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入茅舍,金贊廷道:「謝兄,那八具屍體,留在外面,到了明天,只怕會有麻煩。」
謝公愚笑道:「金兄只管放心,不會有麻煩的。」他從左手袖中掏出一管黑黝黝的東西,朝金贊廷遞去,笑道:「金兄看看這是什麼?」
金贊廷接過鐵筒,看了一眼,說道:「這好像是針筒。」
謝公愚笑道:「不錯,這就是江湖上一向列為禁例的化血針。」
金贊廷奇道:「謝兄一向從不使毒,這東西哪裡來的?」
謝公愚道:「是任老弟從黑衣教幾個使者身上搜來的,他們每人都有一管,任老弟因兄弟擅使暗器,就送了兄弟一管,今晚兄弟看他們來人刀法凌厲,很可能是黑衣教訓練的殺手,就只好用這管針筒來對付他們了。」
金贊廷道:「不知任老弟還有沒有,兄弟也跟他去要一管來玩玩。」
三人各自倚著竹椅打盹,一更、二更,都靜靜的過去,快三更,只聽遠處似有腳步聲,隱約傳來!
金贊廷矍然道:「沈兄,謝兄,好像又有人來了呢!」
沈仝道:「還遠得很。」
謝公愚道:「等他們來了,再出去不遲。」
過了一會,那隱約的腳步聲,不但並未再走近過來,反而寂然無聲,再也聽不到了。
金贊廷道:「這批狗娘養的怎麼不過來呢!」
沈仝道:「很可能人手還沒到齊,所以不敢逼近過來。」
謝公愚道:「人手沒有到齊,倒是很可能,他們敢情怕咱們逃走,大概遠遠的把這座茅舍包圍起來了。」
金贊廷道:「難道咱們還怕了他們不成?」
沈仝道:「像方纔那八個殺手,武功刀法都相當高明,若無謝兄在暗中相助,兄弟以一敵二,一時其還奈何不了他們,如果來上一、二十個,咱們真還不容易應付呢!」
就在此時,忽聽遠處傳來了叱喝!
金贊廷道:「他們自己人起了內哄!」
「不可能!」謝公愚道:「他們隱伏之處,乃是一條通路,也許有人路過……」
話聲未落,陡聽一個清朗的聲音朗朗笑道:「大路人人可以通行,你們攔住在下,這是什麼人訂的規矩?」
夜深人靜,這幾句話清晰可聞。
沈仝喜道:「這說話的是任老弟!」
金贊廷道:「咱們快出去接應!」
三人開門出去,走了不過一箭來遠,只見路旁站著十七、八個手持撲刀的黑衣勁裝大漢,攔住了去路。他們對面是一對青年男女,那不是任雲秋和江翠煙還有誰來?
任雲秋大聲道:「諸位再不讓路,在下那就不客氣了。」
金贊廷正要開口,沈仝暗暗扯了他一下袖角,低聲道:「慢點!」
果然,任雲秋話聲才落,只聽一棵大樹後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小友何人?咱們在這裡有事,江湖同道就應該避道而行,難道小友沒看到前面咱們已掛出的借道標誌麼?」
隨著話聲,走出一個穿半截麻布長衫的老人,他身後還隨著一個黑衣中年人。
沈仝低低的道:「會是麻一怪!」
金贊廷道:「沈兄說他就是掌劍一絕麻一怪麼?」
沈仝道:「不錯,兄弟昔年曾見過他一面,故而認得出來,沒想到他投入黑衣教了。」
任雲秋道:「你們是黑衣教的人?」
那身穿半截麻衣的老人道:「不錯,年輕人既然知道,就應該退避三舍才行。」
任雲秋道:「在下為什麼要退避三舍?」
身穿半截麻衣的老人道:「因為這是江湖規矩。」
任雲秋道:「在下只知道大路人人可走,不懂什麼規矩不規矩,你們在這裡有事,我也要去雙板橋有事。」
身穿半截麻衣的老人忽然從喉頭發出咯咯怪笑,說道:「年輕人,你倒橫得很。」
任雲秋道:「難道你們不橫?」
身穿半截麻衣的老者雙目乍睜,說道:「你大概不知道老夫是誰吧?」
「任何人都是一樣。」任雲秋傲然道:「就是黑衣教教主來了,在下也非要他讓路不可。」
金贊廷道:「任老弟這份氣概,當真少有!」
「哈哈!」身穿半截麻衣的老人口中發出一聲大笑,但笑聲只發出一半,就倏地回過頭來,沉喝道:「後面是什麼人?」
沈仝等三人本來就不打算隱藏身子,這就大步走了過去。
沈仝拱拱手道:「麻老大多年不見了。」
身穿半截麻衣的老人目光一凝,含笑點頭道:「老朽還當是誰,原來是沈莊主。」
任雲秋看到三人,不覺喜道:「沈大叔三位果然在這裡!」
謝公愚道:「任老弟就是找咱們來的麼?」
任雲秋道:「在下聽說謝大叔三位被困在雙板橋,所以一路趕了來……」
掌劍一絕麻一怪疑惑的朝身後黑衣中年人問道:「咱們圍住的,就是他們三個麼?」
那黑衣中年人似乎對麻一怪執禮甚恭,躬著身低聲道:「是的,除了游龍沈仝,一個弓箭塘謝公愚,一個是羅漢莊金贊廷。那一男一女,男的叫任雲秋,女的就是教主門下弟子江翠煙。」
麻一怪點點頭,沉吟道:「老夫和沈莊主有舊,方纔你們也沒和老夫說清楚被困的三人是誰?這樣吧,老夫一向重視道義,沈莊主和我有舊,老夫不與沈莊主為敵,但老夫一生最痛恨叛師犯上的人,既然那女娃兒是教主門下,老夫就把她擒回去好了。」
江翠煙道:「我回家省親,是蒙副教主同意的,為什麼要跟你走?」
麻一怪道:「哪一個副教主答應你的?」
任雲秋道:「哪一個副教主,閣下回去問問就知道了。」
