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小老道笑道:「自然認識,不然,老道怎會一眼就認出你是耿老兒的徒弟?」
尹天騏肅然道:「晚輩不知道長是家師故友,多多失禮?不知道長名號如何稱呼?」
矮小老道嘻嘻一笑,道:「老道已有多年沒在江湖走動。當年和令師相識的時候,還沒穿上這身道裝,如今若是遇上令師,只怕也認不出來了。」
說到這裡,忽然啊了一聲,問道:「你師傅可曾和你說過武林四友麼?」
尹天騏心中暗道:「武林四友中,果然沒有一個老道。」一面恭敬的道:「晚輩聽家師說過。」
矮小老道說道:「你說說看?」
尹天騏道:「昔年江湖上流傳著四句話,那是黃山一劍,鐵面一判,崑崙一腳,關東一拳。」
矮小老道呵呵笑道:「不錯!小伙子,你看看老道這個!」
說著,忽然蹺起腳來!
他這一舉右腳,赫然是一雙金光燦然的銅腳!
尹天騏慌忙拜了下去,道:「原來老道長就是平老前輩。」
崑崙一腳平一波,三十年前,在江湖上可說是大大有名的人物!
崑崙一派,不在九大門派之中,那是因為崑崙派的人,很少在江湖上走動,但崑崙絕技「雲龍八大式」,卻是名馳天下,無人不知。
平一波當年最拿手的武功,卻不是「雲龍八大式」,而是他自創的「迷魂腳」,據說他把你踢了出去,你還不知道這一腳是從哪裡飛來的?大家就送了他一個外號,叫做「崑崙一腳」。
後來據說被仇家暗算,中了一種劇毒暗器,鋸去一腳,他裝了一雙銅腳,故大家在背後就叫他平一跛。
以為他腳上功夫就此完了,那知平一波裝了銅腳,更是厲害,和他動手的人,但見黃影一閃,躲無可躲,中了他銅腳,縱然不死,也得身負重創。
平一波自從自己中了毒藥暗器,鋸去一腳之後,痛定思痛,就窮研醫經藥典,對解救各種毒藥暗器一道,尤有獨到之解。
但最近二十年來,這崑崙一腳,突然沒了蹤影,誰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原來他已經出家當了道士。
閒言表過,卻說尹天騏堪堪拜了下去,矮小老道袍袖輕輕一拂,一股無形潛力托住尹天騏身子,一面呵珂笑道:「老道見不得這些俗禮,小伙子快坐下來再說。」
一面接著說道:「平一波是我昔日俗家姓名,已有多年不用,如今當了道士,大家因我裝著一雙銅腳,就叫我銅腳道人,聽慣了,覺得這名字實在比什麼真,什麼修要好的多。」
尹天騏點點頭,應了聲是。
銅腳道人望著尹天騏,又道:「老道聽說你師傅當了武林盟主,你小伙子一個人到哪裡去?」
尹天騏道:「晚輩奉家師之命,前往川西有事。」
銅腳道人點點頭道:「年輕人自該在江湖上厲練厲練,這也沒錯,只是你師傅生性耿直,仇家不在少數,這些人對你師傅奈何不得,但對付你,卻足夠有餘。昨晚之事,就是一個例子,江湖上的牛鬼蛇神,各種伎倆,都使的出來,今後可得小心。」
尹天騏道:「老前輩說的極是,晚輩自當謹記。」
銅腳道人嘻嘻的笑道:「光記住有什麼用?來,老道送你一件東西。」
轉身從床前小几上,抱起一隻小木箱,開啟箱蓋,取出張薄如蟬翼的面具,隨手遞了過來,並且說道:「小伙子,離開客店,把馬匹賣了,出城之後,戴上這個,趕到建始,再去買─匹馬代步,就沒人認得你出來了。」
尹天騏雙手接過,說道:「老前輩,這是人皮面具麼?」
銅腳道人笑了笑道:「不錯,這是老道精製的面具,但和江湖一般人皮面具,稍有不同,戴在臉上和天生無異,不慮被人家看出破綻。你看,老道不是也戴了這勞什子,江湖上有誰能認得出我就是平一跛!」
尹天騏心中暗道:「原來他也戴著人皮面具!」一面說道:「多謝老前輩厚賜。」
鋼腳道人又從小本箱中取出一個磁瓶,遞給尹天騏道:「不用謝,老道和你師傅說的上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了,這可不是我老道硬要往自己的臉上貼金,咱們武林四友,總不會是假的,諾,這瓶藥你也收了。」
尹天騏抬頭道:「老前輩……」
銅腳道人嘻的笑道:「小伙子,你莫小視了它,這是老道用一歡右腳換來的,嘻嘻,你總聽師傅說過,當年老道被人家暗算,鋸去右腳的事。這就是老道化了十年心血,研製的辟毒丹,專解各種暗器上的劇毒,只要嚼爛了敷在患處,內服外敷,無不藥到毒除,行走江湖,帶上一瓶,有備無患,昨晚你中了斑蛇毒針,就是它治好的。」
尹天騏道:「老前輩厚愛,晚輩拜受了。」
銅腳道人聳聳肩道:「好了,你該走子,老道也有事去。」
尹天騏姑起身恭敬的道:「晚輩告辭了。」
銅腳道人跟著站起,叮囑道:「小伙子,別忘了離開這裡,定要把馬賣了,你這匹馬,人家認得出來的。」
說完,背起藥箱,飄然朝外行去。
尹天騏聽他一再叮囑自己把馬賣了,心中暗暗忖道:「這位老前輩說的也是有理,臨行之時,師傅也囑咐自己,路上務必隱秘行藏,經過昨晚這場是非,自己還沒入川,就已被人家看出師門來歷,如何還能去暗中查訪青城那件公案?」
心中想著,只見一名店伙迎了上來,笑道:「客官臉水涼了,小的替你去換一盆來。」
尹天騏道:「不用了。」
店伙道:「原來客官和那位老道爺還是舊識?」
尹天騏隨口道:「從前見過。」
店伙又道:「那者道爺是那一座觀裡的?」
尹天騏笑了笑道:「是遊方道士。」
店伙笑道:「是啊,昨天小的就在廟門口看他替一個小叫化醫爛疥瘡,這老道爺真是好人,客官知不知道他的道號?」
尹又騏突然心中一動,瞧了他一眼,搖頭道:「不知道。」
那店伙十分機警,忙道:「客官可要小的替你去準備早點?」
尹天騏道:「早點不用準備了,我卻有一件事要托你代勞。」
店伙道:「客官有什麼事,但請吩咐。」
尹天騏道:「我要僱船入川,那匹馬,請你給我去賣了。」
店伙道:「這個容易,咱們城裡,就有四五家馬廠,小的立時叫人給你老送到馬廠裡去繳了就是,不知你者要賣多少銀子?」
尹天騏道:「隨他們出個價就是了。」
店伙又道:「你老要僱船,可要小的順便替你老雇好了?」
尹天騏道:「我想吃了午飯再走,船倒不急。」
店伙唯唯應是,退了出去。
尹天騏回到房中,洗了把臉,不多一回,那店伙匆匆進來,陪笑道:「客官,你老的馬匹,小的托人送去馬廠裡繳了,據說這幾天到的馬匹多,價錢就低了些,客官又急著要走,一共只賣了十七兩三線銀子……」
說著把銀子放到桌上。
尹天騏道:「賣了就好。」
隨手拿起一錠銀子,遞去道:「夥計,這是給你的。」
店伙接過銀子,連連稱謝。
尹天騏等店伙退走,就取起包袱,到櫃上付過銀子,揚長出門。
剛跨出客店,只聽店伙追了出來,說道:「客官不是說要吃了午飯再走,怎麼的就動身呢?」
這店伙當真招待周到,但使人覺得他好像過份慇勤了些!
