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冷梅萼應了一聲,站起身,朝連三省襝衽道:「事情是這樣,那天下午小女子姐妹二人,途經莫愁湖,在湖上遇到范少俠和萬姑娘一同遊湖……」
萬飛瓊聽到她提起遊湖,不禁想起那天她們和范子雲眉來眼去的情形,當著這許多人她不好發作,心中還是酸酸的,披了披櫻唇,別過頭去。
只聽冷梅萼續道:「後來萬姑娘一個人走了,愚姐妹卻發現有一個人,遠遠的跟在范少俠身後,行動十分鬼祟,引起愚姐妹的疑心……」
連三省問道:「那是什麼人?」
冷梅萼道:「這人身上穿著一套灰色衣衫,約莫三十出頭,是一個尖瘦臉漢子,他先前跟著范少俠,等范少俠回身之際,又故意迎了上去,幾乎和范少俠撞了個滿懷,接著就和范少俠低低的說了幾句,范少俠就跟著他走了。」
連三省問道:「他們說些什麼,姑娘可曾聽到麼?」
冷梅萼道:「愚姐妹和他們站得較遠,沒聽到他們說的內容,但看那灰衣漢子說話時的手勢,好像是要范少俠跟他去。」
連三省想起那晚范子雲曾說,有人用自己名義,把他引去一處大宅之言,口中「唔」了一聲,道:「二位姑娘可是跟下去了麼?」
冷梅萼說道:「是啊,范少俠跟著那人走後,愚姐妹總覺那灰農漢子行動鬼祟,只怕沒安著什麼好心,經愚姐妹商量之後,決定暗中跟下去瞧瞧……」
萬飛瓊心中本來對冷梅萼、艾紅桃她們二人,成見極深,但這時聽了她的話,忍不住問道:「後來呢?」
冷梅萼道:「愚姐妹就這樣一路遠遠跟在他們二人身後,走了好一陣工夫,轉過幾條大街,他們就折入一條僻靜的巷子,進入一座高大的黑漆大門。」
連三省道:「那是什麼地方,姑娘還記得麼?」
冷梅萼道:「那條叫什麼街,愚姐妹也叫不出來,但如何走法,卻還記得。」
「如此就好。」連三省點頭道:「姑娘請說下去。」
冷梅萼續道:「愚姐妹看情形,必有蹊蹺,但因那時天色未黑,不便進去覷探,直到黃昏時分,愚姐妹藉著昏暗天色,悄悄進入那座宅院……」
在座之人,都知道百花幫有花木潛形之術,只要有花木的地方,都可以隱蔽身形,不為人所覺,故而能在天色尚未全黑的黃昏時分,就敢掩入宅院去了。
冷梅萼接著道:「那所宅院,屋宇甚多,但似乎是一座空宅,已經久無人住,愚姐妹搜索了兩進屋宇,都不見有人,直到最後一進,范少俠好像中了蒙汗藥,被迷昏在一間小屋之中,艾師妹當時就要進去救人,但小女子認為他們把范少俠騙來,必有陰謀,不如看他們究竟有何目的……」
連三省聽得不住的點頭。
冷梅萼道:「愚姐妹搜到屋後,發現整座宅院中,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看門的黑衣漢子,另一個則是看守范少俠的黑衣童子,連方才把范少俠引來的灰衣漢子,都已不知去向?」
萬飛瓊道:「他們是什麼人呢?」
「不知道,但他們決不是丐幫的人。」
冷梅萼接著道:「過沒多久,只見看門的黑衣漢子領著三個人走了進來,這三人走在前面的一個就是引著范少俠來的灰衣漢子,另外兩人,則是化子裝束……「「慢點!」連三省不待她說下去,急著問道:「二位姑娘可曾看清這二人的面貌?」
艾紅桃站在她師傅身旁,搶著道:「看清楚了,那兩個人很好認,一個五十出頭,禿頂,冬爪臉,個子又胖又矮,一個年紀不大,身胚很壯健,右耳下有一顆很大的黑痣,長著一撮毛……」
連三省聽得臉色微變,口中哼了一聲,敢情他已想到這兩人是誰了。
冷梅萼又道:「那灰衣漢子指著黑衣童子,向兩個化子道:」這位就是令主手下的傳令童子章兄弟。『接著又指指矮胖老化子和那壯健化子二人說道:「這二位是丐幫的羅老哥和項老哥,都是令主的親信,奉命把這姓范的小子送上山神廟去的。』那黑衣童子抱抱拳道:
『既是令主命二位老哥前來提人的,二位老哥把他帶走好了,只是……』那姓羅的矮胖化子沒待他說完,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塊鐵牌,朝黑衣童子面前送去,含笑道:『小兄弟可是要驗看令牌麼?』黑衣童子朝他手上看了一眼,才點點頭道:『老哥請把令牌收起來!』接著那姓羅的矮胖化子從肩頭取下麻袋,三個人把范子雲裝了從大宅後門出去。愚姐妹暗中跟在他們後面,到了山神廟。這一路上,就遇上過幾處丐幫的崗哨,都由那姓羅的矮胖化子跟他們打了個手勢,就順利通過了。「
這本是丐幫的事,因此商翰飛、盛錦掌等人都沒有插口,但冷梅萼說完這一段話,盛錦堂忽然朝商翰飛低低的道:「看來那所宅院,可能是金章令主這批人的巢穴了!」
商翰飛微微點了點頭,並未開口。
冷梅萼續道:「那姓羅的矮胖化子等三人,到了山神廟,就在廟後把范少俠從麻袋中傾出,每人都用黑布蒙上了臉,接著就聽到裡面有人大聲喊道:『有奸細。』姓羅的三人就在此時一齊躍上了牆頭,接著裡面有人追了出來,姓羅的跟同伴打了個手勢,就一下跳出牆去,卻把范少俠從牆頭推了下去,以後的事,連長老都親眼看到了。」
連三省緩緩吐了口氣,拱拱手道:「多謝二位姑娘。」
艾紅桃看了連三省一眼,偏頭問道:「連長老好像不相信冷師姐的話呢?」
花真真喝道:「紅桃不得無禮。」
連三省含笑道:「不要緊,二位姑娘把寶貴的經過情形見告,老化子感激不盡,只是老化子調查此案,總得多方搜集證據,才能無枉無縱,使歹徒口服心服。」
花真真道:「好了,咱們現在可以走了。」
商翰飛拱拱手道:「咱們也該走了。」
一行人出了掃花山莊大門,依然不見花雙雙的影子,只有掃花一人跟著大家出來,算是送客。
花真真微微歎息一聲道:「但願姐姐不可任性妄為才好!」
掃花已經掩上大門。
花真真朝大家行了一禮道:「賤妾不送諸位了。」
說罷,跨上了軟轎,那紅衣女童小玫跟著鑽進轎去,兩名壯漢立即抬起軟轎,花香、冷梅萼、艾紅桃,隨著轎後,奔行而去。
