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華聽娘說過,爹叫歐一峰,是南海風雷門嫡傳十六代掌門人,二十年前,自己剛出世那年,爹中了仇人一記「附骨釘」,而且還有幾個仇家一路追殺,負傷逃走,隱姓埋名,絕跡江湖,音信久絕,直到最近,才由凌干青捎來一封家書,才知爹隱居茅山,自稱活死人。
那麼眼前這人自稱他就是活死人,又是南海歐一峰,該是爹不會錯了,但問題是娘今年已經四十七歲,爹比娘還大上十二年,如今該是五十九歲了,可是眼前這人,看去不過四十來歲,若論年歲,就足足相差了二十年。
是以沈若華只是拿眼望著白衣儒生,腳下逡巡,不敢上前相認,認錯了人,豈不是笑話?
歐一峰目光朝沈若華投來,炯炯雙目之中,忽然間起了一層霧水,臉色一黯,徐徐說道:
「凝兒,除了為父,天底下還有第二個歐一峰嗎?這也不能怪你,你一定認為父今年五十有九,應該是一個老人了,卻沒想到為父還是如此年輕,對麼?」
沈若華紅著臉,點了點頭。
歐—峰又道:「為父昔年中了仇家一記附骨釘,這附骨釘乃是排教中最厲害的掌中釘,打中人身,直入骨骼,不但真氣全滅,不死也得終身殘廢,只有排教中人可以先服下特殊藥物,把人放入大蒸籠中,下面用烈火蒸上三天三晚,其釘自出,除了他們這種方法,天下無人能治……」
沈若華臉上不期流露出焦灼之色,顫聲說道:「那我爹不是沒有救了麼?」
「凝兒,為父不是好好的活著?」
歐一峰藹然一笑道:「當時為父仗著本身功力,封閉住幾處重要穴道,想到普天之下,為父只認識一位方外道友,他昔年到過南海,此人一生所學,勝過為父十倍,當時就趕去想請他設法,這位道友,就是小兄弟的令師木道長!」
他轉臉朝凌干青看了一眼,接道:「那知為父趕上茅山,木道長恰好雲遊去了,為父失望之餘,只得走下山來,這句話,為父從負傷之時算起,已經趕到三天二晚急路,先前還有絲希望支持著,如今希望已成絕望,一隻氣就鬆懈下來,事實上以為父那時的內力,支持上三天二晚,已經是奇跡了,在經過活死人壕之時,但覺兩眼一黑,倒了下去……」
話聲甫落,突聽遠處傳來一聲嘿嘿冷笑,這笑聲就像箭射一般,來得好快,聲音入耳,但見兩道人影,像流星般瀉落,那是兩個身穿一式黑袍的老者。
這二人面目深沉,臉上枯瘦得只是皮包了骨,但深陷的雙眼卻炯炯發光,兩人四道目光,一眨一眨注視著歐一峰,一言不發,神情之間,有著說不出的詭異之感!
只要看這兩人的貌相,就可斷言是左道旁門之士了。
歐一峰驟覬兩人,不覺雙目冷芒閃動,發出一聲朗朗長笑,點頭道:「會在這裡遇上二位巫兄,真是巧極了!」
左首黑衣人冷冷的道:「歐一峰,咱們兄弟已經找了你二十年,還算巧麼?」
歐一峰含笑道:「兄弟此次重出江湖,也正想找二位巫兄談談。」
右首黑衣人陰惻惻道:「咱們沒有什麼好談的了。姓歐的,你準備著吧!」
歐一峰道:「二位巫兄且慢。」
右道黑衣人道:「你有什麼後事,就快點交代他們吧!」
沈若華聽得怒聲道:「你們有什麼了不起,說話如此托大!」
右首黑衣人倏地回過頭來,冷聲道:「小丫頭,你是歐一峰什麼人?」
田玉燕道:「瞧你們三分不像鬼,七分不像人,一定不是好人了。」
右首黑衣人哼一聲道:「該死的丫頭!」右手朝田玉燕揮去。
歐一峰喝道:「巫享,你怎可對一個小女孩出手?」
凌干青就站在田玉燕身邊,見他右手揮來,口中大喝一聲,右手連起「乙木真氣」,朝前迎擊出去。
那右首黑衣人這一揮原只不過用了三成力道,以他的功力,這三成力道,田王燕也已經承受不起了。
那知凌干青這一掌上,凝聚了「乙木真氣」,東方甲乙木,木能生火,「乙木真氣」之中,閃蘊道家真火,正是旁門陰功的剋星。
右首黑衣人這一揮雖然只使了三成力道,但他積數十年勤修苦練之功,這三成力道和凌干青擊出的八九成力道,幾乎相等,但力道相等,右首黑衣人就吃虧了!
因為凌干青的「木形掌」,正是剋星制旁門陰功的功夫,譬如火勢強,可以把水燒乾,水勢強,可以把火撲滅,其理相同。
兩股力道相等,旁門陰功自然遭到「乙木真氣」的克制了。
這一段話,說來慢,其實只是雙方手勢一揮一迎之事,但聽「呼」的一聲,右首黑衣人揮出的一記陰勁,竟然全被凌干青「木形掌」掌力擊散!
