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步走出客廳,領著谷飛雲由長廊一路往後,穿過一座穿堂,迎面就是一道寬闊的登山石級,潔白如玉,光可鑒人。
這道石級足有三百多級,才登上小山,山頂是一片平整的平台,鋪以白玉,四周圍著白石欄杆,中間蓋了一座碧瓦覆頂,白石為牆的精緻樓宇,當真有如人間仙境。
精緻的樓宇門前,站著兩名青衣佩劍少女,風姿嫣然,亭亭如玉。
中年婦人領著谷飛雲走近門前,兩名青衣少女立即躬身道:
「弟子參見管事。」
中年婦人只點了一下頭,就昂然走入,捨了中間二門,從右側一道邊門進入,再由長廊折入一處小天井。
但見花木扶疏,兩旁花架上都是盆栽花卉,清香襲人。
迎面是三間精舍,正中間一間垂著棉簾,兩人堪堪走近,已經有人挑起棉簾,一名青衣少女嬌聲道:
「聖母請谷少俠入見。」
中年婦人抬抬手,道:
「谷少俠請。」
谷飛雲謙讓道:
「管事請。」
中年婦人道:
「谷少俠遠來是客,不有客氣,快請吧!」
谷飛雲只好當先跨入,中年婦人也跟著走入,青衣少女就放下了棉簾。
這是一間寬敞的起居室,陳設古雅。
上首一張紫檀雕花椅上,坐著一個一頭銀髮,臉色白皙紅潤,身穿青緞道裝的老婦人,目光如電,朝谷飛雲投來。
中年婦人在谷飛雲身後低聲道:
「上面坐著的就是聖母了。」
谷飛雲慌忙趨前幾步,躬身作了個長揖,道:
「在下谷飛雲奉南山老人之命,晉謁金母,叩請金安而來。」
金母含笑道:
「不敢當,葛前輩可好?」
谷飛雲答道:
「葛老人家依然如故,多謝金母關心。」
「很好。」金母點頭道:
「谷少俠快請坐下。」一面抬頭朝中年婦人道:
「碧梧,你也坐下來。」
兩人依言坐下。
金母目光一抬,問道:
「葛前輩既然來了西陲,怎不請到寒山來盤恆幾日,難道怕我沒有好酒招待他老嗎?」
「那倒不是。」
谷飛雲欠身道:
「葛老人家曾經說過,他也很想一覽崆峒天池之勝,只是他老人家身如閒雲野鶴,閒散貫了,最怕受拘束,所以才要在下代他前來的。」
「說的也是。」
金母笑了笑道:
「老身聽碧梧說,此次柳林鎮舉辦品酒大會選出西鳳三元,這三位姑娘一夕之間無故失蹤,情形如何?老身想請谷少俠詳細說出來聽聽。」
谷飛雲心中暗道:
「聽她口氣,莫非人不在這裡?」
一面應了一聲,當下就把選舉當晚,三位姑娘如何失蹤,第二天早晨,自己隨同南山老人、醉道人等人前去許蘭芬閨房查看,如何在枕下發現字條。
後來許鐵棠又去查看第二進招待其他七十八位姑娘住處,發現有一間房中房門緊閉,有四位姑娘被人點了穴道,詳細地說了一遍。
金母聽得很詳細,接著問道:
「老身聽說谷少俠曾在初五晚上,遇上過四名青衣女子?還和她們動過手,你可曾記得她們是何模樣?」
谷飛雲道:
「是的,那四位姑娘都以黑紗蒙面,只露出一雙眼睛,在下沒有看清她們的面貌,但四個人身材苗條,年紀似乎不大。」
接著又把當晚遇上的事,又詳細的說了一遍。
金母道:
「以後有沒有再見過?」
谷飛雲道:
「那是第二天傍晚,在下在酒店中又遇上其中的一個,但她卻易釵而弁,改穿了男裝……」
接著又把那天在酒店中遇上宇文瀾的事說了出來。
金母口中「唔」了一聲,道:
「難怪葛前輩會懷疑到是崆峒門下劫持了西鳳三元,這一帶,也只有我崆峒門下全是女弟子。」
這話她像是對陸碧梧(中年婦人)說的,也像是自己對自己說的,隨著目光又朝谷飛雲投來,道:
「其實老身這裡並沒有劫持三位姑娘,崆峒門下也沒有宇文瀾這個人,老身自會派人去查。」
谷飛雲聽她說出崆峒門下「沒有宇文瀾這個人」,面上不覺微露愕然神色。
試想金母是何等人物,目光如炬,那會看不出來?目注谷飛雲問道:
「谷少俠心裡可是想到了什麼有話但說無妨。」
谷飛雲給她問得不禁俊臉一紅,囁嚅地道:
「在下今天上山之時,還見過宇文瀾。」
「谷少俠上山之時還見過她?」
金母詫異地道:
「那是在什麼地方?」
谷飛雲當然相信,像金母這樣的人,她說出三位姑娘不是崆峒派的門人劫持的,就不會是崆峒派劫持的了。因此,這個宇文瀾就成了關鍵人物,自然非把自己遇上宇文瀾之事說出來不可。