商翰飛望著她們軟轎遠去,徐徐說道:「這位百花幫主,為人倒是正派得很!」
盛錦堂拂髯笑道:「百花幫在江湖上,傳說了已有七十年之久,但從無人見識百花幫的武功,今日一見,果然自成一家,有其獨特之處,足以與九大門派分庭抗禮呢?」
商翰飛只是微笑不言,一行人隨著離開了掃花山莊。
萬飛瓊心頭念著范子雲,忍不住道:「盛老伯,范大哥他被那人抱去了,該怎麼辦呢?」
盛錦堂還沒開口,商翰飛回頭笑道:「萬姑娘只管放心,范賢侄另有奇遇,過些時候,也許就會回來的。」
伏虎丐連三省突然用手敲了一下腦袋,說道:「該死,老化子怎麼連他老人家都全想不起來了?」
口口口范子雲迷迷糊糊的只覺得身上有兩塊燒紅的鐵板,在到處按著,他口中發出夢靨般的呻吟,全身大汗淋漓,悶得透不過氣來,不覺大叫一聲,驀地睜開眼來。
只見自己仰躺在石階上,身邊蹲著一個臉形尖瘦的古怪老頭,擄起大袖,用一雙手掌在替自己推宮過穴,看到自己醒來,立即雙手一收,咧嘴笑道:「好了,你小子總算醒過來了。」
范子雲想起自己中了花雙雙的「百花催情散『,藥性發作,衝出地室和一個黃衣老僧連對了八掌,昏倒地上,大概是這位老丈救了自己……這就望著尖瘦臉老頭,說道:」在下是老丈相救的了……「
尖瘦老頭攔著道:「快別說這些了,你先坐起來,運氣試范子雲依言坐起,調息運氣,覺得體內真氣充沛,」百花催情散「的毒性,已然全消,心中一喜,趕忙拜了下去,說道:」
在下多蒙老丈相救,體內毒性,已經全解了。「尖瘦老頭咧嘴笑道:「年青人,快快起來,不用謝我,你要謝,就謝那番僧去好了。」
他一張臉雖然狹長尖瘦,但咧開了嘴笑起來,嘴巴就顯得又闊又大!
范子雲聽得奇道:「在下身中『百花催情散』,毒性甚烈,難道不是老丈救的麼?」
尖瘦老頭大笑道:「你中了姓花的婆娘的淫藥,那是沒錯。」他一雙小眼,盯著范子雲,問道:「老夫問你,你方才和那番僧連對八掌,那可是『旋風掌』?」
「旋風掌?不是。」范子雲搖搖頭道:「在下使的是『迥身八掌』。」
尖瘦臉老頭不悅道:「年輕人,你使的明明是『旋風掌』,老夫面前,還有什麼好隱瞞的,難道老夫還看不出來麼?」
范子雲怔怔的道:「在下怎敢對老丈隱瞞,在下使的乃是家師所授『迥身八掌』,絕不會錯。」
尖瘦臉老頭道:「你師傅叫什麼名字?」
范子雲道:「家師姓屈,名一怪。」
「屈一怪?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紀,從沒聽說過江湖上還有什麼屈一怪,屈二怪的。」
尖瘦臉老頭摸著他嘴上兩撇鼠髭,笑嘻嘻的道:「天底下,除了風雷門的『旋風掌』,再沒有別的掌力,能接得下密宗的『大手印』神功了,你使的不是『旋風掌』,還是什麼?」
不待范子雲開口,接著道:「你身中百花淫毒,天底下也只有『旋風掌』和『大手印』,才能把它逼得出來……」
范子雲不解的道:「老丈,『旋風掌』和『大手印』,還能解毒麼?」
尖瘦臉老頭道:「這兩種神功,解別的毒不行,解百花淫毒,卻是靈得很。」
『范子雲道:「在下愚魯,還是不懂,老丈可否說得明白一些,以開茅塞?」
「很簡單。」尖瘦臉老頭笑笑道:「年輕人,來,咱們坐下來再說,老夫上了年紀,多站站,腳筋就會酸。」
他在石階上坐下,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石階。
范子雲直到此時,才看清這裡是一座沒人的破廟,階下雜草叢生,似已久無人跡,他依言在階石上坐下,估計時光,應該是下午未牌時辰了,望望尖瘦臉老頭,說道:「在下還沒請教老丈的尊姓大名呢?」
尖瘦臉老頭咧開大嘴,一笑道:「我姓游,人家看我整日的沒事忙,到處走動,就乾脆叫我游龍,我覺得這名字挺別緻,比我原來的又好叫、又好聽,從此就叫游龍了,這一叫,就叫了七十多年了。」
范子雲道:「原來游老丈已經七十多了,看起來,只不過五六十歲呢?」
「哈!七十多!」游龍咧嘴笑出聲來,說道:「老夫嘛,七十年前就已經二十七,你說我今年多大了?」
「九十七?」范子雲吃驚的道:「老丈有九十七歲了?」
游龍笑了笑道:「你不相信?前年我碰到江湖上很有名的一個渾小子,他已經六十二了,居然對我倚老賣老,說我年紀至少比他要小上兩三歲,他說:老弟身體硬朗得很,活到百歲,應該沒有問題。前年老夫九十五,活到一百歲,豈非只有五年好活了,老夫一氣之下,就給了他兩個巴掌,回身就跑,他到現在還不知道老夫為什麼打他巴掌的呢?」
范子雲看他甚是健談,把自己如何逼出「百花催情散」,忘了說了,這就問道:「老丈,你還沒說出在下身中之毒,是如何解的呢?」
「哦!」游龍哦了一聲,笑道:「老夫差點忘了,須知『旋風掌』乃是南海風雷門的絕藝之一,它和『雷火指』,號稱風雷二絕,武林中無人能擋,這倒並不誇張,因為風雷門練的純陽功夫,這一指一掌,天下確然很少有人能擋得住。
風雷門的人,入門之初,就分風與雷二門練功,練『少陽神功』的始能練『旋風掌』,練『太陽神功』的始能練『雷火指』,一個人不能兼煉兩種功夫。「范子雲道:「在下沒有練過『少陽神功』。」
游龍笑了笑,並未作答,只是繼續說道:「練『旋風掌』,沒煉『少陽神功』,是練不成的。你不知道自己練的是『旋風掌』,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經練了『少陽神功』,大概你師傅沒告訴你,也許另有原因,也許連你師傅也不知道,這且不去說他。因為你不知自己練過『少陽神功』,本來你中了『百花淫毒』只要靜下心來,多運幾回神功,有一天時光,也可以把它煉化,但你卻因發現中毒,心裡先慌亂了,這是其一……」
范子雲回想當時情形,確然時而清醒,時而迷糊,心中暗暗佩服,覺得這位游老丈真如親眼看見一般!