尹天騏對這位店伙早就心存懷疑,淡淡一笑道:「是的,我在這裡吃了午飯再走,此刻看一個朋友……」
口中說著,人卻並沒稍停,直向大街行去。
目光轉動,腳下突然加緊,在大街上打了個轉,就逕奔西,出得城來,這一帶山崗起伏,樹林綿密,尹天騏迅速回目四顧,身形一閃,疾如箭射,即往林中投去。
他堪堪進入林中,但聽一陣急驟的馬蹄聲,似是從城中方向趕來,舉目望去,但見一個灰衣漢子,縱馬急馳,打林前馳過,朝西而去。
尹天騏看的心中不由一動,忖道:「莫非此人就是昨晚賊人一黨,追蹤自己來的,真要如此,這一路上,倒得小心才好。」
心中想著,從包袱中取出一件長衫,穿到身上,然後把銅腳道人送給自己的人皮面具,蒙到臉上。
他因自己這個包袱,也許給人認的出來,略為收拾,索性把它丟棄,壓在一塊大石底下。
諸事停當,才輕輕閃出樹林,走到溪邊,朝水中看出。
果見水中人影,變成一個臉色蒼白的中年人,正好身上換了一件藍布長衫,這一來,活像一個不第秀才。
不覺對著人影,微微一笑,但見那水中人影也朝自己微微一笑,心中暗想:「自己曾聽師傅說過,戴了人皮面具的人,大都面色冷漠,沒有表情,極易辨認,如今自己戴了面具,卻和天生一般無二,難怪銅腳老前輩說他精製的面具與眾不同。」
這時正當趕集的時候,路上往來的人絡繹不絕。
尹天騏邁開大步,朝大路上行去。
中午時分,在路旁一處賣酒食的松棚下打尖,又見一匹快馬,從自己來路疾馳而來。
那馬上漢子,在經過松棚之時,忽然勒住馬韁,朝棚下歇腳的人打量了幾眼,才縱馬而去。
尹天騏瞧在眼裡,不禁暗暗皺了下眉,心想:「看來這些人,當真是衝著自己來的了。」
吃了一碗麵,繼續上路,他易容改裝,混在旅客之中,當然不易被人發覺,傍晚到達建始,找了一家大客棧落腳,這一晚,倒是平靜無事。
第二天,尹天騏在馬販手上,買了一匹馬代步,出城不久,就聽到身後鑾鈴齊鳴,一匹快馬,急馳而來。
馬上一名灰衣漢子,側臉朝尹天騏注視了一眼,就得得地奔了出去。
尹天騏暗暗哼了一聲:「真是陰魂不散,若非師傅叮囑自己,路上隱秘行藏,不可鋒芒太露,賊人們這般苦苦追蹤,真該教訓教訓他們。」
趕到施南,已是午牌時光,大街上一家叫做武陵春的酒樓,此刻刀勺聲響,和跑堂的尖聲吆喝,響成一片!
一陣陣酒肉香味,隨風飄散,聞的人饞涎欲滴!
尹天騏在樓前下馬,早有夥計攏住馬頭,一面招呼道:「相公請上樓雅座。」
尹天騏上得樓來,目光一轉,這樓上差不多已有了八成坐頭,兩名堂倌正在忙著送酒送菜,自己找了一張空桌坐下。
不多一回,那堂倌倒了一盅茶,送到面前,含笑道:「相公要些什麼?」尹天騏要過酒菜,目光一轉,發現左首靠窗一張桌上,坐著一個青衫少年,手托酒杯,憑欄看著街景。
側面望去,只覺此人生得眉清目秀,儀表蕭灑,敢情是位讀書相公。
心中想著,但聽樓下一聲馬嘶,接著樓梯一陣登登直響,走上一個灰衣漢子,他在樓梯口站定,目光只朝全堂食客不住的打量。
尹天騏和他目光一對,認出正是昨天中午和今天早上,兩次遇上的那個灰衣漢子,心中暗想:「莫非他已對自己起了懷疑?否則那有這般湊巧?」
正好堂倌送來酒菜,尹天騏裝作沒事一般,正待舉筷!
那灰衣漢子一眼看到尹天騏,突然走了過來,嘿然笑道:「如果兄弟記憶不錯,咱們該是第三次見面了。」
尹天騏抬頭道:「兄台大概看錯人了。」
灰衣漢子冷冷說道,「你從那裡來的!」
尹天騏皺皺眉道:「兄台是……」
灰衣漢子道:「不用問我是誰,先回答我,你是從那裡來的?」
他這粗魯舉動,立即引起許多食客朝兩人望來。
尹天騏道:「在下從歸州來。」
灰衣漢子道:「往那裡去!」
尹天騏道:「到重慶府探親。」
灰衣漢子突然一探手,抓住了尹天騏的右腕,哼道:「你說的是真話麼!」
尹天騏耐著性子,故作驚慌,道:「你……這是做什麼!」
灰衣漢子一把扣住尹天騏腕脈,見他手上絲毫沒有力氣,也不見有何抗拒,便緩緩鬆開手把,並說道:「朋友叫什麼名子?」
尹天騏道:「在下姓張,兄台究有何事?」
灰衣漢子嘿了一聲,轉身朝樓下走去。
許多食客見那灰衣漢子這等蠻橫,都臉有憤色。
只聽一個清朗聲音說道:「這人好生無禮,兄台也未免太好話了!」
尹天騏回頭看去,說話的正是那個青衫少年,不覺笑了笑道:「出門人能忍就忍,犯不著和這種人計較。」
這話倒也切合他目前的身份,一個窮秀才,那敢和粗人計較!
