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干青道:「老人家信寫好了麼?」
活死人道:「老夫已經放在你腳下了。」
凌干青低頭看去,腳下果然有一個密封的信柬,另外還有一張小條子,這就俯身取起。
信封上果然寫著:「煩交拙荊收拆」六個字,小紙條上寫的是一記指法,上面畫了一隻手勢奇特的左手,下面還有許多細字註解。最後看一行行書,寫著:「你必須以三日時間,練會此一指法,然後用火化去,絕不可帶在身上。」
凌干青略為一看,正待問他這封信送交何人,送交何處?哪知這一抬頭,那裡還有活死人的影子?心中不禁暗暗作難,忍不住大聲問道:「老人家,這封信要在下送到哪裡去呢?」
活死人不僅沒有影子,也沒有再作聲。
凌干青急著道:「老人家,你快說一句,這封信要在下送到哪裡?」
茅草蕭蕭,古墓無聲,活死人再也沒有說話。
這一陣耽擱,淡淡的陽光已經照到墓上!
凌干青想起活死人剛才說過他討厭刺眼的陽光,看來他是不會再現身了,那麼這封信,自己給他送到哪裡去呢?
他既已隱沒不見,自己總不能老耽在這裡,好在茅山是自己的師門,自己時常會來,那只有等下次上山來,再跟他問問清楚了。
心中想著,這就把信和那張小字條一起摺好,收入懷中,大步往山下而去。
※※※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家園已經在望,凌干青的心情,也逐漸沉重了!
三年前離開的家,如今總算回來了,但門庭如昔,人事已非。
這是自己從小生長的塚,如今成了一座空屋,大門緊閉,荒草滿徑,看來卻是如此淒涼!他含著滿眶熱淚,越牆而入,穿過大廳,穿過長廊,繞向後園!
偌大一片花園,也因無人整理,變成草長沒脛!
最後,他找到了依然聳立的假山,假山前面本是一片空曠的花圃,如今這花圃當中,就矗立著一方和人一樣高的石碑。
天色已經昏黑,他依然可以清晰的看到石碑中間寫著的幾個大字:「顯考凌公諱千里府君之墓」。
凌干青兩行淚水,不禁奪眶而出,急步走了上去,撲的跪倒地上,拜了下去,口中喃喃的道:「爹,孩兒蒙師父收列門牆,學藝三年,現在已經下山了,孩兒立誓要找到妖婦,替爹爹報仇,以慰你老人家在天之靈……」
他拜了幾拜,才行站起,又走到假山左側,找到兩個土丘,他記得左首是大師兄徐兆文的墳,右邊則是張老三周武、洪鏢三個莊丁的埋骨之所,他也跪拜下去,默默的道:「大師兄,小弟回來了,張老三、周武、洪鏢,你們安息吧,我一定會給你們報仇的。」說畢,也拜了幾拜,才行站起。
他日光緩緩環顧著本來很熟悉,現在卻有些陌生之感的後園,心中暗自忖道:「今晚只有在家中權宿一宵,等明天一早再走了。」
他正待回到前面去,到書房去權宿一晚,忽然聽一縷輕盈而悠楊的簫聲,遠遠傳來!
凌干青一怔,家中空曠已久,久無人住,何來吹簫之聲?
再仔細辨聽,這悠揚簫聲,確實是有人在吹簫,簫聲雖然飄忽,他已可確定來自東首!
凌干青不覺隨著簫聲,緩步尋去,繞過東首荷塘,那是有竹子紮成的一條曲折花廊,上面長滿了薔薇花籐,因為沒有修剪,籐蔓像瓔珞般下垂,隱隱可以聞到花香!
他用手拂著花籐而行,跨出這曲折長廊,仰首向空,輕輕舒了口氣!
天空已濟掛著半鉤新月,清澈而明朗!
簫聲已歇,但他目光一瞥,發現稍北一角小樓上,從窗欞間透射出一點燈光。
凌干青不禁一呆,他自然知道那正是花園東北首的得月樓,因為圍牆外面,有一條河,河水遼闊,可以在樓上望見江上來往的舟楫!
得月樓是取「近水樓台先得月」之義。
這樓上是爹封刀歸隱之後,有好友來訪經常下榻於此。
如今樓上透出燈光,證明果然有人住那裡了,這人會是誰呢?
凌干青踏著水磨青磚鋪成的小徑,悄悄走近樓下,仰首望去,樓上四扇花格子窗,全部掩著,還下了窗紗絲毫不聞人聲。
他放輕腳步,登上盤曲樓梯,迎面是一排朱欄走廊,兩扇精緻的雕花木門,門雖關著,但卻沒有閂上,凌干青用手指輕輕叩下兩下,木門一下已呀然開啟!
樓上共有內外兩間,外面是一間寬敞而雅致的小客室,陳設和從前一樣,只是收拾得纖塵不染,但卻闐無一人,燈光是內室。
凌干青舉足走入,鼻中忽然聞到一縷非蘭非麝的幽香!
正在此時,突聽有人嬌聲叱道:「是什麼人,竟然夜闖民宅!」
未見其人,光聞其聲,聲音竟如出谷黃鶯,嬌而且脆,脆而且甜!
凌干青不覺又是一怔,這小樓上住的竟然會是一個女子!聲已如此,人自然更可想而知了!
現在湘簾已被掀起,一個人從內室輕盈的走出!
這一剎那間,凌干青可呆莊了,他眼睛亮得幾乎發花!
從內室出來的是一個一身白衣的長髮少女,她臉上帶著薄薄的怒意,一雙黑白分明的剪水雙瞳,盯在凌干青臉上,從她眼色中.可以看出她含有責怪之意,似是責怪他不該深夜闖進她小樓裡來。
凌干青心頭著實感到有些尷尬,臉上訕訕的拱手道:「姑娘請恕在下冒昧……」
白衣少女眼光移開了,螓首微垂,臉上飛起一片紅暈,口中輕「嗯」的一聲,低低的道:「相公請坐。」
她聲音嬌而且柔,已不似先前那麼盛氣。
頭雖低著,剪水雙瞳卻正在偷偷的瞟著凌干青,那本來含有責怪的眼色,在這一瞬間,當然也早已消失了,繼之而起的卻是靦腆之色。
含羞脈脈和含情脈脈,都是少女特有的嬌態可以平添無限美態!
本來是自己的家,如今喧賓奪主,她居然以主人自居,而自己反被當作了客人。
凌干青沒有坐,白衣少女也沒有說話,兩人只是默默的站著。
能夠和一個如此美麗的女孩默默相對,實在是人生難得的享受。
過了半晌,白衣少女眼波一抬,柔聲道:「相公怎麼不請坐呢?莫非嫌蝸居不堪待客麼?」
凌干青如夢初醒,口中「哦」了一聲,拱拱手道:「在下冒昧登樓,姑娘幸勿見怪。」
白衣少女嫣然一笑道:「我怪你,還會請你坐嗎?」
她這一笑,露出一排潔白晶瑩的貝齒,笑得甜甜的。
凌干青被她笑得有些神不在焉,說道:「在下那就告坐了。」
果然在圓桌邊上一張椅子坐下來。
白衣少女看他拘束的神情,覺得很好笑,抿抿嘴,說道:「相公一定是讀書人了。」
凌干青看看自己身上穿的一襲青衫,說道:「姑娘怎麼知道的呢?」
白衣少女眨著眼,輕笑道:「因為你說話很酸!」
她迅快的轉過身,輕盈的走向臥室房門,才回頭道:「相公請坐,小女子去取一盞燈來。」
她果然從內室掌著一盞白瓷罩的油燈走出,放到小圓桌上,又輕俏的奔向內室,居然端著一盞碎花細瓷的茗碗,婷婷裊裊走近桌邊,把茗碗放到凌干青面前,嬌聲道:「這盞茶,是我剛才泡的,還沒有喝過,還很燙,相公不嫌簡慢吧?」
凌干青看她端著茶碗送來的一雙玉手,十指纖纖有如玉筍,尖尖的指甲上,還塗著鮮艷的仙鳳花汁,越發顯得輕紅掩映,柔荑纖秀,使人恨不得輕輕的握上一握!
