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惜春又道:「但後來我們怎麼又聽到狗叫的聲音呢?」
錢老大摸摸鼻子,說道:「那幾個三腳貓平空丟了狗,要不要找?他們這一找,就發現這裡有一座破廟,狄老弟耳朵還蠻靈,他不是聽到廟外有腳步聲麼,那就是幾個三腳貓找來了,小老兒一想不對,若是讓他們找進來,總是麻煩,所以,嘻嘻,小老兒就出去把他們引了開去。」
華惜春笑道:「原來後來那一陣狗叫,是老丈學著狗叫,把他們引開的了。」
「沒錯小老兒就這樣把他們引到六十里以外去了。」
錢老大縮著頭,偏頭朝她笑了笑道:「雞鳴狗盜,是小老兒最拿手的了,不吹牛,小老兒從小學什麼,就像什麼,那時大家還叫小老兒天才兒童呢,沒想幾十年一晃就過去了,現在成了天才老童,嗨,這老童兩字,可有出典,你們沒看到有些人從童年提著考籃子趕考,考了一輩子,還是老童生,不是和小老兒一樣麼?」
華惜春道:「老丈說話挺風趣的,一點也不老。」
「真的,小妞兒說小老兒不老,那就真的不老了。」
錢老大一下跳了起來,高興得嘻嘻直笑道:「小老兒其實也不算老,今年,咳咳,今年……還小得很!」
華惜春若是別人叫她「小妞兒」,她早就跳起來了,但錢老大叫她小妞兒,她不但不生氣,還覺得他很好玩,這就問道:「錢老大,你今年有多少歲了呢?」
「不多,不多,還小得很!」
錢老大聳著肩,說道:「小老兒有一個文縐縐的笑話,從前有一個很風流自命的人,到了五十歲,還跟小伙子一樣,臉孔刮得光光的,裝出風度翩翩模樣,有一次在酒筵上遇上了一位美嬌娘,就問他:「這位相公瀟灑俊逸,不知比奴家大上幾歲?」
他學著女人口氣,居然聲音又嬌又嫩,聽得狄少青、華惜春不覺都笑了起來。
錢老大接著道:「那位老相公一聽,不禁心花怒放,一時詩興大發,隨口吟道:
『佳人問我年多少?三十年前二十三。』」
華惜存道:「三十年前二十三,那不是五十三歲了嗎?」
「是呀!」錢老大道:「小老兒可比他還要癡長幾歲,那句詩就得改上一個字:四十年前二十三。」
華惜春道:「老丈有六十三了?真的看不出來。」
「嘻嘻,看出來了那還得了?」
錢老大聳著肩道:「閻王老子不是要請小老兒喝酒去了麼?所以小老兒四十年前的舊帳,統統不算,現在正好二十三歲。」說到這裡,兩顆小眼珠一掠二人,接著道:「唔,你們兩個,蠻對小老兒的胃口,你們說說看,有多大了?咱們如果差不多,就結個兄弟,你們說好不?」
華惜春高興的道:「好啊,我今年二十。」
她看了狄少青一眼,忽然臉上一紅。
狄少青因華惜春已經說出來了,也只得說道:「在下二十一。」
「妙極,妙極!」錢老大喜孜孜的一拍大腿,說道:「這樣正好,小老兒二十三,大你兩歲,大你三歲,你們一個是兄弟,一個是小妹子,嗨,小妹子叫起來不好聽,就算小兄弟好了,好,就這樣,記著,以後你們就叫我老哥哥好了。」
說完,站起身道:「時間不早,兄弟,你隨我到隔壁去,這裡讓小兄弟睡吧!」
說完,領著狄少青朝隔壁房中走去。
一晚過去,第二天華惜春剛醒來,只聽娟娟「咦」了一聲,翻身從床上坐起,她一眼看到華惜春睡在對面床上,不覺粉臉驟然紅了起來,急忙用長衫裹著身子,叫道:「單……
爺,是……你把小婢救出來的麼?」
華惜春也翻身坐起,冷冷說道:「娟娟姑娘,是你把我招了進去,我成了你的同黨,你說我還有能力救你出來麼?」
娟娟驚異的道:「我沒有招,也沒有把單爺招進去。」
華惜春心中暗道:「她說的好像不假,那一定是霍天來懷疑狄兄和自己兩人,才在酒中下了迷藥,搜查自己兩人的身上可有什麼可疑之物,發覺自己是女兒之身,才認定是娟娟的同黨了,這姓霍的真該死!」
娟娟看他沒有作聲,忍不住又問道:「單爺,這是什麼地方,是什麼人把我們救出來的呢?」
只聽錢老大在門外叫道:「喂,小兄弟,快起來了,該吃早餐啦!」
華惜春答應一聲,朝娟娟笑道:「我們是老哥哥和狄兄救出來的。」
娟娟睜大眼睛,問道:「老哥哥是誰呢?」
「咄!」門口錢老大「咄」了一聲,說道:「小妞,你可不能叫小老兒哥哥,我和你外公是朋友……」
他一想起她娘的老子一向瞧不起自己,立即又改口道:「其實我和你外公,也不算是朋友,不過是熟人罷了,連你娘,我也看她長大的,所以小老兒既然認識你外公,又認識你娘,看你被那姓霍的打得渾身稀爛,哪得不伸手?哦,小妞,你傷還沒痊好,就給我躺著,別起來了,我老人家給你敷的冷玉膏,是山西解家最出名的刀創藥,包你不留一絲疤痕!