想到這裡,就把自己中午時分循著山澗,找到峽谷盡頭,有一瀑布垂直而下,已無去路,自己對著潭水發怔,宇文瀾卻在身後出現。以及如何領著自己穿行石窟,並且把宇文瀾和自己說的話,也一句不漏的說了出來。
這下可把金母聽得勃然大怒,她的手掌在雕花椅的靠手上重重拍了一下,哼道:
「荒唐!真是豈有此理,她居然敢冒充老身門下,老身門下三個弟子最小的也有三十五歲了,那有她這麼年輕的?至於老身徒孫輩,雖然年紀和她差不多,也決不敢如此膽大妄為,假冒老身的弟子……」
說到這裡,兩道寒電似的目光一下轉到陸碧梧臉上,沉聲道:
「碧悟,你立即要令儀、玉音下山,徹查此事,不但要找回許蘭芬三人,還要把那個叫宇文瀾的人給我擒回山來,看看究竟是什麼人假冒我崆峒派之名,在江湖上為非作歹?」
陸碧梧起身應了聲「是」。
金母回頭朝谷飛雲道:
「谷少俠替老身覆上葛前輩,這件事既然有人假冒我崆峒派,失蹤的三位姑娘崆峒派自會盡全力把她們找回來的。」
谷飛雲站起身作了個長揖道:
「如此多謝金母,在下告退。」
「哦!」金母忽然好像想起了什麼,口中哦了一聲,又道:
「谷少俠和四個青衣女子動過手,總還記得她們的劍法,老身請你看看崆峒第三代弟子的劍法,和那四個青衣女子的路數是否相同?」
谷飛雲自然聽得出她話中之意,那是要向自己證明那四個青衣女子絕非她崆峒門下了。
只好躬身應了聲「是」。
金母抬手朝侍立門口的青衣少女吩咐道:
「你去再叫三個師妹進來。」
青衣少女答應一聲,立即退了出去,不一會,只見棉簾掀處,翩然走進四個青衣佩劍少女,看她們年齡都在二十四五光景,入門之後,就在下首一字排開,朝金母躬下身去,鶯聲地道:
「徒孫叩見聖母。」
然後又朝陸碧梧躬身道:
「弟子叩見師父。」
原來她們都是陸碧梧的門下。
金母一抬手道:
「你們就在這裡演練幾招本門劍法給谷少俠瞧瞧。」
四名青衣少女應了聲「是」,才抬眼朝谷飛雲看來,這一瞧,才看清這一位「谷少俠」
原來這麼年輕,不知聖母何以要自己四人演練劍法給他瞧瞧?一時粉臉不禁泛紅,慌忙鏘然拔劍,齊聲道:
「請谷少俠多指教。」
劍勢乍展,四人連翩起舞,但見四支雪亮的長劍由徐而疾,由疏而密,廳上空地不大,但她們在進退三步之間,揮灑自如,輕靈已極,由此可見她們年紀雖然不大,但劍上造詣卻已相當精純。
金母看得似是極為滿意,臉含笑容,回頭問道:
「谷少俠,你看清楚了,和你動手的四個青衣女子,使的不會是崆峒劍法吧?」
谷飛雲看了一陣,似覺她們的劍法,和初五晚上遇見的四個蒙面女子使的劍法,極為相似,根本就是『崆峒劍法』,不覺沉吟道:
「在下不諳貴派劍法,但覺其中有幾招和那天極為相似。」
他不好直說四個蒙面女子使的就是「崆峒劍法」,有幾招極為相似,也已經夠了。
金母沉哼道:
「她們居然會使崆峒劍法?」
「崆峒劍法」乃是崆峒派所獨創,不是她門下,居然也會使「崆峒劍法」,可見對方劫持西鳳三元,處處都冒崆峒門下,顯然是衝著自己來的,這教她如何不氣?口中喝了聲:
「停!」
四名青衣女子行動劃一,如音斯應,立即長劍一收,往後退下兩步。
金母「哦」了一聲,問道:
「谷少俠是從她們四人前後合擊中脫身而出的,她們一共攻了你幾劍?」
谷飛雲道:
「好像有五劍。」
金母道:
「老身要她們也攻你五劍,你試給老身看看?」
谷飛雲道:
「這……」
金母含笑道:
「谷少俠不用為難,老身只想知道你是如何脫身的而已。」
一面朝四個青衣少女吩咐道:
「你們四個兩個在前兩人在後,同時發劍,聯手向谷少俠進攻,但以五招為限,點到為止,你們先準備好了,聽我口令。」
接著又朝谷飛雲道:
「谷少俠下去吧!」
谷飛雲只得走了過去,抱拳道:
「在下不知行不行呢?還請四位姑娘劍下留情。」
四位青衣少女也迅即分散開來,佔了四方方位,兩人在前,分為一左一右,兩人在後,也分為一左一右。
她們是崆峒派第三代的精英,平日一向自以為「崆峒劍法」天下無敵,如今聽聖母的口氣,要自己四人聯手攻谷飛雲五招,心中兀是不信,這年輕人能夠接得下自己四人聯手的五劍?