白衣少女似有所覺,很快縮回手去,一面低低的道:「我這茶葉是真正的西湖龍井,相公請喝茶呀!」
凌干青自己也不知道今晚怎會如此失態,不禁臉上一紅,忙道:「姑娘不必如此費事,多謝姑娘了。」
白衣少女舉手攏攏披肩秀髮,含笑道:「古人有寒夜客來茶當酒這句話,現在夜雖不寒,但得晤君子,也是幸事,這盞茶就當酒以敬嘉賓了。」
「姑娘真會說話。」
凌干青含笑望著她,說道:「在下還沒請教姑娘貴姓、芳名?」
燈下相對,她臉上細膩得有如羊脂白玉,隱隱透著紅暈,當真艷若朝霞,愈看愈美,愈看愈不忍把目光移開。
白衣少女被他看得羞澀一笑,說道:「相公自己沒說高姓、大名,怎麼先問我了呢?」
「哦!哦!」
凌干青失笑道:「姑娘不說,在下倒忘了先報姓名了,在下姓凌,賤名干青。」
「是凌相公。」
白衣少女臉色微紅,低頭道:「我叫……聶小香……」
凌干青道:「原來是聶姑娘,只不知聶姑娘何以一個人住在這裡?」
聶小香咬著嘴唇,看了他一眼嫣然笑道:「你猜呢?」
凌干青笑道:「這個在下如何猜得著?」
聶小香秋波一轉,說道:「這裡是不是很靜?」
凌干青道:「是很靜。」
聶小香道:「因為我生性愛靜,這裡正好是一座廢宅,沒有主人,所以我就住進來了。」
凌干青微微一笑道:「但這裡並不是沒有主人的廢宅。」
聶小香瞪大了眼睛,問道:「那人呢?」
凌干青含笑道:「在下就是。」
「啊!」聶小香眨眨眼,失聲道:「凌相公就是這裡的主人,那就是我的房東了。」
她不待凌干青說話,搶著道:「你看我有多糊塗,你方才說出姓凌來,我就應該想到了。」
凌干青道:「姑娘怎麼會想得到的呢?」
聶小香道:「因為找經常在園中走動,看到假山前面,有一座墳墓,墓碑上好像寫著:『顯考凌公諱千里之墓』這幾個宇,可見這座莊院是姓凌的產業了,相公方才自稱姓凌,不是這裡的主人是誰呢?我不該早就想到了麼?」
凌干青道:「姑娘說得是。」
聶小香又眨著眼道:「凌相公是這裡的主人,我怎麼會沒有見過你的呢?」
凌干青道:「在下今晚剛回來。」
「啊!」聶小香道:「那你一定還沒吃飯了?凌相公不嫌棄,就在我這裡隨便吃一些可好?」
凌干青道:「在下怎好打擾?」
「不要緊!」
聶小香已經站了起來,甜笑道:「你是主人咯,這有什麼好客氣的?再說東西都是現成的,我這裡只有一個人住,有時弄了些吃的,一個人吃不完,今晚,就留了幾樣菜,本來,準備明天吃的,所以我說凌相公如果不嫌棄,我就去端來。」
她說話像連珠似的,又嬌又脆,她行動更快,就像一隻白蝴蝶,隨著話聲,翩然往外行去。
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嫣然笑道:「凌相公請坐一會,我去把菜熱一熱就好。」
凌干青道:「姑娘不用費事。」
聶小香已經走了一半樓梯,她嬌脆的聲音卻傳了上來:「這又不費事,都是現成的咯!」
凌干青只得由她,回身在椅上坐下,拿起茶碗,輕輕喝了一口,茶葉果然是上好的龍井,入口清芬,餘香雋永!
他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樣的奇遇,會在自己家裡遇上這樣一個美麗而溫柔的姑娘!
她怎麼會一個人住在這裡的呢?
樓梯響了,聶小香已經端著一個小盤走了進來,盤中有四碟菜餚兩副杯筷,和一小壺酒。
她把四碟萊從盤中放到桌上,然後取出兩副杯筷,和一把精緻的小酒壺,甜甜笑道:「這壺酒還是上次我姐姐和姐夫來才買的,我不會喝酒,一直留著,沒想到今晚正好用上了。」
一個女孩子單獨住在這裡,怎麼會有酒呢?但經她這麼一說,就解釋了這壺酒是招待姐姐、姐夫剩的了。
小菜雖只有四碟,卻有熏雞腿、板鴨、半條糟魚、和一碟五香排骨,都是下酒的菜。
聶小香在他對而坐下,纖纖玉手拿起酒壺,給凌干青面前斟了一小杯酒,然後也給自己斟了半杯,靦腆一笑道:「我本來不會喝酒,但凌相公是此地主人,我的房東,今晚在這小樓上,我又是主人,凌相公變成我的貴賓,我如果不陪凌相公喝一些,就不成敬意了。」
她舉起杯子,鮮紅的指甲,纖細的玉手,微微翹著小指,手勢優美極了,嫣然一笑道:「凌相公,我敬你。」
櫻唇沾著酒杯,淺淺的喝了一口。
凌干青也很少喝酒,但她喝了,他不能推辭,連忙舉起酒杯,說道:「在下如此叨擾,真是不好意思,應該謝謝主人,這一杯在下應該先敬。」
說著一口喝乾。
聶小香秋波滾動,咭的笑道:「看來我們誰是主人,誰是客人,很難分得清了。」
她舉起牙箸,夾了一塊板鴨,說道:「這是我姐姐從南京帶來的,凌相公嘗嘗看。」
凌干青忙道:「聶姑娘不用客氣,在下自己來。」
聶小香又替他斟了一杯酒,抬目問道:「凌相公不住在家裡,是在外唸書麼?」
凌干青道:「不瞞姑娘說,在下是在外學藝。」
「在外學藝?」
聶小香道:「凌相公學什麼藝呢?」
「學武。」
凌干青道:「在下是為了要替先父報仇。」
「啊!」聶小香道:「凌相公,令尊是被人害死的麼?」
凌干青舉杯一飲而盡,說道:「是的。」
聶小香道:「那麼凌相公的仇人是誰呢?」
凌干青道:「是一個妖女。」
「妖女?」
聶小香吃驚道:「是一個女的精怪嗎?」
凌干青笑道:「不!她是一個人。」
聶小香道:「既然是人,凌相公怎麼會叫她妖女的呢?」
凌干青道:「因為她是個殺人不眨跟的妖女。」
聶小香又執壺給他斟酒,一面問道:「她本領很大麼?」
「是的。」
凌干青道:「這人叫柳鳳嬌,不但武功高強,而且心思毒辣,先父就死在她掌下的。」
聶小香忽然關心的問道:「她武功有這麼高,凌相公打得過她麼?」
凌干青道:「從前我不是她對手,現在我不怕她了。」
「啊!」聶小香臉上綻起春花般的笑容,說道:「這麼說,凌相公的武功,一定比她高了,來,凌相公,我再敬你一杯,祝你成功。」
她這回居然把半杯酒一口喝乾了。
「謝謝你。」
凌干青和她對乾了一杯,他平日很少喝酒,這一連喝了三杯,臉上就有些熱烘烘的酒意。
聶小香果然也是真的不會喝酒,只喝了半杯酒,一張粉臉,已經泛起桃花般的紅暈,一雙眼波,流動之時也有些水汪汪了!