麻一怪怪眼一翻,問道:「你是她什麼人?老夫和她說話,要你插什麼嘴?」
任雲秋朗笑一聲道:「在下是她什麼人,你不妨問問她看。」
江翠煙不待他問,說道:「他是我親哥哥。」
「親哥哥」這三個字出口,粉臉驀地紅了起來。
麻一怪道:「你姓江、她姓任,怎麼會是親哥哥的?」
任雲秋道:「她是不是我妹子,你管得著麼?」
麻一怪道:「老夫非管不可。」
任雲秋道:「我妹子從小被歹人拐去,就跟著姓江了,你現在懂了吧?」
麻一怪道:「老夫不管她姓任姓江,今晚老夫非把她帶走不可,如若確是有哪一位副教主答應過她,老夫自會放她回來。」
任雲秋忽然瀟灑一笑,點頭道:「在下是她大哥,老丈要把她帶走,是不是該問問我同意不同意呢?」
麻一怪翻著怪眼,說道:「你不同意又如何?」
任雲秋含笑道:「你說呢?」
麻一怪心中暗道:「這年輕人倒是沉著得很!」一面說道:「難道你還想和老夫動手?」
任雲秋道:「事情到了無法解決的時候,那也只好訴諸武力了。」
沈仝忙道:「任老弟,這位麻老大江湖人稱掌劍一絕,這人一向恩怨分明,半世俠名,他參加黑衣教,也許情非得已,任老弟……」
任雲秋沒待他說下去,就含笑道:「沈大叔是要在下手下留情嗎?」
麻一怪聽得大怒,怪笑道:「老夫要你手下留情?」
任雲秋傲然一笑道:「那很簡單,老丈人稱掌劍一絕,如果你不服氣,咱們可以分作兩場,先試試掌,再試試劍,你就會知道要不要在下手下留情了。」
沈仝聽得大急,他方才原意,點出麻老大掌劍一絕,就是提醒任雲秋注意,此老生性怪僻,只要拿話先封住他的口,也許可以不用出手,不料任雲秋把自己的意思完全弄擰了,而且還要說分作兩場比試,掌劍是麻一怪的一絕,任雲秋縱然武功高強,終究年事還輕,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何苦冒這個險呢?但任雲秋已經說出來了,自己也不好出言阻攔了。
麻一怪大笑道:「好,好,年輕人,你這份勇氣當真可嘉得很,咱們就這麼辦。」
任雲秋道:「兩場之中,勝負又怎麼說呢?」
麻一怪道:「你只要勝得老夫任何一場,老夫就不管今晚之事。」
任雲秋也道:「很好,老丈只要在兩場比試中勝得任何一場,在下妹子就任憑老丈帶走。」
麻一怪真想不到這年輕人居然會有如此狂傲,難道他真有把握可以勝得過自己?心念這一動,忍不住目光朝任雲秋投去,才發現這年輕人不但貌相英俊,而且眉宇之間隱隱透著紫氣,雙目神光湛然,心頭不禁為之一凜,暗道:「這年輕人內功已練上乘境界?」
他自然不會相信一個年未弱冠的少年,會有如此高深內功的象徵,透露在眉宇之間!
聽了任雲秋的話,口中大笑一聲道:「好,好,就這麼辦。」
任雲秋瀟灑一笑,抱抱拳道:「那就請老丈賜招了。」
麻一怪道:「你小心了。」
突然出手一掌朝任雲秋拍了過來。掌勢才出,就有一團勁風劈面湧到,勢道奇猛。
任雲秋身子輕輕一晃,便自閃了開去。
麻一怪不識他的九轉分身法,只覺任雲秋明明在他掌風籠罩下的人,忽然閃出,自己竟連他如何閃出去的都沒看清,不覺沉笑道:「年輕人果然有點門道。」
身子直欺過去,雙掌一揚,一拍一掃,同時出手,朝任雲秋攻了過去。
任雲秋再次身子一晃,閃開了三尺,但覺麻一怪的掌力,宛如一股奔流,從身邊湧出,大有奔騰澎湃之勢,心中也暗暗驚駭,此老一身功力委實驚人!
麻一怪看他兩次只是閃避自己掌勢,並未出手,不覺呵呵一笑道:「年輕人,你怎麼還不出手呢?」
任雲秋大笑道:「那是在下尊老敬賢,先讓老丈三招……」
麻一怪道:「老夫不用你相讓。」
任雲秋笑道:「那麼在下就不客氣了!」
話聲未落,人影一閃,掌指同使,一齊攻出,不但這一輪攻勢,極盡凌厲,使的全是點穴斬脈手法,而且身形飄忽,施出九轉分身法來,一個人忽東忽西,不消一會,就幻出了幾個任雲秋來。
這一來,麻一怪的攻勢,自然立刻被遏阻下來!
不,頃刻之間,由攻勢變成了守勢,還後退了兩步,才稍稍穩住。
兩人掌形飛旋,人影錯落,麻一怪一個人已化成了一條灰影和忽東忽西的任雲秋捉對廝殺。
不,任雲秋的人影,也成了一條灰影,只是他的人影,此沒彼生,有時有幾個人影,捉摸不定,以麻一怪這等頂尖高手,仍然無法看清楚他人影的來龍去脈,因此發掌之間,往往劈了個空。
沈仝、謝公愚、金贊廷、江翠煙但覺灰影飛閃,連雙方敵我人影都分不出來了。
就在此時,突然爆起了一聲蓬然大響,兩條人影也同時霍地分開。
任雲秋,麻一怪兩人各自後退了一步,大家也看不出兩人誰勝誰負。
麻一怪睜大一雙怪眼,望著任雲秋,嘿然沉笑道:「好功夫。」
任雲秋抱拳道:「老丈誇獎。」
沈仝道:「任老弟,你們可曾分出勝負來了?」
任雲秋微微一笑道:「這要看麻老丈怎麼說了?」
麻一怪怪眼一翻,說道:「老夫幾時落敗了?」
任雲秋含笑道:「那麼咱們還有一場,正好再比比兵刃了。」
麻一怪點頭道:「好,你亮劍。」
任雲秋右手在腰間一扣,抽出一支細長軟劍,隨手——抖,「錚」然有聲,就掙得筆直,寒光四射,青芒流動,就像一條青色靈蛇,吐著紅信一般!