右首黑衣人這一瞬間也發覺不對,愕然道:「木形掌,你是木劍道長門下?」
凌干青傲然道:「不錯,在下正是木劍門下凌干青。」
歐一峰已經連連搖手道:「小兄弟,這和你們無關,你們快些退後。」
左首黑衣人森冷的道:「歐一峰,原來你有木劍道長給你撐腰。」
「笑話!」歐一峰大笑道:「這位小兄弟和四位姑娘,只是路上相逢,敘敘而已,兄弟何用什麼人撐腰?」
右首黑衣人道:「那好,咱們二十年的舊帳,就在這裡作個了斷。」
他們對木劍道人心存顧忌,是以就沒有再向凌干青等人糾纏了。
「了斷自然要了斷。」
歐一峰朝兩人微微一笑道:「不過兄弟認為咱們應該心平氣和的談談。」
右首黑衣人道:「咱們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歐一峰道:「二十年前,兄弟縱然殺了你們排教的一位長老,那是他恃仗排教之勢,在岳陽附近做出天神共憤之事,兄弟遇上了自然非管不可,後來兄弟把他本命神符送回貴教總壇,已蒙貴教總柁主諒解,不料賢昆仲邀約同門在半途中襲擊,兄弟身中貴教掌中釘,幸得不死,賢昆仲二十年後,還要向兄弟尋仇,豈不和貴教總柁主的諒解相悖了麼?」
左首黑衣人嘿嘿森冷道:「你可知道咱們兄弟向你尋仇,是蒙總柁主允准的麼?本教可以諒解你姓歐的,但咱們兄弟非找到你不可。」
歐一峰道:「那是為了什麼?」
左首黑衣人道:「因為死在你『天雷指』下的那位長老,是咱們兄弟的親叔叔,排教可以不向你尋仇,咱們巫家卻非報此仇不可。」
歐—峰道:「兄弟中了你一記掌中釘,幾頻於死,還不夠麼?」
左首黑衣人道:「但事實上,你並設有死。」
歐一峰雙目神光湛然,朗笑一聲道:「二位那是非要把兄弟置之死地,才肯甘休了?」
右首黑衣人道:「不錯,一命抵一命,這是天公地道的事,所以你姓歐的非死不可。」
歐一峰道:「二人若是殺不死兄弟呢?」
左首黑衣人道:「湘西巫家的人,永遠不會放過你的,你若是死了,還有你子女,你子女若是死了,還有你的孫子,和巫家作對,就注定你要絕子絕孫,永無後代。」
歐一峰修眉一軒,沉笑道:「巫元,歐某已經避了你們二十年,我不是怕了你們,而是不願如此冤冤相報,二位的令叔,當年做了什麼事,二位應該心裡明白,如此喪天害理的事,只要遇上武林人,誰都非管不可。」
這巫家兄弟二人,左首的叫巫元,右首的叫巫享。
巫享道:「長江上下流,排教所到之處,除了你歐一峰,誰會管咱們的閒事?」
歐一峰怒聲道:「剖腹取胎,喪天害理,死有應得,難道歐某殺的不對?」
現在凌干青幾人,都聽清楚了,歐一峰殺的排教長老,是在岳陽附近,取孕婦的胎兒,這種只有邪門外道的人才做得出來的喪天害理之事,自然死有餘辜了。
巫元道:「咱們不問你殺得對不對,你殺了巫家的人,巫家自然要找你討還這筆帳來了,咱們話已說完,你還是乖乖的納命來吧!」
管秋霜憤然道:「原來排教都是些旁門妖孽,你們姓巫的做出這種喪天害理之事,還不覺得羞恥,還敢找人報仇!」
巫享雙目炯炯朝管秋霜射來,森笑道:「小丫頭,你說什麼?」
管秋霜道:「你們給我趁早滾,還可饒你們不死,不然像你們這種窮凶極惡的妖徒,姑娘就饒不得你們。」
歐一峰急道:「這不關你們的事。」
畢秋雲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你們再要和歐老前輩糾纏不清,咱們說不得就要替江湖除害了。」
田玉燕接口道:「對啊!我早就看出他們兩個不是好東西了。」
這幾個姑娘連大名鼎鼎的斗姆都較量過了,那會把兩個排教中人放在眼裡?
凌干青雖然看出這兩個姓巫的不好惹,但方纔一掌把對方揮出的掌風震散,也不覺得輕估了對方。
巫元眼看三位姑娘出言不遜,這要是換了平時,早就出手了,但因方才凌干青說出來是木劍門下,心中不無顧忌,冷冷的掃了五人一眼,陰惻惻說道:「你們也是木劍門下麼?」
管秋霜道:「我們不是木劍門下,你待怎的?」
歐一峰忙道:「你們快退。」
身形一晃,朝管秋霜等人身前攔來。
巫享陰笑道:「你自身難保,不用去管人家了。」雙手化爪,閃電朝歐一峰當胸抓來。
歐一峰朗喝一聲:「巫享,你看看兄弟這是什要?」右手緩緩橫胸,擋在前面。
「那好!」巫元「好」字出口,右手如爪,突然凌空朝管秋霜抓來。
凌干青嗆的一聲掣出了青籐劍來,一道青虹,照得附近山林,全都青濛濛的,森寒逼人。
管秋霜叫道:「大哥,他衝著我來的,不用你插手。」
皓腕一楊,又是一道精虹,衝霄飛起!她是聽了方纔他們說的話,覺得這些妖邪中人,不用和他們客氣,所以出手就祭起「誅神劍」。
巫元出手何等快速,但他右手堪堪抓出,就發覺不對,對方雖是一個小女孩,這長劍擲起,尚未下落,森寒劍氣,已經籠罩住自己周圍,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寒噤!
要知他敢向歐一峰尋仇,一身所學自非等閒,只是排教的武功,多半出之旁門,管秋霜祭出的「誅神劍」,卻是玄門正宗馭劍術,光是從劍身發出來的劍氣,已是所有旁門左道的剋星了,因此他發覺頭頂被劍氣籠罩,就會不自覺的打起寒噤來,其實若論功力,管秋霜比他還差得遠呢!
巫元這一發覺不對,心頭不由大駭,暗道:這小女孩居然會使馭劍術?一念及此,抓出的右手慌忙收了回來,雙手向天連劈了三掌,身形迅疾往後退去。
在他想來,他這三記掌力,足可把管秋霜祭起的長劍阻得一阻,那知他劈出的掌力,縱然功力深厚,宛如三團有形之物,但陰寒掌力,遇上了誅神劍散發出來的劍氣,竟然如湯沃雪,消失得無影無蹤!
拍出三掌,總究耽擱了一下,這一耽擱,誅神劍離他頭頂,已只有三尺光景,強力的氣,使他透心發涼,心頭一慌,趕緊吸氣後退,左手揮處,打出一個黑越越的圓形東西,那是他最拿手的鎖心錐,人已雙腳離地數寸,閃電往後倒飛出去!
但誅神劍乃是玄門的馭劍,管秋霜並不知道如何以氣馭劍術,可是擲起之時,卻是姜太公教她的法門,已經把真氣貫注在劍上了,因此你退得快,它落下之勢也快。
但聽「嗒」的一聲,排教最厲害的兩種暗器之一的鎖心錐(另一種就是掌中釘)已被誅神劍劈作兩半,巫元後退的人,口中也發出一聲沉哼,他揚手打出鎖心錐的那只左手,同時被劍鋒劃過,齊肘削斷!
這一聲沉哼,他人已飛出一丈開外,鮮血也一路灑了出去。
管秋霜還不知道已經削斷了對方左腕,使了一記「縱地金光法」身形掠出,一探手接住了軟劍,雙足落地,還冷冷的道:「你方才口氣托大,怎麼逃得這樣快法?」
再說巫享雙爪驟發,—雙手就像兩隻鳥爪,不用說被他抓中了,只要被它佔上人身,十二個時辰,一樣會毒發身死,可說是旁門中最歹毒的爪功了。
但就在巫享烏黑的雙爪快要抓到歐一峰胸前之際,歐一峰要他看看這是什麼?
歐一峰橫掌當胸,自然是要巫享看看他的手掌了。
手掌有什麼好看的?既然他要看,那就一定有名堂了。
巫享在江湖上混了數十年,江湖經驗自然極深,聽了他這句話,心中不禁一動,立時剎住了身形,舉目朝他右手看去。
目光一注,才發覺歐一峰橫胸手掌,竟然色如硃砂,紅中透,鮮明無比!