他這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越發顯得唇紅齒白,略帶嫵媚!
尹天騏怔的一怔,只覺這青衫少年,似乎有些面善,只是想不起在那裡見過,這就拱拱手道:「兄台好說,兄弟還沒請教貴姓。」
青衫少年還禮道:「小弟姓何,草字雲驤,兄台如何稱呼?」
尹天騏道:「在下張……文龍。」
他捏造名字,口中自然遲緩了一下。
何雲驤笑了笑道:「張兄如不嫌棄,還是移到小弟一桌上來,萍水相逢,正好借酒論交。」
尹天騏因人家說了出來,盛情難卻,這就含笑道:「何兄錯愛,在下恭敬不如從命。」
何雲驤大喜道:「張兄請坐。」
─面大聲叫道:「快把張兄杯筷移過來,再去添些酒菜,我要和張兄痛飲幾杯。」
堂倌連聲應是,把尹天騏的酒菜杯筷,一齊搬到靠窗桌上,又去燙了一壺酒來。
何雲驤替尹天騏斟滿了酒,然後舉杯道:「來,小弟敬張兄一杯。」
兩人對乾了一杯,何雲驤問道:「張兄是到那裡去的?」
尹天騏道:「在下是去重慶探親。」
何雲驤喜道:「這樣就好,小弟是到黔江去的,咱們有一段順路,正好結伴而行。」
尹天騏道:「何兄去黔江,不知有何貴幹?」
何雲驤道:「小弟姨父就住在黔江,啊,是了,張兄路過黔江,正好和小弟盤桓幾天再走。」
兩人邊談邊吃,倒也談的極是投機。
飯後,何雲驤搶著會過酒賬,他出尹闊綽,隨手賞了堂倌一錠銀,兩名堂倌,連聲稱謝。
兩人並肩走下樓梯,跨出大門,早有店中小廝,牽著馬匹祠候,何雲驤又取了一錠銀子,賞給牽馬的小廝。
尹天騏心中暗道:「看來這位何兄,是個富貴人家的子第。」
心中想著,就翻身跨上馬背。
何雲驤當真是個文弱書生,那小廝給他攏住了馬頭,他手攀鞍,化了很大的力氣,才算坐上馬背,回頭朝尹天騏笑道:「小弟平時很少騎馬,別叫張兄見笑。」
這一帶是川、鄂、湘三省交界的地方,地勢偏僻,縣與縣之間,只有窄窄的黃泥路,有時兩邊高山峻嶺,僅容一騎。
兩人出了施南府,就是崎嶇山路,何雲驤讓尹天騏走在前面,兩匹馬一前一後,向西行去。
尹天騏因有何雲驤同行,也不願路人看出他是個會武的人,自然不好縱馬疾馳,奔的太快。
何雲驤更是騎術不精,時常落後,趕到宣恩,進得城來,已是上燈時候。
何雲驤一帶馬韁,趕上一步,笑著問道:「張兄可曾到過宣恩麼?」
尹天騏道:「在下還是第一次來。」
何雲驤笑道:「那還是由小弟帶路,宣恩城裡,只有一家三和棧,還算乾淨,咱們就到三和客棧歇腳好了。」
他自告奮勇,一夾馬腹,領先在前面。
一回工夫,到了客棧門口,何雲驤回頭道:「張兄到了。」
手中一勒韁繩,馬還沒有停妥,他就翻身跨了下來,一腳落地,另一雙靴子卻套在蹬裡,來不及取出。
但聽他口中驚啊一聲,一跤摔到地上,連聲叫著「啊喲」。
尹天騏吃了一驚,慌忙一躍下馬,急急問道;「何兄可曾摔傷了麼?」
說著,正待伸手去扶。
何雲驤已經掙扎著站了起來,皺皺眉道:「還好,小弟大概扭了筋。」
這時三和客棧的店伙,也急急趕了出來,替兩人牽過馬匹,另一名店伙迎著說道:「小的扶相公進去。」
何雲驤道:「不用了,你在前面領路,要兩間清靜的上房。」
尹天騏道:「何兄,還是在下扶你吧。」
何雲驤彎著腰道:「不敢有勞張兄,小弟只要搭一把就好了。」
一面伸過手去,搭在尹天騏肩頭,一拐一拐的往裡走去。
店伙領著兩人,直到上房,打開房門,進去點上了燈陪笑道:「兩位相公,請到裡面坐。」
何雲驤扶在尹天騏肩頭,跨進房門,走到靠窗椅子邊上,道:「真該謝謝張兄了。」
右手一縮,緩緩朝椅上坐下,就在他坐下之時,手肘無意間在尹天騏腰邊上碰了一下,那裡正是尹天騏插著判官筆的地方。
尹天騏道:「何兄不用客氣,快看看扭傷了什麼地方?」
何雲驤伸手揉著足踝,一面氣怒的道:「這裡的店伙,真也沒了眼睛,明明看到我們來了,也不趕快出來,替我攏住馬頭,真是豈有此理。」
尹天騏聽的暗暗好笑,你不怪自己太以性急,卻怪起店伙來了。
店伙送來臉水,一面伺候道:「相公好些了麼?」
何雲驤重重哼了一聲道:「都是你們,瞧到我們到了門口,還不趕快出來,替我攏住馬頭。」
店伙連連陪笑道:「是,是,小的就是慢了一步,倒叫相公摔了跤。」
何雲驤道:「我們要的兩間房,還有一間在哪裡?」
店伙忙道:「是,是,還有一間,就在隔壁。」
何雲驤抬臉道:「張兄,你也該去洗把臉,不用照顧小弟。」
尹天騏回房洗了把臉,店伙進來問道:「客官,可要小的吩咐廚下準備晚餐?」
尹天騏道:「何兄摔傷了腳,不便行動,自然在店裡吃了。」
店伙唯唯應是,退了出去。
尹天騏回到何雲驤房中,只見他攢著眉頭,不住的揉足,不覺說道:「何兄扭傷足躁,還是要店伙提一桶熱水來,活活血脈。」
何雲驤搖搖頭,道:「不用了,小弟休息一晚,也許會好的,只是明天怕不能騎馬趕路了。」
尹天騏笑道:「何兄趕去黔江,最多不過一天路程,在這裡多住上一天,等養好足傷再走,那也不遲。」
何雲驤攢攢眉道:「路是不遠,只是小弟身有急事,明天非趕到不可,唉,真是要命……」
尹天騏道:「何兄究有什麼急事,非趕去不成?」
何雲驤忽然眼珠一轉,沉吟道:「明天張兄趕到黔江,只怕天色已晚,要在黔江落店了?」
尹天騏道:「何兄有什麼事嗎?」
何雲驤道:「小弟想奉托一事,不知張兄是否方便?」
尹天騏道:「何兄請說,兄弟辦得到的,自當代勞。」
何雲驤道:「家姨父是住在黔江不到的石門坎,是張兄必經之路的,小弟想請張兄順便替我捎一封信去。」
尹天騏道:「既是順路,捎一封信的事,小弟自可辦到。」
何雲驤喜道:「只是麻煩張兄,小弟過意不去。」
尹天騏道:「些許小事,何須掛齒?」
正說之間,店伙已替兩人送來晚餐。
何雲驤本來是個健談的人,但這一頓飯,卻是食難下嚥,不住的攢著雙眉。
尹天騏心知他敢情是扭傷腳踝,不大好受,飯後就起身道:「何兄還是早些休息吧。」
何去驤兩眼望著尹天騏,點了點頭道:「小弟修好書信,明日一朝,再送與張兄,那就勞張兄費神了。」
尹天騏回轉自己房中,也就熄燈上床。
想起一連兩天,沿路都有灰衣漢子騎馬追蹤,看來這一批賊黨,果然和師傅有著極深的宿怨,居然連自己都不肯放過。
自己奉命趕去川西,負有偵查青城派失事的任務,師傅一再叮囑,務必隱秘行藏,才不致為對方察覺。
若非前日遇上銅腳老前輩,送了自己一張面具,自己縱然不怕,但終究節外生枝,徒招許多麻煩。
心念轉動,只聽隔壁何雲驤在床上輾轉反側,似是扭傷了腳,疼得他難以入睡,他心中暗暗覺得好笑!