麻一怪看了他手中軟劍一眼,讚道:「好劍!」
隨著話聲,也從他寬大的麻衣中取出一柄兩尺五六寸長的闊劍來,嗆的一聲,掣劍在手,他這柄闊劍劍刃居然有手掌般寬,和任雲秋的長劍一比,一個好像是瘦高個子,一個則是又矮又胖。
任雲秋抱劍拱手道:「老丈請。」
麻一怪手腕一振,舉劍直劈過來,出手第一劍上,就劍風嘶然,森寒泛骨。
任雲秋身形霍地一轉,避開他迎面一擊,長劍一送,向他左肩刺去。
麻一怪喝了聲:「好快!」
沉腰翻腕,硬磕敵人寶劍,他怎知任雲秋九疑劍法快得驚人,倏忽之間已攻出了九劍。
這九劍變幻莫測,忽虛忽實,麻一怪運劍擊劍,竟然一劍也沒有被他擊著,這一氣非同小可,口中大喝一聲,突然長身拔起三丈多高,準備帶劍俯衝劈擊而下。
任雲秋在他長身拔起之時,也跟著雙足一點,縱身掠起。
麻一怪看他跟著飛身上來,闊劍一指,朝任雲秋迎面刺來。
任雲秋早就料到他有此一著,劍光一閃,飛雲掣電般擊出。
兩劍在半空中相交,發出三聲金鐵擊撞的清響,兩人都被震得向後飛去,落下來時,就宛如彗星一般,各自帶著一道光芒飛降。
麻一怪足尖才一落地,闊劍在胸前劃了個圓,劍勢飛旋中,突然飛起一道銀光,直向任雲秋激射過去。
任雲秋長劍一舉,「鏘」的一聲,劍光立被盪開。
雙方再次動手,各使絕技,展開了一場令人目怵心驚的搏鬥,但見寒光電閃,揮出層層劍氣,寒風如濤,哪裡還想看得清兩個人影?雙方觀戰的人,都被飛蕩成風的凌厲劍氣逼得連連後退。
沈仝是使劍名家,但看到兩人使出來的劍招,除了眼花繚亂,竟然一招也看不清,心頭暗暗感歎:「自己練了幾十年劍,當真是白練了!」
就在此時,又響起了一連數聲震懾人心的金鐵交鳴,劍光寒芒霎時盡斂,兩人己經分了開來。
麻一怪睜大一雙怪眼,滿臉厲色,大聲喝道:「年輕人,你削斷了老夫闊劍!」
眾人朝他手上看去,果然只剩了半截斷劍。
任雲秋含笑道:「在下如果存心要削斷老丈寶劍,方纔你和在下的三招硬接,早就被削斷了,方才在下是以劍脊拍在老丈劍上的,故而才沒被在下削斷了。」
麻一怪哼道:「憑仗利器,那也算不得劍技高明。」
任雲秋含笑道:「剛才在九劍之中,老丈其實只接住了六劍。」
麻一怪道:「你另外三劍只是虛招。」
任雲秋道:「不虛,不信老丈請低頭瞧瞧,就知道了。」
黑夜之中,別人看不見麻一怪身上掛了什麼彩?但麻一怪功力深厚,目能夜視,聞言兀自不信,忍不住低頭看去。
這一看,他一張老臉不由得慘變,歎息一聲道:「罷了,年輕人,老夫一生之中,還是第一次不明不白的敗在人家劍下。」
隨手擲去半截斷劍,回身就走。
原來他發現自己衣衫胸口上,被任雲秋劍尖刺了米粒大品字形三個小孔,若非任雲秋劍下留情,這三劍中任何一劍,都可以穿心而過。
那黑衣中年人眼看麻一怪轉身就走,急忙跟了上去,口中叫道:「老供奉……」
麻一怪一聲不作,反手就是一掌,把那黑衣人打得離地飛出兩丈多遠,啪噠一聲,就再也不動了。麻一怪看也不看他一眼,揚長而去。
江翠煙喜孜孜的道:「大哥,你果然勝了他了?」
任雲秋微微一笑道:「我若是不能勝他,你豈不是要跟他去了?」
江翠煙道:「我知道大哥不會輸給他的。」
沈仝大笑道:「任老弟,方纔我真替你耽心,這麻一怪號稱掌劍一絕,四十年前就名滿大江南北,我看他走的時候,神色頹廢,大概這一敗,從此就會絕跡江湖了。」
金贊廷道:「黑衣教主當真神通廣大,這些古古怪怪的人物,他從哪裡羅致來的?」
謝公愚道:「我看黑衣教這樣高手,只怕還不知有多少呢!」
金贊廷大笑道:「像這樣也很快,一天打發幾個,不消一年,就都打發完了。」
謝公愚道:「金兄說得倒是輕鬆,他們接二連三的遭受挫折,我們的處境,也就越來越艱險了,本來,他們只以一部份力量來對付我們,現在他們覺得我們這幾個人不可忽視,成為他們崛起江湖的最大阻力,那就要以全部力量來對付我們了。」
沈仝道:「謝兄說得極是,他們要橫掃江湖,非先剪除我們不可。」
金贊廷道:「來就來,古人說得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難道我們還怕他們不成?」
幾人邊說邊走,已經回到茅舍門口。
謝公愚道:「掌劍一絕麻一怪敗退回去,暫時大概不會再有人來了,大家已有一晚未睡,且進去休息一會再說。」
大家回入屋中,任雲秋也把此行經過,大概說了一遍。
沈仝、謝公愚、金贊廷三人聽說黑衣教副教主鳳蕭女答應設法打聽春申君下落,總算稍稍放寬了心。
茅舍中一共有三間房,一間讓給了江翠煙、沈仝、任雲秋等四人,兩人一間,稍稍收拾,就各自入房安眠。
春申君尚無消息,大家只好在這座茅舍裡等著,反正雙方已經交過手了,如果黑衣教有什麼動靜,他們自然全找到這裡來的了。
第二天一早,謝公愚索性把昨晚逮到的兩個黑衣漢子解開穴道,說道:「留著你們兩個也沒用處,殺了你們,多費咱們手腳,你們可以去了。」
兩個黑衣漢子聽得有些不大相信,左首一個道:「大俠是真的釋放小的兩個了?」
謝公愚道:「謝某難道還會騙你們不成?不過你們回去,給我捎個口信給但無忌,他劫持了春申君,限今天日落時釋放回來,過了今天,咱們只要遇上黑衣教的人,就殺無赦,這話,你們會說麼?」
右首一個連連點頭道:「會,會,小的一定會把大俠這個口信帶到。」
謝公愚道:「好,你們回去吧!」
兩人連連應「是」走出茅舍,就一路飛奔而去。
謝公愚任由他們走了,也沒去看他們一眼。金贊廷從後面走出說道:「謝兄這辦法不會被他們識破麼?」
謝公愚笑了笑道:「我想兩人先前也許會懷疑咱們跟蹤,但走出十里八里,仍然不見有人尾隨,就會相信咱們沒有人跟蹤了。」
金贊廷道:「所以謝兄要任老弟和江姑娘扮作莊稼人,守在十里之外了。」
那兩個黑衣漢子果然不出謝公愚所料,出了茅屋,一路奔行之中,不時的回頭朝後張望,始終沒見有人跟蹤下來。
左首漢子道:「這老小子無緣無故的把咱們放回來,不知安著什麼心?」
右首漢子道:「他們一共只有三個人,留著咱們,殺之不武,留著無用,自然要放咱們回來了,不然,三個大男人還要燒飯做菜給老子吃?」
左首一個笑道:「你說得也是!」有時故意朝身後瞄上一眼,大路上連鬼影子也沒有一個,自然沒人尾隨自己兩人了。
這樣走走停停,一直走出十里路,現在已可確定沒人跟蹤了,兩人總算放下了心,一路急趕,中午時分,趕到娘娘廟,兩人故意兜了一個圈子,看看後面沒有人,就閃身進入廟去。
但就在兩人入廟不久,後面走來一個頭包花布,手挽竹籃的花布衣褲少女,在廟前經過。
稍後,是一個莊稼漢,遠遠走來。兩人卻都沒停步,只是打從廟前一條石子小徑行去。
接著又有一個彎著腰的老漢也過去了。
