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鳳唐月嬌道:
「家師曾說,為友為敵,悉恁神君定奪。」說到這裡,又躬身斂任道:
「愚姊妹話已傳到,就此告退!」她一拉白風,低聲道:
「四妹,咱們走!」
綠袍神君低沉的聲音,喝了一聲:「且慢!」
藍鳳唐月嬌、白鳳蘇令嬌同時站住,唐月嬌道:
「神君有何吩咐?」
綠袍神君陰笑道:
「你們奉雙龍堡主之命,遠來黃鐘別府,以禮求見,老夫自無話說,只是在求見之時,妄仗武功,掌傷本府柏總管,以江湖過節而論,即是有意啟釁,老夫如果讓你們一走了之,江湖上人,還以為老夫怕了雙龍堡……」
藍鳳唐月嬌躬身道:
「但恁神君吩咐!」
綠袍神君道:
「老夫既敢開府黃鐘,一派自然有一派的尊嚴,姑不論老夫和雙龍堡將來為敵為友,今日之事,老夫不得不問。」
說到這裡,回頭瞧了呂兆熊一眼,又道:
「因此老夫之意,你們兩人中,不論是誰,和小徒印證幾手,只要分出勝負,你們就可立即離開。」
他這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意思是說如果有人闖雙龍堡的話,恐怕沒有這等便宜之事!
可是實際上,他衡量對方雙龍四嬌,武功再高,也只是兩個十七八歲的黃毛丫頭,不見得高到那裡。
呂兆熊一身武功,已得自己真傳,最近又練會了「透穴截陰手法」,可說穩操勝算,決不會敗在她們手裡,是以才故示大方。
呂兆熊早已躍躍欲試,此時聽師傅一說,心中自然明白,不由劍眉飛揚,朝雙嬌瞧去!
藍鳳唐月嬌斜脫了呂兆熊一眼,敢情意存不屑,一面躬身道:
「愚姊妹謹遵神君吩咐。」
綠袍神君陰聲道:
「熊兒,你去領教領教雙龍門下的絕學。」
呂兆熊答應一聲,走前幾步,拱手道:
「兩位姑娘,不知那一位賜教?」
白鳳蘇令嬌應聲道:
「我!」
呂兆熊道:
「姑娘還是在兵刃上賜教,還是……」
白鳳沒等他說完,搶著道:
「咱們奉命前來,身邊沒帶兵器,你叫綠衣劍客就使劍好了。」
綠袍神君搖手道:
「熊兒,你就徒手接她幾招吧!」
呂兆熊應了聲「是」。
藍鳳唐月嬌見廳上不寬,便自退去一邊。
白鳳蘇令嬌嬌軀一旋,回頭瞟了畢玉麟一眼,才朝呂兆熊嬌笑道:
「你發招吧!」
呂兆熊朗笑一聲,「姑娘請!」
他綠衫飄動,跨前一步,卻並不出手。
白鳳嬌笑道:
「那麼少莊主留心了!」
她嬌軀飄起,玉掌輕舒,斜斜翻起,中指微曲,腥紅指甲,倏然直落,朝呂兆熊左肩點去!
她出手看去極慢,呂兆熊朗笑一聲,側身揉進,右手一探,閃電朝白鳳右腕「脈門」扣去!
他出手一招,正是綠袍神君最得意的「透穴截脈手法」!
這一下,白鳳蘇令嬌出手緩慢,呂兆熊比她要快得多,而且認穴奇準,即使端坐錦榻的綠袍神君,和把玩著一顆溫玉雕成玉球的參仙婁老怪,一時還以為呂兆熊這一招上,已可穩佔贏面!就在此時,只聽畢玉麟低聲叫道:
「呂兄快退,這是『飛花落果』!」
喝聲未落,呂兆熊身形才發,陡覺自己閃電抓出的「透穴截陰手法」,忽然走空,肩頭驟然一麻,「巨骨」穴已被對方點中,半邊身子,登時麻木,轉動失靈!
