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靜穿過擁擠的人群,她的目光須臾都不敢從前方那個身影上滑落。四周充滿了男人的汗臭與女人的香水混合而成的刺鼻氣味,讓人呼吸不暢。天知道這麼多人怎麼會突然聚攏來,看上去也許超過十萬。所有人的精神都健旺之極,一個個紅光滿面就像是過足了癮的吸毒者。四下裡的火堆照亮了天空,辟辟啪啪的木頭爆裂聲清晰入耳。松枝燃燒淅出的油脂「滋滋」地往下淌,恰如人們高到極點的情緒。在廣場的前方搭有一個幾米高的高台,檯子正中是一具十字架。在十字架的中心處懸空掛著一張座椅。在高台的四周都牽著條幅,上面書寫著血紅的大字——「自由天堂」。
牧野靜不知道何夕為何一到晚上就到這裡來,自從十天前他突然失魂落魄地找到自己之後每天都要到這裡來。當時何夕的樣子就像是剛剛走了幾十里路似的,人一倒在床上便人事不醒了。那一覺足足睡了將近二十個小時,醒來後便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臉上是一種大徹大悟的神情。牧野靜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政府現在要通緝他,他是不是真的殺了人。對於這些問題何夕的回答只是一個,那就是一語不發。不過他每天都會消失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回來的時候總是面色蒼白疲倦得像是散了架,有時身上還帶著青紫的傷痕。
人群突然爆發出一陣巨大的歡呼聲,牧野靜知道準是快到那個時刻了。往日裡也是每到這個時候人群都會像炸鍋一般地掀起震耳欲聾的狂喊,直到那個什麼「神」突然出現在高台上的椅子上時卻又立刻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而接下來便是更加狂熱的聲嘶力竭的呼喊和掌聲。那時的人群就像是要瘋了一般且歌且舞,無數人朝那個高台衝過去,口裡嘶吼著「帶我走吧」,「你與我同在」,「我願意為你死」。片刻之後「神」卻悄然逝去,就如同他的出現一樣的神秘。牧野靜感到這裡的人是一天比一天多,她記得十來天前只有幾百人而已。聽別人說以前這裡的神是極少顯身的,但是近段時間以來卻從未讓人失望。
牧野靜心裡有一個猜想,雖然她實在不願相信這是真的。因為每當「神」顯身的時候她就會發現何夕不知上哪兒去了,而當「神」離去之後何夕卻又會悄無聲息地突然出現,臉上是一種極度滿足的神情。那種神情讓牧野靜沒來由地感到恐懼,她疑心那個「神」就是何夕自己。她甚至想如果何夕真的想要去當一個「神」的話自己應該怎麼辦。她知道何夕不是常人,甚至他本身就可以說是一個神。這樣想著的時候牧野靜覺得何夕就像是一個令人不安的陌生人。
牧野靜咬咬牙,她快步向前幾步,拽住了何夕的手。她輕聲歎口氣說,「你今晚一直陪著我好嗎?」
何夕怔了一下,他低頭看表,「等一會兒吧。我辦完事情就回來陪你。」
牧野靜盯著何夕的眼睛,「什麼事情?是不是比我重要。」
有一絲亮光自何夕的眼睛裡閃過,但立即就變暗了,他緩緩地將手從牧野靜手裡掙脫,「比什麼都重要。」他停一下,眼裡滑過一絲無奈,「包括你。」
說完這句話何夕就無聲無息地從牧野靜面前消失了。周圍的人群都狂熱地盯著高台的方向,沒有人注意到這奇怪的一幕。
但是人群突然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脖子都拚命地伸長了,朝著高台的方向望去。牧野靜擦乾順著臉龐流下的淚水,她的心已經碎了,她終於知道一個女人的柔情在男人的所謂理想面前是多麼的渺小可笑。她真想一走了之,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但是她還是本能地望向了高台的方向,她知道「神」就在那裡,不,應該說是何夕就在那裡,享受著萬眾的膜拜。
但是事情變得有些古怪了,因為高台上突然憑空出現了兩個身影——兩個「神」?!
他們居然還在說著什麼,只是無人能夠聽清他們的話。其實就算聽得見也沒有人聽得懂他們在說些什麼,因為那是神與神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