這裡是一個小村落,也有幾十戶人家,都是務農為業,竹籬茅舍疏疏落落,並不比鄰而居。
首先,那個彎腰的老頭和莊稼漢,走到離娘娘廟稍遠的一家農家門口,彎腰老頭叫道:
「裡面有人麼?」
只聽屋中響起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問道:「外面是什麼人?」
彎腰老頭道:「是老漢。」
屋中走出一個老婦人,打量著門外兩人,問道:「老先生有事麼?」
彎腰老頭堆著笑臉,說道:「打擾大娘,小老兒和我侄兒想和大娘打個商量,咱們趕路,趕過了市集,想在大娘這裡,稍事休息。」
老婦人笑道:「這是小事,兩位請裡面坐。」
彎腰老頭道:「真多謝。」舉步跨進屋去。
那莊稼漢只是站在門首,沒有進去。
老婦人招呼道:「這位小哥,裡面坐呀。」
彎腰老頭笑道:「他是在等他妹子。」
正說之際,手挽竹籃的花衣少女也走了過來,兩人一同走進茅屋。
老婦人道:「三位趕了一早的路,這時候已經晌半了,大概還沒吃飯吧,老婆子這就去做飯。」
彎腰老頭道:「不瞞大娘說,咱們確實還沒吃晌午飯,只是這個怎麼好意思?」
老婦人笑道:「老先生也不用客氣,飯菜都是現成的。」
彎腰老頭道:「阿娟,那你去幫幫大娘吧!」
挽竹藍的花衣少女答應一聲,放下竹藍,跟著老婦人進去。
沒多一會,那花衣少女先沏了一壺茶水出來,放在桌上,暗中悄聲說道:「我剛才一面烹水,一面和大娘聊了起來,她家只有兩老和一個媳婦,住在這裡,兒子在城裡當學徒,她老伴到鄰居人家下棋去了。」
彎腰老頭點點頭道:「如此就好。」
不多一會,老婦人和花衣少女一起端出飯菜來,放到桌上。
老婦人道:「老先生,沒什麼菜,三位只好將就吃了。」
彎腰老頭連聲稱謝,說道:「大娘,真打擾你了,這樣己經夠好,真是不好意思。」
花衣少女放好碗筷,替彎腰老頭裝好了飯。三人就坐下來吃飯。
老婦人就回了進去。
三人吃過飯,花布衣衫少女,收拾碗碟,送到後面去洗。
彎腰老頭和莊稼漢坐在堂屋裡,忽見門口走進一個瘦小老者,看到兩人,不覺怔得一怔,打量著問道:「兩位是……」
彎腰老頭連忙站起,陪笑道:「老漢和侄兒,是路過這裡,借貴府歇歇腳的。」
瘦小老者點著頭道:「如此請坐,不知老哥貴姓?」
彎腰老頭忙道:「小姓沈,還沒請教……」
瘦小老者道:「陸,陸地的陸。」
彎腰老頭呵呵一笑道:「原來是陸老哥。」
正說之間,只見那老婦從後面走出,含笑道:「我當說話的是誰,原來是老伴回來了,那敢情好,這一位朋友找上門來,究是為了哪一椿,咱們也可以說說明白了。」
瘦小老者倏地站起,行動之間——下變得十分俐落,點頭笑道:「沈朋友,咱們老伴已經把話挑明了,明人眼裡不揉砂子,兩位也不用再裝作了。」
這下來得太突然,彎腰老頭一怔,不覺變了臉色道:「我那侄女想是被大娘制住了?」
老婦人道:「不錯,她雖然不肯實說,但身手卻大是了得。」
莊稼漢子眉毛一揚,冷然道:「大娘最好把我妹子放出來,不然的話,在下可要不客氣了。」
老婆子冷冷一笑道:「好小子,你口氣倒狂得很。」
莊稼漢哼了一聲,舉步朝裡行去。
瘦小老者有手一探,疾抓他有肩。莊稼漢連頭也沒回,身形輕輕一側,便自讓開。
老婦人看他朝自己逼來,雙手化爪,一揮之間,就漾起一片爪影,向莊稼漢胸前襲到。
莊稼漢身形一晃,恍如游龍,一下從老婦人身邊閃過,往裡撲去。
老婦人一招落空,急忙轉過身去,正待朝後面進入,那莊稼漢已經從廚房退了出來,他身後緊隨著被自己制住穴道的花布衣衫少女,心頭不由吃了一驚,暗道:「這小子好快的身法!」
瘦小老者一抓落空,眼看莊稼漢往後撲去,那自然會有老伴料理他的了,這就朝彎腰老頭發話道:「閣下找上我陸某,大概不是你自己的主意吧?」
彎腰老頭此刻其實腰幹已經挺直,不再彎了,一面詫異的道:「陸老哥此話怎說?」
瘦小老者怒聲道:「你還裝佯?」
彎腰老頭道:「不,老哥說咱們找到這裡來,不是兄弟的主意,這話好像說咱們是受人指使來的了?」
瘦小老者道:「難道不是?」
彎腰老頭斷然道:「不是。」
這時莊稼漢和花衣少女已經從後面走了出來。
老婦人道:「那麼你們找到這裡來作甚?」
彎腰老頭笑了笑道:「咱們是真正借貴處歇腳來的。」
瘦小老者目光炯炯,看了莊稼漢一眼,說道:「三位身手非凡,想來並非無名之輩,可否亮亮萬兒?」
彎腰老頭笑了笑道:「在下沈仝。」
瘦小老者「哦」了一聲,說道:「原來是游龍沈大俠,這二位呢?」
沈仝一指莊稼漢道:「他是任雲秋任老弟,這位是江姑娘。」
瘦小老者驚喜的道:「沈大俠、任少俠光降寒舍,當真蓬蓽生輝,快快請坐。」
沈仝道:「陸老哥賢夫婦大概也不是尋常人了?」
瘦小老者忙道:「老伴,快去燒茶,現在你不用再疑心生暗鬼了。」
老婦人笑道:「老身因為小姑娘一來就盤問咱們的底細,我想很可能是對頭派來的人,才想把她制住問問,哪知這位江姑娘身手極高,費了老婆子好一番手腳,才算把她制住,因此越發疑心沈大俠的來意不善了,現在既然說明了就好。」說著轉身往裡走去。
瘦小老者拱拱手道:「兄弟陸浩川,只算是衡山派的旁支,沈大俠諸位仗義賜助衡山派,大敗黑衣教,當真令人又欽佩又痛快。」
沈仝因此地接近娘娘廟,這對夫婦武功又極高明,自然心存顧忌,如今聽說他是衡山派的俗家旁支,心中顧慮也就消了,當下抱抱拳笑道:「陸老哥不是外人,兄弟也就不隱瞞了,兄弟和任老弟、江姑娘,是真正到貴處歇腳來的,因為老哥府上離娘娘廟較遠,不被人注意……」
陸浩川聽得一怔,說道:「沈老哥認為娘娘廟有問題?」
「怎麼?」沈仝道:「陸老哥住在這裡,難道不知道娘娘廟和黑衣教有關麼?」
「有這等事?」陸浩川驚奇的道:「兄弟怎麼一點也不知道呢?」
沈仝就把自己三人尾隨兩個黑衣漢而來,大概說了一遍。
陸浩川笑道:「沈老哥只怕上當了,這娘娘廟住的都是尼姑,黑衣教的人不可能落腳在尼姑廟裡,但娘娘廟白天並不禁止遊客和進香的人出入,那兩個黑衣教匪徒是借娘娘廟金蟬脫殼,在廟中晃了一晃,又悄悄的走了。」
沈仝聽得一呆,頓足道:「陸老哥說得極是,這兩個匪徒當真狡猾得很!」
陸浩川道:「但他們既然往這裡來了,巢穴大概也不會太遠了。」
說到這裡,不覺「哦」了一聲道:「莫非……」
沈仝道:「陸老哥想到什麼?」
陸浩川道:「兄弟十年前路過南昌近郊,遇到一個獨行盜劫鏢,被保是扶柩回籍的官宦,只有婆媳兩人和一個小孫子,那鏢師中了毒藥暗器而且還是兄弟舊識,兄弟一時激於義憤,出手把那獨行盜制住,令他交出解藥,也就放過了他,不想事隔多年,前天來了一個沿門募化的和尚,在村中打聽兄弟家住哪裡?正好遇上兄弟的老鄰居,問他找兄弟有什麼事?