白鳳早已翩然引退,嬌聲道:
「三姐,咱們好走啦!」
藍鳳唐月嬌朝畢玉麟淺淺一笑,道:
「家師渴欲和畢少俠一晤,目前正派出多人,探聽俠蹤,但望畢少俠能蒞雙龍堡一行才好。」
畢玉麟笑道。
「姑娘請覆上堡主,畢某雖說不定那一天,但雙龍堡總是要去的。」
兩位姑娘不再多說,款款的朝外走去!
這原是一瞬之間的事,呂兆熊在第一招上,就被人家制住穴道,雖然只略一運氣,便自復原,但一張俊臉,業已羞得通紅。
綠袍神君微微揮了揮手,意思叫他站到一邊,雙目中卻迸射出兩道異樣光芒,只是在畢玉麟身上打量了好一會,才陰聲問道:
「畢賢侄,這女娃兒出手極奇,你如何認得來?」
半晌沒有作聲的參仙婁老怪也睜大眼睛,道:
「飛花落果,這招式老夫也是第一次聽到!嘿嘿,那丫頭出手雖奇,功力尚淺。」
畢玉麟朝綠袍神君答道:
「老前輩垂詢,晚輩不敢隱瞞,雙龍堡主閻伯修的武功,實出晚輩師門。」
他一句活,聽得綠袍神君又是一怔,但他臉上卻絲毫不露,只是驚奇的道:
「賢侄是說雙龍堡主,也系出自括蒼?」
畢玉麟道:
「不是,晚輩乃是天門門下!」
參仙婁老怪吃驚道:
「天門?小娃兒,你是天門派門下?」
畢玉麟只得把自己為了尋找父親,在金華巧遇孫燕,結為弟兄,但因孫燕露出丐幫身份,被斷眉丐漆如皋迫蹤,結果一起關在雙龍堡石室。
蒙囚居對屋的一位老人,傳授自己武功,說出他老人家是天門派的,同時還說本門有一冊武功秘笈,落入雙龍堡主手上。
畢玉麟因以前曾經由對屋老人一再吩咐,不可對任何人洩露天門派之事,是以只說了前面一段。
但這一段話,已聽得綠袍神君和參仙婁老怪面面相覷!
武林中只傳說的兩大仙跡,天門派和紫府派,想不到雙龍堡主閻伯修,練的竟會是天門派的武功!
參仙婁老怪捋著飄胸黑鬚,道:
「這事只怕連山主也不知道呢!」
綠袍神君心機極深,此時畢玉麟說出他也是天門門下,不啻發現了奇珍,自然不願再當著參仙婁老怪多問,瞧瞧天色,便朝呂兆熊道:
「熊兒,為師已到練功的時候了,你陪畢賢侄談談吧!」
呂兆熊自然聽得出師傅話中之意,答應一聲,便和畢玉麟一起退出靜室。
路上,呂兆熊笑道:
「兄弟這幾年來,屢蒙家師差遣,也時常在江湖走動,但說來慚愧,兄弟從沒聽人說過天門派。」
畢玉麟笑道:
「小弟這一派,每代只傳一人,從沒在江湖上走動,呂兄自然不會聽人說起的了。」
呂兆熊乘機道:
「雙龍堡主去年在落成大典上,據說一招之間,就擊敗少林明心大師、武當青峰道長、峨嵋抱經子等七位高手,武功之高,震駭江湖。
這一年來,雙龍堡氣焰萬丈,原來他武功就是從畢兄師門的一冊秘笈上學成,那麼畢兄蒙令師垂青,對屋傳授武功,不知和雙龍堡主如何?」
畢玉麟只要說起天門派,就會想到不肯收自己為徒,而又要自己繼承天門道統的對屋老人,同時也會浮起他的諄諄告誡,不准自己對任何人多說天門派的事。
此刻呂兆熊出言相詢,畢玉麟想起師傅告誡,不由心頭一凜,忙道:
「當日先師只傳了小弟內功入門口訣,對本門武學,只說了一個大概情形,第二天清晨,就震落銀針而死。,」
呂兆熊不信的道:
「那麼畢兄如何叫得出那丫頭的招式!」畢玉麟道:
「那是小弟師門中獅、虎、龜、蛇、日、月、花、果八式,如今閻伯修卻把它改稱做」
雙龍八式」,先師當日曾概要說過,小弟是以認得出來。」
呂兆熊察言觀色,覺得畢玉麟所說的也確似實情,試想傳授的人,武學最深,被傳的人,天份最高,一夜工夫,除了傳授入門口訣之外,高深武學,自然只能擇要說個概略,心中倒也深信不疑。
兩人邊談邊走,呂兆熊把他送回下榻的書齋,在院落前面站定,拱手道:
「畢兄請回,兄弟還須去瞧瞧柏總管的傷勢。」
畢玉麟道:
「呂兄有事,儘管請便。」
呂兆熊綠衣飄忽,轉身朝外走去。
畢玉麟剛剛跨入月洞門,吟香早已迎了出來,一雙盈盈秋波,瞟著他笑道:
「少爺你回來了,見過老莊主啦?」
她粉靨含春,顯得十分親切。
畢玉麟點點頭,緩步踱進佈置精緻的小客室,才一坐下,吟香捧著一碗香茗,放到他身邊几上,俏聲道:
「少爺請用茶。」
她一天時光,就改變了稱呼,把「少俠」稱作了「少爺」!