巫享心頭猛然一沉,暗暗叫了聲:「好險,自己若是猛然抓去,這一身毒功就算完了!」
一時不覺神色大變,雙手發顫,失聲道:「硃砂掌!」
「硃砂掌」專破各種毒功,練毒功的人,就怕毒功遇克,反攻內腑,那就無藥可救!
歐一峰朝他微微一笑道:「閣下現在應該知道你們排教巫門,永遠無法再向兄弟尋仇,兄弟也不為已甚,你們去吧!」
這邊停手之際,也正是巫元左腕被削之時,兩人一語不發,掉首疾載而去,轉眼就已消失不見。
歐一峰目光如炬,看了地上遺留的半截斷臂,不禁搖搖頭道:「管姑娘,是你祭起了誅神劍?」
管秋霜道:「這種妖邪,殺了他才是為世人除害,可惜只削斷他一條手腕,真是便宜了他呢!」
歐一峰輕輕歎了口氣道:「排教有仇必報,姑娘何苦與他們結不解之仇呢?」
管秋霜道:「我才不怕他們!」
歐—峰道:「憑他們兩個,老朽要把他們除去,也不是難事,老朽是不願這樣冤冤相報下去,才一再勸說,本來是希望他們知難而退……」
沈若華到了此時,已經知道眼前就是她爹了,走到歐一峰面前,雙膝一屈,撲的跪了下去,哭道:「爹,不孝女兒給你老人家叩頭。」說著淚流滿面的拜了下去。
歐—峰也面有淒然之色,伸手把女兒拉了起來,說道:「孩子,難為你娘,把你扶養成人了,為父真是慚愧得很!」
話聲未落,兩行老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凌干青說:「恭喜老前輩,父女重逢,這是天大的喜事。」
畢秋雲、管秋霜、田玉燕三人也紛紛向歐一峰和大姐恭喜。
沈若華拭著淚,說道:「爹,你老人家方纔還沒說完呢,到了茅山活死人墓,後來怎樣了呢?」
歐—峰道:「為父醒來,發現躺在一處很小的屋中,四周黝暗如墨,便卻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叫我不要動,為父才看到身邊蹲著一個長髮的怪老人,他自稱活死人,要為父繼承他活死人這一派,從那天起他就給了我一冊武功秘笈,但為父卻發現了一件奇事……」
沈若華問道:「爹,發現了什麼奇事?」
歐一峰打一了個哈哈問道:「你猜猜看,那怪老人給為父的一冊武功秘笈,是那—派的武學?」
沈若華道:「這個女兒怎麼猜得出來?」
田玉燕搶著道:「老前輩是南海風雷門的人,難不成那怪老人給你的一冊武功,會是南誨門的秘笈麼?」
「哈哈!小姑娘完全猜對了!」
歐一峰接著道:「當時老朽覺得秘笈上的內功心法和本門的武功十分相似,再翻下去,又發現『天雷指』的練功心法,老朽覺得大奇,但仔細看來,這冊武功秘笈的所載的武學,有許多連老朽都不知道,老朽轉過身去,想問問那怪老人,那知他已經玉柱下垂,人已死去多時……」
歐一峰道:「這位老人家大概已經等了多年,一旦有傳人,自然可以放心的屍解了。」
沈若華道:「那怎麼會是南海門的武功呢?」
歐一峰道:「這也許是很多年前本門的那一位老人家,來到茅山因故死去,才把這冊武功秘笈留在活死人墓中,變成了活死人這一派,而我們南海風雷門在百年前,有一次巨大的變故,高深的武學均已失傳,而這活死人墓中,卻保存了本門失傳的武功。」
沈若華道:「爹就在活死人墓中住了二十年麼?」
歐一峰含笑道:「為父幸虧有這二十年墓居不出,才能把本門的武功練成,才不怕排教的人尋仇。」
沈若華道:「爹,那我們就回家看娘去吧!」
歐一峰點點頭,說道:「這些年,你娘如果不托庇在紫衣幫門下,排教的人早就找上你娘了。」
沈若華道:「那我們就快走咯!」
歐一峰笑道:「為父本來想把你們引開揚州,現在咱們又要回到揚州去了,揚州是仙女廟的勢力範圍,現在的仙女廟,除了斗姆,還來了不少黑道高手,力量不可輕估。」
田玉燕道:「難道我們怕他們不成?」
歐—峰笑道:「小姑娘,你還不知道仙女廟的厲害,方纔如果不是斗姆對姜太公、木道長心存顧忌,你們想出得了仙女廟?」
沈若華催道:「爹,不用說了!我們快些走吧!」
於是一行人,又從又路上趕了回去,不消一刻工夫,便已到沈大娘的茅屋前面。
沈若華搶先推門而入,口中叫道:「娘,我們回來了,你快看看還有一個是誰?」
屋中黑沉沉的沒人答應。
沈若華口中咦了一聲,說道:「娘怎麼還沒有回來呢?」
她點起桌上的油燈,大家進入屋中。
畢秋雲道:「大娘到鎮江去,難道還沒有回來麼?」
沈若華道:「爹,你先坐下來,女兒去燒開水。」說完,匆匆往屋裡跑去。
歐一峰就在一張木椅上坐下,突然目光一抬,哼道:「外面是什麼人?」
「哈哈!」屋外響起一聲嘹亮的長笑,接著說道:「貧道聽說歐兄回來了,突來拜訪。」
歐一峰一下站起身,舉步往屋外走出,說道:「不知是那一位老哥,歐某失迎。」
凌干青、畢秋雲等人,也—起跟著走出,目光一抬,只見月光之下站著一個鬚髮皆白的瘦小朱衣老道,那不是魔手天尊朱九通還有誰來?
歐一峰冷冷的道:「朱道兄來作什麼?」
朱九通個子瘦小,但笑起來卻聲若洪鐘,大笑道:「歐兄應該知道這裡離仙女廟不遠,歐兄領著幾個年輕人不該到這裡來落腳。」
凌干青嘿道:「朱九通,你待怎的?」
朱九通深沉一笑,說道:「憑歐兄和幾個女娃兒能有什麼作為麼?貧道不妨明白的告訴你,紫衣幫聲勢並不大,今晚紫衣煞神和馮老大率同一干紫衣幫精銳,找上仙女廟,一個也沒有回去,貧道勸你歐兄離開這裡,那是最客氣的。」
管秋霜叱道:「姓朱的,你少賣狂,姑娘叫你來得去不得!」
說活之時,正待祭起誅神劍!