哦,小兄弟,你起來了,快到前面來。」
隨著話聲,往前面行去。
娟娟紅著臉,悄聲問道:「單爺,這位老人家是誰呢?」
華惜春含笑道:「他姓錢。」一面望著她笑了笑道:「娟娟姑娘,你別害羞,我和你一樣,都是女兒之身。」
娟娟驚異的道:「單爺,你……也是女的?」
華惜春道:「我騙你作甚,不過在人家面前,你還是叫我單爺好了。」
說著站起身來,又道:「老哥哥叫你躺著,你還是躺著吧,我出去了。」
一手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大殿上,只有狄少青和一個披著一頭長髮的老道人,卻不見錢老大的影子。
這長髮道人自然是錢老大口中的酒肉道士了,他正蹲在階前,用一把破蒲扇扇著爐火。
不,那根本不是爐子,只是用幾塊斷磚架起了一個大鐵鍋,不知鍋中煮的是什麼?鍋蓋蓋得很密,敢情還怕漏氣,連四周還用布條圍了起來。
狄少青看到華惜春走出,忙道:「單兄起來了,你快來見過這位酒肉道長。」
這老道大概就叫酒肉道士,沒有別的道號了。
華惜春看到狄少青,不覺臉上一熱,依言朝長髮老道人拱拱手道:「道長請了,我們昨晚多有打擾……」
「你們來得很好!」
酒肉道士小心翼翼的扇著火,好像不敢扇得太猛,只是輕輕的扇著,也扇得很用心,竟然連頭也沒回,只是隨口說道:「來得好極了。」
華惜春覺得好笑,他說的話簡直文不對題,再朝他看去,酒肉道土長髮披垂,不但遮住了半個臉孔(她是側面看去),又和鬍鬚連成了一起,幾乎看不見他的面目。
狄少青道:「單兄,廟外右首有一道清溪,你先去洗把臉吧!」
華惜春點點頭,舉步走出山門,右首果然有一條小溪,流水潺潺,清可見底,這就走過去,蹲下身子,掬著溪水,洗了把臉,正待站起,只聽「嘶」的一聲,一道人影從樹梢飛瀉而下!
華惜春猛地轉過身去,喝道:「什麼人?」
「小兄弟,是我,老哥哥!」
錢老大雙手抱著一個小酒罈,說道:「你別嚇唬人,差點把老哥哥嚇了一大跳!」
華惜春道:「老哥哥到哪裡去了?」
錢老大道:「還不是酒肉道士作的怪,要我到孫店李老小二的店裡去買酒,還限定我一柱香的時間非趕回來不可,害得老哥哥拚命的跑,差點就汗流挾背了。」
華惜春看他臉上一點汗也沒有,笑道:「老哥哥沒流汗呀!」
「你沒聽我說差點流汗麼?」
錢老大聳著肩笑道:「差點,就是還差點兒,二三十里路來回,如果就流汗了,那就一步都不能動了。」
只聽一個沙啞聲音吼道:「喂,錢老兒,別盡站著吹牛了,快些進來才是正經。」
錢老大縮縮頭道:「酒肉道士等急了,咱們快進去吧!」抱著酒罈,匆匆往裡行去。
華惜春也跟著他身後走入,突覺一陣疾風,急撲過來,錢老大跳了開去,說道:「你急什麼?」
華惜春定睛看去,酒肉道士依然蹲在那裡扇扇,只是口中說道:「不是我急,是你該快些打開來了。」
華惜春聽得暗暗驚奇,好像方才撲過來的是酒肉道士了,但自己怎麼會沒看見人呢?