游龍續道:「等到你衝出大廳,和大德和尚連對八掌,那時心頭已然並不十分清楚,但『旋風掌』是你從小熟練的掌式,發現遇上強敵,本身有了危險,就極自然的使了出來。」
范子雲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游龍笑道:「你內功尚淺,百花淫毒一旦發作,你已無法可以控制,但『旋風掌』一旦出手,必須全力施為,何況『大手印』乃是密宗奇技,練的也是純陽功夫,這兩種純陽內勁一交上手,何等厲害,百花淫毒收的是百花的氤氳之氣,如何經得起這兩種純陽功夫內外交逼,自然很快就被化解了,但如沒有那番僧助你一臂,僅憑你本身功夫,只怕還很難逼得出來呢?」
范子雲恍然道:「原來如此,依老丈這麼說來,在下練的確然是『旋風掌』了?」
「這還會錯?」游龍笑嘻嘻的道:「要是你練的不是『旋風掌』,老夫還不會把你抱出來呢?」
范子雲望著他,奇道:「想來老丈必有指教了?」
游龍摸摸下巴,說道:「老夫方才不是說過麼風雷二絕,天下無人能擋,你既會『旋風掌』,可知有誰練成了『雷火指』麼?」
范子雲道:「這個在下就不知道了,連在下練的『迥身八掌』就是『旋風掌』,不是今天聽老丈說起來,還不知道呢!」
游龍道:「風雷二絕,在風雷門,已是失傳已久,但這兩種神功,只要有人練成其中之一,天下就無人能制,如果一旦落在歹人之手,更是危害無窮,老夫看到你練成了『旋風掌』,故而想另外傳你一種功夫……」
范子雲疑惑的道:「老丈之意是……」
游龍道:「你既然學會『旋風掌』,自然也會有人練成『雷火指』,如果以『旋風掌』去敵『雷火指』,那就是兩敗俱傷之局,老夫看你忠厚正直,意欲傳你克制『雷火指』的功夫。」
范子雲道:「老丈不是說風雷二絕,無人能制,這麼說仍有克制它的功夫了。」
「本來是沒有。」游龍道:「這是老夫想了很久才想出來的辦法。」
范子雲只是聽著,沒有作聲。
游龍又道:「這話得從三十年前說起,那年老夫遊歷崑崙,在峰後一處人跡罕到的峭壁上,發現離地足有十七八丈高處,石蘚籐蔓間,依稀似有字跡,記得老夫有一次在忠州白鶴觀,峰上高絕處,也有人題了兩句詩,,那是:『仙人未必皆仙去,還在人間人不知』,據觀裡老道說,那是仙人題的,這下自然引起老夫的興趣,非上去看看,是不是又是仙人弄的玄虛?「
范子雲聽得津津有味,自然並未插嘴。
游龍又道:「這座峭壁,下臨千尋,從峰腰望去,雖然只有十七、八丈,可也十分險峻,老夫只好用壁虎爬牆,先從峭壁橫頭,慢慢爬過去,清除籐蔓石蘚,這件工作,當真辛苦得很,可惜有些字跡,因石質風化,經老夫把石蘚清除之後,也已模糊不清,但大致上意思還能貫通,可以揣摩得到,原來那是昔年崑崙姜真人的手跡。」說到這裡,偏頭問道:「你聽過崑崙姜真人麼?」
范子雲搖搖頭道:「沒聽說過。」
游龍點頭道:「你年紀還小,自然沒聽說過了,崑崙姜真人是明末清初的人,距今已有兩百年了,武功道學,均卓然成家,生性又嫉惡如仇,武林中尊稱他為伏魔真人。」
范子雲道:「他在石壁上寫了什麼呢?」
游龍道:「風雷引。」
范子雲問道:「風雷引是什麼呢?」
游龍微微一笑道:「風雷引就是能把風(旋風掌)、雷(雷火指)二絕引開的一種功夫。」
范子雲道:「那就是老丈方才說的克制風、雷二絕的功夫了?」
游龍搖搖頭,又點點頭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有些不同。」
范子雲道:「此話怎麼說呢?」
游龍笑了笑道:「你聽老夫慢慢的說下去,那姜真人在絕壁上留的字,大意是說:有一年他雲遊南海,看到風雷門有『旋風掌』、『雷火指』二種神功,威力之強,武學中所罕見,他認為用之於正,倒也無事,若有心存叵測的梟雄之輩,學得這種武功,勢必將貽禍江湖,不堪設想。」說到這裡,口氣微頓,續道:「因此他花了三月時光,玄思冥索,創出了這一式『風雷引』來,左手捏訣,如劍之引,以氣引化風雷之厲,說得淺近一些,就是運功把對方的力道引出去。」
范子雲道:「姜真人沒把這種功夫傳給他的門人嗎?」
「問得好。」游龍含笑道:「姜真人因這一功夫,只是根據風雷門的武功,加以化解,不能算為崑崙派的武學,所以也沒有列入崑崙武學之內,只是找到峰後絕壁,勒石為記,以貽後人……」
范子雲接道:「他把武功寫在十七八丈高的絕壁上,除了有老丈的這種身手,別人想學也休想學得到。」
「那是姜真人怕『風雷引』落入匪人之手,故而鐫在人跡罕至的後峰絕壁上。」
游龍咧嘴一笑,續道:「老夫無意中得了這一神功心法,花了三天時間,就學會了,此後倒也派過不少用場,不論遇上人家什麼功夫,老夫只那麼輕輕一引,就可以把人家的掌力引開,哪知這一來,卻又惹上麻煩。」
范子雲道:「這又有什麼麻煩呢?」
瀝龍道:「因為少林寺七十二藝中,有一種『接引神功』和『風雷引』頗相近似,不過他們是雙手一接一引,把敵人力道引出,雖有不同之處,其理則一。」
范子雲道:「莫非少林寺的人找上老丈了?」
「誰說不是?」游龍道:「少林寺的幾個大和尚,和老夫本是舊識,他們聽信傳言,說老夫潛入他們藏經閣,偷了他們『接引神功』,竟然派人來找老夫,想探問老夫的『接引神功』哪裡學來的?那天老夫正好不在,老夫那位拙荊,可比老夫難說話得多了,她說:」老頭子和你們方丈是朋友,才只到藏經閣去看了看,若不是朋友的話,早就把你們七十二藝的秘籍全帶出來了,老頭子又沒拿你們什麼,還來問個屁?「那來查問的和尚,乃是羅漢堂的師傅,在少林寺地位不低、他聽拙荊這麼一說,心裡也著了惱,說道:「貧僧找游老施主,是因為有許多人被『接引神功』所傷,才來訊問一句……」