沈若華從屋中奔了出來,叫道:「三妹,你慢一點,我有話問他。」
一面朝朱九通問道:「你們把我娘怎樣了?」
朱九通大笑道:「姑娘就是絕戶指沈大娘的女兒了?姑娘要找你娘,不妨跟貧道到仙女廟去走一遭。」
管秋霜道:「大姐,大娘如果落在仙女廟的手裡,咱們正好拿下這姓朱的當作人質,還怕他們不和我們交換麼?」
「對!」田玉燕道:「我們把他擊下了再說。」
邊說拿著的飯碗,當胸一豎,右手食、中二指一疊,屈指連彈,便聽一陣「叮」「叮」
連響,碎碗片像雨點般,一片接一片激射而出。
朱九通大笑—聲,右衣大袖一展,就把接連飛去的碎瓷片一齊接了下來,口中沉聲答道:
「歐兄既然不肯離去,貧道只好請歐兄屈駕前往仙女廟一行了。」
歐一峰大笑道:「朱道兄這話,似有和歐某較量之意了?」
朱九通道:「難道憑貧道的面子,還請不動歐兄麼?」
就在此時,歐一峰、凌干青、管秋霜等人,耳朵中都聽到了一縷極細的聲音說道:「你們退到門口去,不用理他們。」
這人如果是施「傳音入密」,那麼「傳音入密」是出我之口,入彼之耳,只能和一個人對面說話,第三者是聽不到的,但這人說的「傳音入密」,卻同時有很多人都聽到了。
管秋霜聽得心頭一喜,那不是師父姜老夫子的聲音,還會是誰?不覺張了張口,正想叫出聲來。只聽那聲音又道:「徒兒不許張聲,你要他們快退下來,然後祭起你的誅神劍,旁的事就不用管了。」
歐一峰、凌干青等人聽到那一縷「傳音入密」的聲音,心頭方自一楞,管秋霜已出聲道:
「老前輩、凌大哥,你們快退下來吧!」
歐一峰還沒開口,凌干青已經問道:「你……」
管秋霜道:「你不用多說,快要歐老前輩一起退下來就對了。」
凌干青看她說得十分認真,一時雖然不知她為了什麼,但方纔已經聽到了「傳音入密」,這就朝歐一峰道:「老前輩就請退到門口再說吧!」
歐一峰點點頭道:「好!」一手拉著沈若華,和凌干青、畢秋雲等人一起柱茅屋門口退下。
管秋霜聽到了師父的聲音,自然有恃無恐,右手一攔,把誅神劍凌空擲起,人已隨著大家一起退了下去。
魔手天尊朱九通眼看歐一峰、凌干青等人無故往後退去,同時也看到管秋霜擲起長劍,人卻跟著後退,心中不禁暗暗覺得奇怪。
當然,心裡奇怪的人很多,大概除了管秋霜之外,其餘的人,莫不暗暗納罕。但因管秋霜祭起了誅神劍,這使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向凌空射起的長劍投去。
這一看,在場之人,誰都明白過來了,今晚另有一位高人在暗中相助!(這是從方纔那句「傳音入密」才想到的,如果沒有那句「傳音入密」,大家就誰也想不到了。)
原來管秋霜祭起的長劍,剛一到上空,就突然從劍身迸發出一片耀目銀光,宛如長虹經天,玉龍倒掛,朝朱九通頭上飛來。
朱九通山是劍術名家,一看劍光有異,分明是有人以氣馭劍,心頭猛然一驚,趕忙吸氣後退,一個人離地數寸,往後平飛出去,同時「鏘」的一聲掣出一柄四尺長劍,直豎胸前,以備護身之用。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朱九通長劍堪堪掣出,陡覺眼前奇亮,一般森寒劍氣,直逼肌膚,使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噤。
他原是劍術名家,自然知道這眼前奇亮,和劍氣逼體,是對方長劍已經到了面前,心中剛叫了聲:「要糟!」
連長劍揮出都已不及,這時他人已退出去尋丈之外,那道奇亮的劍光,也早已閃電一般飛掠出去。
等到朱九通定過神來,才發覺自己頭上道冠已被削落!不,連鬚髮都被劍光削斷了,一頭長髮立時披散下來!再低頭一看,連豎立胸前的一柄百練精剛長劍,也被齊中削斷,這下真教號稱魔手天尊的朱九通嚇出一身冷汗,忍不住伸手去摸摸脖子,腦袋瓜是不是還連在脖子上?
那道劍氣森寒,奇亮耀目的劍光,從朱九通頭上掠過,宛如過龍盤空,「呼」的一聲,循著十數丈久的一片空地上,繞了一個大迴旋。
奇亮耀目的劍光,比現在的電炬還要亮上百倍,這一迴繞,自然可以把十丈外照耀得絲毫無遺。
本來,無星無月,四外一片黝黑,大家只看到茅屋前面三丈景站著朱九通一個人而已,此時經亮光掠過,才發現這十數丈以外的遠處,還有不少幢幢人影,現在連臉貌都照得清清楚楚。
那是排教巫氏兄弟巫元、巫享,仙女廟的八大護法木龍如海、大頭鬼王冷倫、黃扇秀才韋三元、過天星汪照延、過關刀劉有綠、白虎煞王進士。
另外還有四五個面情冷漠的老者,不知是什麼人。
反正仙女廟的人手,大概已經全體出動了!
每個人經這道奇亮劍光劃過,不論你平日在武林有多大的名頭,多高的聲望,莫不人人面現驚奇之色,悚然後退!
但這道劍光,有如長虹經天,神龍掉尾,來勢之速,從你頭上一掠而過,快逾閃電,就算你把一顆頭縮入脖子裡去都來不及,何況只是後退而已。
因此劍光飛過,站在十數丈以外的每個人都感到森寒劍鋒從他頭頂掠過,一個人如遭電擊般,幾乎無法抗拒,等他們定過神來,才發覺頭頂上的頭髮,已被劍光削去了銅碗大一塊,沒在劍下喪生,已是天大的運氣了!