這位何兄當真嬌養慣了,這麼一點輕傷,就忍不住!
一宵易過,翌日早晨,尹天騏漱洗之後,就往隔壁房走去。
何雲驤也已起來,他一晚未睡,臉色顯得有些蒼白,獨自坐在床沿上,似在想著心事,一眼看到尹天騏,立即含笑道:「張兄起來了?」
尹天騏問道:「何兄腳傷,是否好一些了?」
何雲驤攢攢眉道:「小弟一晚未曾合眼,大概連張兄也吵得沒有睡好?」
尹天騏道:「我看何兄還是找個傷科大夫看看的好。」
何雲驤點點頭,苦笑道:「張兄說的極是,小弟原想和張兄結伴同行,看來是走不成了。」
尹天騏道:「何兄還是在這裡養息一天再走吧,不知書信寫好了沒有?」
何雲驤瞪眼望望尹天騏,點點頭,從幾上取過一封信來,說道:「信是寫好了,只是……」
尹天騏笑道:「何兄毋須客氣,兄弟原是順路。」
何雲驤欲言又止,微微歎息了一聲,手中拿著書信,雙目一抬,說道:「小弟心裡亂得很……」
尹天騏道:「何兄也不用焦急,這點輕傷,養息一二天,也就好了,兄弟自會把書信送到,何兄但請放心。」
何雲驤點點頭,道:「小弟已在信封上寫了地址,那就拜託張兄了。」
說著,把書信遞了過來。
尹天騏看他遞來書信,右手似在微微發抖,當下也並未在意,接過書信,往懷裡一塞,說道:「何兄還有什麼話要交待麼?」
何雲驤臉色蒼白,微微搖頭道:「沒有了。」
尹天騏道:「那麼兄弟就要走了。」
何雲驤兩道眼神,流露出依依不捨之色,忍著疼痛站起身來,說道:「張兄前途珍重。」
尹天騏道:「何兄不勞相送,後會有期,兄弟走了。」
何雲驤拐著腳送到門口,黯然道:「張兄,此地一別,不知何日再能把晤?」尹天騏心頭一陣感動,回身道:「兄弟探親回來,自當專程到黔江拜候何兄。」
何去驤淒涼一笑道:「但願如此。」
尹天騏身往外行去,會了店賬,步出客棧,從店伙手中接過馬匹,翻身上馬,一路朝西兼程。
中午在咸豐打了個尖,一路沒再遇上騎馬追蹤的灰衣漢子,敢情賊黨找不到自己,沒有再追下來。
傍晚時分,離黔江不遠,尹天騏探懷取出何雲驤的信來。低頭一瞧,只見信封上寫著:「敬煩張兄袖交石門坎大槐樹劉宅,姨父大人面啟。」
字跡娟秀,倒似出於女子手筆!
眼看前面山麓樹林之間,炊煙裊裊,似是一處鎮集,不知是不是石門坎?當下就一夾馬腹,朝那小鎮馳去。
趕到鎮上,原來這裡只有數十戶人家,依山而居。
尹天騏略一打量,就翻身下馬,一手牽著牲口,走近一家草舍門前,朝一個老者拱拱手道:「請問老丈,這裡可是石門坎麼?」
那老者含笑道:「正是,不知尊客要找哪一家?」
尹天騏道:「在下要找大槐樹劉宅,請問從那裡去?」
那老者朝北一指,道:「大槐樹,從這裡去,還有半里來路那裡確有一所大宅,尊客轉過山腳,就可以看到,只不知他們是不是姓劉?」
尹天騏道:「多謝老丈,那大概就不會錯了。」
說完,拱拱手重又上馬,依著老者指點,往北趕去。
轉過一座小山,果見山麓間有一棵數人合抱的高大槐樹,遠遠望去,矗立如蓋!
在槐樹下方的一片空地上,蓋著一座莊院,背山而起,想來就是劉宅了。
這時暮靄漸深,四外一片蒼茫,眼看天色快黑!
尹天騏心頭暗暗焦急,一夾馬腹,縱馬奔到莊前,躍下馬背,匆匆把馬匹栓在一塊大石上,就朝莊院走去。
跨上石階,正待舉手拍門,原來兩扇大門,只是虛掩著,並沒關上,輕輕一推,便自呀然開啟。
但見裡面庭堂深邃,望去一片陰暗,不見一人!
心中不禁大奇,偌大一座莊院,怎會不見人影?不覺舉步逕自走了進去,到達二門,依然不見有人出來,腳下一停,一面大聲問道:「裡面有人麼?」
過了半響,還是沒人回答,生似無人居住的空宅一般,但何雲驤明明說這裡是他姨父的家!
尹天騏暗暗皺廠下眉,跨進二門,越過天井,又在階前停了下來。
這回他看清楚了,庭上白幔高懸,赫然停放著一具黑漆棺木!