她站起身,歉然說道:「真不好意思,這壺裡只有四杯酒,凌公子吃些菜,我給你裝飯去。」
說完,正待轉身,忽然腳下一個踉蹌,似要絆倒。
凌干青吃了—驚,急忙一個箭步,掠到她身邊,伸手一把她扶住,低低問道:「姑娘怎麼了?」
聶小香「嗯」了一聲,她整個人忽然軟了,軟綿綿的倒在凌干青懷裡。
凌干青但覺她一個身子又香又軟,她張著檀口,呼吸十分急促,一縷帶著淡淡甜味的口脂幽香,從她檀口噴了出來!
一個喝了酒的男人,懷裡又抱著這樣令人動心的女人,若是還不動心,那他就不是男人了。
凌干青當然是男人,而且還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他只覺全身血脈噴張,心頭狂跳,雙臂一緊,一顆頭情不自禁的低了下去。
聶小香口中「嬰嚀」一聲,螓首巧妙的一歪,正好避過他氣息咻咻好像要噬人的那張嘴,把櫻唇躲到他耳根子邊上,他還在輕輕喘息著,但卻細聲焦急的道:「凌相公,快閃開,有人在背後暗算你呢!」
這聲音輕細得只有凌干青可以聽得到,凌干青在心旌飄飄蕩之際,聞言矍然一驚,他畢竟反應極快,雙手摟著聶小香嬌軀,人已一個輕旋,飛閃開數尺之外。
這真是說時遲,那時快,耳中但聽室內響起一陣極細極輕的灑灑之聲,落在樓板上!
凌干青迅快鬆開抱著她的雙手,倏地轉過身去,大喝一聲:「什麼人?」
人隨聲發,快若箭射,一下穿窗而出。
耳中突聽有人低喝一聲:「打!」緊接著「崩」的一聲機簧輕響,一大蓬細碎青芒,當頭罩落。
這人好像算準凌干青會穿窗而出,因此躲在窗外,等凌干青追出之時,他從身後發射暗器。而且射出來的,又是射面極廣,一發就是七十二支的「奪命黃蜂針」,心思可說毒辣之至!(奪命黃蜂針射出針筒,就有一尺方圓,射到一丈五尺左右,已經擴及數尺了)
凌干青耳中聽到機簧之聲,人已一個觔斗朝屋簷翻了下去,但聽一陣「嗤」「嗤」之聲,緊接著從自己背後像急風驟雨般掠過,心中暗暗叫了聲:「好險!」
身形一挺,再從簷牙下翻身上屋之時,手中已多了一支三尺長青光瑩瑩的軟劍,目光迅疾一掠,園中靜悄悄的那有什麼人影?
明月在天,月光如水,附近十丈之內,連樹枝、花林都沒有一絲動靜!
凌干青真不相信此人會有這麼快速的身材,在自己翻一個身的時間,就會沒了影子!
窗口忽然探出聶小香的臉來,月光之下,她本來春花般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嬌急的問道:「凌相公,你沒事吧!」
凌干青重又回入小摟,俯身從地上拾起一支細得只比牛毛略粗的鋼針,針尖隱泛著暗藍,分明還淬過劇毒!
聶小香就像受了驚的小鳥,輕盈的撲入他的懷裡,幽幽的道:「嚇死人了,他……是什麼人呢?你……沒追上他麼?」
凌干青輕輕撫著她披肩秀髮,柔聲道:「真該謝謝你,聶姑娘,方才要不是你提醒我,我就死在他的針下了。」
他忽然想起方才聶小香一定看到了人,不然她怎麼會說有人暗算自己呢?這就問道:「聶姑娘,你方才看到了人?他是男的還是女的?」
聶小香緩緩從他懷裡直起身子,舉起皓腕,輕輕攏了攏烏黑的秀髮,猶有餘悸的道:「我只看到窗外有一個人影,他手中拿著一管黑黝黝的東西,從窗口伸進來,對著你後心,我想他一定是害你的了。」
她接著輕哦一聲,又道:「我看到的只是一個側影,那時我心裡好害怕,才叫你的,沒看清他是男是女咯!」
凌干青點著頭:「一定是她!」
聶小香睜大眼睛,問道:「你說的是誰呢?」
凌干青切齒道:「一定是那妖女,我正要去找她,她倒已經找上我來了!」
聶小香吃驚的道:「你說的是柳什麼的女人麼?」
「柳鳳嬌。」
凌干青道:「不是她還會有誰?」
聶小香盯著他,忽然問道:「我方才好像看到你手上拿著劍咯,怎麼不見了呢?」
凌干青笑道:「我收起來了。」
聶小香好奇的問道:「你收到哪裡去了呢?」
凌干青道:「就在我腰裡。」
他腰裡束著一根青絲結成籐紋的絲條,根本沒有劍。
聶小香伸出纖纖玉手,摸著他腰上的絲條,不信的道:「這是腰帶咯,你騙人!」
「沒有騙你。」
凌干青一抖手,就從腰間解下了絲條,再一抖手,只聽「錚」的一聲,他已從絲條中抽出支青光晶瑩的細長軟劍,含笑道:「這柄劍就叫做青籐,是一柄軟劍,它是我師父昔年好友的隨身兵刃,他一生沒有傳人,也只有師父—個朋友,因此在他臨終前,就把這柄劍送給了師父,師父就傳給了我。」
燈光底下,劍氣森森,寒鋒逼人,果然是一口好劍!