那和尚說是他師父要他來查訪的,並要那老鄰居轉告兄弟,十年前在南昌多管閒事,現在給兄弟三天期限,料理後事,兄弟那老鄰居為人熱心,聽了凶僧的話,就暗中囑咐咱們村子裡的幾個孩童,跟蹤那和尚,往哪裡去的,待等那幾個孩童回來,說那和尚進入臨川寺去了,可見那獨行盜如今已經做了和尚,在臨川寺掛單,剛才兄弟想到是不是黑衣教匪徒,就在臨川寺了?」
沈仝點頭道:「這有可能,物以類聚,那獨行盜說不定已被黑衣教所羅致,哦!陸老哥,你就住在附近,可知這臨川寺的和尚,平日如何?」
陸浩川道:「臨川寺老方丈法濟上人,原是一位有道高僧,半年前業已圓寂之後,新任方丈,不知是誰,兄弟倒沒有聽說過。」
沈仝道:「那就差不多,老方丈圓寂之後,說不定被歹人佔據了。」
一面回頭道:「雲秋,咱們去臨川寺看看!也許黑衣教匪徒就在臨川寺也說不定。」
陸浩川道:「沈老哥三位,既然來了,那也不用性急,若是黑衣教的人住在臨川寺,你們白天去,也未必會看得到,依兄弟之見,三位不如先在寒舍休息一回,等天黑了,兄弟陪三位同去,如是獨行盜就在那裡,今天正好第三天了,兄弟也得和他作個了斷……」
剛說到這裡,那陸大娘已經沏了茶送出來,接口道:「沒錯,老婆子也要去瞧瞧,那賊禿好大的口氣。」
只聽門口響起一聲:「阿彌陀佛。」
陸浩川虎的站起,說道:「說到曹操,曹操就到,他居然找來了。」
陸大娘道:「老伴,我先去瞧瞧。」急步走了出去。
只聽一個粗壯的聲音道:「裡面有人麼?」
陸大娘在門口一站,問道:「大師你有什麼事?」
那粗壯聲音道:「請問女施主,這裡可是陸浩川陸老施主的家麼?」
陸大娘道:「不錯,大師父有什麼事?」
那粗壯聲音道:「貧僧奉師父之命,給陸老施主送來一份請柬。」
陸大娘道:「我老伴出去了,大師父把請柬留下就好。」
那祖壯聲音道:「如此也好,那就請女施主費神轉交老施主吧!」
陸大娘回身走入,手中果然拿著一個封柬,一邊說道:「這賊禿擺場倒不小,還要派人來下戰書。」
口中說著,隨手打開封柬,抽出一張紙來,目光一注,不覺「咦」道:「怎麼裡面只是一張白紙?」
陸浩川笑道:「那賊禿巴巴的叫徒弟送來,怎麼會是一張白紙的呢?」
陸大娘把手中那張白紙遞了過來,說道:「紙上有沒有字。難道我還看不清楚,不信,你拿去瞧瞧。」
陸浩川接到手上,低頭一看,果然是一張白紙,再翻過來,還是白紙,心中奇道:「果然會是——張白紙。」
陸大娘口中忽然「噫」了一聲,身軀搖了兩搖,砰然跌坐下去。
陸浩川道:「不好,這紙上有……毒……」話聲未落,人也砰的一聲,往地上坐去。
這一跌下去,立時已經無法開口,人也隨著昏迷過去。
沈仝雙目乍睜,哼道:「好卑鄙的手段!」
江翠煙叫道:「大哥,你身上不是有解毒丹麼?」
任雲秋點點頭,從身邊取出解迷化毒丹,傾了兩顆,把一顆遞給江翠煙,要她去餵陸大娘,自己也把一顆藥丸納入陸浩川的口中。
沈仝目光一瞥,壓低聲音道:「任老弟,我看那賊禿還會回來。」
任雲秋點點頭,三人立即向門旁兩邊閃開。
過了沒有多久,果然聽到門外響起了腳步聲,接著那粗壯聲音又在門口唸了一聲佛號,說道:「女施主在家麼?」
裡面當然沒人答應。
那粗壯聲音又道:「女施主,貧僧還有一句話,忘了交代……」
裡面依然沒人答應。
「阿彌陀佛。」
那粗壯聲音念著佛號,舉步走入,那是一個灰衲和尚,目光一注,看到地上躺著兩人,不禁陰笑道:「貧僧師父交代,要貧僧送到請柬,回頭走上一百步,再回來瞧瞧,兩位施主果然一起走了。」
任雲秋悄無聲息的在他身後伸手搭上他肩頭,說道:「你師父交代的話,叫你不用回去了。」
那和尚大吃一驚,同時右肩被拿,半邊都已麻木不仁,忍不住道:「施主快請放手,貧僧……只是奉命行事……」
任雲秋五指一鬆,隨手拂了他兩處經穴,說道:「我知道你只是奉命行事,所以沒難為你,你給我好好的站著,等他們兩位醒過來,再放你回去。」
那和尚身如木雞,半點也動彈不得,哪還能開口說話,聽了任雲秋的話,一顆光頭上脹得綻起了青筋,哭喪著臉道:「施……主,他……們是不會醒過來了……」
沈仝道:「他們怎麼不會醒過來了?」
那和尚道:「他……們……中了師父的七步傳物奇毒,無……藥可救……再……也不會醒了。」
沈仝道:「那很好,他們不會醒過來,咱們就把你和尚活埋了陪葬。」
「啊!」那和尚額角上已經沁出汗來,結結巴巴的道:「人……死不能復……生,他……人不是小……僧害死的……要小僧陪……葬,這……這說不過去……」
他話還沒說完,陸浩川雙目倏睜,人已坐了起來,接著陸大娘也跟著坐起。
那和尚驚駭奇絕,說道:「這……不可能,七步傳物奇毒……中了無藥……可救,他們……不可能會醒過來的。」
陸浩川夫婦站起身,陸浩川拱拱手道:「是沈老哥救了愚夫婦性命……」
沈仝含笑道:「不是兄弟,這是任老弟的解毒丹生效了。」
陸浩川又向任雲秋拱手道:「任少俠救命之恩,陸某夫婦不敢言謝……」
任雲秋連忙搖手道:「陸前輩快不可如此,這和尚已被在下制住了,前輩可有話要問他麼?」
陸浩川還沒開口,那和尚道:「任……少俠,你方才答應過,陸老施主二位醒過來了,就釋放貧僧了。」
任雲秋道:「我答應過的話,自然算數,不過陸前輩還有話要問你呢!」