畢玉麟只覺吟香不僅生性婉變,而且善解人意,侍候得無微不至,連忙笑道:
「多謝姑娘。」
吟香頷首道:
「少爺怎的和小婢客氣起來,小婢能得少爺的提攜,侍茶奉飯,原是份內之事,即使終身為奴,任恁打罵,小婢也心甘情願,就是少爺不可再和小婢客氣了。」
她委婉說來,面容嬌柔,吐屬溫文,言詞之中,更真情畢露,使人情不自禁會從心底油然生起愛憐之念!
畢玉麟心頭猛然一凜,連忙移開目光。
吟香接口笑道:
「快中午啦,小婢替少爺吩咐廚下準備,不知少爺要吃些什麼?」
畢玉麟道:
「隨便。」
吟香眨了眨眼睛,想了一想,笑道:
「那麼小婢替少爺點幾個菜吧!」
說著,嬌軀輕扭,如飛而去。
一會工夫,吟香身後跟了一個老嫗,提著食盒進來。吟香放好碗筷,打開蓋子,一件件放到桌上,老嫗走後,又替畢玉麟裝好了飯,嬌笑道:
「少爺嘗嘗小婢點的菜,合不合口味?」
畢玉麟只見眼前放著熱騰騰的七八盤菜餚,舉筷一嘗,竟然無不美味可口,好吃已極,不由連聲誇讚。
吟香瞧他連連說好,讚不絕口,好像比她自己吃到美味,還要高興,抿著小咀,心頭充滿了說不出的喜悅。
飯後,畢玉麟喝了兩口茶,負手踱出庭前,只覺輕風徐來,花氣襲人,心神為之一暢,不由緩緩跨出圓洞門,漫步朝一條碎石小徑上走去!
一個人信步徐行,漸漸從腦際想起這一日來的情形!他雖是涉世未深,沒有什麼江湖閱歷,但也開始感到這座黃鐘別府,好似另有一種神秘氣氛。
諸如:深山僻谷之中,蓋著這大一所莊院,而且一切起居,無不富埒王候,根本不像是歸隱山林的高人逸士。
尤其吟香昨晚那種吞吞吐吐不敢說的情形,再和今天雙龍二嬌的語氣一合,好像黃鐘別府果然另有隱密……
正在思付之間,忽然聽到一陣絲竹玄管之聲,遠遠傳來,腳下不知不覺的順著碎石小徑走去!
修篁深處,別有院落,那是一幢三檻雅軒,悠揚的絲竹之聲,就是從遼裡傳出!
哦,還有一個嬌脆的女子聲音,依著樂曲,曼聲輕歌!
畢玉麟循聲瞧去,只見三檻雅軒前面的石階上,坐著一個上身赤膊,只穿一條青花緞褲的老人!