錢老大一屁股在階上坐下,舉掌「撲」的一聲,擊碎了酒罈上的泥封,一面問道:「你煮好了沒有?」
酒肉道士看他擊開泥封,急忙放下破蒲扇,一手抄起一隻大碗,三腳兩步朝錢老大面前走去,嚷道:「快給我一碗。」
錢老大剝去壇口裹著的箬葉,嘻的笑道:「你別忙,我一起來倒。」他回頭朝華惜春問道:「你喝不喝?」
華惜春搖頭道:「我不喝。」
酒肉道士猴急的道:「這不是多此一問嗎?先倒出來了再問也不遲。」
錢老大道:「小老兒倒出來了再問,我一轉頭,不是被你就先喝去一碗了。」
酒肉道士道:「那你現在可以倒了?」
錢老大道:「小老兒不是已經在倒了嗎?」
他舉起酒罈,倒了三大碗酒。」
酒肉道士一探手抓起一碗,直起脖子,咕咕的倒了下去。
錢老大也端起了一大碗,回頭朝狄少青道:「兄弟,這碗是你的。」
一面自顧自也把一碗酒喝了下去。
狄少青道:「小弟喝不下這大一碗。」
酒肉道士剛喝完一碗,聽狄少青不喝,急忙道:「他不喝我來。」
伸手去抓酒碗。
錢老大把喝完的空碗朝他手上送去,另一隻手趕緊把狄少青那碗酒搶了過來就喝。
酒肉道士沒抓著酒碗,也伸出另一隻手去抓酒罈。
錢老大一面端著酒碗,咕咕喝酒,一手趕緊抄起酒罈,一個人原式不動,朝橫裡移開去了四五尺,說道:「你怎麼搶酒罈了?」
酒肉道士道:「我來倒不是一樣?」
錢老大「嘻」的笑道:「你接過去了,就會湊著酒罈猛喝,小老兒才不上你的當呢,酒是我買來的,應該我來倒。」
酒肉道士急道:「那你快倒。」
錢老大道:「咱們講好一邊喝酒,一邊吃肉的,你去裝肉,我來倒酒。」
酒肉道士道:「不行,我已有半個月沒酒喝了,先讓我喝三碗過過癮。」
「真是酒鬼!」
錢老大拗不過他,口中連聲說:「好,好,你別搶,我來倒。」
他一面說話,一面給酒肉道士和自己各倒一碗。
酒肉道士一下就喝乾了一碗,錢老大一碗也同時喝乾,接著又各人倒了一碗,兩人又很快干了。
錢老大抱著酒罈,站起身道:「好了,現在咱們可以吃香肉了。」
酒肉道士連喝了三碗酒,意猶未盡,砸著舌頭,說道:「這鍋肉是我燒的,該由我來分了。」
狄少青、華惜春兩人,看他們搶酒、喝酒,不但身法、手法奇快無比,連喝酒也快得無以復加,心中暗暗驚異!
華惜春聽說酒肉道士燒的是一鍋香肉,不知香肉是什麼呢?低聲問道:「狄兄,這一鍋是什麼肉呢?」
狄少青還沒回答,錢老大嘻的笑道:「昨晚霍天來派人送來的,小兄弟怎麼忘了?」
華惜春噁心的道:「原來是狗肉。」
錢老大聳聳肩道:「好得很,是一隻大黃狗,一黑二黃,黃狗肉最香了。」
這時酒肉道士已經揭開鍋蓋,鍋中肉白湯清,肉香撲鼻。
酒肉道士用鍋勺裝好四碗,又蓋上了鍋蓋,自己端了一碗,回頭朝狄少青、華惜春道:
「快趁熱吃了。」
錢老大也倒滿了三碗酒,招呼道:「兄弟,小兄弟不喝酒,你來喝一些,吃香肉,要喝酒才夠味,快些坐下來吃吧。」
狄少青走過去,也在階上坐下,拿了一隻竹筷,和他們一起吃喝起來。
華惜春方才看到酒肉道土掀開鍋蓋之時,鍋中煮熟的整隻狗肉,幾乎直打噁心,哪裡還敢嘗試,搖搖頭道:「我不敢吃。」
錢老大「咕」的喝了口酒,笑道:「小兄弟,你也真是的,香肉是天下第一美味,怎麼會不敢吃?嗨,只要你吃上一口,包管你非連吃三碗不可,你總聽說過一句俗語吧,做過三年叫化子,連皇帝都不想當了,你道為什麼?」
華惜春笑道:「難道就是為了吃狗肉?」
「一點不錯!」
錢老大得意一笑道:「皇宮裡熊掌、駝峰、龍肝、鳳爪,樣樣俱全,就是沒有香肉,吃慣了香肉的人,那可一日無此君,當了皇帝,豈不咀巴裡要淡出……嘻嘻,淡出蛔蟲來了?」
他因華惜春是個女孩子,不好說「咀巴裡淡出鳥來」,臨時只得改成蛔蟲了。