老夫那拙荊道:「這有什麼好問的?老婆子那天也在你們藏經閣裡,看到了一種功夫,偷偷的學了一招,你倒看看,是否認得出來?一抖手就把那和尚憑空抓起來足有三丈多高,再一放手,把他摔出去五丈多遠,說道:『你如果認不得老婆子這一手,就叫你們方丈來好。』這一下可把事情鬧大了,那和尚回去,添油加醋的一說,證實老夫夫妻果然潛入他們藏經閣,偷學了他們的武功,少林寺自然不肯甘休,派出了幾個長老,要找我老夫妻算帳,老夫知道拙荊的脾氣,決不肯向人低頭,結果還是華山派的商掌門人做了和事佬,才算沒把事情鬧大……」
范子雲道:「是商老伯解的圍。」
游龍咧嘴笑道:「三十年前,商翰飛才只你這麼大呢?」
范子雲接問道:「啊,方才老丈說過,『風雷引』能把人家的掌風引開,加以化解,怎麼會傷人的呢?」
游龍聽得極為嘉許,點頭道:「年輕人,你果然悟性甚強,但老夫方才不是也說過麼?
風雷二絕,用『風雷引』,本來只能把它們的力道引化,並無克制它們的功夫,後來老夫想了很久,終於想出一個辦法來了。」
范子雲點點頭。游龍咧開闊嘴,笑嘻嘻的道:「你倒想想看,老夫想出來的是什麼辦法?」
范子雲道:「在下想不出來。」
「哈哈!」游龍大笑一聲道:「如果有人用『雷火指』打你,你可以用『風雷引』把他指力引開,對不?但你如果左手轉上一個圈,把引開的『雷火指』,原封不動的朝他反擊過去,因為中間經你一引力道就比原來還大,豈不可以克制他麼?」
范子雲恍然道:「經老丈這一說,在下茅塞頓開。」
「好了。」游龍抬頭看看天色,說道:「太陽快下山了,咱們先弄一頓吃的,等老夫喝足吃飽了,就傳你『風雷引』的心法。」
范子雲想了想,問道:「老丈,你傳在下武功,要不要在下拜師?在下已經有一個師傅……」
「拜師?」游龍截著他話頭,咧嘴笑道:「老夫從不收徒,你小子這點年紀,要拜老夫為師,還差得遠呢!」
范子雲喜道:「是啊,家師對在下情如父子,在下就是說,如果老丈要收在下為徒,在下只好不學了。」
「好,好,好小子,你要得,不忘師恩,不貪絕學,老夫算是找對人了!」
游龍說得高興,接道:「老夫只傳你功夫,並無師徒之名,你叫我老丈,我叫你小……
友。」
他想說「小子」,但卻把「子」字,改成了「友」字,一拍巴掌,呵呵笑道:「對,對,老夫和你說得投機,咱們就做個忘年之友!哈哈……」
起身從神龕中取出一包食物,和一壺酒來,回到石階上,打開紙包,裡面有薰雞、醬牛肉,和六七個大饅頭,一面笑道:「這是老夫從掃花山莊廚房裡拿來的,味道不錯。」他喝了一大口酒,咂咂嘴唇,把酒壺遞了過來,說道:「你也喝一口。」
范子雲道:「老丈請自己喝吧,在下不會喝酒。」
游龍把酒壺收了回去,又喝了一口,才道:「那就吃饅頭,年輕人,不喝酒也好,像老夫喝慣了,沒有酒喝,就過不了日子。」
范子雲也不客氣,伸手取過一個饅頭,撕著裹醬牛肉吃,他覺得這位游老丈,不但武功高,人也十分爽直,笑口常開,和藹可親,自己和他談得無拘無束,不像在商翰飛、盛錦堂兩位世伯面前,總有些拘謹。
一會工夫,他吃了兩個大饅頭,已經吃飽了,游龍也把一壺酒一口氣喝完,啃著薰雞腿,連饅頭也不吃了,瞇著眼睛問道:「你還吃不吃?」
范子雲道:「在下已經吃飽了。」
「好,這些明天還可以當早餐。」
游龍把吃剩的饅頭、醬牛肉包起,放到神龕裡面,打了個酒嗝,回到階石上坐下,說道:
「來,老夫現在傳你『風雷引』口訣,你可得記下了。」
拍拍石階,要范子雲在他身邊坐下,就口沫橫飛的把口訣說了一遍,然後又詳為講解如何運氣,如何使用「引」字訣,如何消解對方力道等等,說得不厭其詳。
范子雲一一牢記在心,一面問道:「老丈不是說,要把對方力道,原封不動的反擊回去麼?」
游龍裂嘴笑道:「老夫當年在武功基礎上,比你強過十倍,光這」引「字訣,就足足練了三天,才算練會,以老夫估計,你要練會,最少也得三天時光,所以老夫把它分為三個晚上,分段傳授,今晚先傳給你的只是初步功夫,循序練習,等到學會之後,若要練得純熟自如,大概還要花上三個月的苦功才成。」說完站起身道:「好了,現在你慢慢的練吧,老夫要去睡覺了。」
自顧自走到供桌前,用手拂了拂,就爬上供桌,四平八穩的躺著睡了。
范子雲不敢怠慢,獨自走下石階,依著游龍方才講的訣要,左手捏訣,緩緩運氣,朝外劃出。
這「風雷引」,並無一定的招式,但必須把全身功力,運集到食中二指之上,緩緩帶引,要以自己的真力,用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帶動對方力道,向外引出。
游龍講解的已經十分詳盡,當時聽的時候,覺得句句都瞭然於胸,似乎並不困難;但等到練起來,不是把功力運得太足,隨指劃出,毫無蘊蓄,就是氣運太輕,一股真氣剛衝到手臂,又縮了回去。
他因游老丈說過,已把「風雷引」分為三個段落,分三個晚上循序漸近,今晚教的,自己必須在今晚練會,才不致妨礙了明天的進度,這就孜孜不倦,不肯休息,一遍又一遍的按照口訣,運氣劃訣。