這老人一身細皮白肉,生得又肥又胖,大腦袋上梳著一條白辮子,十分短小,垂在腦後,最多也只有一尺來長,略一顧盼,小辮子在腦後晃動,看去十分滑稽。
他右手執一把純銀小酒壺,左手托著一隻純銀小酒杯,自斟自酌,小酒杯銜在口上好像只是沾沾咀唇,喝得極少。
他身邊圍著四個青衣使女,玄管雜陳,其中一個卻執著一方繡帕,歌喉宛轉,曼聲輕唱。
時候雖當春初,但山中氣候,還是和嚴冬一樣,這白胖老人,一面在簷前納日,一面卻赤著上身,要是換了普通人,不凍僵了才怪,他卻左顧右盼,瞇著一雙老色眼,悠然自樂,大笑道:
「醇酒美人!醇酒美人,酒越醇越好,人當然也越美越好,哈哈哈哈!
畢玉麟瞧得暗暗奇怪,這老頭兒,不知又是黃鐘別府的什麼人?瞧他這般恣情享樂,瘋瘋顛顛的!
正是思忖之間,只覺自己衣袖,被人輕輕拉了一下,急忙回頭瞧去,只見吟香一臉惶急,說道:
「少爺出來也不交待一聲,害小婢找了好久,這……這地方沒什麼好玩,少爺快走吧!」
畢玉麟瞧她臉色有異,好像極度害怕似的,心中大是奇怪,問道:
「你怎麼了?」
吟香強自鎮定,掠了掠鬢髮,低聲道:
「沒……沒什麼,小婢只是跑得有點氣喘。」
畢玉麟心中有些明白,遙遙指了指白胖老人,悄聲問道:
「他是什麼人?你好像很怕,是麼?」
吟香朝四下看了看,才壓低聲音道:
「不瞞少爺說,這地方一直列為本府禁地,平日不准有人進來,因為他是山主的老朋友,叫:「做臧瘋子……」
畢玉麟一再聽到「山主」之名,好像這山主,並不是叫綠袍神君,綠袍神君是老山主,還有一個山主,只不知這山主又是什麼人?心中想著,不由低聲問道:
「吟香,山主是誰?」
吟香嬌軀一顫,還沒回答!
「外院是什麼人?」
玄管乍歇,歌聲倏停!四個青衣侍女,臉帶驚愕,一齊回頭瞧來!白胖老人臧瘋子,瞧著畢玉麟,擠擠水泡眼,突然面露喜色,哈哈大笑,一面招呼道:
「小伙子,老夫就是等著你,來喝上一杯,你怎地才來?」
畢玉麟聽得一怔,忽然想起吟香方才說過,他叫臧瘋子,原來果然是瘋子!
吟香連忙用手推,道:
「畢少俠,臧老前輩在叫你呢,還不快去?」
臧瘋子張目四顧,向左右問道:
「誰叫他?誰是臧老前輩?」
畢玉麟被他叫著,只好緩步走去,吟香緊緊跟在他身後,一起走人。
臧瘋子瞧著兩人哈哈大笑道:
「原來是少莊主、少夫人,哈哈,老夫正嫌寂寞,少莊主、少夫人來得正巧!
哈哈,醇酒美人,醇酒美人有時也會寂寞。
「來,來,少莊主、少夫人快快請坐,請坐!」
吟香被他一口一聲「少夫人」,叫得粉臉飛霞,嬌羞不勝!
那四個青衣侍女,早已掩口吃吃笑了起來。
臧瘋子水泡眼一瞪,叱道:
「你們幾個小蹄子,平日對老夫沒規沒矩,在少莊主、少夫人面前,也敢如此無禮,看老夫不把你們幾張小咀撕了才怪!」
說著當真伸手去擰她們的臉,只嚇得幾個侍女尖叫著躲閃!