聶小香畏縮的後退了一步,說道:「凌相公,你快收起來咯,別割傷了手。」
姑娘家自然很怕凶器。
凌干青朝他一笑,收劍入鞘,又把絲條扣回腰上,說道:「今晚打擾姑娘,夜色已深,在下告辭。」
聶小香看了他一眼,臉忽然紅了,低垂下頭,輕輕的道:「凌相公要走了麼?」
她眼光之中,有著說不出的依依之情。
凌干青不禁也有些依戀,說道:「在下到前面找個地方,權宿一宵,明日清晨,再來造訪。」
聶小香的臉更紅,頭也垂得更低,幽幽的道:「凌相公,前面那些屋裡,已經好久沒人住了,怎好去住?」
凌干青道:「不要緊,在下隨便過一夜就好。」
聶小香羞澀的道:「這裡本來就是凌相公的家,這樣好不,樓下還有一張鋪,本來是我一個使女睡的,她前天娘生病,回家去了,凌相公就在樓上休息,我睡到樓下去。」
凌干青道:「那怎麼成?」
聶小香膽怯的道:「我有些怕,萬一……萬一……方纔那人又來了,我只有—個人,該怎麼辦?有凌相公在我就不怕了。」
凌干青想想她這顧慮也不無道理,偌大一座花園,只有她一個人住,方才又發生過事,姑娘家自然會怕,這就點點頭道:「姑娘既然害怕,在下就留下來,只是在下怎麼能住在姑娘的閨房裡?」
「不要緊。」
聶小香甜笑道:「只要凌相公不嫌髒,就在這多住幾天好了。」
「不。」凌干青道:「在下住到樓下去的好,有什麼風吹草動,有在下在,姑娘就不用怕了。」
聶小香已經在他說話之時,搶著下樓去了,嬌聲說道:「下人住的地方,凌相公怎麼能住?」
嬌美的聲音,自樓梯中間傳了上來。
凌干青追到樓梯,攢著眉道:「聶姑娘,這……不成?」
聶小香已經到下樓下,嬌笑道:「時間不早了啦!凌相公早些安歇吧!」
姑娘家已經走了,小樓上餘香猶存!
凌干青心中暗自忖道:「自己留在樓上也好,那妖女方才偷襲沒有得逞,說不定還會再來。」
這就一口吹熄燈火,依然回到椅子上坐下,覺得用些口渴,伸手取過茶碗,喝了兩口,坐了一陣,忽然感到微有倦意,就起身往內室走去。
裡面一間,地方較小,除了一張床,只有一張梨花木書桌,和一把椅子,還是從前的樣子,只是床上掛下輕羅錦帳,鋪了軟軟的繡褥、一個繡枕、一條鴛被。
書桌上放了菱鏡宮粉、胭脂、黛筆等姑娘家用的東西,權充妝奩。
跨進內室,幽香更是沁人!
凌干青感到倦意更濃,和衣在床上躺下。
床是姑娘家睡過的床,枕是姑娘家睡過的枕,一陣陣的脂粉幽香,沁人心脾,薰得他心頭一陣朦朧,好像是睡熟了。
漸漸好像進入夢鄉,彷彿覺得身邊多了一個人,從這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幽香更濃,聞得會使人心頭飄蕩。
他聽到淅瀝細雨之聲,也聽到婉轉杜鵑嬌啼,他一個人卻似乘風破浪,也有些像馳騁在草原之上,這是多麼奇妙的夢境!
夜很靜,夢也很美!春眠不覺曉,等他醒來,頭還有些昏昏的,但天色已經大亮!
不!紅日已高三丈透,酒痕狼藉玉鉤斜!
衣香繽紛,衾枕猶溫,昨夜夢境歷歷在目,凌干青驀然一驚,急忙翻身坐起,這一坐起,他才發現自己衣衫「不整」,心頭更是驚駭,急忙穿好衣衫,掀被下床。
這一下,他更是驚得目瞪口呆,那果然不是夢,杜鵑啼血,殷然入目,自己竟會……
他披上長衫,急忙走出內室,並沒見到聶小香,再奔下樓梯,樓下確實有一間下人住的房間,他推開房門,房中塵封已久,她說使女睡在這裡,那只是美麗的謊言而已!
再走到後面,那是廚房了,也沒有她的影子。
她會到哪裡去了呢?他奔出前院,花樹間鳥雀爭喧,就是沒有人影,再回上小樓,當然還是沒見到她的人。
凌干青在感覺上,好似缺少了一樣東西,那不是人,而是他圍在腰間的青籐劍也不見了!人與劍俱杳!
凌干青這一急非同小可,他找遍了小樓每一個角落,沒有就是沒有。
聶小香她外表文靜,溫柔,談吐不俗,人更長得如花似玉,脈脈多情,她怎麼會拿自己的寶劍,不別而去?
她若是光為了竊取自己的寶劍而來,她盡可乘自己睡熟之時,悄悄取走,何用獻出她最寶貴的貞操?
她究竟為了什麼呢?他一時陷入困惑之境,為情苦,為失劍更急!
師父把這柄劍交給自己的時候,再三叮嚀,這是他老人家唯一至交臨終托付他老人家的,擇人而傳,要自己終身寶之,自己剛一下山,就把劍丟了。
這如何對得起師父,對得起把這劍托付給師父的天壤一劍?
仔細想來,聶小香的來歷,也大有可疑。
她為什麼要一個人住在這裡?莫非就是為自己來的?她住到小樓來,莫非就是等候自己?
她,莫非是柳鳳嬌一夥的?知道自己下山了,必然會回來,祭拜爹的墳,因此要她在這裡等候自己,故意用簫聲把自己引來,但她又為什麼在柳鳳嬌用霸道毒針偷襲自己的時候,又悄悄告訴自己呢?
她如果不是柳鳳嬌—伙的,她又為什麼要取走自己的寶劍?
武林中人,莫不喜愛名劍,莫非她對自己這柄劍愛不忍釋,逐起了貪念,在取劍之時,又覺得這樣把劍取走,太對不起自己了,所以用她最寶貴的貞操來換取自己的寶劍!
聶小香,你這是何苦?
他左思右想,實在想不通聶小香這樣作法,究竟目的何在?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她的人,找到自己的劍!
他心中盤算著,找人、找劍,要到哪裡去找呢?啊!對了,聽聶小香的口音,略帶鄉音,不是鎮江,便是揚州,自己不如先去鎮江,再往揚州,正好是順路。
有了目標,他就匆匆下樓,出門而去。
鎮江,古名京口,運河和長江,在這裡交叉而過,是南北交通的要道,尤其是蘇北貨物,多集此轉運,商業極為繁榮,幾條大街,茶樓、酒肆,更是生意鼎盛。
鎮江有「天下第一江山」之稱,南大街的江山樓,蘇揚名點,鎮江佳餚,在城裡是首屈一指的。
這天午牌時光,凌干青就上了江山樓。
這裡正當中午,樓上酒客,差不多已有九成座頭,人多了,聲音就亂哄哄的,有的人在大聲談笑,旁若無人,有的人在「五奎」「六馬」,拉著嗓門吆喝,反正老子有錢吃喝,誰管得著他,你要清靜,就不要上酒樓來。
凌干青跨上樓梯,看看座無虛席,正想回身!
