個身軀也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蘇楓怔怔地看著這一切,心中竟然麻木得沒有一絲感覺。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如夢初醒般地站立起來,拍去身上的灰塵之後他開始收拾講義,但他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顫抖,使得那些紙頁似乎總是放不對地方。
是回家的時候了,想到家中的潔如和孩子們,蘇楓的心中稍微平靜了一些。今天中午說好去導師家吃午飯的,他們現在一定都有些等不及了。他回頭看了眼倒在地板就像是睡著了的那個男孩,沒有傷痕,沒有暴力的跡象,看上去無論如何都只是一次自然的死亡。蘇楓拿起講義朝教室外走去,到了門口他才發覺外面已經起了很大的風,在這個季節裡這是很少見的情形。蘇楓裹緊了衣服走出門去。
快下雨了,蘇楓想,而且會是一場很大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