等到劍光寒芒倏然斂去,誅神劍又恢復了一柄長劍,緩緩朝茅屋前面飛落,緩緩落在管秋霜面前,管秋霜皓腕一伸,握住了劍柄,返劍入匣。
這一瞬工夫,魔手天尊朱九通和他率同前來,在十數丈外包圍著茅屋的一干大小魔頭,全已走得一個不剩,蹤影全無。
這下直看得田玉燕大為高興,喜得一下跳了起來,叫道:「三姐,你這一手真是高明極了,怎麼不把朱九通的首級取來呢?」
管秋霜笑道:「四妹當是我使的麼?告訴你,方才是我師父來了。」
歐一峰吃驚的道:「會是姜老前輩來了?」
只聽茅屋中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歐老弟,你們都進來吧,現在已經沒事了。」
管秋霜喜道:「師父就在屋中,大家快進去吧!」說完,像一陣風般往茅屋中奔了進去,口中叫道:「師父,老夫子……」
歐一峰、凌干青等人依言一起回入茅屋,只見堂屋中一把木椅上坐著一個頭戴瓜皮帽,身穿藍布長袍,外罩黑布大褂的矮小老者。
這老人生得紅光滿面,鬚眉皆白,臉上笑嘻嘻的朝大家望來。
歐一峰小時候也只聽說過武林福星姜太公竹坡的大名,但從未見過,現在見了此老,不覺肅然起敬,連忙作了個長揖,恭敬的道:「南海風雷門晚輩歐一峰,今晚何幸,得瞻老輩芝宇……」
姜太公呵呵一笑道:「歐老弟快不可多禮,老朽不過癡長幾歲而已!」
這時凌干青、沈若華、畢秋雲、田玉燕等人也紛紛上前跟著向這位武林前輩行禮。
管秋霜笑道:「凌大哥、大姐、二姐、四妹,你們還不知道老夫子的脾氣,我師父不喜人家多禮的呢!」
「禮多人不怪。」
姜太公一手摸白鬚,含笑道:「但禮多也近詐,所以老朽還是不喜歡人家多禮。」
凌干青心中暗道:「看這位老前輩還挺風趣的。」
姜太公朝大家點點頭道:「大家快坐下來好說。」
沈若華、田玉燕去搬了兩條長凳,在下首放好,大家依次落座。
沈若華耽心娘的安危,忍不住問道:「老前輩,不知朱九通說的家母落在他們手中,是不是真的?」
姜太公頷首道:「這話可能不假,仙女廟今晚來人之中,還有兩個厲害魔頭,井沒同來,霍天生一行人全被他們留下,也並不足奇。」
畢秋雲道:「晚輩義父真會失陷在仙女廟麼?」
姜太公看了她一眼,說道:「原來姑娘是霍天生的義女,咳,你們還不知道那兩個魔頭的厲害,光憑你義父等人,豈是他們的對手?」
畢秋雲道:「老前輩說的兩個魔頭會是誰呢?」
姜太公道:「烏蒙二怪。」
在場之人,連歐一峰在內,都沒聽過烏蒙二怪之名,大家方待再問。
姜太公又道:「烏蒙二怪,只是朱九通請來助拳之人,其中另有起因……」
管秋霜道:「霍神君此次向仙女廟興問罪之師,就是為了弟子一門血案而起。」
姜太公含笑道:「你以為霍天生是為了查究『紫煞掌』傷人之事?」
管秋霜眨眨眼睛,望著師父,問道:「難道不是為這件事來的?」
姜太公藹然一笑道:「其實仙女廟和霍天生之間,早就存有了互相爭勝之意……」
管秋霜問道:「那為什麼呢?」
姜太公一指田玉燕,才道:「你們總記得仙女廟和紫衣幫互爭他師父卓一絕之事吧?」
田玉燕道:「仙女廟不是經逢老大的和解,把家祖和家師都釋放了嗎?」
姜太公笑了笑道:「他們當時尚無把握勝得過紫衣幫,所以賣了個人情,把兩人釋放了,其實處心積慮已久,豈肯甘休,所以才把烏蒙二怪請了來,才會以『紫煞無痕掌』企圖移禍紫衣幫,讓凌老弟和秋霜去找紫衣幫算帳。」
管秋霜道:「那麼他們到底有什麼企圖呢?」
姜太公道:「你想想看,仙女廟、紫衣幫都要拉攏卓一絕,是為了什麼?」
管秋霜道:「卓前輩精於冶劍,他們都想請他煉鑄寶劍嘛!」
「你說對了!」
姜太公含笑道:「因為霍天生在秦嶺一處山澗中,得到了上百斤的寒鐵,非卓一絕無人能冶。」
管秋霜問道:「這和仙女廟又有什麼干係呢?」
「大有關係。」
姜太公道:「朱九通是個有野心的入,得到了上百斤寒鐵,可以鑄成近十把削鐵如泥的名劍來,他可以練成三個『天魔劍陣』,天下就無人能敵了,所以用盡心機,要把紫衣幫的高手,誘去仙女廟,也是為此了。」
畢秋雲一呆道:「這麼說義父真的失陷在仙女廟了?」
田玉燕道:「霍幫主和沈伯母失陷在仙女廟,我爺爺和師父也一定又落入朱九通的手裡了。」她望望沈若華、畢秋雲,愁苦的道:「大姐、二姐,這怎麼辦呢?」
姜太公含笑道:「你們莫急,老朽覺得霍天生也好,卓一絕也好,落到仙女廟手中,絕無危險可言,你們不妨去一兩個人,持老朽信物,前去找朱九通,要他放人,但這也只是試試而已,據老朽猜想,目前他們已可能要各走極端,絕不會放人的了,但這一次,卻非去不可因為他們縱然不肯放人,也要他們心有顧忌。」
凌干青道:「晚輩去。」
管秋霜搶著道:「弟子也去。」
姜太公頷首道:「好,等天亮之後,就你們兩個去一趟好了。」
他伸手從馬褂裡面取出一塊五寸長色呈紫紅的竹簡遞給了凌干青,說道:「你們把竹簡給朱九通一看,他應該會認識這是老朽之物。」
凌干青恭敬的雙手接過,只見竹簡上刻著一行正楷,那是「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九字,當下就收入懷中。
姜太公回頭朝歐一峰道:「目前江湖正是多事之秋,歐老弟的復出,也是時候,因為排教中的許多武功,陰狠歹毒,不是尋常門派的武功所能克制,如今排教和仙女廟已經沆瀣一氣,如非你們風雷門武學,就沒有克制的人了。」
歐一峰道:「這是老前輩過獎之詞。」
沈若華在大家說話之時,已經沏好了名茶,和田玉燕兩人,分別端上。大家因有大名鼎鼎的姜太公作主,自然也就放寬了心。
天色漸漸黎明,凌干青站起身道:「晚輩可以去了。」
管秋霜也跟著站起身來,說道:「師父,我們走啦!」
姜太公點點頭道:「你們看到朱九通,就把竹簡交給他看了,就要他放人,旁的不用和他多說。」