她們以剛才站在門口的青衣少女為首,她看谷飛雲手中無劍,不覺問道:
「谷少俠不使劍嗎?」
谷飛雲朝她瀟灑地笑了笑,道:
「在下很少使劍,四位姑娘只管出手好了。」
很少用劍,不是並不用劍,只是對你們還用不著使劍,他雖沒有明說,但口氣卻極狂妄。
金母喝道:
「谷少俠小心了,一,二,三上!」
四名青衣少女不敢怠慢,同時一個箭步,揮劍攻上,四道銀虹齊向中間刺到。
谷飛雲早有準備,不慌不忙,身形輕旋,側身從她們劍光縫隙間閃出。
四個青衣少女先前還怕真的傷了谷飛雲,等到長劍出手,眼看他從自己劍下一下閃了出去,(四個人都有同樣的感覺)立即玉腕一轉,第二招緊急著攻出。
谷飛雲雖然空著雙手,但他展開身法,一個人就像一縷青煙,如游魚逆水,東一側,西一閃,四支長劍明明向他攻去,不過毫髮之差,就從他身邊擦身而過。
任你四個青衣少女劍光如織,也休想沾上他一點衣角。
「停!」金母臉色如鐵,沉喝甫出,四名青衣少女立即收劍後退,交織劍光霎時盡斂。
「劍遁身法!」
金母目中射出兩道懾人的寒芒,厲聲喝道:
「你是石頭和尚的徒弟?」
谷飛雲只當自己從她四個徒孫劍下閃出,使她有失顏面,但要自己試給她看看也是她說的,心中雖覺金母氣量何其狹窄?還是神色恭敬地道:
「家師道號孤峰上人,並非石頭和尚。」
「老身不管你師父是什麼人。」
金母揮揮手厲聲道:
「你可以走了,記著,從此不得再上崆峒天池一步。」
管事陸碧梧忙道:
「谷少俠請吧!」
谷飛雲真不懂金母何以說翻臉就翻臉,這人當真是喜怒無常,不近人情,一面朝金母拱了下手道:
「在下告退。」
轉身往外就走。
金母等他走到門口,冷冷地道:
「老身剛才要你轉告葛前輩的話,不要忘了。」
谷飛雲連頭也沒回,應聲道:
「在下記下了。」
陸碧梧一直把他送到門口,才腳下一停,說道:
「谷少俠好走,恕我不送了,聖母吩咐三師妹、四師妹下山,分頭追查三位姑娘下落,一定很快就可以找到人的,到時我自會派人通知谷少俠的。」
谷飛雲拱拱手道:
「多謝管事,在下只是在老爺嶺許家堡作客,適逢其會,由葛老人家指派在下來的,回去覆命之後,可能就離開許家堡了,管事如果有什麼消息,可直接送給許家堡莊主許鐵棠就好,在下告辭。」
說完,舉步沿著湖邊大路行去。
陸碧梧目送他遠去,心中暗道:
「這年輕人個性好生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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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飛雲出了白石牌坊,一路下山,天色已黑,行經石屋,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叫道:
「小友請留步。」
谷飛雲腳下一停,回頭看去。
只見一個身材瘦小,腰背微彎,手持一支紫紅竹杖的老者徐步走來,這人自己並不認識,這就拱拱手道:
「老丈可是叫在下嗎?」
竹杖老者微笑道:
「這裡只有小友一人,老夫不叫你,還有別人嗎?」
谷飛雲道:
「不知老丈有何見教?」
竹杖老者道:
「你就是上午上山,去晉見金母的那個小伙子了?」
谷飛雲道:
「是的,老丈是……」
竹杖老者呵呵一笑,舉了下手中那支色呈紫紅的竹杖說:
「你師父沒和你說過,老夫這支竹杖?」
谷飛雲道:
「沒有,家師不是江湖中人,老丈一定是很有名的老前輩了。」
竹杖老者怪笑一聲,道:
「很有名……還會替人家看山?」
谷飛雲不知他在說什麼,但語氣之中有著極大的牢騷,不覺愕然道:
