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山是一條支系山脈,山勢不高,亦無出奇的風光,平日裡人跡罕至。山道旁觸目多為雜草及灌木,偶爾亦看到籐本。再有就是竹子,稍稍誇張一點的話可以稱作漫山遍野都是。
山間小屋坐落在一道很僻靜的山谷裡,如果不是有人帶路的話誰都難以找到,只有在這附近才看出有人居住的跡象。地裡長著木薯樣的植物,如果經過加工它可以做成口味一般的麵包。樹上纏繞著葡萄籐,結著青澀的果實。小片水田里長著水稻,但是生長狀況看上去不怎麼好。
「想不到你真的選擇了這樣的生活?」陳橙環視著週遭的田園,她覺得這真是太荒唐了。
儘管她早就知道何夕的那些奇怪的思想;但是她從未想到一個光子商務學的高材生居然會真的實踐這樣的生活。
何夕沒有開口,他急速地四下轉動頭顱,目光貪婪而迫切,不放過任何讓他起疑的事物,看上去就如同一位正在莊稼地裡巡視的老農。
「你一直獨自一人住在這裡?」陳橙輕聲問道。
何夕咧嘴笑笑,「本來還有一個人,但七年前忍受不了寂寞離去了。」
「是個女人?」陳橙突然問道。話一出口她就覺得後悔,這樣問話太唐突了,而已顯得挺在意似的。
何夕幽幽地看了陳橙一眼,緩緩開口道,「不是。是一個合作者。」
陳橙剛要開口,她日袋裡的衛星電話突然響了。其實電話已經響過很多次,但陳橙一直沒有接聽。
林欣的語氣很焦急,「陳橙,是你嗎?怎麼突然就消失了,你在什麼地方?」
「我有點事情需要處理。你不用擔心,我很好。」一抹暖意自陳橙心頭劃過,語氣情不自禁地變得有些軟軟的。
「那我放心了。」林欣在電話那邊吁出口氣,他擦汗的樣子立時浮現在陳橙眼前。
「這邊的事惰我會處理,不過你最好還是早點回來。」
陳橙收起電話,這才發現何夕一直默不作聲地盯著自己。她不太自然地笑笑說,「是一個同事。」
「我知道,是那個叫林欣的腦域專家。」何夕低聲道「我知道你們一塊回國的,我都知道。」
陳橙很想說「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但是她張不開嘴。她覺得此時由自己來說這句話會顯得很奇怪。
「你餓了吧。」何夕換了話題,「我去給你拿點吃的。你早點休息,今天肯定累壞了。」
就連何夕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語氣中那種疼惜的意味恰如多年以前。
……
蒹葭山的早晨美麗而多姿多彩。
陳橙站立在一處地勢較高的坡地上,享受著周圍的景色,記憶中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放鬆過了,一時間陳橙竟有幾分羨慕這樣的閒適生活。不過這只是一剎那的感受,陳橙立刻意識到這種念頭的可笑,田園牧歌的時代已經被歷史的車輪遠遠地拋在了後面,人類精彩的生活篇章正是現在。陳橙的思緒很快飛馳到了自己的研究領域,生而為人並且置身於人類智慧成果的最前沿,那裡的一切一想起來就令人醉心不已。
「吃點東西吧。」何夕突然在身後低聲喚道,他繫著一條圍裙,似乎剛從廚房裡出來,手裡端著一盤點心,「是我種的。」
陳橙注視著猥瑣的何夕,心裡掠過一絲歎息。直到現在她都不敢相信何夕竟然真的安然於這種遺世獨立的生活,當年那個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何夕已經不存在了,成為了記憶裡褪色的舊影。而真正讓陳橙感到了徹骨失望是何夕說話時的語氣,因為那是一種充滿無限滿足似乎別無所求的語氣。陳橙終於相信記憶中那個聰明剔透志向超凡的何夕真的已經失去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也不知道是在什麼地點,總之不存在了。只剩下一個閒適的隱音,滿足於他所選擇的生活。
「我該走了。」陳橙突然對著遠方說道,她沒有看著何夕。「還記得當年我們常說的一句話嗎?」
「什麼……話?」何夕囁嚅道。
「看來你真的忘了。」陳橙並不意外地開口,「那時我們說我們為改變世界而思考。也許你現在會認為那時的我們很可笑,但我要說的是——我珍視當年的一切。而現在我正在實踐當初的諾言。」說完這句話陳橙頭也不回地離去,因為她知道此時的何夕將無話可說。
但是一個意外事件拉住了陳橙的腳步——何夕突然開口了。
「你錯了。改變世界的不是你們。」何夕的聲音變得有點異樣,「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