凌干青躬身道:「晚輩記住了。」
管秋霜道:「凌大哥,我們走。」
兩人雙雙走出茅屋,一路奔行而去。
姜太公望著凌干青背影,一手捋髯,點著頭道:「木吾這個徒弟,真是不錯。」
歐一峰道:「老前輩的令徒管姑娘也不錯!」
姜太公目光一掃,拂髯大笑道:「老弟的女公子、霍天生的義女、還有卓一絕的門人,這幾位姑娘那一個錯了?」
沈若華道:「但晚輩沒有好師父咯!」
畢秋雲接口道:「對啊,我們如果有一個像老前輩這樣的好師父,就真的會不錯了。」
歐一峰本待笑道叱喝自己女兒不可對老前輩如此放肆,但畢秋雲跟著接口下去,就不好說了。
「哈哈!」姜太公瞇著雙目,呵呵大笑道:「聽你們口氣,好像也想拜老朽為師了,人之患,在好為人師!」
沈若華聽他口氣,似有允意,這樣會豈肯錯過?回頭望望父親,臉上也有了喜色,一時福至心靈,趕忙撲的跪了下去,說道:「老前輩那是答應收晚輩做徒弟了?」
畢秋雲也立即跪了下去道:「老前輩收了大姐,自然也要收晚輩了。」
田玉燕也跟著跪下,說道:「弟子已經有一個師父,不知前輩肯不肯收錄了?」
歐一峰也聽出姜太公的口氣,坐在一旁,只是含笑不語。
「哈哈!」姜太公掀須大樂,說道:「你們三個女娃兒,倒是機伶得很,既然想拜師,還叫我老前輩?」
三人聽得大喜,立即改口道:「師父在上,弟子給你老人家叩頭。」
「叩頭倒是少不得的,這是咱們的古禮。」
姜太公含笑道:「秋霜是我記名徒弟,你們也記個名好了,不過老朽不喜歡人家叫我師父,這話和秋霜不知說過多少次了,你們還是叫我老夫子好了,現在你們可以站起來了。」
三女又改口叫了聲:「老夫子。」才盈盈站起。
姜太公又道:「你們要想拜我為師,大概就是想我教你們一手了,從前孔老夫子因材施教,老朽既然收你們做記名弟子,自然也少不得教你們一手才成,好!老朽在這裡耽擱的時間不多,看你們各人的造化如何了。」
※※※
且說凌干青、管秋霜—路奔行,趕到仙女廟,已經快近四鼓。
仙女廟前面一片廣大場地上,早已有了幢幢人影,和一簇簇的燈火,那是攤販們準備幹活了,有的在升火,有的在斬肉調餡,有的在趕著麵粉,各忙各的,而且都顯得十分忙碌。
他們看到從大路上並肩行來的凌干青和管秋霜,這一對珠聯璧合的少年男女,顯然是城裡大戶人家的少爺、小姐,憑地早趕到仙女廟來做什麼呢?
上仙女廟,不外乎求神許願,那麼很可能是他們令尊堂得病了,才巴巴的趕個清晨來許願的了。
因為兩人都生得俊美無倫,更引起了廣場上的注意,大家都不約而同目送著兩人進入仙女廟大門。
仙女廟是朱衣教主魔手天尊朱九通的根本重地,別說進入仙女廟大門了,只要你接近仙女廟廣場,裡面的人就已知道。
凌干青、管秋霜,在江湖上知道的人雖然不多,但在仙女廟,他們兩人的知名度可著實不低,可說沒有人不知道了。
兩人剛跨進大門,就有一個中年道人迎了上來,稽首著道:「觀主特命小道恭迓凌施主二位俠駕,請到裡面雲房待茶。」
凌干青連忙還禮道:「道長好說,在下兩人前來,原來朱觀主早已知道。」
中年道人含笑道:「二位行蹤是向敝觀來的,觀主如何會不知道呢?二位請。」
凌干青道:「在下二人路徑不熟,還是道長請先。」
中年道人又打了個稽首道:「貧道有僭,二位那就請隨貧道來。」
轉身引著兩人穿行長廊,來至一處月洞門前面,便自站住。
月洞門內,早已鵠立著一個身穿鵝黃道袍的小道童,看到凌、管二人,就迎了上來,打著稽首道:「觀主請二位入內相見。」
凌干青、管秋霜隨著他進入月洞門,越過一片芊芊如茵的草地,來至階前。
小道童躬身說道:「啟稟觀主,凌大俠、管大俠來了。」
只聽裡面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快請。」
小道童回身兩人躬身一禮道:「觀主有請。」
凌干青、管秋霜也不客氣,相偕走入。
這是一間寬敞的客堂,朱九通身穿朱紅道袍,含笑站起,打著稽首道:「凌少俠、管姑娘備夜重臨敝觀,恕貧道有失迎迓,快快請坐。」
兩人也不客氣,各自落坐。
小道童送上兩盞香茗,放到几上,便自退出。
凌干青抱抱拳道:「在下二人備夜來訪,有擾觀主清修,實在冒昧得很。」
「哈哈,凌少俠好說。」
朱九通打著哈哈,抬手說道:「二位請用茶,凌少俠、管姑娘遠來,必有見教,到了敝觀,二位即是貧道的客人,咱們且拋開敵對的立場,有話慢慢的說,這茶中貧道可以保證,絕無手腳,二位只管放心飲用。」
「觀主不用客氣。」
凌干青道:「在下二人遠來求見,確是有事跟觀主商量來的。」
「哦!」朱九通口中輕哦—聲,含笑道:「貧道那就洗耳恭聆。」
凌干青道:「方纔觀主親自前去樸樹灣,曾說紫衣幫霍幫主、逢老大、沈大娘、卓一絕、田有甲等人,和貴觀發生誤會,悉被觀主留下了,不知是否確有其事?」
朱九通臉上似笑非笑的點子下頭,一手捋鬚,說道:「紫衣幫傾巢來犯,對敝觀採取敵對行動,雙方既已勢成水炭,貧道縱有和解之心,也無法善了,因此只好把他們一起擊下了。」
管秋霜道:「霍幫主此行,是因為先父和我管家二十八人悉遭紫煞手毒害,向貴觀查證來的。」
朱九通道:「敝觀沒有人使『紫煞手』,霍天生找上敝觀,豈不是無事生非?這和姑娘似乎無關。」
凌干青道:「在下二人是奉一位老人家之命,來見觀主,要觀主把霍幫主一干人立即釋放。」
他把「立即釋放」四字,說得特別加重語氣。
朱九通是何等人,別說他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斗姆的大弟子,就以他魔手天尊的身份,在江湖上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連叱吒風雲的紫衣幫都不在他眼裡,有誰能以命令口氣,要他立即放人?