曠野之間,孤零零的一座空宅,已使人有陰森之感,何況又在天色將黑之際,四外本已暗影幢幢,這素幔桐棺,更增加了大廳上的森森鬼氣!
尹天騏縱然膽大,但處此情景,也不覺有些機伶伶的感覺,心中暗道:「這劉宅就是死了人,停棺在此,也不該一個人都沒有?」
想到這裡,提氣叫道:「屋裡有人麼?」
這一聲,他凝足真氣而發,聲音極為響亮,那知過一陣,依然不見有人答應。
尹天騏自言自語的道:「這就奇了,難道何雲驤也不知道這座大宅,已經沒人居住了?」
不由望了手中信封─眼,暗想:「看來這封信,是無法遞又給他姨父了。」
「啊!這棺中死者,不知是什麼人?會不會是何兄的姨父?」
心念一動,舉步跨上大廳,直向那具棺木走去。
到得近前,探手取出火摺子,隨手晃亮,正待俯身瞧瞧死者姓名,陡見棺上壓著一張紙條!
略一遲疑,伸手取起白紙,但見紙上─行字跡,墨水未乾,寫的竟是:「小伙子,你又上當了!」
尹天騏看的不禁一呆,看這留字的人的口氣,極似崑崙一腳銅腳老前輩。
「上當」,自己受人之托,代遞一封信,如何能算「上當?」
想到這裡,不禁對手中這封密封的書信,起了疑念,一手撕開封口,抽出一張素箋。
低頭瞧去,只見上面寫著:「送上尹天騏一名」。
七個娟秀字體,下面並無具名,只書了一個雲朵,自是何雲驤的記號了。
尹天騏看的心頭猛然一怔,暗道:「那何雲驤原來竟是賊黨,他已然看破了自己行藏,諉稱摔傷了腳,托遞書信,無非是想把自己騙來此地,自行投到!」
想到這裡,不覺怒哼一聲:「好個賊子,你裝作的真象!」
一個箭步,掠到靈幃前面,伸手一掀,目光掠過,只見幃後地上,歪歪倒倒躺著十幾個人,全被制住了穴道,動彈不得。
這些人中,有老有少,有的身穿長袍,也有家人打扮,顯然是早有預謀,只等自己上鉤。
要不是銅腳老前輩制住穴道,殺之不武,就讓他們去吧!
憤然放下布幃,大步走出莊院,解開韁繩,躍上馬背,一帶韁繩,循著原路,退出石門坎。
剛到鎮口,正待朝大路奔去!
突聽身後驚鈴齊鳴,一陣急驟的馬蹄聲,疾馳而來,尹天騏不覺心頭大怒,暗道:「賊黨真要苦追不捨,今晚少不得叫你們認識厲害!」
但聽暮色之中,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前面可是張兄麼?」
這是何雲驤的口音,他果然追上來了!
尹天騏暗暗冷哼一聲,帶轉馬頭,說道:「何兄腿傷好了麼?」
何雲驤縱馬急馳,趕到跟前,立即勒住馬頭,凝目望著尹氏騏吁了口氣,舉手拭拭汗水,道:「張兄走後,小弟想想還是放心不下,才一路緊趕而來,張兄也剛到吧?」
尹天騏道:「何兄什麼事放心不下?」
何雲驤突然壓低聲音道:「小弟自己來了,張兄不用再去,把信還給小弟,快快走吧,黔江不宜落店,小弟只能說到這裡為止,張兄前途珍重。」
尹天騏看他還要對自己假撇清,不覺氣往上衝,劍眉一軒,朗朗笑道:「何兄你這番盛情,兄弟心領,書信方纔已經送達,何兄來的正好,就請你轉告他們,尹天騏並不是怕事的人,再要犯到我尹某手裡,可沒有今天這麼便宜了。」
何雲驤臉色劇變,身軀陡然一震,驚疑的道:「你……你真的把信送去了?」尹天騏笑道:「難道還是假的?何兄不防回去瞧瞧!」
說完,一抖韁繩,掉轉馬頭,正待離去。
何雲驤急道:「尹……尹兄請留步。」
尹天騏星目放光,不耐的道:「你還有什麼說的?」
何雲驤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欲言又止,半晌才自含幽怨,低低的道:「尹少俠面前,我也不想再隱瞞了,賤妾實是女兒之身,名叫賀雲娘……」
尹天騏突然「哦」了一聲,道:「姑娘大概就是前晚的紅衣女子了?在下拜領姑娘一記『陰手』,和一支斑蛇毒針,總算在下命長,沒死在姑娘手下。」
賀雲娘臉有愧色,俯首道:「賤妾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昨日和少俠並肩同行,覺得尹少俠實是人間龍鳳,不忍你再涉奇險,少俠能夠安然退出,實出賤妾意外之事。賤妾欲助無能,只有向少俠進一己衷言,你此去川西,險阻重重,無異自投羅網,為少俠計,川西之行,還是不去的好。」
尹天騏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呆得一呆,拱拱手道:「賀姑娘如此關照,在下深感盛意,不過在下師命難違,川西就是龍潭虎穴,在下既然敢來,自無中途退出之理,姑娘請回吧!」
賀雲娘道:「賤妾不能多耽,少俠決心要去川西,賤妾也不能勉,但願你沿途小心……」
話聲未落,但聽兩聲淒厲長嘯,遠遠傳來!
賀雲娘聽得臉色大變,急急說道:「尹少俠快走,再遲就來不及了!」
尹天騏劍眉軒動,冷笑道:「既然有人衝著尹某而來,我倒要瞧瞧究竟是些什麼牛鬼蛇神?」
賀雲娘急的連連揮手,歎息一聲道:「現在再走,已經來不及了。」
一面只好大聲說道:「小弟怕張兄找不到大槐樹劉莊,才急急縱馬趕來,張兄怎好過門不入?」
尹天騏心中暗道:「此女如此善變,不知她方才說的,是真是假?」
─面朗笑道:「劉莊,在下去過了,你這點伎倆,在下已經領教……」
嘶!嘶!兩道人影,已經疾如流星,洩落當場!
尹天騏舉目望去,黑暗之中,只見飛落馬前的兩個形如殭屍的枯瘦老頭!