臧瘋子瞧得大樂,裂開大咀,嘻嘻直笑,忽然他好像記起畢玉麟兩人,正在面前,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乾笑道:
「老夫就是脫俗慣了,別教少莊主、少夫人笑話!」
畢玉麟抱拳道:
「老丈請了,小可是畢玉麟。」
臧瘋子點頭臧道:
「少莊主說得不錯,碧玉鈴,就是碧玉鈴好了,來,來,兩位也坐下來。」
畢玉麟肚中暗暗好笑,吟香連忙使了一個眼色,意思就要自己坐下,當下只好在石階上坐下。
臧瘋子十分高興,取過那個銀杯,倒了小半杯酒,遞到畢玉麟面前,親切的道:
「少莊主,你也喝上一杯。」
畢玉麟見他一直把自己當作少莊主,一時和他說不清楚,只好含糊答應,一面推辭道:
「小可不善飲酒。」
臧瘋子哈哈笑道:
「正是,正是,不善飲酒的人,就是真正的會喝酒的,但老夫反對牛飲,淺嘗輒止,其味無窮!」
他明明送到畢玉麟面前的酒杯,說到後來,卻朝自己嘴邊湊去,酒杯沾唇,作出品嚐模樣!突然拉大嗓子,高聲歌道:
「酒宜淺嘗兮,其味最醇,
酒痕狼藉兮,沾衣沾唇!
袒腹暴日兮,樂夫真淳,
坐擁美人分,娛我芳晨……」
歌聲嘹亮,鏗鏘得如有金石之聲!
畢玉麟心頭暗暗震驚,心想此人雖瘋,內功卻是精純無比!
臧瘋子歌聲一落,張目笑道:
「少莊主,老夫這闋自度曲,你覺得如何?
畢玉麟正容道:
「老丈意境古樸,樂而不淫,小可飲佩之至!」
「樂而不淫,哈哈,千古知音,真是千古知音!」臧瘋子附掌大笑,瞧著身邊幾個使女,沾沾自喜的道:
「你們聽到沒有?樂而不淫,一點沒錯,老夫一樹梨花,幾時壓過你們這些海棠,少莊主真是老夫唯一知己!」
吟香站在畢玉麟身後,只聽得粉臉嬌紅,暗暗淬了一口1臧瘋子話聲一落,突然兩隻水泡眼瞪著畢玉麟,臉上漸漸泛起怒容,伸手一指,哼道:
「知己,士為知己者死,你……你要老夫死?」
畢玉麟不由一怔,暗想,他方纔還說得好好的,一會兒又瘋了!
吟香連忙笑道:
「老爺子,你拿著酒杯,怎不喝上一口?」
臧瘋子怒容一斂,笑道:
「對、對,老夫差點忘了,這杯酒是該請少莊主喝的。」
果然又把小銀杯遞了過來。
吟香低聲道:
「畢少俠,別辜負了老爺子的雅興,你快接過來呀!」
畢玉麟依言接過酒杯,湊在嘴上,喝了一點。
這一喝,他發現裝在銀壺裡的,並不是酒,只是又苦又澀的濃茶,心中明白,敢情使女們怕他喝了酒,瘋性大發,才替他以茶代酒!
臧瘋子瞧他喝得很少一時大樂,忙著從畢玉麟手上,取過杯子,也在嘴邊碰了一下,嘻嘻笑道:
「酒宜淺嘗,少莊主果然深得個中三味!」他口沫橫飛,說得高興,忽然朝方才唱歌那個使女,招手道:
「大小妞,你把老夫那只寶貝箱兒拿來,快!快!」
那使女奉命唯謹,翩然朝屋中走去,不多一會,手上捧著一隻株紅小木箱出來,臧老頭迫不及待,一手搶過,朝畢玉麟笑道:
「少莊主和老夫一見投緣,最難得的還藉著少夫人一同前來,這就是瞧得起老夫,哈哈,老夫有個小小玩藝,給兩位瞧瞧!」
說到這裡,把手上那只朱紅小木箱,放到膝蓋頭上,隨著打開箱蓋,斜斜豎起。
原來這小木箱和女人用的梳妝箱差不多,蓋子反面是一面磨得雪亮的銅鏡,這一斜斜豎起,正好照著臧瘋子的面孔。
畢玉麟瞧得好生奇怪,不知他要做些什麼?就是伺候他的使女們,敢情平日也只瞧他把小木箱視如珍寶,誰也不知道裡面放著什麼,是以全都睜大眼睛,好奇的瞧著。
臧瘋子豎起箱蓋,裡面還蓋著一塊比箱子略小的木板,他向左掀起,那木板原來和箱口相連,他翻起木板,就平正的連在箱口左邊。