那和尚道:「是,是,貧僧知道的,自會說出來,貧僧不知道的事,答不出來,陸老施主、任少俠幸勿責怪。」
陸浩川道:「你師父叫什麼?」
那和尚道:「澄通大師。」
「他還居然自稱大師!」陸浩川又道:「你知不知道他俗家姓名麼?」
「不知道。」那和尚道:「貧僧曾經聽師父說過,他老人家從前做過官。」
陸浩川冷哼一聲,接著問0道:「他落腳何處?」
那和尚道:「臨川寺。」
沈仝問道:「他和臨川寺方丈是素識麼?」
那和尚道:「師父就是臨川寺的方丈。」
沈仝又問道:「你們寺裡最近可是來了很多人麼?」
那和尚點頭道:「是,是,他們都是師父的朋友。」
沈仝又道:「你師父可是黑衣教的護法麼?」
「不」那和尚道:「是堂主。」
陸浩川問道:「什麼堂主?」
那和尚道:「什麼堂主,貧僧就不知道了,貧僧只是聽大家都叫師父堂主的。」
沈仝問道:「你知不知道有什麼人被囚禁在廟裡麼?」
「有!」那和尚不假思索,說道:「有兩個人關在堆放香燭的地窖底下(暑天蠟燭容易變形,必須儲存於地窖之中,故許多大寺廟,都有存放蠟燭的地窖),貧僧曾聽大師兄說過。」
沈仝道:「地窖在哪裡?如何走法?」
那和尚道:「地窖是在第一進大殿下面,要從殿後移開韋陀神龕,方可進去。」
沈仝問道:「韋陀神龕如何移法?」
那和尚道:「只要人站在神龕左首,向右推就好。」
沈仝聽他回答,知道說的都是實話,接著問道:「你師父有沒有限你什麼時候回去?」
那和尚道:「那倒沒有,不過在天黑以前,非回去不可。」
沈仝道:「現在咱們還不能放你回去,你如果不回去,你師父會不會懷疑?」
那和尚聽說還不能放他回去,心裡一急,忙道:「師父看貧僧沒有回去,那一定是貧僧出了差錯,自然會派師兄前來查吧!」
任雲秋早已隨手一指,點了他穴道。
陸大娘道:「眼下時光還早,他師父不見他回去,或許還會派人來。」
沈仝道:「那就最好了,他們來一個捉一個,來兩個捉一雙,把澄通和尚的目標移注這裡,咱們去臨川寺救人,就容易了。」
陸大娘心中暗想:「你們救人方便了,咱們兩老可就吃重了呢!」一面問道:「這和尚該當如何處理?」
任雲秋道:「在下覺得這和尚武功平平,殺之不武,待會二位和澄通了斷過節,不如把他放了,不知二老意下如何?」
陸浩川點頭道:「任少俠說得是。」
這一陣折騰,天色漸漸昏暗下來。陸大娘進去做飯,江翠煙跟著去幫忙。
堂屋中陸浩川、沈仝、任雲秋三人計議著前去臨川寺的事。
依任雲秋的意見,如果一更以前,澄通找來了,那就由他一人趕去臨川寺救人,沈仝和江翠煙留下來協助陸浩川夫婦禦敵。如果一更以前澄通沒有找來,那麼大家都去臨川寺,仍由陸浩川夫婦明的赴約,沈仝和江翠煙在暗中相助,由他一人潛入寺中去救人。
陸浩川搖搖頭道:「任少俠單身入險,總是不大相宜,對付澄通老朽夫婦足夠了,沈老哥還是和任少俠同去的好,救人之事,總得有人接應。」
任雲秋含笑道:「陸老丈不用客氣,那澄通膽敢前來尋仇,自然已經把老丈兩位都估量進去了,所謂善者不來,如無制勝把握,豈肯冒險,何況以方纔的請柬附毒這一點看來,也許他還練成了某種毒功,也說不定,但家師練制的解毒丹,專解天下奇毒,服過一顆,十日之內百毒不侵,三日之內,不俱任何毒功,因此他使毒這一點,倒不足俱,但老丈和他已有十年不見,對方究竟練成了什麼武功,老丈並無所知,而且他既然和黑衣教勾結,也許會另有幫手隨同前來,有沈大叔和翠煙在暗中相助,自可先操勝券了。」
沈仝點頭道:「不錯,陸老哥,兄弟和任老弟同去,也幫不上什麼忙,如果咱們聯手對付澄通,倒可以轉移黑衣教的注意,任老弟救人就容易多了。」
陸浩川方才只試出任雲秋身法極快,不知他武功到底如何?但聽沈仝的口氣,連他跟去了也幫不上忙,豈不是說任雲秋的武功還高出遊龍沈仝甚多麼?他當然不大相信一個年輕弱冠的少年,武功修為還會超過大名鼎鼎的游龍沈仝,只是沈仝既然這麼說了,也就點頭稱好,不再堅持。
不多一會,陸大娘和江翠煙端出菜來,山居人家,縱然不能和城市相比,但雞是自己養的,竹筍青蔬是自己種的,倒也做了六、七盤菜餚,還有一壺春釀。
陸浩川站起身笑道:「來,來,沈大俠、任少俠,山居市遠無兼味,只好怠慢了!」
沈仝大笑道:「陸老哥又客氣了,你看看桌上已經這樣豐盛,真是不好意思。」
三人落坐之後,陸浩川道:「江姑娘,你也坐下來吧,不用再忙了。」
江翠煙道:「還有一個湯,我去端出來。」說完翩然又往裡行去。
陸浩川手執錫壺,替兩人斟滿了酒說道:「沈大陝兩位,難得光臨,老朽先乾為敬。」
沈仝、任雲秋和他對乾了一杯。
陸大娘端著一鍋飯走出,說道:「老伴,這酒是給客人準備的,你少喝一盅,莫忘了待會還要去和對頭動手呢!」
陸浩川笑道:「放心,這一壺酒,就是給我一個人喝下去,也不會醉,何況有三個人分擔著。」
陸大娘嘮叨道:「就因為你看到酒,會把天大的事情都忘掉,所以要提醒你一句。」
陸浩川道:「好了,好了,你和江姑娘快些用飯吧!」
酒,只有一壺,有三個人喝,自然很快就喝光了,匆匆吃過飯,江翠煙幫著陸大娘收拾碗盤。
臨川寺的澄通和尚並沒有來,於是大家稍事休息,正準備出發。
就在此時,只聽遠處傳來一陣犬吠之聲!