酒樓上的酒保,個個眼尖若鼠,客人上來了,豈肯讓你悄悄溜走?這時就有一名酒保滿臉堆笑的迎了上來,招呼著道:「客官一個人,請到這邊來。」
他抬著手,鞠躬如也。
凌干青倒不好意思回下去了,問道:「還有位子麼?」
「有,有!」
酒保陪著笑道:「客官一個人,就好商量,那邊桌上,是位年輕相公,生得斯斯文文的,一個人佔了一席,他交代過不准旁的人和他同席,但客官也是讀書相公,就沒問題了,客官請隨小的來。」
說完,就領先走了過去。
凌干青只好跟著從坐滿了人的桌子中間,穿行過去。
那是臨窗的桌子,果然倚窗坐著一個身穿淡湖色長衫的少年書生,獨佔一席,一手持杯,頭卻看著樓下,似在欣賞街景。
酒保領著凌干青走到桌子橫頭,躬著身陪笑道:「這位相公只有一個人,這時候已經沒有別的座位了,就和相公擠一擠吧!」
那少年書生聽了酒保的話,不禁作色道:「我交代過你……」
他隨著話聲轉過臉來,看到了凌干青,本來已經扳下臉孔,大有不悅之色,但目光一對,他發現酒保領來的並不是傖夫俗客,也是一位少年相公,斯文一脈,底下的話,就縮住了,神色一怔,朝凌干青微微點了下頭道:「沒有關係。」
酒保連忙陪笑道:「小的知道相公愛清靜,不喜歡俗客,所以普通酒客,小的不敢領到相公這桌上來,這位客官也是讀書相公,二位可以聊聊,就不會寂寞了。」
一面就在少年書生對面,拉開板凳,朝凌干青招呼道:「客官請坐。」
凌干青現在看清楚了,這少年書生年齡好像比自己小一兩歲,肌膚白嫩,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當真眉清目秀,生得很斯文的樣子,一望而知是個出身富貴人家的子弟,只是稍嫌冷傲。凌干青因人家答應同席,連忙含笑拱拱手道:「多謝兄台。」
就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少年書生冷聲道:「不用客氣。」
又自顧自的轉過頭去,看著街景。
酒保等凌干青坐下,巴結的道:「小的給客官沏茶去。」轉身匆匆走了。
一會工夫,那酒保送上一盞香茗,陪笑問道:「客官要吃些什麼?」
凌干青道:「你給我配幾式下酒萊,來一角花彫。」
(江浙一帶酒帶樓上,用錫制的酒筒,小號謂之一角,裝酒四兩,中號裝半斤,稱為兩角,也有裝一斤的,就不稱「角」了,這種錫筒,便於放在在滾水中燙,和酒壺不同。)
酒保連聲應是,便自退去。
凌干青因少年書生似是不大愛理人的模樣,自然不好和他說話,目光轉動,附近幾張桌上,都是些商買人,只有右首一張桌子,品字形坐著三個漢子,在他們的空位上,放著兩個長形青布袋,分明是兵刃無疑。
中間一個看樣子是本地人,左右二人是他的客人,多年好友,路過此地,自然要稍盡地主之誼,因此不住的在勸酒勸菜。
這三人話聲不算太響,但在嘈雜的人聲中,還可隱約聽到他們的談話,中間那個主人姓陸,兩人都稱他陸二哥,左邊一個姓邱,右邊一個姓張,好像是金陵某一鏢局的鏢頭。
因為他們談的都是些江湖上的事情,凌干青初入江湖,自然就要注意聆聽了。
但聽了一會,他們說的都是些鏢行中事,並無什麼特別之處,正好酒保送來酒菜,也就獨自斟了杯咱酒,吃喝起來。
忽聽鄰席的那位做主人的笑道:「邱兄、張兄這趟鏢既已交了,那就屈留一天,明日再走,午後,咱們游北固山去。」
只聽姓邱的道:「陸二哥不用客氣了,自己兄弟,咱們又時常來,怎好老叨擾你的?」
那陸二哥笑道:「兄弟在鎮江總算有個小小局面,老弟兄來了,喝頓酒又算得了什麼?但二位今天都非留下來不可。」
姓張的道:「怎麼,二哥今晚又要拉咱們上如春坊去了?你不怕嫂子的獅子吼?」
「哈哈,二位有興趣的話,這東道主自然是我兄弟的了。」
陸二哥爽朗一笑,接著道:「不過兄弟留二位,是因為今晚北固山有一個盛會。」
「盛會?」
姓邱的問道:「北固山有什麼盛會?」
陸二哥道:「你們總知道從前住在甘露寺下面的鐵匠祝老頭吧,他以善鑄刀劍出名。」
姓張的道:「知道,他鑄的刀劍,比一般鐵鋪要好得多,金陵城裡幾家鏢局子用的兵刃,都是到他那裡去定的。」
「對了。」
陸二哥喝了口酒,說道:「祝老頭今年六十,今天正好是他花甲大慶,他因那間小鐵鋪,放不下兩張桌子,因此借了甘露寺的東廳,作為壽堂,聽說還備了素齋,宴請賓客,不論識與不識,他都歡迎光臨。」
「吃素齋?」
姓邱的道:「這有什麼意思?」
「自然有意思。」
陸二哥笑著道:「因為今晚這個會,叫做試劍會。」
「試劍會?」
姓邱的道:「這名稱倒是新鮮得很,只不知他要試什麼劍?」
凌干青聽到這裡,不覺停下筷來。
只所陸二哥道:「據說祝老頭做了五十年鐵匠,鑄了上萬件兵刃,從今天起,他要封爐大吉,不再替人鑄兵刃了。」
姓邱的道:「那怎麼叫試劍會呢?」
「邱兄就是急性子!」
陸二哥道:「你聽兄弟說下去,就知道了。」姓邱的道:「好,好,你說,兄弟洗耳恭聽。」
陸二哥道:「據說祝老頭在這三年之中鑄制了三件兵刃,這是他一生之中,最得意的精心之作,除了有一件,他要傳給他徒弟的,餘下還有兩件,準備當場贈送,不過他要送給合適的人。」
姓張的道:「怎麼叫合適的人呢?」
「這個兄弟就不清楚了。」
陸二哥道:「但據兄弟想來,他這壽筵,既然定名為「試劍會」自然要試試身手,再送人了。」
他口氣一頓,續道:「所以兄弟的意思,二位老哥今晚就留下來,下午咱們去游北固山,晚上去叨擾他一頓素齋,看個熱鬧,二位有興趣,就當場露一手,說不定就把祝老頭兩件精心製作的精品帶回去,也好留個紀念。」
「有意思。」
姓邱的一掌拍在桌上,大笑道:「老張,咱們就留一天,晚上去湊個熱鬧,你看如何?」
他這一掌,拍得很響,笑的也很粗豪!
少年書生不覺轉過臉去,厭惡的看了他們一眼,鼻中冷冷哼了一聲。
凌干青只覺這少年書生微含怒意的時候,很是好看,不由的多看了他一眼。
少年書生似有所覺,橫過眼來,朝凌干青瞪了一眼,但瞪過之後,臉上又有了輕微的笑意,很快又別過頭去。
凌干青看得暗暗好笑,覺得這位少年書生有些未脫稚氣,一面取起錫筒,倒了一盅酒,喝了一口夾了一塊餚肉,慢慢的吃著,鄰桌三人已經站起身往樓下走去。
這一陣工夫,樓上食客,也漸漸的少了,凌干青喝了四兩酒,臉上已經紅得發燒,吃了一碗麵,也就站起身來。
少年書生看他只不過喝了一角酒,臉上就紅得像關公一樣,不禁朝他笑了笑。
凌干青又發觀他不但臉含薄怒的時候很好看,笑的時候,更有光風霽月之美,心中更不禁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也朝他報以微笑,點了點頭,才轉身下樓。
在櫃上付了帳,舉步跨出酒樓大門,踏上大街,心中只是惦念著同桌的書生,覺得自己和他頗為投緣,後悔方才沒和他說話,失之交臂!
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樣,一路走著,心中卻想到了剛才在酒樓上聽來的活,那個叫祝老頭的鐵匠今天花甲大慶,要在甘露寺舉行試劍會,想來一定會有不少武林中人會到會場上去瞧瞧,自己反正沒事,何不也去湊個熱鬧。
聶小香取了自己的軟劍,會不會在試劍會上湊巧遇上呢?