酒肉道士嚷道:「你盡說廢話,快些倒酒了。」
錢老大稀里嘩啦把一碗香肉連湯帶肉,連皮帶骨兩口就吞了下去,把空碗往地上一放,說道:「我給你倒酒,你總該給我去裝一碗肉來吧?」
酒肉道士道:「我給你裝了第一碗,第二碗還要我給你去裝,難道你自己不會去裝嗎?」
錢老大搖搖頭道:「不行,我去裝肉,你會偷偷的多喝上幾口,那不成,這一罈酒,我這兄弟又喝不多,再多喝上一碗,已經差不多了,咱們兩個人二一添作五,你一碗,我一碗,誰也不能多喝一口。」
酒肉道士瞪大雙目,喝道:「那你倒呀!」
「好!」錢老大道:「小老兒不就在倒了麼?你快去裝了。」
酒肉道士拿起錢老大的空碗,正待轉身去裝,忽然把碗往地上一放,也搖搖頭道:「不成,我給你去裝肉,你不是也會偷偷的喝上幾口麼?」
錢老大道:「你這窮道士,怎麼連小老兒都不相信了?」
酒肉道士道:「換了別人,我自然相信,你連當今皇帝的娘的參湯都敢偷喝,我如何信得過你?」
華惜春看兩人為了怕對方偷喝酒,爭個不停,心裡暗暗覺得好笑,說道:「老哥哥,我給你去裝好了。」
拿起碗,走了過去。
錢老大叫道:「小兄弟,你給我舀後腿肉,湯少一點沒關係。」
灑肉道士也跟著叫道:「小兄弟,你給他舀右邊那條腿上的肉,左邊一條是我老道的。」
華惜春舀了一大碗肉,雙手端著送到錢老大面前。
錢老大拍拍身邊石級道:「小兄弟,你也坐下來。」
華惜春道:「我站著也是一樣。」
「不,不一樣。」
錢老大道:「老哥哥叫你坐下來,你就坐下來,準沒錯。」
華惜春看他這麼說了,只得依言傍著錢老大坐下,問道:「老哥哥,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麼?」
錢老大道:「你別作聲,也不用站起來。」接著又回頭朝狄少青道:「兄弟,你只顧吃肉喝酒,旁的不用你管。」
華惜春聽得好生奇怪,正待開口問話,目光一抬,只見廳門外已有一行人走了過來。
為首一人,個子瘦高,臉色陰沉,正是南北總館的總教練霍天來,他身後跟著周友成、席勝衣、言柏春、張振宇、鮑叔寒、馬樹椿等人,顯然是昨晚被錢老大學狗叫引了開去,奔波了一晚,追不到一點蹤影,回頭又找來了。
狄少青、華惜春因有錢老大事前叮囑了,故而依然坐著不動。
霍天來一腳跨進廟門,就發出一聲刺耳大笑,說道:「狄副總教練、單老弟果然在這裡……」
酒肉道士朝他一擺手道:「慢點,你們有話,待回再說,你沒看見我道士正在和錢老大喝酒?別掃了咱們酒興。」
霍天來似乎很買酒肉道士的帳,果然說了一半,就沒有再說下去,左腳已跨進廟門,右足也沒再跨進來了。
酒肉道士說完之後,就自顧自喝酒吃肉,沒再去理他。
錢老大喝完一碗,又再給酒肉道士和他自己倒酒,像似根本沒看到強敵臨門一般。
席勝衣追隨霍天來多年,自然知道總教練的脾氣,不可能聽了長髮道士別掃他們酒興這句話,就站停下來,一言不發,心中一動,不覺跨上一步,在霍天來身後低低的叫道:「總教練,你怎麼了?」
酒肉道士抬頭道:「我道士要他休息一會,有話等咱們喝完再說,這話你們不會聽?叫你們別在這時候嚕嗦,你們就別多嚕嗦!」
這話聽得狄少青、華惜春暗暗一怔,同時付道:「聽他口氣,霍天來好像被他制住了,自己怎會沒看出來呢?再說霍天來身為總教練,一身修為自然不會弱到哪裡去,又豈會輕易就被人制住?」
兩人心中想著,不約而同抬目朝霍天來望去,只見他左腳跨進廟門,右腳還在門外,就這樣站著沒再動上一動,他那張深沉的臉上,似笑非笑,也好像凍結住了一般,只有雙目蘊含著憤怒之色,快要噴出火來,這情形分明是給人制住了!