初學之時,每次運集真氣,和劃出劍訣,難免都有不到之處,他用心端摩,這一次哪裡不對了,下次就稍稍改正,下次又發現哪裡不對,下次再改,這樣反覆演練,逐次改正,練了一個時辰之後,已然稍稍能做到口訣中所說的情形。
心中暗暗高興,不覺又練了一個多時辰,總算稍有心得,看著時間不早,而且這兩個時辰下來,也練得他精疲力盡,回頭看游老丈早已睡得鼾聲大作,當下就在殿角坐下,緩緩的做起吐納功夫來。
他雖然練得十分疲累,但這一運功,就感覺到和平日運氣不同,好像又上了一層的佳境,心中不禁暗暗驚奇,忖道:「莫非是剛才練功,有了進步不成?」
內心十分歡喜,靜心澄慮,緩緩的做去,一會工夫,就進入了渾然忘我之境。
第二天一早,睜開眼來,晨曦已經照上石階,但覺頭腦清新,站起身,往神案一瞧,游老丈不知何時,早巳起來了,料想他不會走得太遠,找到後進,依然不見游老丈的影子。
這後進殿宇,差不多大半均已荒圯倒坍,天井中一口石井,雖然有水,苦於沒有水桶可以打水,只好返身回來,在廟外,小溪中掬水洗了把臉,再回入廟中,依然沒見游老丈的人,心想:「他也許下山去了。」趁著早晨,又把昨晚學會的功夫,獨自在大天井中演練起來。
他經過昨晚半夜苦練,如今溫習起來,就覺得極為順手,昨晚還不能完全做到的地方,如今已經逐漸可以領悟了,心中不禁大為高興。
一直練到午牌時光,才見游龍一手提著一大罈酒,一手捧著一包食物,興匆匆的走了進來,看到范子雲練得正勤,不覺咧嘴笑道:「很好,你進步得比老夫預期還快了半天時間,現在該休息了,不用再練了,來,老夫從山下買來的包子,還熱的呢。」
吃過午餐,游龍就把內勁外引,蓄氣於指的心法,和如何吸引對方力道,使之外洩,作了詳盡的講解,才抱著酒罈,往後進而去。
范子雲已可體會得出遊老丈昨晚教的口訣,是以運行真氣為主,是練習「風雷引」的內功心法,今天所授的口訣,卻是如何引導消解對方力道的法門,應是屬於外功心法了。(外功,謂與外界接觸之功也)
游龍走後,他一個人就依照口訣,用心勤練,好在他昨晚對內功心法,已經練會了七成左右,此時再練外功心法,自然是很快的就能適應,而且從外功心法上,也可舉一反三,領悟到內功心法上難解之處。
這一天,他整整的練了一天,先前內、外參照,還可以領悟到不少口訣中沒有說明的地方,但練到後來,除了運功使氣,較為純熟,也不覺得有何進展之處?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游龍已把一罈酒喝完,抱著空罈子側臥在石井旁邊,已經爛醉如泥!
范子雲不敢驚動,好在游老丈中午買來的肉包子,還剩下甚多,他吃了一頓,又去溪邊捧著水喝了幾口,回到廟中,就在天井中繼續練起功來,直到深夜,才行休息,趺坐運功。
這一天,他內、外參修,在練功之時,也感覺不出自己功力有多少進展但這一運功,感覺就不同了,但覺體內一股真氣,隨意流注,極為暢旺,和昨晚又是不同,這自然是顯著的進步了。
「小子,你快醒醒,該起來練功了!」
那是游龍的聲音!范子雲迷迷糊糊的醒來,但見月色還是朦朦朧朧的,並沒全亮,最多也不過五更天,心中暗道:「你自己昨天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所以天沒亮就醒了,這麼早就把自己也叫起來練功。」一面說道:「老丈天還沒亮呢!」
「沒錯!」游龍道:「就是要這時練才好,快跟我來。」
說完,轉身往後進走去。
范子雲只好跟著他跨進後進。
游龍伸手朝范子雲指指石井,道:「你站在這裡來,雙腳腳心吸地,穩立如山峙,雙手駢指如戟,依引字訣,氣運手臂,功蓄兩指,朝井中俯身上仰,仰時揚訣上引,左右二手,輪流練習,要把井水引上來,超過井欄三尺高了,才算及格。」
范子雲驚異的道:「要把井水引上來,這有多難?」
「不難,不難,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游龍接下去道:「以你的資質,大概有一個月時光,也差不多丁。」
范子雲聽得深感意外,說道:「只要一個月?」
游龍裂開大嘴,笑道:「你如果是沒練過武功的人,那就要十年才能練得成,你已有十年的內功基礎,何況練過『旋風掌』。再練『風雷引』,自可事半功倍,只要懂得訣要,有一個月時光也就差不多了。」
范子雲應了聲「是」,就依著他所說,雙足凝立,雙手捏決,運氣行功,上身俯下,左手劍訣就朝井中一引,向上揚游龍站在一旁,看著他姿勢,隨時加以糾正,解釋引字訣的使法,直到他認為完全正確,才悄悄離去。
范子雲從小跟師傅修習內功,本來已有七八成火候,這「風雷引」,雖是手法,但使的全是內功,他先前一、兩天,對著井水修習引字訣,但古井無波,連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樣練了七、八天,井水已可因他一引之力,起了波瀾,等到半個月之後,井水果然隨著他劍訣的吸引,已能隨著升起來一道水柱。
越諺有一句話,叫做:「礱糠(彀觳)搓繩,起頭難」,意思是做一件事情,起頭最難,有了起頭,後來就會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范子雲練到已能引起水柱,運用引字訣,自然已可把握住重點了,因此練到第三天上,水柱果然「嘩」的一聲,升起井欄二尺來高!