木板上還夾著一本羊皮小冊子。
臧瘋子攤開封面,手指瞧著口水,聚精會神,一頁一面的翻去。
畢玉麟坐在他邊上,當然瞧得清楚,只見他翻著的那本冊子上面,畫著許多人的面孔,男女老幼,妍媸胖瘦,幾乎各型俱全。
臧瘋子翻了一陣,突然掩起,怒喝:「滾,滾,老夫不要看到你們,老夫看得煩了!」
畢玉麟方自一愕,只見臧瘋子兩隻水泡眼,一陣轉動,指著一個使女,裂嘴笑道:
「就是你,就是你好了,快站出來,給老夫站出來。」
那使女不知他為什麼要自己站出去,但她們是奉命伺候他來的,當然不敢違拗,目露驚疑,款款的走到他指定的地方站停。
臧瘋子喜道:
「好,就這樣,現在別動了!」
他翻轉那塊木板之後,箱中裝著十來個小磁瓶,此時話聲一落,立即伸手取出一隻磁瓶,打開瓶蓋,用指甲挑了少許,放入掌心,然後兩手揉了幾下,就往臉上抹去!他一邊抬頭瞧瞧那個使女,一面又在鏡中瞧瞧自己,兩手動作,異常熟練,不停地在箱裡掏摸,換個磁瓶。
畢玉麟、吟香和其他幾個使女,簡直看得呆了!」
這一瞬工夫,臧瘋子又圓又胖的臉上,漸漸變成了一個鵝蛋臉!漸漸,鳳眼,桃腮,尖挺的鼻樑,菱角似的小嘴……
他變了!變得和那個站在他面前的使女,幾乎一模一樣!
「啊!」大家不約而同的嬌聲歡呼,由衷的讚美!但就在大家歡呼出聲的一剎那,臧瘋子雙手在臉上一陣亂抹,怒喝道:
「老夫豈是你們笑得的?」
這一陣亂抹,把堪堪化妝成的一張俏麗面孔,登時抹成了大花臉!
幾個使女平日和他笑慣了,這會瞧到他這付模樣,更笑得花枝招展!
藏瘋子怒不可遏,拿起那本羊皮小冊子,朝畢玉麟遞去,大喝道:
「這個給你!」
畢玉麟聽得一怔,遲疑了一下。
臧瘋子嗔目喝道:「要命就拿去!」
吟香慌忙接過,一面低笑道:
「畢少俠,這是老爺子送給你的咯,小婢……」
臧瘋子沒等她說完,一手從箱子抓起七八個小磁瓶,喝道:
「還有,這也給你。」
吟香一起接過,捧在手上。
臧瘋子一陣縱聲大笑,喃喃的道:
「要命的拿去,他果然拿了,哈哈哈哈!」
說著,捧起小木箱,頭也不回的大步往屋裡走去,幾個使女也忙不迭的跟在他身後走去。
轉眼之間,簷前只剩了畢玉麟兩人,吟香羞澀地喊道:
「少爺,我們回去吧!」
畢玉麟心裡有點惘然,他對臧瘋子起了無限同情,瘋子!夭底卞只有瘋子,才不失赤子之心!
兩人踏著草地,走上碎石小徑,吟香朝四面張望了下,低聲道:
「少爺,你把這些東西收起來吧,別讓人家瞧到了。」
畢玉麟皺眉道:
「我怎好要一個瘋子的東西?」
吟香急道:
「少爺,這是他自己送給你的呢,據小婢猜想,這是一冊易容的書,對少爺行走江湖,大是有用,所以小婢斗膽給你收下來了,你就……」
畢玉麟不待她說完,點頭笑道:
「好吧,你替我收著,也是一樣。」
吟香低應一聲,很快的把一本小冊子和七八個小磁瓶一起塞進懷裡。
「哦……少爺……」畢玉麟回頭瞧去,吟香紅著臉,輕聲道:
「方纔他把少爺當作少莊主……那可不是呂少莊主,少爺在呂少莊主面前,最好不要提起。」
畢玉麟聽得又是一怔,黃鐘別府的人,都叫呂兆熊少莊主;但臧瘋子口裡的「少莊主」
卻又不是呂兆熊,那麼難道這裡另外還有一位少莊主不成?心中想著,不由奇道:
「那麼他口中的少莊主是誰?」
吟香作難的道:
「少爺,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這已經很明顯的表示,黃鐘別府果然有著許多隱密!