席勝衣聽了酒肉道土的話,果然也噤若寒蟬,不再作聲!
不,同來的七人,也全給酒肉道士震懾住了,誰也沒敢多說,誰也沒有敢稍動,一排站在那裡,形同木偶!
狄少青、華惜春看得心頭大感凜駭,這八人當然全被制住丁,他們如何被制住的呢?
錢老大嘻笑道:「小兄弟,麻煩你再給老哥哥去裝一碗來。」
酒肉道士也嚷著道:「小兄弟,給老道也帶一碗來。」
華惜春答應一聲,給兩人各自裝了一碗。
錢老大道:「小兄弟,你不吃肉,舀一碗湯來喝喝看,鮮味全在湯裡,錯過今天,你就別想喝得到這麼好的湯了。」
華惜春眼看他們吃得律津有味,連狄少青也已一連裝了兩碗,忍不住問道:「狄兄,你說到底好不好吃?」
狄少青笑道:「我也是第一次吃,確實比什麼肉都香,你去舀一碗試試看就知道了。」
華惜春問道:「有沒有什麼味道?」
酒肉道士接口道:「除了香味,就是鮮味,還有什麼味道?」
華惜春給他們說得有些心動了,果然走過去,揭開鍋蓋,舀了半碗清湯,輕輕喝了一口,果然鮮美無比。
錢老大問道:「小兄弟怎麼樣?」
華惜春笑道:「果然很鮮。」
「這就對了!」(drzhao掃校,謝絕熾天使書城轉載)
錢老大嘻嘻一笑道:「你去裝一碗來吃,這回酒肉道士又多了一個同好了。」
酒肉道士笑道:「最好這兩個小兄弟每天給我老道引一條狗上門來,那才夠意思呢!」
華惜春喝完了湯,果然又去裝了小半碗肉,坐在石階上慢慢吃著。
錢老大把酒碗送了過去,說道:「吃香肉不喝酒,多沒意思,你也喝一口。」
華惜春道:「我真的不會喝酒。」
四個人坐在階石上,又喝酒,又吃肉,喝完再倒,吃了又添,好不熱鬧!
門口霍天來等八人,只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望著他們乾瞪眼。
不多一會,一小罈酒已被酒肉道士、錢老大兩人,你一碗、我一碗的喝了個壇底翻天,一滴不剩。
酒肉道士埋怨道:「錢老兒,說你小氣,你總該承認吧,我老道燒了好好一鍋肉,你卻只買了這麼一小罈酒來,一個人喝還嫌不夠,還要兩個人分,你這種朋友,真是連酒肉朋友都算不上。」
錢老大摸摸酒糟鼻,聳著肩道:「小老兒身邊,一共只有一錢銀子,只夠買這一罈酒,你要我去偷?」
酒肉道士道:「你已經偷了幾十年,又不是今天第一次偷。」
「放你的屁!」
錢老大瞪著兩顆小眼睛,忍聲道:「你這是在我兩個兄弟面前,出我小老兒丑?」
華惜春道:「老哥哥,不用吵啦,銀子我有。」
「好極了!」酒肉道士喜得直跳起來,忙道:「錢老兒,小兄弟有銀子,你快再去一趟,這回該買大壇的了。」
「別急!」錢老大一指霍天來等人,說道:「這些人還沒打發呢!」
酒肉道士道:「這是我老道的事,不用你管,你快去吧,喂,小兄弟,你快把銀子交給他呢!」錢老大瞪著眼道:「她是我的小兄弟。」「你的就是我的,還不是一樣?」酒肉道士朝華惜春巴結的笑了笑,說道:「小兄弟,你說對不?」錢老大道:「你別搶我小兄弟了,先把他們打發了,免得小老兒買酒回來,和他們狹路相逢,我雙手捧著酒罈子,如何是他們對手?」
酒肉道士急著喝酒,錢老大說一句,他就點著頭應一個好,接著道:「這個容易,老道士這就叫他們走。」說到這裡,雙手朝外一揮,說道:「老道士謝謝你們送來的香肉,現在你們都可以走啦!」
狄少青、華惜春這回留神著他,只見他雙手朝外一放,霍天來等八人,立時如春冰解凍,全都能動了,心頭不禁更是駭然,暗道:「這是什麼功夫?竟有如此神奇?」
霍天來被人制住了好一會,心頭自然怒極,目射精芒,厲笑道:「這位道兄大約也是劍盟的人了,只不知如何稱呼?總該亮個名兒給兄弟聽聽吧?」