這一下,頗出范子雲的意外,濺得一身是水,心頭又驚又喜,興奮得跳了起來,大聲道:
「我成功了。」
只聽身後響起游龍的聲音笑道:「還差得遠呢!瞧你被水濺得像落湯雞一般,如何能說成功了?」
范子雲回頭看去,游龍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身後,不覺臉上一紅,說道:「在下至少已把井水引出來了。」
游龍微微搖頭,笑嘻嘻的道:「今天是第二十天,你能把井水引出來,已可說進步相當神速,但距離成功,可還早得很!第一,你引字訣,只做到引,沒有做到束,要把井水束成一條水練,不能有一點水,珠濺出來,第二、唔,第二,目前還早,且等五天之後,再說吧!」
於是他又給范子雲講解如何練習束水成練的訣要。
范子雲依著他的話,又日以繼夜的勤練,到了第五天,果如游龍所說,做到引起來的水柱,能夠束水成練,不再有四濺的水花。
游龍欣然道:「好了,你果然不負老夫的期望,現在咱們又得換一種手法了。」
范子雲問道:「老丈,在下還沒練成麼?」
游龍接道:「快了,老夫在一個月前,不是說過,你最少得要一個月時光,才能練成麼?
現在距離一個月,還有五天,你練的也是最後一道手法了,也就是老夫從前告訴過你的原封不動,借力打力之法。」
他嚥了一口口水,續道:「你已能束水成練,再練這原封不動,借力打力,就容易得多,你把水引到井欄上三尺高處,就得豎起劍訣,帶動水練,向天空劃一個圈,然後仍把水練送回井中,必須做到一滴水都不得濺出,才算成功。」
接著又把如何功凝劍訣,如何圈動手臂,才能帶動水練,詳細解說了一遍。
范子雲依照他說的方法,練習了一遍,他方才以為自己已能束水成練,再在空中打一個圈,並非難事!
哪知他本來練的,只是把水吸引起來,水柱雖然超過井欄三尺以上,但只是直上直下,並未轉彎打圈。
這時初次練習,把水柱引上之後,再向空畫圈,中間難免拿捏不準,動作稍為一滯,引上來的水柱,豈會等你?是以等到你劃圈之時,水柱已「嘩」的一聲,悉數瀉落井中。如果你動作快了,真氣未能配合,水柱突然在空中散了開來,就淋得你一頭一身。
范子雲這才知道古人一句老話,行百里者半九十,練到最後一段,也是最難練的一段了。
他顧不得衣履全濕,一遍又一遍的勤練不輟,直到第四天晚上,才算做到了。
那時已是深夜,游龍早巳睡在供桌上,又咬牙,又打鼾,睡得很熟。
范子雲心中暗道:「明天正好是一個月了,自己總算如期完成,沒叫老丈失望,明天早上,他看到了一定會誇獎自己,預定早了一天呢!」
當下也就在殿角地上盤膝坐下,調氣行功。他這一個月來,晚上一直以行功代替睡覺,故而內功精進極為神速。
翌日一早,天色黎明,范子雲醒來之時,睜眼一看,游龍已經不在,他先前還並不在意。
起身之後,忽然發現案前拜墊上,多了一張白紙,取起一看,只見上面用木炭寫著一行潦草字跡:「小友功行圓滿,可可喜可慰,端午黃山之會,已迫眉捷,速去黃山為要。」
下面並沒具名,但一望而知是游龍寫給自己的字條了!
范子雲手中拿著字條,不禁怔怔出神,自言自語的道:「游老丈已經走了!
這位老人家,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口口口離開破廟,循著一條羊腸小徑,奔行了二三十里路程,停身四顧,只見群峰起伏,不見人跡,可見依然沒有走出山區,心中不禁暗自猶豫,莫要自己走迷了路?也不知道是什麼山區?
這時感到腹中有些飢餓,看看離午牌時間還早,打算先獵一隻野兔充飢,正待向樹林中去找。
忽聽近處林梢間,一陣撲撲輕響,飛起一隻灰鴿,心中暗道:「這倒正好試試自己的功力。」心念方動,左手已經揚起,使出「吸」字訣,朝那灰鴿招了招手。
他這一月來,勤練「風雷引」,功力精進神速,那頭灰鴿正待振翅飛起之際,突然一個翻身,朝范子雲手中跌墜下來。
范子雲接到手中,才發現灰鴿腳上還縛著一個銅管,可見這是人家養的信鴿,正待把它放了。但目光一注之際,看到銅管上刻著「老子山」三個細字。
老子山,不是夏伯伯的別墅,由邢夫人所掌管?這麼說,這頭信鴿,是從老子山飛來的了!
夏伯伯覬覦武林盟主寶座,正當黃山大會即將召開之際,信鴿從老子山飛來,莫非是有什麼機密不成?
他想到游老丈要自己趕去黃山,其中必有事故,只是沒有和自己明說而已,自己何不看看這飛鴿傳信,究有何事?
這就把灰鴿腳上銅管取下,打開蓋子,抽出一卷紙條,只見上面寫著:「初一晚初更金神墩向土地爺求籤」。這段話很怪,下面也沒有具名之人。
范子雲突然想起自己在盛記鏢局之時,接到金章令主的密令,詞句也是如此古怪!
初一,今天不知幾時了?
哦,對了,自己山中迷途,何不把這頭信鴿放了,自己跟著這信鴿飛去的方向奔行,豈不省得再找路了?