兩人一式穿著長僅及膝的黑衫,面色慘黃,肌肉內陷,只剩了一身支離瘦骨,雙目微合,並肩站立當地,一動不動,好像在打著瞌睡。
賀雲娘一見兩人,慌忙翻身下馬,躬身道:「晚輩賀雲娘,參見兩位護法老前輩。」
右邊一個枯瘦老人三角眼微睜一線,陰森的道:「這小子就是尹天騏麼?」
賀雲娘道:「他自稱張文龍,說是去重慶府投親的,晚輩不知他是不是尹天騏?是以想約他到劉莊去……」
右首枯瘦老人沒待她說完,森然一笑道:「就憑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那有這麼麻煩?把他宰了就好。」
尹天騏不知這個枯瘦老人來歷,但看他們一副僵死般模樣,分明練成了旁門中極厲害的陰功,心中早已存了幾分戒心。
此刻聽廠那枯瘦老人的話,不覺心頭火發,身形一挺,飛落地面?伸手揭下面具,朗笑道:「尹天騏就在這裡,你們兩個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的東西,有本領就把小爺宰了。」
左邊一個雙目微睜,從眼縫中射出兩道森森寒芒,盯注著尹天騏,陰笑道:「後生小輩,在老夫兩人面前,你敢這般無禮?」
尹天騏俊目含光,冷笑道:「有何不敢?」
右邊一個道:「你可知老夫兩人是誰麼?」
尹天騏正待答話,陡聽耳邊傳來一絲極細的聲音說道:「這兩個老魔頭,就是飛天雙屍赫連兄弟,你不是他們對手,快快退開。」
尹天騏聽出這說話的正是銅腳道人,不禁心頭一喜,但聽說眼前兩人,竟是昔年凶名久著的飛天雙屍赫連兄弟,心頭又是暗暗一驚。
自己曾聽師傅說過,這兩人原是一對孿生兄弟,一個叫赫連飛,一個叫赫連天,早在三十年前,就已名滿綠林。
只是他們除了兄弟兩人,同行同止,從不和武林中人來往,作事心狠手辣,當年不知有多少成名人物毀在他們手下。
後來聽說被一位隱名異人不知用什麼神功懾服,已有多年不曾在江湖露面,也有人傳言他們已經死了,想不到今天會在此地出現。
心念轉動,原是一瞬間的事,但見站在左首的赫連飛突然雙目乍睜沉聲說道:「何方高人,隱身樹上,怎麼不現出身來,讓老夫兄弟見識見識?」
這下,聽的尹天騏不由大吃一驚,試想銅腳道人以束氣成絲,千里傳音之術和自己說話,居然被他聽出聲來,這份功力。豈不駭人?但聽遠處樹上,有人低聲笑道:「你們兩個老怪物,巴巴的趕來,和人家娃兒叫陣,真是年紀活在狗身上了。」
赫連飛怒哼道:「胡說,老夫兄弟只是路過此地,憑這小子,難道還要咱們動手?」
那人道:「說的好聽,那麼你們兩個老怪物,幹麼要攔著人家娃兒?」
赫連天陰聲道:「朋友是什麼人?」
那人道:「我只是看不慣你們以大欺小,你管我老人家是誰?」
赫連飛陰聲道:「朋友再不現身,卻要老夫兄弟請麼?」
那人輕笑道:「不敢當,我要少陪了。」
他話聲方落,突聽一聲沉哼,飛天雙屍兩道人影,急如電射,凌空朝數丈外一棵大樹上撲去!
適時,但聽一聲大笑,從那大樹上飛起一道黑影,搶先一步,朝北投去。
飛天雙屍那裡肯捨,尾隨著那道人影,緊緊迫了下去。
這三人的身法,當真快得如同劃空流星,一閃而逝,幾乎使人看不清楚!
尹天騏心知銅腳老膽輩有意把兩個老魔引開,正待轉身,聽見有首樹林中,刷、刷、刷,幾聲輕響人影閃動,現出十幾個人來。
為首一個長髯老者,身材魁梧,面如死灰,穿著一件長衫,尹天騏在劉宅靈幃後見過此人,那時穴道受制,躺在地上。
稍後一個身穿黑衫,面目深沉,手持青龍奪,正是在巴東和自己動過手的黑衫人。
這兩人身後,一排橫列約有十人以上,大都不過三十左右,全都穿著深灰短服勁裝,手中各自握了兵刃。
尹天騏凝目望去,那夜使劍漢子,假扮採花淫賊的人,均在其中。
賀雲娘早已走了過去,朝長髯老者躬身陀禮。
長髯老者低低問道:「兩位老護法已經走了麼?」
賀雲娘道:「二老追逐一個隱身樹上的人去了。」
長髯老者怒哼一聲道:「那準是銅腳老道了!」
尹天騏不知他們在說什麼?眼看對方人手眾多,心中暗暗忖道:「今晚說不得只好和他們捨命一拚了。」
心念一動,立即翻起長衫,從腰間撤下判官筆,劍眉一軒,冷然說道:「諸位苦苦追蹤,一再暗施詭計,究竟和在下有什麼過節,今晚既然遇上了,在下正好向諸位討個公道。」
長髯老者面容冷肅,回顧左右?吩咐道:「不用和他多說,過去把他剁了!」
尹天騏聽的勃然大怒,喝道:「好個老賊,你們一起上,小爺未必怕了。」
黑衫人身形一晃,倏地欺近,冷笑道:「小狗,拿命來吧!」
青龍奪呼的一聲,直劈過去。
尹天騏心頭氣怒已極,大喝一聲:「來得好。」
判官筆奮力朝外磕去,兩件兵刃一撞,響起一聲金鐵交鳴!
黑衫人只覺手腕一陣酸麻,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尹天騏也被震的虎口發熱,判官筆直往下沉的一沉。
二人才只拆了一招,但聽颯然風響中,已有四五條人影紛紛躍出!其中一個使劍的首先趕到,僕身探臂,一劍朝尹天騏背後急刺過來,這一劍來的悄無聲息毒辣無比。
尹天騏身形未轉,業已發覺有人偷施襲擊,心頭更是憤怒,雙足一錯,判官筆一記「龍尾揮風」,向後封出。
但聽又是一聲金鐵狂鳴,那人長劍被震的直盪開去。尹天騏沒再理會,左手振腕一指,朝黑衫人迎面點出。
黑衫人閃身避開一指,青龍奪突然一緊,刷、刷、刷,連攻三招,銳厲風聲,直逼面門。
同時左右人影交閃,又有三個人撲了過來,這三個人使的都是單刀,刀光霍霍,分向尹天騏兩側攻到。
那使劍漢子卻也不弱,他被尹天騏一筆震退,眼看同伴跟著撲來,膽氣一壯,立時揮動長劍,奮力進招。
尹天騏武功再高,也不能敵得住五名一流好手。
這一戰打得沙飛石走,異常慘烈,但見人影盤旋,刀劍交錯,筆芒奪影,相互流動,不時發出叮叮鏘鏘的金鐵交鳴之聲。
尹天騏憑著師門絕藝,力敵五人,他一支八尺長的判官筆,灑出了點點筆影,專打人身三卜六處的穴道。
尤其他左手振腕發指,嘶然指風,更是凌厲,圍攻他的五人,真還不能不小心提防!