酒肉道士揮著手道:「去,去,老道不知道什麼劍盟刀盟?我還要喝酒,你們快些走吧!」
錢老大聳著肩,尖聲笑道:「虧你還是什麼總教練的,看你年紀也不小了,想想看,除了當年武當派出了一個祖師爺,叫做邋遏道人,七八十年來,你總聽說過又出了一個叫邋遏道士的酒肉道士吧?嘻嘻,你就是認不得他,只要看他大碗喝酒,大碗吃肉,也總該想起來了?」
霍天來給他一說,一張深沉的老臉,登時神色一凜,一言不發把跨進廟口的左腳,悄然退了出去,轉身低喝一聲:「咱們走!」
率著周友成等人,匆匆往山麓下奔行而去。
狄少青、華惜春看得暗暗驚詫不止,聽他口氣,這酒肉道士好像又叫邋遏道土,是一位大大有名的人物。不然,霍天來聽了老哥哥的話,怎會臉色大變,一言不發的匆匆走了呢?
這酒肉道士不知究竟是什麼來歷,自己怎會從沒聽人說過?
錢老大眼看霍天來匆匆走了,忍不住聳著肩笑道:「看來你酒肉道士的名頭真比小老兒大得多,其實我喝酒吃肉,哪一樣輸你了?」
酒肉道士理也沒去理他,只是朝華惜春涎笑道:「小兄弟,現在該去買酒了吧?」
華惜春哦了一聲,伸手從懷裡取出一錠五兩重的銀子,交給錢老大,說道:「老哥哥,道長要你去買酒了呢!」
酒肉道士看到銀子,眼睛立時發亮,笑著道:「小兄弟,別叫我道長,就叫我道士老哥哥好了。」
錢老大接過銀子,哼道:「她是我的小兄弟,叫我老哥哥的,你怎麼也想做她老哥哥了?」
酒肉道士諂笑道:「有奶就有娘,有銀子自然就是小兄弟了,還分什麼你的我的,你快去吧!」
錢老大道:「做老哥哥可不好做呢……」
「別嚕嗦了!」
酒肉道士揮揮手道:「我知道,你快走吧!」
「好,好,我走!」
錢老大回過頭來,朝華惜春咧咀一笑,擠擠眼睛,說道:「小兄弟,花五兩銀子,買一個酒肉道士做老哥哥,這可划得來,你快叫呀!」
酒肉道士怒聲道:「你還不快走,她就是不叫,也是我酒肉道士的小兄弟了。」
華惜春看兩人爭爭吵吵,甚覺好笑,哪知這一眨眼,明明還站著說話的錢老大,已經走得不知去向,根本沒看到他什麼時候走的。
酒肉道士坐在石階上,搖搖頭道:「你們這老哥哥,什麼都好,就是要跟我道士搶酒吃,這脾氣壞透了,所以我很不喜歡他。」
華惜春知道他和錢老大是一個脾氣的人,笑著道:「但剛才那一罈酒,是老哥哥買來的呀!」
酒肉道士道:「那麼現在去買的酒,是你出的錢,你也要和我老道士搶麼?」
華惜春道:「我不會喝酒咯。」
「這不是了。」
酒肉道士道:「他不去買一罈酒來,我殺的狗,會讓他一碗一碗的吃?」
華惜春問道:「道士老哥哥你和老哥哥是朋友?」
酒肉道士朝她笑了笑,說道:「錢老兒不是告訴你們了麼?咱們是酒肉朋友,有酒有肉的時候,才是朋友。」
華惜春道:「那麼我們呢?也是酒肉朋友麼?」
「不,不!」酒肉道士笑道:「我們是酒肉兄弟,哦,對了,小兄弟,你身邊大概還有二十幾兩銀子,對不?除了銀子,還有銀票,哈哈,咱們這兄弟是做定了,還有……」
他瞇著眼睛,朝狄少青身上瞟了一眼,又道:「這位兄弟身上,也有好幾張銀票,我這道士老哥哥起碼有半年不愁沒酒喝了,哈哈哈哈哈!」
他說到高興,不覺縱聲大笑起來。
華惜春等他笑完了,問道:「道士老哥哥,你怎麼知道我們身上有銀票呢?」
「這還會看不出來?」
酒肉道士道:「不貪夜識金銀氣?那只是不去貪罷了,一個人身上帶了銀子,就有銀氣,人也就銀光滿臉,自然一眼就看出來了,你們兩人身上,銀氣很重,照說有這麼多銀子,雙手都捧不動了,但你們身上卻並不很重,那不是銀票還是什麼?其實老道士不用看,聞聞也就聞出來了。」