一念及此,依然把字卷放進銅管,隨手放開灰鴿,那灰鴿立即振翅往西飛去,范子雲哪還怠慢,跟著縱身掠起,跟了下去。
要知他從小在山間奔行,練成輕身功夫,如今內功精進,輕功自然也跟著精進,這一展開腳程,當真疾逾飛鳥。
翻越過兩重山脊,舉目望去,前面竹林茅舍,已有人家,稍遠之處,屋宇櫛比,似是一處鎮甸,那飛鴿越過竹林,飛入竹林,便自不見。
范子雲暗暗叫了聲:「可惜!」
前面已經有人家,就不能再施展輕功了,腳下一緩,走近竹林,只見一個老翁手攜竹杖,緩步走來。
范子雲急忙迎了上去,抱抱拳道:「老丈請了。」
那老翁腳下一停,打量了范子雲一眼,點頭還禮道:「客官有什麼事?」
范子雲道:「在下山中迷路,走了一晚,今天才找到此地,想請問老丈,這裡是什麼地方了?」
那老翁道:「這裡地名三十里鋪。」
「三十里鋪」,這地名范子雲很熟,記得老管家陪同自己去夏家堡,就曾從三十里鋪經過。
范子雲輕哦一聲道:「這麼說,這裡是北峽山了?」
他老家金牛村,就在北峽山脈的南麓,北峽山橫亙皖省中部,錦連一二百里,他自小生長金牛村,足跡所至,不出十里,自然認不個得。
那老翁笑道:「咱們這裡正是北峽山脈的西麓,客官要趕路,鎮上可以雇到車了。」
范子雲拱拱手道:「多謝老丈。」
「不用謝。」那老翁口中說著,策杖自去。
范子雲循著山間小徑,又走了一里來路,才趕到鎮上。
三十里鋪北通舒城,南通桐城,它正好在兩個大縣的中間,南北交通的要道,因此鎮甸雖然不大,但過往的人,街上茶肆酒館,倒也十分熱鬧。
范子雲上次隨同老管家,曾在鎮上打過尖,故而十分熟悉,但舊地重來,前後不過數月,老管家已經人天永隔,心中不禁升起一絲哀思,連眼眶也有些濕潤了。
這時已經快近午牌時光,范子雲走進一家叫做和興樓的酒館,找了個臨窗的座位坐下。
堂倌沏了一壺茶送上,問要吃些什麼?
范子雲隨口道:「你叫廚下隨便配幾個下酒菜來就好,再來半斤紹酒。」
堂倌唯唯應是,退了下去。因為時近晌午,上樓來的食客,也漸漸多了,人聲也漸漸嘈雜起來。
此時從樓梯上走上來兩個身穿青布長衫,背負長形包裹的漢子。這兩人雖然穿著長衫,但一望而知是武林中人,但決非什麼高手,很可能是哪一家鏢局的鏢頭而已!
堂倌正好把二人領到左首一張空桌上落坐,其中一人屁股落到板凳上,隨即就一疊聲的只催快拿酒菜。
堂倌連聲應是,問了要些什麼酒菜,便自退去,過不一會,范子雲的酒菜和兩人叫的,同時送上。
范子雲因對方兩人既是江湖上人,自然留上了意,一面慢慢的斟酒,就傾聽著兩人的談話。
只聽左邊一個開口道:「合肥報國寺,和少林有什麼淵源?」
他一開口,就提及少林,范子雲不由得回頭瞧去,只見說話的是個扁臉漢子,年約三旬左右。
坐在他對面的大概已有四十出頭,是個粗眉大眼,較為壯碩的漢子,聞盲笑道:「虧你在萬家莊待了這麼多年,連報國寺方丈,是少林出身,都沒弄清楚。」
扁臉漢子低哦一聲,笑道:「兄弟又不是和你祁老哥一樣,平日職司,專跑各大門派的,如何弄得清楚每門每派來龍去脈,要不是這趟奉老夫人之命,隨你老哥去報國寺迎接慧善大師,我連合肥有個報國寺也不知道呢!」
范子雲心中暗道:「原來這兩人是黃山萬家莊的人,奉命去迎接少林慧善大師的。」
扁臉漢子一面說話,一面拿起酒壺替紫臉漢子面前斟滿了酒,接著道:「祁老哥,這次推舉盟主,聽說夏大俠呼聲很高,你看如何?」
紫臉漢子道:「今年的事,還很難說,因為聽說有幾個門派,推舉了三湘大俠於化龍,這就看與會的各大門派公決了。」
扁臉漢子又道:「這兩位都是當代大俠,誰當選都是一樣。」
紫臉漢子微微搖頭道:「只怕今年的推舉盟主,可能會有麻煩。」
「這會有什麼麻煩?」
扁臉漢子奇道:「各大門派推舉的人,有時會有二位和三位,最後以附議的人數多寡作決定,一經決定,大家就同心協力,一致擁護,不得再有異議,從未發生過爭執,這次怎會有麻煩的呢?」
紫臉漢子說道:「兄弟也不清楚,這話是聽少莊主說的,這幾天要莊上的人特別警覺,以防發生意外!」
扁臉漢子道:「那一定是少莊主得到了什麼消息,黑道中人企圖在黃山大會上搗亂了,哼,九大門派集會黃山,誰吃了熊心豹膽,敢在萬家堡來搗亂……」
范子雲正在用心傾聽之際,忽聽較遠的一個座位上,有人間道:「堂倌,金神墩如何走法?」
他如今內功精湛,可以耳聽八方,何等敏銳,這「金神墩」三個字鑽進耳朵,心中不禁一動,急忙回頭看去。
只見說話的是個二十來歲的瘦小個子,生成一張皮包骨的黃蠟臉,看去一臉病容,身上穿一件已經洗得發白的藍布長衫,一看就知是個窮困落魄的人,堂倌和他說了路徑,就匆匆下樓而去。
范子雲跟著站起,會帳下樓,那人已走出十來丈遠,行動顯然有些鬼祟!
范子雲如今迭次遇上事故,江湖經驗也老到了許多,料想那人可能會回過頭來,查看有無跟蹤他的人,因此跨出店門,就立即閃到對街走廊之下,裝出一副行路人的模樣。果然那人走沒多遠,腳下忽然一停,很快的回頭朝身後望來。
范子雲看得暗暗冷笑,愈覺此人可疑,料想必和那只傳書的飛鴿有關。
那人查看身後無人,一個轉身,很快舉步走入店去。
范子雲因相距尚遠,急忙跟了過去,才發現那是一家小客店,只在門口懸著一塊長方木板招牌,寫著「如家老店」四個大字。
范子雲在大街上走了一轉,發現這個鎮甸,茶樓酒肆,共有三四家之多,但客店卻只此一家。
想來這三十里鋪,北離舒城只有三十里,南離桐城也只有三十里,兩處都是通商大邑,故而中途打尖的人多,落店投宿的人少,除非在附近有事,才會在鎮上落腳了。心中想著,也就走了回來,朝客店門口行去。
這時方是晌午時光,並非投宿的時候,范子雲跨進店門,店伙感到有些意外,連忙迎了上來,陪笑問道:「客官是找人?