就是這樣,但此進彼退,配合攻敵,尹天騏仍是被他們困在核心,左衝右突,兀是無法佔得上風。
但人家為首的長髯老者,既是眾人之首,武功自然更是了得,此刻依然面目冷森,站在那裡觀戰。
他身邊還有五六名勁裝漢子,也各自手執兵刃,並未加入戰圈。
尹天騏想到這裡,心頭更是焦急,猛地一聲大喝,手中判官筆一記「力劃鴻溝」,向四外掃出!
筆鋒閃過,但聽嗆嗆嗆嗆,一片連響,把圍攻四人手中的兵刃,都蕩了開去,連人帶筆,幾似一點流星,直向黑衫人衝去。
那黑衫人還真不敢和他拚命,向後一仰,連退數步。
尹天騏筆鋒灑開,寒芒如雨,挾著強凌的尖風,緊緊追擊而上,其他四人,齊聲叱喝,一劍三刀,同時向尹天騏身後襲至。
尹天騏早已看準今晚眾人之中,要以長髯老者和黑衫人武功最高,自己如能先傷了黑衫人,就可減少一個強敵。
因此對追撲而來的四人,只施展聽風辨器,趨閃躲避,手腕揮動,連攻了十幾招,招捐都向黑衫人痛下殺著。
鐵面神判耿存亮的三十六式點穴筆法,招招緊接,筆勢奧密,這一輪快攻,有如排山倒海,直逼得黑衫人沒有還手之力,連連倒退,險象環生。
那長髯老者眼看自己這邊五人聯手,還敵不住人家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臉色突然一沉,右手向前一揮。
登時又有三道人影,飛撲入場。
這原是一瞬間的事,要知聽風辨器,躲閃敵人兵刃,只能臨時應用,不能持久,尹天騏一口氣攻出了十幾招,正把黑衫人逼得連連後退之際,突覺身後使劍漢子,倏地欺近,一劍朝右肋刺。
他此刻早已拚上了命,心念閃電一動,聽風辨位,頭未轉顧,腳未移動,右手一揮,一記「回風舞柳」,奇快絕倫的朝身後劈去!
人隨筆轉,旋若陀螺,口中冷喝一聲:「就是你吧!」
左手緊隨右手,振腕一指,朝使劍漢子右肩點出。
這一著,快得如同電光石火,他喝聲出口,響起了聲金鐵大震,長劍已被判官筆盪開。
便聽一聲悶哼,使劍漢子一條人影,應指直飛出去。
尹天騏這一招雖是奇快絕倫,但黑衫人有此一緩之勢,青龍奪立時乘機反擊。
同時那急撲而來的三人,也及時趕到,三柄單刀,分由三個方位攻出,瞬息之間重將尹天騏圍在中間。
尹天騏雖傷了對方一人,但此刻又平添三名好手,身落重用,更覺應付困難。
一支判官筆奮力展開,只聽一聲洪亮的「阿彌陀佛」。接著但見一棵大樹底下,現出了一個瘦高人影,徐徐說道:「諸位檀樾,且請住手!」
原來是一個老和尚,雙掌合十,目注戰場,似是尚未弄清場中的情勢,靜待大家停手。
月黑風高,夜色如漆,相距較遠,只能看到人影,看不清面貌衣著。
長髯老者因來人突然現身,身手似是極高,只因無法看清來的是誰?心中一急不覺冷喝道:「大家一齊加勁,除了小狗再說。」
賀雲娘低說一聲:「我去。」
身形一閃,飄身撲入戰圈,手中長劍挑動,側身欺入。
以黑衫人為首的七人,正在環攻之際,聽到長髯老者喝聲,一齊加勁,尹天騏在一支青龍奪和六柄單刀全力搶攻之下,頗感不支!
但差幸賀雲娘適時介入,她明是助陣,但長劍左右挑動,反而把右方三名漢子架了開去。
她長劍展開,攻勢如風,卻是朝尹天騏左右亂刺,沒有一招真正刺到他身上。
這一來,自然礙了旁人的手腳,也幫了尹天騏的忙,本來左遮右攔,岌岌殆危之勢,也因而鬆了口氣。
那老和尚才一現身,接著又有一道人影,相繼趕到。
老和尚眼看他喝聲出門,大家不但並未停手,反而加緊撲攻,不禁白眉微軒,舉了舉手。
他身旁四個灰衣僧人,同時躬身道:「掌門人有何吩咐?」
那老和尚道:「他們若是再不肯住手,你們就出手把雙方攔下了。」
四個灰衣僧人應了一聲,但聽一陣鏘鏘劍鳴,各自掣出了長劍,其中一個高聲說道:「峨嵋掌門人在此,諸位檀樾,快請住手。」
峨嵋掌門人,這幾個字當真夠響亮!
長髯老者沒想到來的竟會是峨嵋長眉上人,心頭猛然一震,目中寒芒飛閃,陰森一笑道:「衝著峨嵋掌教,咱們走吧!」
圍攻的人,立即紛紛轉退,一場惡鬥,也隨著靜止下來。
長眉上人雙平合十,道:「老檀樾如何稱呼?」
長髯老者陰笑道:「老朽江湖草莽之人,說出姓名來,上人也未必知道。」
一揮手,率著眾人,像風馳電卷而去。
尹天騏聽說來的是長眉上人,心頭不禁大喜,慌忙拭著滿頭的汗水,收起兵刃,走了過去,躬身行禮道:「晚輩叩見老禪師。」
長眉上人眼神如電,直注尹天騏臉上,吃驚道:「你不是尹小施主麼?」
尹天騏道:「晚輩正是尹天騏。」
長眉上人奇道:「小施主怎會到這裡來的?」
尹天騏想起那晚桑藥師說過:「長眉上人下榻少林,何不找他商量商量?」
師傅曾說:「青城派退出江湖,已有二十年之久,此事不願張聲出去。」
自己自然不好直說,心念一轉,只好答道:「晚輩是替桑老前輩送一封家書去的。」
長眉上人道:「那麼小施主如何會和這些人動手的呢?」
尹天騏道:「晚輩也不知,這些人一再設計陷害,今晚已是第三次了。」
當下就把這一路上發生之事,大概說了一遍。
長眉上人白眉微微─皺,心中低喧一聲佛號,才道:「如此說來,小施主也不知他們路數了?」
尹天騏道:「這些人中,晚輩一個也不認識。」
長眉卜人點點頭道:「盟主嫉惡如仇,和江湖黑道難免結下怨隙,他們對盟主無可奈何,只好糾眾向小施主尋仇了。」說到這裡,口氣微頓,又道:「老衲下榻東雲廟,時闖不早,小施主不如隨老衲同行,到東雲廟宿一宵吧。」
尹天騏躬身道:『晚輩正感城門已閉,無處投宿,那是最好不過了。」
當下就牽過馬匹,隨同長眉上人而行。
到得東雲廟,長眉上人吩咐隨行弟子,要廚下送來了一份素齋,並在靜室右側,騰出一間禪房,作為尹天騏的臥室。
尹天騏吃過素齋,眼看長眉上人已回轉靜室,不敢驚動,也就熄燈就寢,他因方才力戰九名高手,消耗子不少真力,這一躺下,就渾然入睡。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睡夢之中,依稀聽到一聲低弱的呻吟之聲!