吟香不敢說的原因,是自己還是不知道的好,進一步退想,該是自己知道得大多,可能會有麻煩。
畢玉麟雖是初入江湖,涉世未深,但他還是極頂聰明的人,這一天來的情形,已使他心中起了疑團,吟香的口氣,那會聽不出來?可是心中的疑團卻更深了一層。
吟香跟在他身後,見他沒有作聲,忍不住幽幽的道:
「少爺,你……你不是生小婢的氣吧?小婢實是為了少爺好!」
畢玉麟早已察覺吟香處處都向自己,這就點點頭,溫言道:
「這個我知道。」
於是。兩人默默的走著,都沒有說話,回到院中,只見一名青衣使女,鵲立階前,一眼瞧到畢玉麟,急忙行下禮去,口中說道:
「婢子奉少莊主命,稟上畢少俠,少莊主因方才來了幾位遠客,須在前廳招待,不克分身奉陪,畢少俠初來路徑不熟,如果想到附近走走,只管吩咐吟香帶路好了。」
畢玉麟笑道:
「呂兄既有外客,自己兄弟何須客氣,倒勞姑娘久候了。」
那使女站在邊上,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只是朝畢玉麟直瞟,低笑道:
「畢少俠好說!」說完便自躬身退下,轉過身子,卻朝著吟香抿嘴一笑,好像是說:
「你伺候著這麼一位英俊瀟灑的少俠,真好福氣!」
吟香被她笑得粉臉一紅,也不禁白了她一眼。
那使女走後,吟香喜孜孜的道:
「少爺,你可要到莊外去走走?小婢替你帶路。」
畢玉麟道:「不用了。」
吟香眨了一下眼睛,笑道:
「少爺可是不喜小婢女裝相隨?小婢扮作少爺的書僮好了。」
畢玉麟倒真被她說中了,試想一個大男人,身邊帶著一個使女,豈不要被人笑話?但經吟香這一說,只好搖搖頭道:
「我這時候要想休息一會,改日再去吧。」
說著就緩步走入房去,在床上瞑目調神。
他被困出雲口絕壑,兩個多月時光,都以黃精為糧,而且又在無意中服了一支靈石仙乳千載空青,加速練成「鴻鈞真氣」,不僅武功大非昔比,同時也深深的體會到「洞元記」
「內篇」和「外篇」中所載的內功,就有王道與霸道之分,可能兩篇中其他武學也是如此。
因為以前師傅(對屋老人)傳給自己的的內功心法,運行之時,賦人以一種蓬勃振奮之感,真氣充沛,隨時憑心轉動,流注運集一手一臂之間。
但「鴻鉤真氣」卻不是如此,依訣行功,週身四肢,一片空濛,渾渾然,浩浩然,極於至柔有莫可方物之感!
不知經過多少時候,畢玉麟睜開眼來,天色業已昏黑。
跨下錦床,只見吟香俏生生站在自己房門外面守候,聽到聲音,急忙轉過身來,說道:
「方纔少莊主派了人來,說老莊主在後廳宴客,請少爺前去入席,小婢因少爺正在運功,不敢驚動。」
畢玉麟道:「好,我這就去。」
吟香笑道:「還是小婢替少爺帶路,」
畢玉麟沒再多說,隨著吟香,往後廳走去。
轉過兩重院落,吟香就讓畢玉麟走在前路,此時後廳上燈光通明,隱隱傳出談笑之聲。
剛一走進院前,吟香便自站停身子,只見呂兆熊已在階前等候,迎著笑道:
「畢兄快請,家師正在廳上等候呢!」
說著欠身相讓,引著畢玉麟往廳上走去。」
大廳上紅燭高燒,盛筵已開,四名青衣使女,分侍兩側。
畢玉麟舉目一看,高居首席的,正是自發黑鬚面如孩童的參仙婁老怪!