還是要住店?「
范子雲道:「我是在北峽山走迷了方向,昨晚一夜未睡,方才找到這裡,要一間清靜的房間,你們可有上房?」
店伙一聽要住店,臉上笑意更濃,連聲應道:「有,有,小店有三間清靜上房,專備過路官眷休息之用,不但清靜,一切傢俱,俱是最上等的,就是通都大邑的上房,也未比得上小店呢,客官看了,一定滿意,你老請隨小的來。」說罷,立即前面領路。
范子雲跟著他到後進,登上樓梯,長廊上一排三間,面臨小天井,果然十分幽靜。
店伙伸手推開房門,讓范子雲走在前面,房間相當寬敞,陳設也還不俗,這就點點頭道:
「好,就是這一間好了。」
店伙匆匆退出,一會工夫,沏了一壺茶送來,陪笑道:「客官請用茶,這是上選的香片,專為達官貴客準備的,你老一喝就知。」
范子雲道:「你們這三間客房,平日很少人住吧?」
店伙堆滿笑臉道:「客官說得是,咱們這裡,前後都有大城市,平日除了過路的富貴人家內眷,打尖休息,很少有人住店,但今天連你老,卻有二位,都要了上房住店哩。」
范子雲心中一動,忖道:「莫非就是那黃蠟臉的漢子不成?」
這就試探著道:「這麼說,你們店裡,今天還住了過路的貴賓了。」
店伙陪著笑,伸頭望望門外,壓低聲音道:「不是過路的貴賓,那位客官衣衫樸素,但出手可大方得很。」
衣衫樸素,就是說那人身上穿得並不好了。
店伙說完之後,伺候著道:「客官還有什麼吩咐麼?」
范子雲道:「沒有了,你去忙吧!」
店伙躬著身,退了出去。
范子雲倒了一盅茶,在窗前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心中暗自忖道:「不對呀!
這人剛來落店,顯然不是本地人了,但那只飛鴿,從老遠的老子山飛來,傳遞書信,自然該是住在本地的人才對,莫非和這黃臘臉漢於,並無什麼關連?今天就是五月初一,初更,金神墩,向土地爺求籤,這中間一定隱藏著某一件秘密,今晚初更,自己就去金神墩看看!」
他慢慢的喝著茶,坐了一會,覺得無聊,索性到床上盤膝坐定,練起功來。
直到傍晚時候,才運功完畢,他因心中惦記著金神墩之事,吩咐店伙把晚餐送到房中來吃。晚餐之時,推說自己須要早睡,就關上房門,熄去了燈火。
這時不過天色才黑了一會,他悄悄啟開後窗,正待穿窗出去,忽聽右首房間,也有人輕輕推啟後窗之聲。
他如今內功精湛,十丈之內,就算是飛花落葉,也可清晰聽到,心頭一動,急忙側身隱入暗處,凝目看去。果然聽到「唰」的一聲,一條瘦小人影,從右窗穿出,輕如鴿子一下飛掠上對面屋頂,略一住足,就長身而起,朝街後飛去。看他身法相當輕靈,那不是黃蠟臉漢子,還有誰來?
范子雲心中不由猶豫起來,自己主要目的,是為了查探金神墩土地廟求籤的人,如果是他,那當然最好不過,但如果求籤的另有其人,他又去幹什麼呢?
再說他中午雖然向酒樓堂倌問過去金神墩的路,萬一他此時不是到金神墩去的,自己要不要跟蹤他下去呢?跟蹤了他,豈不耽誤查探求籤那人的事了麼?
好在此刻離初更還有半個多時辰,不如先跟他下去瞧瞧再說,心念迅速一轉,立即跟著穿窗而出,回身掩好窗戶,再查看黃蠟臉漢子,但見一道人影,已經飛掠出去十數丈外。
范子雲自己估量輕功應該遠在此人之上,不慮把他追丟了,因此只是遠遠尾隨下去。他聽酒樓堂倌說過,金神墩在桐城東南,前面黃蠟臉漢子出了鎮集,回頭看看身後無人,立即施展輕功,一路放腿向南飛掠。
范子雲跟在他身後,暗想:「看來他果然是趕往金神墩去的了!」
只是心中覺得奇怪,金神墩離桐城不過一、二十里路程,他何以不到桐城去落店,卻要落腳在比桐城遠了三十里的小鎮甸上來?難道其中還另有什麼緣故?
黃蠟臉漢子輕功著實不含糊,一路起落如飛,不過頓飯工夫,已經趕到呂亭驛,捨了大路,由一條石板小路,筆直向南飛奔。這樣又奔行了一盞熱茶時光,范子雲計算路程,已經該到金神墩了!
就在此時,那黃蠟臉漢子突然間腳下一停,剎住奔行之勢,迅快的轉過身來。
這一下倒是大出范子雲意外,但他如今已非昔比,發現黃蠟臉漢子剎莊身形的一剎那間,已然身如飄風,一下閃入路旁的一棵樹身之後,以他目前的身法,黃蠟臉漢子自然不會發現有人跟蹤的了。
黃蠟臉漢子四顧無人,立即放快腳步,迅快朝左首一座小山腳下的一條小徑上行去。
范子雲不敢過於逼近,跟在他身後,走了不過十數丈遠近,原來山麓間果有一座廟宇,遠望過去,黑越越的不見燈光,但已約略看清那只是一座小廟,佔地不大,只有一進殿宇,敢情就是土地廟了。由此看來,這黃蠟臉漢子果然是接到飛鴿指示,來「求籤」的了。
范子雲悄悄掩到廟前右首,相距廟門還有七八丈遠的一片松林之中,隱住了身形。
這時黃蠟臉漢子已經走近廟門,再次回過身來,向身後查看了一眼,才舉步往廟中行人。
門額上寫著「后土神廟」,那是沒錯了。
范子雲凝目看去,大門裡面,就是神龕,地方並不太大。
只見黃蠟臉漢子走到殿上,就停住身形,從他一路行來的行動看來,他是個極為細心的人,入廟之後,自然要查看清楚,是否有人藏在暗處?等他目光在廟中緩緩瞥過,搜索的結果,當然並無可疑!
他行動極為俐落,一下走到神案前,伸手取過簽簡,因為有他身子擋住了范子雲的視線,不知他在做些什麼?接著只見他俯下身去,不知把什麼東西,放入神案之下,然後又把籤筒放回神案。
范子雲看得奇怪,忖道:「難道他不是求籤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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