尹天騏自幼練武,耳目何等敏銳,這一聲呻吟,雖極低弱,他還是霍然驚醒過來,側耳細聽,敢情那人只呻吟了一聲,就已停止,不再聽到聲息。
尹天騏方自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忽聽隔壁房中,起了一陣輕微的響動,心中暗暗奇怪,忖道:「這隔壁禪房,住的不是長眉上人麼?老禪師早已入定了,怎麼會發出這種響動的聲息來?」
他此次入川,一路上連遇事故,已然隨時都提高了警覺,心念轉動,不覺貼著板壁凝神傾聽。
這一諦聽,被他聽出除了響動之外,還夾雜著「格」格」輕響,那是有人竭力咬著牙齒,發出的聲音!
一時不禁大為驚奇,暗想:「長眉上人入定之時,怎會響動咬牙呢?」
這只有兩個可能,一是老禪師在行功之際,突然運岔真氣,走火入魔。一是在入定之時,發生了什麼意外。
這聲息雖然不響,但連自己都聽到了,老禪師隨行的四名弟子呢,何以沒人進去?尹天騏越想越覺可疑,突聽砰然一聲,似是有人摔倒下來!
隔壁房中,果然出了事情!
尹天騏這下那還遲疑?一躍下床,取起判官筆,匆匆開門出去,一個箭步,掠到窗下!
舉目往裡望去,屋中一片漆黑,不見有何動靜?心中更是驚疑不定,忍不住湊著窗欞,低聲叫道:「老禪師……」
屋中沒有答應,尹天騏又叫了一聲:「老禪師。」
這一聲已然響了不少,照說,長眉上人數十年修為,內功何等精深?自己即使腳步再輕,只要走近窗前,決難瞞過他耳朵,何況自己又在窗下連叫了兩聲,怎會一無聲息?縱然老禪師在入定,沒有聽到,他四名隨伺弟子,又到那裡去了?尹天騏在門口等了一陣,越發感到事有蹊蹺,舉手一推,房門裡上了閂,沒有推得開來。
試想長眉上人終究是一派宗主,武林前輩,尹天騏縱然心頭覺得可疑,卻也不敢魯莽,只好又在門上輕輕叩了兩下,說道:「老禪師睡了麼?晚輩尹天騏有事叩見。」
這回,他早巳料到不會有人答應,這叩門說話,無非是禮貌罷了,這樣又等了半晌工夫,屋中仍然沒有半點聲音。
尹天騏那還猶豫,右掌微吐,「喀」的一聲,房門應手而啟,他全身暗布功力,左掌當胸,舉步跨了進去!
目光迅疾一掃,黑暗之中,只見榻前地上,倒臥著一個人影!
尹天騏心頭驚凜,左手急忙探懷取出火摺子,隨風一晃,目光隨著火光,朝地上望去!
這一看,尹天騏幾乎失聲驚叫出來!
那倒臥地上之人,赫然正是峨嵋伏虎寺方丈長眉上人!
但這位平日裡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此刻卻完全變了一個樣子,竟然猙獰得可怕!
原來長眉上人一張滿佈縐紋的臉上,宛如塗上一層綠色顏料,火光之下,更顯得綠陰陰的。
連他一雙失去了神光的眼睛,睜得又圓雙大,定在那裡,也碧綠怕人,甚至分不清瞳人,眼白。
尹天騏瞧的心弦大震,不禁暗暗忖道:「老禪師分明是中了劇毒,但這是什麼毒呢?居然竟有如此厲害?」
他幾乎無法辨認長眉上人究竟是生是死?心念電轉之時.突見長眉上人眼睛忽然支了一下,一雙枯瘦的右手,顫巍巍舉起,朝胸口指了指,接著「啪」的一聲落到地上。
尹天騏驀然想起那天銅腳道人送自己的一瓶「辟毒丹』來.一時無暇多想,慌忙從懷中取出,打開瓶塞,傾出兩粒黃色藥丸,送到了長眉上人的嘴邊,一面說道:「這是辟毒丹,專解各種劇毒,快快服了。」
口中說著,已把兩顆藥丸,納入他口中。
銅腳道人當日曾說,任何劇毒,一粒已夠,他怕長眉上人中毒已深,是以一下就餵了他兩粒。
那知手指接觸到上人面頰.已然冰冷!
心頭不覺又是一怔,暗想:「他方纔還舉起手來,朝自己指指胸口,足證他尚未死去,怎會在這眨眼之間,就觸指冰冷了呢?」
他哪裡知道長眉上人中的奇毒,何等厲害,換了個人,早就毒發身死,只是他憑仗著數十年修練,勉強提聚一口氣,護住心脈,等待有人聞聲進來。
方纔這舉手一指,雖然已經不能說話,終究有了交待,一口強自提聚的真氣,也隨著散去。
尹天騏把藥丸納入他口中之後,急忙伸手一摸,老和尚全身僵冷,果然已經氣絕身死。
看來縱有靈藥,也無法挽救了?心中暗暗一歎,自己要是聽到異聲,就立時趕采,也許有救!
啊!老禪師方才用手指指胸口,莫非是告訴自己,他中了人家毒藥暗器,傷在胸口不成?他四個隨行弟子,一個不見,自己已是唯一目擊之人,如能找到毒藥暗器,就不難查出殺害老禪師的兇手了。
一念及此,立即彎下身去,解天長眉上人胸口衣衫,但見全身膚色悉呈碧綠,只是找不到傷口。
一時正感不解,老禪師胸口既無傷痕,他朝自己指指胸口,又是什麼意思呢?目光一轉,瞥見長眉上人懷中藏著一面如意形的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