華惜春聽得好笑,但回眼朝狄少青看去,他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坐在邊上,臉上微有笑意,這就說道:「狄大哥,我們一個晚上,認識了兩個老哥哥,說話都很滑稽,你怎麼不說話呢?」
酒肉道士道:「你這大哥,從小跟那木頭道士養成了習慣,木頭道士對人不苟言笑,你大哥也變成了木頭了,我老道士一生最不喜歡那木頭道士了,看到他就倒足了胃口。」
狄少青聽得大奇,急忙躬身道:「道長……」
酒肉道士道:「你身邊不是有很多銀票麼,也叫我道士老哥哥好了。」
華惜春道:「對嘛,狄兄,你也該叫他道士老哥哥才是。」
狄少青只得說道:「道士老哥哥認識家師麼?」
「太熟了,你師傅不是叫張三道人嗎?」
酒肉道士歪著頭道:「從前,老道也在青羊宮住過,和你那木頭師傅住在一個房間裡,我愛喝酒吃肉,你那師傅卻偏偏不喝酒吃肉,我說,咱們都修不成仙,為什麼不想開點?」
華惜春問道:「狄兄的師傅有沒有聽你的呢?」
酒肉道士道:「聽了我的話,他就不會瘦得像木頭了,後來,咱們先後都離開了青羊宮,他師傅是雲遊去了,我是被青羊宮的狗不理觀主趕出來的。」
華惜春抿抿咀笑道:「青羊宮的觀主叫做狗不理?」
酒肉道士恨恨的道:「那種觀主,簡直屁到極點,連狗都不會理他,道士老哥哥只不過牽了一條狗在青羊宮後山屠了,他就硬說我不守清規,不准我再進去,不進去有什麼關係,我告訴他,過了三百年,他青羊宮裡說不定會供奉四清,那三清之外的一清,就是我酒肉道士,卻不會供他狗不理的神像,就這樣我掉頭就走了。「「你走了正好,這兩罈酒都是我錢老大一個人喝了。」
隨著話聲,錢老大兩手抱著兩大罈酒,笑嘻嘻的走了進來。
「好極了!」
酒肉道士看到了酒,坐著的人一下跳將起來,跛著右腳,一拐一拐的迎了上去,說道:
「咱們一人一壇,那就不用搶著喝了。」
錢老大左手一鬆,把一罈酒「呼」的一聲朝他懷中飛去,酒肉道士生怕摔碎了一般,雙手接住,如獲至寶,轉身回到階上,自顧自打開罈子,捧著酒罈就喝,一句話也不說了。錢老大嘻嘻一笑道:「給他一罈酒,他有三天三晚好太平。」
華惜春道:「一罈酒能喝三天三晚?」
錢老大道:「這一罈酒,他大概不消半個時辰,就喝完了,但卻可以讓他醉上三天三晚。」說著,放下酒罈,手中還有一大包東西朝華惜春遞來,一面說道:「這是給你們三個準備的,你打外來看看。」
華惜春伸手接過,覺得紙包還熱烘烘的,這就說道:「是饅頭?」
回身放到石階上,打開紙包,裡面有十幾個饅頭,還有十幾個肉包子,另外一大包荷葉包,裡面有滷牛肉、鹵蛋、豆腐乾,和一隻白切雞。
錢老大聳聳肩,笑道:「小老兒和酒肉道士有這一鍋香肉,足夠吃了,你們沒有麵食,只怕不大習慣,小老兒把小酒店裡的滷菜,和兩籠饅頭、包子都買來了,你們吃了之後,舀一碗湯,給裡面那個小女娃送進去,她傷勢未癒,只能躺著,不能起來走動,至少還要躺上一天才行。」
華惜春回頭望望狄少青,問道:「狄兄,你還吃不吃?」
狄少青道:「我方纔已經吃飽了,吃不下了。」
華惜春道:「我也不想吃了,那就幫我拿進去吧!」
回身取了一隻空碗,舀了一碗肉湯,狄少青捧著一大包食物,兩人一前一後往裡走去。
狄少青雙手捧著東西,說道:「老哥哥方才怎麼拿回來的,光是這包東西,我就要雙手接著了,還有兩大罈酒呢?」
酒肉道士接口道:「錢老兒至少五隻手,比人家多了三隻,就是再多的東西,他都拿得起。」
錢老大喝道:「你少胡說,你才五隻手呢!」
這一天,平靜的過去,現在已經入夜了。
酒肉道士果然喝醉了,一個身子斜斜的躺在大殿前面的石階上,早巳酒氣醺天,人事不知。