自己第一次到鎮江來,趁著半天工夫,逛一逛北固山也好,心中想著,這就轉而向北,一路朝北固山而去。
北固山離城北很近,這是一處很出名的名勝古跡,山分前後兩峰,前峰臨江,懸巖削壁,氣象萬千,上面有一座古寺,就有甘露寺,三國時劉備招親,就在這裡。
寺後有一座孫夫人的梳妝樓,又叫做多景樓,樓前有一隻石羊,據說諸葛亮和周瑜兩人曾站這裡,撫摩著這只石羊,密商破曹大計。
後峰還有太史慈的墓,和風凰池,還有劉備、孫權各劈一劍的試劍石,有許多古跡,就是夠你打發半天的時光了。
凌干青背負著雙手,瀟灑地走在山道上,這時候雖然不是春秋佳日,遊山的人可真不少,男女老幼,山徑上絡繹不絕,這些人好像都是往後山去的。
凌干青一個人登上山頂,正好有一座小亭,可以憩足,遊目騁懷,真是江山如畫!
只聽身後有人說道:「就在這裡坐一坐吧!」
另一個道:「這真是奇事,鳳凰池真會乾涸了!」
先前一個道:「看來祝老頭這人不簡單,果真還有些門堂。」
另一個道:「大概是他眼看泉水將涸,所以要封爐了。」
凌干青心中忖道:「鳳凰池乾涸,和祝老頭封爐有什麼相干?」
只聽先前一個又道:「據說祝老頭鑄的刀劍,都是用鳳凰池裡來的水,他經常來汲水,水源枯了,他自然知道了。」
凌干青心中暗道:「難怪自己在山前遇不少人,原來都是到後山去看鳳凰池的人了。」
另一個到:「那你怎麼說他不簡單呢?」
先前一個道:「他在北固山住了將近二十年,大家只知道他是個鑄刀劍的鐵匠,大家都叫他祝老頭,除此之外,沒人知道他的來歷。」
另一個道:「這話倒是不錯!那麼依你看呢?」
先前那人道:「今晚這試劍會,必有緣故,咱們去看了,不就可知道了麼?」
凌干青站在亭外,走出幾步,才回身看去,那兩個說話的人,一看就知練過武的,敢情也是聽到試劍會想來瞧的,只是時光還早,才順道到山頂上來的。
鳳凰池乾涸了,自己倒也該去看看!
心念轉動,正待舉步往後峰行去,驀地裡,只覺眼前一亮,也不由為之一怔!
因為正有一個清俊絕俗的美少年朝峰頂上來,是他,正是方才酒樓同席,深憾失之交臂的少年書生。
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凌干青和他對面相遇,望著人家發楞,人家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只看了凌干青一眼,一張勻紅如玉的臉上,可瞧不出什麼表情來。
凌干青略為定了定神,立即含笑抱抱拳道:「真巧,又和兄台遇上了。」
少年書生淡談的道:「兄台也在這裡?」
他依然神色冷淡,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顯然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意思!
凌干青雖覺他冷淡,但卻從心裡升起一種惺惺相惜之情,使他雖然碰了一個軟釘子,依然含笑道:「這叫做能得相逢,總是有緣。」
少年書生「唔」了一聲,又沒作聲。
凌干青忍不住道:「在下還沒有請教兄台貴姓大名?」
少年書生這回倒不再拒人於千里之外了,但聲音還是很冷,說道:「畢雲秋。」
名如其人,也一點不俗!
凌干青連忙拱拱手道:「原來是畢兄,在下凌干青。」
「嗯!」少年書生輕嗯了一聲道:「凌兄,幸會。」
凌干青欣然道:「兄弟能和畢兄在這裡遇上,真是難得極了,方才在酒樓上,和畢兄失之交臂,兄弟還一直在追悔莫及呢!」
畢雲秋雙目之中閃過一絲異彩,說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了。」
凌干青含笑道:「兄弟對畢兄的文采風流,心裡有著說不出的仰慕之情!」
畢雲秋笑了,他笑得帶些喜悅,望了他一眼,說道:「萍水相逢,凌兄真覺得和我那麼投緣?」
他笑的時候,就使人有親切之感。
凌干青道:「這大概就是一見如故,我看到畢兄,就有結交之心,只是在畢兄面前,使我自漸形穢,所以在酒樓上,不敢和畢兄攀談。」
畢雲秋眼中一亮,含笑點頭道:「我知道,其實我也有和凌兄同樣的心情。」
他也吐露了心聲。
凌干青大喜道:「畢兄原來也是性情中人!」
他一時情難自己,一把握住了人家的手。
畢雲秋臉上驀地一紅,但他沒有掙脫,只是情急的道:「凌兄鬆手!」
凌干青急忙鬆手,只這麼一握,他已覺人家的手細嫩纖秀,柔若無骨,但指尖涼涼的,還有點兒輕顫,登時想到自己練過武,沒把人家握痛了,不禁窘迫一笑,說道:「畢兄,對不起,兄弟練過幾天武,沒把畢兄握痛了?」
畢雲秋兩眼之中,又閃過一絲異彩,凝望著凌干青問道:「凌兄練過武?」
凌干青道:「兄弟只是讀書不成練劍,練劍也沒有多大的成就。」
畢雲秋似乎很感興趣,笑吟吟的道:「沒有多大的成就,那就是小有成就了。」
凌干青道:「小有成就也淡不上。」
「這是凌兄自謙。」
畢雲秋道:「難怪凌兄要來參加試劍會了。」
凌干青問道:「畢兄也是參加試劍會來的了?」
畢雲秋道:「我只是好奇,酒樓上昕他們這麼說著,所以也想來看看。」
「如此好極了!」
凌干青更是欣喜,說道:「這麼說,咱們就有伴了。」
兩人並肩走進亭子,畢雲秋回頭問道:「凌兄府上還有些什麼人呢?」
不認識他,光看外表,就會覺得此人十分冷傲,但認識了之後,就會覺得他坦率而帶稚氣。
凌干青微微搖頭道:「沒有了,只有我一個人。」
畢雲秋睜大眼睛,問道:「只有凌兄一個人?」
凌干青目光望著遠處,黯然道:「父母見背,我又沒有兄弟姐妹,孤劍走天涯孑然一身而已!」
畢雲秋傍著他的身子,關切的道:「凌兄,小弟不該問的,倒教凌兄惹起傷感來。」
凌干青一手扶欄,感激的看著他道:「畢兄,你是我生平第一個知己,我想……」
畢雲秋霎著一雙明亮的眼睛,說道:「你想什麼呢?我可不喜歡吞吞吐吐的人。」
「我不會說話。」
凌干青急得臉上一紅,說道:「我只是想,我們一見投緣,想和你結為兄弟,畢兄認為好麼?」
畢雲秋眸子轉動了下,笑著道:「凌兄認為好就好了。」
「你答應了!」
凌干青一高興,又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
畢雲秋也握住了凌干青的手,只是他的手掌較小,在凌干青的掌心裡蠕動、顫抖,但卻有一種溫馨的感覺從心底升上來,他柔順的道:「我認你做大哥才對。」
「畢兄好像是比我小。」
凌干青欣喜的道:「我有你這麼一個兄弟,真是高興極了。」
「我今年二十。」
畢雲秋緩緩縮回手,臉上有些飛紅,問道:「你呢?」
「哈哈,那我這大哥是做定了。」
凌干青大笑道:「找二十一,畢賢弟,不,不要帶姓,你就是我兄弟咯!」
「大哥。」
畢雲秋仰起臉道:「你為什麼要對小弟這麼好呢?」
「我也說不上來。」凌干青道:「只是覺得和賢弟十分投緣。」
兩人從交談到結為兄弟,前後不到一頓飯的工夫,但他們好像認識了幾十年的老朋友一樣,不,情逾手足!