「老丈不是崆峒派的人嗎?」
竹杖老者哼道:
「守山四老,誰是崆峒派的人了?」
谷飛雲道:
「守山四老?聽老丈的口氣,有四位老丈了?」
「不錯。」
竹杖老者道:
「上午你上山時不是見到一位了?他就是虯髯客尉遲律,雙日白天由他負責,雙日晚間由老夫負責。」
谷飛雲抱拳道:
「在下從沒有在江湖中走動,真是孤陋寡聞,不知老丈如何稱呼?」
竹杖老者笑了笑道:
「老夫竹杖翁竺天祐。」
谷飛雲抱拳道:
「原來是竺老丈,在下失敬。」
竹杖翁道:
「老夫聽說小友是奉葛老前輩之命來見金母的?」
谷飛雲道:
「是的。」
竹杖翁道:
「老夫想奉托小友,你回去見到葛前輩,就說竺天祐向他老人家請安。」
谷飛雲道:
「在下記下了,見到葛老人家,在下一定會說的。」
「多謝小友。」
竹杖翁含笑道:
「時間不早了,小友請吧!」
谷飛雲拱拱手道:
「在下告辭。」
說完,舉步向前行去。
來到了谷口,只見兩個佩劍青年站在那裡,看到自己也沒多問,谷飛雲朝他們抱了下拳,也就一路下山去。
心中一面想道:
「守山四老,自己見到了兩個,不知還有兩個是什麼?虯髯客、竹杖翁,大概都是江湖上極負盛名的人了,他們既非崆峒派的人,不知為什麼會替崆峒派守山的?」
接著又想起金母先前一直對自己很客氣,後來怎會突然變臉,她不可能為了自己一再避開四位姑娘的長劍,有失她的顏面,那是為什麼呢?
哦,她叫出自己使的是「劍遁身法」,又說自己是石頭和尚的徒弟,莫非她和石頭和尚有什麼過節不成?
對了,葛老人家是武林前輩,回去問他,一定會知道的。
由山腹走出,回到瀑布潭邊,再循澗而下,回到山麓,馬匹還在林下,看到自己,居然低嘶著奔了過來。
谷飛雲攏住馬頭,在它臉頰上輕輕拍了兩下,說道:
「我們走吧!」
跨上馬背,馬匹不待他鞭策,昂首發出一聲長嘶,展開四蹄,奔馳而去。
三天後,午牌方過,谷飛雲已經回到老爺嶺,下馬之後,馬匹自有莊丁接了過去,他一直朝花廳走來。
就在走廊上遇到孟君傑從裡面走出,欣然道:
「谷兄回來了,路上辛苦,快到裡面休息。」
他陪同谷飛雲朝裡行去,一面說道:
「荊月姑和祝秀珊三天前已經回來了,現在只有小師妹還留在崆峒,聽說金母已經正式收小師妹為弟子,谷兄此行,大概已經見過小師妹了?」
他口中的「小師妹」,自然是西鳳女狀元許蘭芬了。
谷飛雲聽得極為驚異,他見到了金母,金母不是一口否認,還要她大弟子陸碧梧立即派人下山,查明此事,如何又會收許蘭芬做弟子呢?這中間當真撲朔迷離,令人難以捉摸。一面朝孟君傑微微搖了下頭,說道:
「在下沒見到許姑娘。」
孟君傑奇道:
「那麼兄台也沒見到金母了?」
谷飛雲道:
「見到了,此事說來話長……」
剛說到這裡,已經來至花廳門口。
孟君傑道:
「那就進去再說了。」
花廳中,只有許鐵棠陪同南山老人和醉道人師徒兩人,坐著喝茶。
南山老人沒待谷飛雲走入,就呵呵一笑道:
「谷小哥,你來得倒快,老夫推算,你大概要明天午前才能回來哩!」
他不知道谷飛雲是連夜下山的。
谷飛雲舉步走入,朝南山老人、醉道人、許鐵棠三人抱拳行禮,道:
「老人家、道長、許莊主,在下回來了。」
許鐵棠忙道:
「谷少俠路上辛苦,快請坐下。」
谷飛雲依言,在下首一把椅子上落坐。
許鐵棠又道:
「谷少俠此時趕回來,大概還沒有用飯吧?」
谷飛雲道:
「沒有。」
孟君傑忙道:
「兄弟去吩咐廚房給谷兄送到這裡來。」
谷飛雲道:
「多謝孟兄,簡單點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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