這話如果聽到另一個和朱九通有同樣身份的人的耳中,定然會被激怒,但朱九通是個城府極深的人,聞言不怒而笑,而且笑得很和平。
他自然知道能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必然是大有來歷之人,他自非問問清楚不可。這就目注凌干青頷首道:「二位不知是奉那一位高人之命而來?」
管秋霜道:「自然是我師父了。」
凌干青這時從懷中取出那方竹簡,站起身,雙手捧著竹簡,神色恭敬的道:「這位老人家把他昔年的信物,交在下帶來了,請觀主過目。」舉步跨上兩步,把竹簡遞了過去。
朱九通看他神色莊重,不覺也隨著站起,伸出雙手,把竹簡接過,目光一注,他本來紅潤如玉的臉上,剎那間臉色大變,雙手捧著竹簡,失聲道:「姜太公?會是姜老人家竹符令!」
凌干青道:「不錯,在下二人,正是姜老人家的差遣而來。」
管秋霜道:「朱觀主現在相信了吧?」
朱九通呵呵一笑道:「管姑娘原來是姜老人家的高足,無怪劍法通神,貧道不勝佩服之至。」
管秋霜道:「那麼朱觀主答應放人了?」
「這個……」朱九通沉吟了下,才道:「二位且請寬坐,容貧道去跟大家商量一下,再作答如何?」他不待兩人回答,一手拿著竹簡,正待離座而去。
管秋霜道:「凌大哥,朱觀主既然看過,師傅的竹符令應該可以收起來了。」
朱九通呵呵一笑道:「管姑娘說的極是,只是貧道若不把令師的竹符令拿去作證,恐怕不易使大家深信不疑,所以貧道必須帶去讓大家看看,令師符令,自有貧道負責,管姑娘只管放心好了。」
凌干青道:「霜妹,朱觀主說得有理,還是由來觀主拿去讓大家看看的好。」
朱九通頷首道:「委屈二位稍待了。」說完匆匆就走。
管秋霜等他去後,哼道:「凌大哥,你猜猜看,他拿著師父的竹符令,是給誰去看看的呢?」
凌干青微微一笑道:「他沒想到我們會拿著姜老前輩的竹符令前來要他放人。茲事體大,他自然作不了主,自然要去向斗姆請示了。」
管秋霜笑道:「凌大哥你想的和我完全一樣。」
她望望凌干青,問道:「你看斗姆會答應放人麼?」
「這很難說。」
凌干青道:「如果我們今晚沒和斗姆鬧翻,她礙著姜老人家的面子,也許會放人,但今晚經我們在斗姆殿那一鬧,斗姆也是武林中盛名久著的人物,如果各走極端,那就不一定肯放人了。」
管秋霜哼道:「她敢不放人?」
凌干青道:「霜妹,不可意氣用事。」
管秋霜道:「大哥和我都有血海深仇,還怕結怨得罪人麼?」
凌干青道:「你說的當然也有理,但我們這次以禮求見,是奉姜老人家之命來的,不論朱觀主肯不肯放人,咱們只要把姜老人家的意思傳達到了,待回朱觀主答應放人最好,萬一不肯,我們也可以向老人家覆命,此行的任務就完成了。」
說到這裡,一面以「傳音入密」說道:「霜妹,不論如何,你要多忍耐些,以後的事,自有姜老人家作主,你不可在言語上和他衝突,反倒顯得我們小氣了。」
兩人默默的坐了一回,只聽履聲卡卡,朱九通手捧姜太公的竹符令,緩步走了進來。
凌干青首先站起,說道:「朱觀主和大家商量的結果,不知如何了?」
管秋霜因凌干青站了起來,也只好跟著站起。
朱九通心中暗暗地忖道:「這姓凌的年事雖輕,一身武學已得木道長真傳,最難得的還是氣度從容,為人謙和,二師妹真不該和他結下血海深仇,此子不出幾年,定可領袖群雄,該是黑道中人唯一的勁敵了!」
他心念轉動,一面呵呵笑道:「二位快請坐!」
他回到上首一把椅子坐下,目光一掠兩人,臉色變得十分凝重,又以極誠懇的語氣說道:
「貧道身為敝觀主,照說本觀大小事情,貧道自可完全作主,但最近來了不少昔年舊友,在敝觀聚首,紫衣幫霍幫主率眾來犯,以貧道一人之力,自然不足與之抗衡,因此全仗諸位道友之力,才把霍幫主一行給留了下來,所以姜老人家要貧道放人,貧道一人就作不了主,必須和大家商量之後,才能決定……」
管秋霜道:「朱觀主和大家商量的結果,是不是肯放人呢?」
朱九通道:「姜老人家望重武林,大家尊為福星,有他老人家的符令,武林中人自該一體遵照了,只是……」
管秋霜道:「只是什麼?」她言詞咄咄逼人。
朱九通依然含笑道:「只是諸位道友之中,和霍幫主另有梁子的,也頗不乏人,尤其……」他目光朝兩人看了一眼,又道:「二位今晚也見過家師了,諸位道友見到姜老人家的竹符令,不好明言反對,就托辭家師即在仙女廟,不如請示家師,去作最後決定,於是貧道趕去後殿,謁見家師請示。」
凌干青心中暗道:果然去向斗姆請示,看來放人之事,只怕沒有希望了!
管秋霜道:「斗姆的意思呢?」
她當著朱九通,直呼斗姆,朱九通卻依然含笑道:「家師看了姜老人家的竹符令,要二位回去轉陳姜老人家,他已有數十年不問塵事,如今竹符令,重現武林,既有姜老人家出面,那是最好不過,近幾十年,江湖上已經積下不少恩怨是非,也該有個了結,因此家師之意,紫衣幫霍幫主等人,暫且留在敝觀,三個月後,正好是重陽佳節,請姜老人家親臨五老峰主持此一盛會。」
管秋霜道:「這麼說是不肯放人了?」
朱九通道:「不過家師交代貧道,霍幫主等人,仙女廟在這三月當中,待以貴賓之禮,當在五老峰當著姜老人家釋放。」說完,站起身,把竹符令雙手交給凌干青,說道:「凌少俠請代向姜老人家多多致意了。」
凌干青雙手接過,然後收入懷中,朝朱九通抱抱拳道:「在下自當把斗姆前輩和朱道長的話,轉稟姜老人家,在下二人,那就告退了。」
朱九通連忙稽首道:「二位請。」
凌干青、管秋霜舉步走出。
朱九通一直送到階前,才道:「凌少俠、管姑娘恕貧道不遠送了。」
兩人出了月洞門,一路退出仙女廟,始終不見一個道士。
這時天色早已大亮,兩人不好再施展輕功,只得腳下加緊,趕到樸樹灣,已經日高三竿。
茅屋門前,一片空地上,這時正有三位姑娘,聚精會神,指手劃腳的在練著功夫,對兩人的走近過來,她們都似乎一無所覺。
這三人,正是沈若華、畢秋雲和田玉燕。
管秋霜正待出聲叫她們,凌干青急忙伸手一攔,說道:「霜妹不可造次,她們練的好像是一種極為深奧的武功。」
管秋霜偏頭問道:「何以見得呢?」
凌干青含笑道:「第一,如果不是深奧武功,精奇難練,必須在練習之時,苦苦思索,她們不會專心一志,心無二用,連我們走近了都會不無所覺。」
管秋霜道:「還有第二呢?」
凌干青微微一笑道:「第二,你已經看到了。」