這無他,古人說的,人之相知,貴在知心,兩人情投意合,結為兄弟,正是兩人都交出了心來了。
這一陣工夫,天色已經逐漸接近黃昏,一輪夕陽,散出了滿天晚霞!
凌干青望望天色,說道:「兄弟,我們可以去了。」
畢雲秋點點頭,兩人循著山徑,走下山頂。
甘露寺是古寺,也是名剎,更是名勝。
它從劉備招親之日起,一直成為人們心目中佳話的勝地,即使是平常日子,也有不少慕名登臨的遊客、香客。
但平常日子,到了黃昏時分,鳥倦飛而知返,人也倦游而言歸了。
今天可不同,因為有「試劍會」的關係,山徑上仍有三三兩兩的人影,朝甘露寺而來,這些人,個個步履輕捷,一望而知都是練家子。
本來,鐵匠祝老頭並不是出名的人物,他六十大壽,來的客人,頂多是幾個親朋好友,賣漿販貨之流而已,何況祝老頭一個人住在北固山,是個連親朋好友都沒有的人。
但他在六十大壽這天,舉行了「試劍會」,這「試劍會」三個字卻轟動了鎮江城,不,至少已傳遍了鎮江武林。
鎮江可是個大地方,因為商業鼎盛,過往的人多,成為龍蛇雜處之地,光是鎮江城中,鏢局就有五家之多,另外還有幾家武館。
因為鐵匠祝老頭鑄制刀劍,比別家精良,二十年來,信譽卓著,會武的人,對兵刃都特別重視,遇上名劍名刀,都不借重價購買,何況他開這個六十壽辰的「試劍會」,會上又有他精製的三件兵刃,有兩件要當場贈送來賓之言,自然會有許多武林中人不請自來。
甘露寺東廂,是一個大客廳,此時燈火輝煌,左右兩邊,擺起了十張方桌,每張桌上都放了一把白瓷茶壺,和八個茶盅,備來賓飲用。
如今這十張桌子上,差不多全已有人坐著了,大家正在一邊喝茶,一邊高談闊論,人聲嘈雜,這些都是武人,自然聲音洪亮,談笑豪放,但當凌干青和畢雲秋二人連袂跨進東廂的一剎那,人聲忽然間低了下來!
這是因為走進來的這兩個少年相公,人美如玉,並肩行來,一般的俊逸,一般的瀟灑,鎮江素有「天下第一江山」之譽,好像這「天下第一江山」的靈秀之氣,全讓他們兩給佔去了!
數十雙眼光,一下子全落到了兩人的身上,每個人心中都在暗暗忖道:「這二位公子哥兒,不知是城裡哪一家富貴門第出來的子弟,敢情是聽到了「試劍會」,心存好奇而來!
畢雲秋臉嫩,被人家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臉上一紅,輕輕拉了下凌干青的衣袖,說道:「大哥,我們坐到後面去。」
兩人悄悄走到右邊最後一席,桌上已經先有四人坐著,兩個是勁裝大漢,另外兩人一個是禿頂紅顴老者和一個黃蠟臉的年輕人。
兩人剛剛行近,禿頂老者雙目神光充足,望著兩人,就含笑道:「二位小哥,是讀書人,也來參加試劍會?」
凌干青笑了笑道:「我們是好奇,瞧熱鬧來的。」
禿頂老者呵呵笑道:「對,對,試劍會這三個字,確然使年輕人聽了會引起好奇心來,本來老朽也不想來的,是小徒硬攛掇著老朽,非來不可。」
他指指身邊那年輕人。
那年輕人雖然只有十八九歲,卻是臉如黃蠟好似剛生過一場大病一般,但他一雙眼睛,卻是烏溜溜的一直打量著凌干青和畢雲秋,捨不得離開!
凌干青道:「在下還沒請教老丈大號?」
禿頂老者一笑道:「老朽姓龍,字在田,小徒姓田,名中玉,二位小哥呢?」
凌干青拱手道:「原來是龍老丈,在下凌干青,他是……」
畢雲秋沒待他話聲出口,接著道:「我叫凌干雲。」
「啊!」禿頂老者龍在田笑道:「兩位小哥原來是賢昆仲,真是珠樹成雙,人間聯璧,幸會幸會。」
凌干青謙虛的道:「龍老丈誇獎,在下兄書愧不敢當。」
畢雲秋取過兩隻茶蠱,用茶水略為洗了下,倒去,然後斟了兩盅茶,把一盅移到凌干青面前,叫道:「大哥,喝茶。」
凌干青知道這位兄弟,不大喜歡和俗人說話,也就藉著喝茶,轉臉朝前面看去。
這時外面天色已黑,後面來的人已把十張桌子差不多都坐滿了。
現在已有幾個香火和尚從第一席開始,端上素齋。
另外兩個和尚扛來了—大桶白飯。
素齋,每桌十盤素菜,做的倒還相當精緻,素火腿、素紅燒獅子頭、宋雞、素鴨、素糖醋排骨,材料雖然都是素的,但做得和真的一般無二,看來色香味俱佳!
畢雲秋低低的道:「和尚廟裡,端出來的既是素齋,就該青菜豆腐本色,吃素,就要心虔,像這樣假雞鴨,雖是素的,但心裡就沾上了葷腥,還吃什麼齋?念什麼佛?如來佛看了,豈不要氣脹肚子?」
那田中玉接口笑道:「是啊!所以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畢雲秋沒有理他,凌十青心中暗道:「看不出這黃蠟臉少年,居然熟讀經典,想來他讀過的書倒不少!」
心中想著,不覺回過頭去,朝他笑了笑。
田中玉沒有看他,—雙眼睛卻只是盯著畢雲秋的身上。
這時只聽禿頂老者龍在田低低地道:「壽翁出來了!」
凌干青急忙回目朝前看去,果見一個穿著一件半新不舊藍布大褂的瘦小老頭和—個身軀偉岸的白眉老和尚一同走了進來,十張席上登時有人替壽翁鼓起掌來。
藍褂瘦小老頭朝大家連連抱拳,口中發出尖沙的聲音說道:「多謝諸位光臨,多謝諸位捧場。」
他隨著話聲,和白眉老和尚一同朝中間一席走去。
凌干青細看鐵匠祝老頭尖頭上盤一條像老鼠尾巴似的小辮子,濃眉、小眼、酒糟鼻,嘴唇上留了兩撮鼠鬚,生相猥瑣,活像戲裡的鼓上蚤時遷!
倒是那老和尚白眉下垂,臉色紅潤,生得方面大耳,一副慈眉善目,法相莊嚴!