第二個是鳩面神翁戚南山,自己曾在九嶺山見過。
第三個是瘦長個子,年經不大,看去只有三十來歲,但神色卻極為據傲,他下首是一個身穿水紅衣裙的女郎,也只有二十二三歲。
大家正在說話之間,坐在主位的綠袍神君,一眼瞧到呂兆熊陪著畢玉麟進來,抬頭笑道:
「畢賢侄,快來這裡坐,老夫替你介紹。」
說到這裡,用手朝鳩面神翁一指,正待開口!
鳩面神翁戚南山沒料到畢玉麟會在這裡出現,一張滿佈滿皺紋的鳩面,微微一怔,接著站起身子,發出狼曝般大笑,道:「這位畢少俠,兄弟早已在九嶺山見過,哈哈,什麼風居然把畢少俠也吹來了,難得,難得!」
畢玉麟連忙還禮道:「戚神翁好說。」
綠袍神君怔得一怔,大笑道:「原來戚兄和畢賢侄還是素識,那真好極!」
說話之時,那瘦長個子,和身穿水紅衣裙的女郎,也同時回頭瞧來!
瘦長個子面情倔傲,不屑的橫了一眼!
水紅衣裙女郎,秋波一轉,投到畢玉麟身上,只覺眼前一亮,磁石碰上了鐵,再也捨不得移開!
綠袍神君接著朝瘦長個子和水紅衣裙女郎一指,笑道:「畢賢侄,這位是高老弟高忌,這位是楊姑娘楊蕭蕭,都是邙山門下的高弟。這是老夫至友屠龍劍客的賢郎畢玉麟,你們年輕人多多親近才好!」
畢玉麟暗暗哦了一聲,這兩人是邙山鬼叟門下,正待抱拳為禮!
那高忌霍地站起,凌角眼一翻,冷嘿道:
「原來你就是畢玉麟!」
楊蕭蕭跟著站起,急忙攔道:「二師兄,不是他呀,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著呢!」她口雖是在和高忌說話,但眼波流轉,卻是一直瞟著畢玉麟,顯出無限風情。
鬼影子高忌道:「不是他,那有這般湊巧?」
鬼仙姑楊蕭蕭嬌笑道:「二師哥,你也真是的,昨晚那人,個子生得又瘦又小,直像一個小叫化,那有畢少俠這般丰神奕奕的儀表?
畢玉麟被她當著這許多人,讚美自己,俊臉不由一紅,但「小叫化」這三個字,鑽進耳朵,心中忽然一動!暗想:聽他們口氣,好像昨晚曾經遇到一個自稱畢玉麟的小叫化,他莫非就是雙龍堡石室分手迄今的拜弟孫燕不成?
綠袍神君聽到另有一人,自稱畢玉麟,也不由心中一動,搖手道:「高老弟不可誤會,畢賢侄昨天和小徒同來,已在莊上,兩位途中遇上的,想必另有其人,高老弟可否把當時情形,說出來聽聽?」
鬼影子高忌還沒說話,鬼仙姑楊蕭蕭瞟著畢玉麟,臉色嬌紅,輕輕咬著櫻唇,接口笑道:「事情也沒什麼,昨晚黃昏時分,剛到蘄春,二師兄就要投宿,晚輩因老前輩開府黃鐘,可能有什麼差遣,不如提早趕到黃鐘坪的好。
那知忽然從路邊鑽出一個小叫化模樣的人,間道:「你們也是到黃鐘坪去的?」
二師兄就是火爆脾氣,聞言大聲喝道:「小子,你是問誰?」
那小叫化瞪瞪眼睛,冷笑道:「小爺就是問你們,躲在黃鐘坪的可是尚老匹夫?」綠袍神君臉色微微一沉。
鬼仙姑楊蕭蕭,又道:「二師兄聽他出言不遜,出手就是一掌,朝小叫化劈去,口中喝道:「小子,你是何人?」
那知小叫化竟是茅山毒指門下,舉手點出一指,硬把二師兄的掌風擋住,冷笑道:
「我叫畢玉麟,你們替我告訴姓尚的,小爺正要找他算賬。
他說著頭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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