陸浩川呼的一聲吹熄了燈火。
過沒多久,只聽門外有了腳步聲,此刻夜雖未深,但人聲已寂,聽來十分清晰,來人一共只有兩個,一前一後行來。
快到門口,後面一個己經停了下來,沉聲問道:「就是這一家麼?」
走在前面的應了聲「是」。
後面那人道:「好,你去叫陸浩川夫婦出來。」
走在前面一個口中答應一聲,走近階前,才腳下一停,口中高聲道:「陸浩川,我師父叫你們兩個出來。」
只要聽他口氣,後面那人不用說就是臨川寺新任方丈澄通大師了。
堂屋前兩扇木門敞開著,只是屋中沒有燈光,外面的人看不到堂屋中的情形,但屋內的人卻可以看清外面兩人的形狀。
站在門口的是一個灰衲僧人,年紀和剛才一個差不多,三十出頭光景。
後面一個身穿紫紅僧衣,身材高大,面目凶獰,左頰有道刀疤,雙目炯炯有神,手持一支禪杖,巍然而立,宛如一座寶塔一般。
陸浩川沉笑一聲道:「老伴,人家已經來了,咱們總不能在屋裡躲一輩子,該出去了。」
陸大娘應道:「好,我正要瞧瞧這個使江湖下五門手法的凶僧,到底是怎樣一個三頭六臂的賊禿。」
兩人口中說著,並肩走了出去。
澄通冷冷一笑道:「陸浩川,貧僧要門下弟子來送請柬,可是給你留下了!」
「沒錯。」陸浩川道:「老朽因拿來的請柬上附有劇毒,差點叫老朽夫婦上當。一直想不起幾時和一個和尚結下不解之仇,居然用江湖下五門手法來毒害老朽,因此不得不把令徒留下,問問清楚,哪知越問越使老朽糊塗了。他說大師父從前是做官的,老朽自思年輕時候,自任遊俠,愛打抱不平,和黑道中的強盜結怨,倒還有可能,和做官的人結仇,老朽真是一點也想不起來,所以只好等大師前來了,當面問問清楚再說。現在大和尚已經來了,而且指名老朽夫婦出來,可見大和尚不至於弄錯了人,老朽倒想請教,到底有什麼仇恨,請大和尚明示。」
這番話,明是詢問,實際上卻把澄通挖苦了一頓。
澄通怒笑一聲道:「陸浩川,你裝作得真像!」
陸浩川道:「老朽真的想不起來了,大和尚要向愚夫婦尋仇,總該說說清楚吧?」
澄通厲笑道:「十年前南昌舊事,你總還記得吧?」
陸浩川哦了一聲道:「老朽記得當時有一個獨行劇盜打劫鏢車,那鏢車是扶柩回籍的官宦,只有婆媳兩人,大師父如果是那官宦之後,老朽對你應該有恩,大師父如果是那獨行盜,和老朽也不至有不解之仇,因為當時老朽對你只是把你制住,逼取解藥,並未取你性命,也並沒教你負傷,又何仇之有?」
澄通怒喝一聲:「多言無益,你夫妻一起上吧!」突然欺身而上,左手一掌迎面劈來。
陸浩川大笑道:「你面孔上有一道刀疤,果然是無惡不作的獨行盜刀疤丁老三!」
口中說著,左掌一揮,硬接對方一掌。這一掌,他是存心試試澄通十年不見,功力究竟是否超越自己?
雙掌乍接,響起砰然震響,陸浩川霎時感到不對,只覺對方掌上壓力奇重,心神劇震,一個人忍不住後退了三步,驚凜的道:「摧心掌!老伴速退。」
摧心掌技出天竺,原是和大手印同門的功夫,因為掌力奇強,擊中人身,內臟就會受到內力的摧毀,故名,為外門夫中最厲害的殺手了。
陸大娘眼看丈夫被對方一掌震退了三步,哪肯甘休,身形直上,嗆的一聲,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森森的柳葉單刀,唰的一刀,劈擊過去。
澄通大笑一聲,右手一頓,把一支粗逾鵝卵的禪杖往地上一插,左手五指箕張,竟然硬向陸大娘刀尖上抓去,右手一掌卻劈過來。
陸大娘看他用手抓鋒利刀尖,如果不是他手上練成了刀劍不入的功夫,有誰肯不要五根手指的?
心念一動,立即收回刀勢,這一耽延,對方左掌又已逼近胸口,這就不加思索的左掌一豎,迎擊出去。
陸浩川看得吃了一驚,急忙喝道:「接不得。」顧不得調息,身形一晃,衝了上去,雙掌乍發,一記雷電交擊,朝澄通身前大穴襲去。
但他還是慢了半步,陸大娘和澄通兩手乍接,只覺心頭一陣狂跳,幾乎為之窒息,整個人登登的後退出去。
這時陸浩川已衝到澄通身側,澄通冷笑一聲,雙掌一收即發,振腕推出。
這下四隻手掌很快的接上,發出「啪啪」兩聲輕響,陸浩川只覺心頭大震,兩眼一黑,口中悶哼了一聲,一個人被震得離地飛起。
陸大娘大為凜駭,急忙雙足一點,凌空撲起,口中叫道:「老伴,你怎麼了?」
陸浩川跌出去的人,被一條極快的人影橫掠出來,舉臂接住。
澄通厲笑道:「陸老施主已經走了,你趕上去還來得及!」
右手又是一掌朝陸大娘身後拍來,一道掌風,宛如一道掀天巨浪,追擊過來,當真凌厲無比!但就在他掌風堪堪拍出之際,忽然從旁躍出一條人影,迎著掌風,雙手一攔,說道:
「大和尚,有話好說,出家人慈悲為懷,怎麼一上來就連施殺手,使出什麼摧心掌來?」
澄通真想不到無堅不摧的摧心掌,會被一個弱冠少年伸手一下攔得住,口中喝了聲道:
「還不退開,真的想找死麼?」
哪知浪潮般掌風捲到弱冠少年面前,就被一層無形氣體像城牆般擋了駕,看得見,就是衝不過去。
澄通心中兀自不信,三個指頭屈指彈出,立時有三縷勁急指風,朝弱冠少年襲到。
弱冠少年看也沒看,只是負著手,徐徐說道:「大和尚,佛門講究因果,你已經報了昔年被制之辱,不該再傷他性命,冤家宜解不宜結……」
澄通大笑道:「小子,你年紀不大,說話倒像是七老八十歲了,你叫佛爺不使,佛爺就不便了麼?還不給佛爺滾開?」
揮手一掌朝弱冠少年當胸推去。
這弱冠少年正是任雲秋,冷笑一聲,雙手如挽。身形飛快的一個輕旋,轉若陀螺,他這一轉,澄通突覺自己的掌力被他帶了出去,心中方自一驚,哪知等他轉到和澄通對面的時候,澄通忽然感到一股極大的壓力,朝身上猛撞過來。
那是自己的摧心掌力,經他帶著轉了個身,反朝自己打來,自已打自己,這倒真是第一回遇上,——時之間,使得他驚駭無比,急忙雙足一點,往旁躍退出去四、五尺遠,才算避開。
這下也把陸浩川夫婦看得葚是驚奇不止,任雲秋這點年紀,居然練成了佛門接引神功!