龍在田朝他徒弟低低說道:「這老和尚就是甘露寺的方丈法善大師,是一位有道高僧,據說和祝老頭是方外至交,他平日除了每月只講一次經,已經不問塵事,今晚陪同祝老頭出來,算是破例了。」
這時祝老頭已經走到上首站停,向十席來賓拱著手道:「今天是小老兒六十初度,承蒙各位光臨,看得起小老兒,小老兒萬分榮幸,小老兒到鎮江來,已經整整二十年了,承蒙老禪師不棄,小老兒在他佛光蔭庇之下,平平安安的渡過了二十年。」
他說到這裡,回身朝法善大師作了一揖。
「阿彌陀佛。」
法善大師雙手合十,回了一禮,道:「祝老施主好說。」
祝老頭接著又道:「小老兒是個鐵匠,家傳的手藝,就是鑄造刀劍,小老兒今年到了花甲之年,古人把刀劍說成凶器,所以從今天起,小老兒就封爐了,而且明天,小老兒將有遠行,人嘛,既然老了,就該落葉歸根……」
他目光一掃全廳來賓,又道:「所以從今天起,小老兒略備素齋,算是給諸位告別,現在素齋已上諸位先請用齋,用過素齋之後,就是試劍會開始……」
說到這裡,一手拿起茶盅,向大家一舉,說道:「小老兒以茶代酒,敬諸位一杯,聊表謝意……」
十席來賓都站了起來,有人大聲道:「大家敬壽星一杯。」
主人和來賓都幹了一盅茶。
祝老頭兩手捧著茶盅,連連作揖,口中說著:「謝謝!謝謝!」
然後他朝法善大師合掌道:「大師請坐。」
法善大師還了一禮,含笑道:「今日是祝老施主華誕,更何況此地是甘露寺,老衲身為地主,那有上坐之理?應該祝老施主請上坐方對。」
祝老頭那裡肯坐,兩人謙讓了一陣,法善大師也堅持不肯,祝老頭拗不過他,只好坐了首位,法善大師在旁相陪。
十桌來賓各自裝了一碗白飯,也就用起素齋來。
甘露寺是全國出了名的大叢林,平日遊客絡繹不絕,到了甘露寺,自然要吃了素齋再走,因此甘露寺的素齋自然也出了名,不但用料上等製作精美,吃來更是美味可口。
凌干青吃了兩碗,畢雲秋卻只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碗筷。
凌干青關切的道:「兄弟,你怎麼不吃了?」
畢雲秋微微一笑道:「我已經吃飽了。」
龍在田笑道:「令弟身子瘦弱,平日一定挑食,素齋自然不對胃口了。」
畢雲秋沒有理他。
龍在田卻笑著指指身邊的田中玉,又道:「小徒也是這樣,飯量比老朽還差。」
田中玉目中微有羞意,說道:「今晚我吃了滿滿一碗呢!」
「一碗就算多了?」
龍在田笑了笑道:「你沒見為師已經六十有七,還吃了三碗呢,素齋嘛,可不是大魚大肉,轉個背肚子就會餓了。」
一會功夫,大家都已吃畢,幾名和尚收過盤碗,抹了桌子,又給大家沏茶。
龍在田摸著鬍子,低聲道:「現在試劍會開始了。」
只見中間席上的祝老頭果然站了起來,裂嘴一笑道:「諸位來賓,剛才的十席素齋,是本寺方丈法善大師送給小老兒的壽禮,也算是替小老兒餞行,因為小老兒明日一早就要離開這裡了。小老頭方才向諸位說略備素齋,這是小老兒往自己臉上貼金。素齋既是本寺備的,小老兒不好說粗餚淡飯這些客氣,但小老兒還是要向諸位致謝,謝謝光臨。小老兒今晚舉行「試劍會」,是因為小老兒在這三年之中,鑄制了兩把長劍、一柄匕首。小老兒是個鐵匠,也是庸庸碌碌的小人物,一生乏善可陳,這幾十年來,小老兒鑄過不少刀劍,這三件是小老兒封爐之前,最後鑄制的三件,說是小老兒一生的精品,那就未免太自誇了,只能說還差強人意罷了!」
他說到這裡,在座之人已經紛紛鼓起掌來。
「謝謝!謝謝!」
祝老頭朝大家拱拱手,又道:「小老兒這兩劍一匕,各給它們取了一個名稱,一名鎮山,一名鎮江,這是小老兒懷念北固山和鎮江的意思,至於匕首,取了紫艾,這是古人詩:『紫艾飾吳刀』,也存有懷念小老兒在吳地一耽二十年之意……」
大家又紛紛鼓起掌來。
祝老頭道:「這二劍一匕,除了一柄匕首,小老兒要留贈小徒之外,兩支長劍,小老兒預備今晚當場贈送……」
眾人聽過這兩口劍「還差強人意」,那一定是他一生中的精心製作無疑,他說出當場贈送,大家自然又鼓起掌來。
祝老頭嚥了口口水,又道:「只是劍只有兩把,但諸位來賓卻有十席之多,這就是小老兒要舉行『試劍會』的原因了,讓大家試試劍……」
他說到這裡,轉身從裡面捧出來了十柄長劍,往中間桌上一放,又轉身往裡行去。
畢雲秋道:「他不是說只有兩劍一匕麼?怎麼捧出十口劍來?」
正說之時,祝老頭又從裡面走出,這回手上捧著的只是兩柄帶鞘長劍,和一柄綠鯊皮的匕首,卻放到了上首,然後回身道:「小老兒說的試劍,並非要諸位試小老兒的新劍,卻要諸位試試這十柄劍。」
說完,伸手拿起一柄,嗆的一聲抽了出來。
這柄劍在燈光之下,閃著精芒,一看即知也是百煉精鋼的松紋好劍。
祝老頭接著道:「這十柄劍,也是小老兒所鑄,百練精鋼……」
他又伸手拿起一柄,掣了出來,這兩柄劍,同一形式,也閃著同樣的光芒,分明是一爐煉出來的了。
祝老頭把兩柄劍放到桌上,又道:「紅粉贈佳人,寶劍送烈士,小老兒鑄的劍,談不上是寶劍,但小老兒卻希望送給兩位愛劍而又會使劍的俠士,因此小老兒定了一個規矩,來賓之中,只要有人隨便拿上一把劍,能把另外一把劍削斷三截,小老兒就奉贈鎮山劍,第二個奉贈鎮江劍,現在請來賓上來試劍。」
來賓中有人說道:「祝老丈,你應該先把兩劍一匕給大家看看。」
另一桌上又有人道:「祝老丈要如何削法,應該削給大家瞧瞧才是。」
祝老頭點頭道:「是是是,這是應該的,這是應該的。」
他取起放在上首的第一柄長劍,抬目說道:「這口是鎮山劍。」
輕輕一按吞口,但聽「錚」的一聲,抽出劍身,大家都看到劍身色呈淡青,有如一泓清水,經燭火照射,鋒芒流閃,一望而知是—柄鋒利無比的好劍!
大家又紛紛給他鼓掌。
祝老頭收劍入匣,又取起第二柄,說道:「這口是鎮江劍。」
也輕輕一按吞口,也同樣聽到「錚」然輕震,抽出來的是一柄劍卻和鎮山劍不同了,鎮山劍色呈純青,鎮江劍卻是一片瑩白,如同白練一般,大概古代的白虹劍,也不過是這樣的了。
大家不禁又紛紛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