管秋霜奇道:「我看到到什麼了?」
凌干青道:「她們練的招式步功,你不是都看到了嗎?老實說,以我們目前的武功,連大名鼎鼎的斗姆都鬥過了,總不能說我們不濟吧?」
管秋霜嗤的笑道:「你少自吹自擂了。」
「不!」凌干青道:「你聽我說下去呢,我只是拿我們作個比喻罷了,以我們目前的身手,任何武功,只要看上一眼,應該可以看得出一點端兒來,現在你已經看了一回了,你看得懂所練的手法麼?」
管秋霜經他一說,不禁呆得一呆,說道:「大哥說得對極了,大姐她們練的是什麼武功呢?」
凌干青道:「我們不可驚動她們,快些進去了。」
兩人走近茅屋,只見大門土垣上貼著—張長形的紅紙條,上面黑酣勢勁的寫著一行大字,那是:「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
管秋霜看得咭咭的笑出聲來,說道:「這又是師父的大筆了,他老人家就喜歡給人家門上貼這九字兒。」隨著話聲,跨進屋去。
只見歐一峰獨自一人坐在客堂上喝茶,聞言笑道:「管姑娘可別小覷了這九個字,姜老人家被武林中人尊為福星,就是只要貼上這九個字,當真是諸邪不侵。這裡密過仙女廟,貼上這字兒,就沒人敢到這裡來正眼看上一眼了。」
管秋霜問道:「歐前輩,我師父呢?」
歐一峰笑道:「姜老人家在裡面睡覺。」
管秋霜又問道:「大姐她們在門口練的是什麼武功呢?」
歐一峰含笑道:「若華她們都拜在姜老人家門下,作了記名弟子,姜老人家要她們到門口去個別傳授武功,她們從你們走後,一直練到現在了。」
管秋霜道:「你老不是說師父在睡覺麼?」
「是啊!」歐一峰笑了笑道:「姜老人家在裡面睡覺,也就是個別傳她們武功呀!」
凌干青聽得暗暗哦了一聲,忖道:「是了,難怪自己兩人來時,沈若華她們全神貫注,沒有發覺自己兩人,原來是姜老人家以『傳音入密』個別教她們練功,她們每一個人一面仔細聆聽,一面比劃手腳,就心無二用了。」
歐一峰含笑道:「你們先坐下來再說,見到朱九通了,是不是他肯放人?」
凌干青在下首一張椅子坐下,點頭道:「是的,他自己作不了主,還去請示了斗姆,斗姆約下了日期。」把此行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歐—峰道:「果然不出姜老人家所料,斗姆安靜了幾十年,居然久蟄思動,還敢跟姜老人家訂約,當真是膽大妄為已極。」
只聽姜太公的聲音笑道:「這一點也不稀奇,她知道老朽絕不肯自己出面,幾十年來,老朽也從沒出過面,當今武林中,除了老朽,她只有對一個人,還有五分忌憚,那就是茅山的木吾道長,但她也料想得到,木吾道長更不會下山,她還懼怕誰來?」
歐一峰道:「但她約了老人家。」
姜太公道:「她約她的,老朽不用理會她。」
管秋霜道:「但斗姆要你老人家去主持重九之會呢,你老人家不去,只怕她到時不肯釋放霍幫主等人呢!」
姜太公道:「老朽的竹牌令,不是交給了凌干青老弟了麼?到時就由凌老弟代表,這還會有假的?」
凌干青道:「晚輩武林未學,如何能代表你老人家呢?」
「有甚麼不能的?」姜太公道:「老朽要你代表,你就是老朽的代表,這還會有假?」
凌干青還是不敢應承,說道:「只是晚輩……」
姜太公笑道:「老弟不用多說了,老朽要你代表我去自然不會叫你把事情辦砸,老朽不是有四個記名弟子麼?此刻老朽不是正在加緊訓練她們嗎?到時由歐老弟和你們同去,包管錯不了。」
歐一峰聽得心頭大急,忙道:「老人家,晚輩這點能耐……」
「咄!」姜太公口中「咄」了一聲,截著他話頭,說道:「你老弟是南海風雷門的掌門人,如今已學得你門中失傳已久的武功,還怕什麼?老朽是因他們五個年輕人年事太輕了,總要有領頭的人,要你去領個頭罷了,這有什麼要緊?難道憑木吾的傳人,和老夫四個記名弟子,還不夠打發斗姆?」
歐一峰道:「你老人家不是說斗姆還有幾個厲害幫手嗎?」
「不錯!」姜太公道:「她敢對老朽訂下約會,自然早有打算,那幾個老不死,大概已經答應捧她的場了。」
歐一峰道:「那……」
姜太公笑道:「老朽已有幾十年不管武林中雞毛蒜皮的事了,這回自然不好為了斗姆,就親自出面,但她可以約人助拳,咱們難道就不能約幾個幫手來麼?」
歐一峰心中暗道:「當今武林,除了你姜太公,和茅山木道長,還有誰能和斗姆一較長短?何況聽你口氣,斗姆還有幾個扎硬後台,那有什麼人能制得住他們?」
他們心中想著,還沒開口,管秋霜忍不住問道:「師父,我們去找那些幫手呢?」
姜太公道:「叫你叫我老夫子,你偏要叫我師父,師父這兩個字,比老夫子難聽了不知有多少倍,你想想看,大成至聖先師,天下人都尊稱他孔夫子,孔老夫子,幾時有人叫他孔師父的?你再叫我師父,我就不要你這徒弟了。」
「好嘛!」管秋霜道:「弟子以後就叫你老人家老夫子好了。」
姜太公笑道:「必也正名乎,為師這是非爭不可的。」
管秋霜道:「老夫子現在可以說了,我們到那裡去找幫手呢?」
「呵呵!」姜太公笑著道:「為師總得想上一想,當今之世,能制得住斗姆的人,已經不多,要制得住斗姆勾搭的那幾個老魔頭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但辦法總是有的,讓為師仔細想想,找兩個不痛不癢的人來。」
管秋霜道:「老夫子,你說什麼呢?」
姜太公道:「你不用多問,讓為師且去夢見周公,商量商量再說。」
管秋霜小嘴一噘,說道:「你老人家就是這樣,說話喜歡賣關子,你老人家說的話,人家聽不懂。」
姜太公不再作聲,大概真的夢周公去了。
歐一峰自然聽出來了,姜老人家語含玄機,可能早已胸有成竹,因此臉含微笑,說道:
「管姑娘,姜老人家可能已經有了安排,你不用多問,到時自知。」
管秋霜道:「歐前輩,你知不知道斗姆約的那些魔頭,會是什麼人呢?」
歐一峰微微搖頭道:「聽姜老人家的口氣,這幾個魔頭,似乎比鬥姆還要厲害,這點自然可以想像得到,斗姆有把握請出這幾個魔頭來,才敢和姜老人家訂下重陽之約,由此可見她心目中,這幾個魔頭足可對付得了姜老人家了,像這種人,定是已有數十年不曾出山之人,我對中原武林並不太熟悉,一時之間,可真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