其實任雲秋使的乃是玄門練氣功夫斗換星移手法,不是接引神功。
任雲秋並未追撲上去,只是含笑道:「大和尚自己的掌風,怎麼不收回去呢?」
澄通心知遇上了高人,今晚已經討不了好去,這就雙手合十,說道:「小施主神功蓋世,貧僧甘拜下風,陸老施主這筆帳,衝著小施主,也就此一筆勾消,貧僧告辭。」
說完,朝灰衣僧人打了個手勢,轉身就走。
如果是普通過節,他這樣說了,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自可罷手了,但今晚情形不同,澄通是黑衣教的人,又是臨川寺方丈,豈能放他回去?
任雲秋含笑道:「大師父慢點走,在下想請教一件事。」
澄通腳下一停,問道:「小施主有何見教?」
任雲秋問道:「在下聽說大和尚是臨川寺的方丈?」
澄通道:「正是貧僧。」
任雲秋道:「那好極了,現在下榻貴寺的黑衣教朋友,是些什麼人,大和尚可以見告麼?」
澄通聽得臉色為之一變,說道:「小施主說笑了,敝寺佛門清淨,哪有什麼黑衣教的人?」
「這就奇了。」任雲秋望著他道:「難道大和尚不是黑衣教的人麼?」
澄通道:「貧僧不知小施主說些什麼?告辭!」
任雲秋身形一晃攔在他面前,冷冷一笑道:「在下問你的話,大和尚不說說清楚,就想走麼?」
澄通怒聲道:「你待如何?」
任雲秋道:「據在下所知,貴寺地窖中還囚著兩個人,因此在下希望大和尚留下來,咱們才能交換人質。」
澄通怒哼一聲,突然禪杖一起,朝任雲秋當頭便砸,哪知杖勢一落,明明站在眼前的任雲秋,忽然不見,心中方自一驚,只覺全身驟然一麻,手中禪杖砰然一聲墮落地上。
任雲秋一把把他提了起來,往茅屋中走去。
那灰衣僧人一看苗頭不對,拔腳就逃。
游龍沈仝一個箭步追到他身後,一把抓住後領,提著走來。
陸浩川拱手道:「任少俠身手之高,老朽走了幾十年江湖,還是僅見,今晚如無任少俠在場,老朽夫婦必傷在他摧心掌之下不可!」
任雲秋笑道:「老丈誇獎,在下也只是碰巧罷了!」
陸大娘道:「少俠輕輕年紀,就練成了佛門接引神功,真教老婆子開了眼界。」
任雲秋道:「在下使的只是斗換星移手法,不是接引神功。」
陸浩川笑道:「紅蓮白藕,三教同源,斗換星移和接引神功,名稱雖異,功效相同,少俠人中龍鳳,老朽練了幾十年武功,如今看來,真是白練!」
游龍沈仝道:「好了,時間不早,雲秋,咱們該走了。」
澄通師徒早已被點經穴,和先前那個灰衣和尚放在一起,大家走出茅屋,陸大嫂回身掩上木門,就一路朝臨川寺而來。
大家早已在茅屋中商量好了任務,由沈仝和任雲秋兩人進入寺去,陸浩川夫婦和江翠煙在寺左一片松林間等候,作為接應。入寺之後,由沈仝進入地窖救人,任雲秋在上面擔任接應。
本來任雲秋爭著要下地窖去的,沈仝人為進入地窖救人,並無多大困難,萬一被人發現,對方武功高強,或者人手眾多,一下堵住了出口,豈非救人不成,還出不來了?因此才決定由沈仝救人,任雲秋擔任警戒。
臨川寺相距極近,不消多時,便已到了寺前,此時夜雖未深,但臨川寺已經一片黝黑,不見燈光。
陸浩川夫婦和江翠煙很快就閃入左首松林中。
任雲秋和沈仝兩人,趁著夜色悄悄掩近山門。
任雲秋悄聲道:「沈大叔,看來他們防範不嚴,你老在此等候,小侄先進去瞧瞧。」
沈仝也悄聲道:「如果春華兄被他們囚在地窖之中,防範絕不會鬆懈,越是故示鬆懈,就越要小心才好。」
任雲秋點點頭道:「小侄省得。」
身形一弓,一道人影疾如飛鳥,一下越牆而入,他因大殿神龕後面,通向第二進門口的神龕,供的就是韋陀,那座韋陀神龕、就是進入地窖的入口,因此毋須再縱身上屋,只要從大殿進去就好。
地窖囚禁著人,大殿上必有人守護,任雲秋藝高膽大,飛落圍牆,足尖一點,身如箭射,輕輕落到階上抱柱側面,藉著抱柱掩護,凝目看去,大殿左首兩條板凳上,坐著兩個灰衣僧人,正在悄聲說話。
任雲秋手中早已握著兒顆細小石子,這就抬手打出兩顆石子,點了兩人穴道,立即飛身退出,和游龍沈仝打了個手勢,兩人先後閃入大殿。
任雲秋悄悄從神龕左首繞了過去,探首望去,韋陀神龕前面,通向第二進的門口,也有兩個灰衣僧人,倚門而立、當下哪還怠慢,抬手之間,又打出兩顆石子,點了兩人穴道,就回身退出。
沈仝問道:「情形如何?」
任雲秋說道:「第三進門口,只有兩個灰衣僧人,已被小侄制住了穴道。」
沈仝道:「那就快些走。」
兩人來至大殿後面,依照那灰衣和尚所說,輕輕移開供奉韋陀的神龕,果然露出一個黑黝黝的入口。
沈仝不待多說,一手仗劍,從石級走了下去。
任雲秋就站在入口處,擔任警戒,目光不住的朝四處轉動,防備著有人過來。
這樣等了一刻工夫,只見沈仝從地窖中回了出來,他身後跟著兩個神情憔悴的灰衣和尚,一同走上。
任雲秋忍不住問道:「沈大叔,表叔不在這裡嗎?」
沈仝微微搖頭道:「囚在地窖中的這兩位師父,是臨川寺老方丈法濟上人門下,澄通害死了老方丈,把他們囚在地窖中,並無春華兄的蹤影。」
那兩個和尚朝沈仝和任雲秋兩人合十一禮,就急匆匆往殿外走去。
任雲秋把韋陀神龕復了原,一面悄聲道:「沈大叔,黑衣教的人如在寺中,怎會一個不見的呢?」——
銀城書廊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