錢老大說過,他喝醉了,讓他躺著,不能動他,一動保證吐得你一身狼籍,於是就沒有人動他。
階下一大鍋香肉也只剩下鍋底一點碎骨和湯了。
錢老大也不吃滷菜,獨自抱著一個酒罈,還在喝酒,他不像酒肉道士捧著酒罈往喉嚨裡猛灌,只是倒一碗慢慢的喝,所以到現在還沒醉倒,但也醉眼迷糊,連說話都已聽不大清楚,大概離醉倒也差不多了。
狄少青、華惜春已經到後進去睡了,也是錢老大催他們進去的,還說晚上只管睡覺,不論聽到什麼聲音,都不用起來,這裡的當家是酒肉道士,天塌下來,也不用別人管。
夜色漸漸深了,如今已是二更光景。
龍王廟外面,有了腳步聲,光聽那輕快而雜沓的聲音,就可知道人數還來得不少!
不,來的還是上午那幾個人,就是南北總館總教練霍天來,他身後跟著席勝衣、周友成、盲柏春、張振宇、婁良、鮑叔寒、馬樹椿等八人,一個也不多,一個也不少。
他們上午已經栽了一個觔斗,狼狽退走的,晚上居然還敢再來!
光憑霍天來,當然不敢再來了,但他還敢率著原班人馬再來,不用說一定是有人借了膽子給他,才敢來的了。
霍天來臉色深沉,手中還握著一柄雪亮的闊劍。他是這一行人中的領頭之人,自然走在前面,但他走到龍王廟兩扇已經破舊到不能再關的大門之前,腳下已經不自覺的緩慢下來。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他上午吃過虧,前後還沒過十二個時辰,自然不會忘記。上午他只跨進了一隻左腳,右腳還在門外,就被人制住了,這回,他走到門口,就先站停下來。
今晚月色可是不錯,如水月光,灑在地上,除上陰暗之處,就像大白天一般。
他只要稍微抬抬眼睛,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一大鍋香肉,鍋子已經翻了天,階前放著一大一小兩個空酒罈,大的足可以裝五十斤酒,小的也可以裝二十五斤,這兩個罈子空了,豈不是說酒肉道士和錢老大兩人肚裡,裝進去了七十五斤黃湯?難怪酒肉道士一個人雙手攤開,筆直擱在三級石階上(他不是躺,是擱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了。
三級石階上,還有一個人雙手抱著另一個大酒罈,蹲著打盹,他當然不是打盹,也是醉倒了。
這情形當真好笑得很,這兩人如果不是酒鬼,絕不會這副德性,醉得幾乎已經像一團爛泥了。
霍天來是南北總館的總教練,一身修為,稱得上江湖一等一的高手,就算沒有月光,這天井裡的情形,他也可以一目瞭然,何況如水月光,灑在石階上,連酒肉道士張大了口,沮角滴出來的口涎,都看得清清楚楚!霍天來枯瘦而陰沉的臉上,不覺閃過一絲冷峻的笑容,舉起右腳,又朝大門門檻跨了進去。他上午左腳先跨進去,吃了虧,所以這回改為右腳跨進去了,人總是有這麼一點忌諱,吃過虧,就換個樣兒,也好圖個吉利。
就在他右腳堪堪提起,正待跨入的當兒時,聽耳邊有人細聲說道:「喂,你怎麼又來了?」
霍天來猛然一驚,他是大行家,自己也會「傳音入密」之術,武林中只要內功火候到了八成以上,稍加練習,縱然不能傳出很遠,但丈把遠近,會使的人很多,這並不算是深奧的功夫,但他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人明明湊在自己耳朵邊上細聲說話,絕非使的「傳音入密」!
他是個生性多疑的人,聽了這句話,已經舉起,跨出的右腳,不覺又收了回去,他身為總教練,當然不好如此畏首畏尾,當著屬下,伸出去的腳,又忽然縮回去。因此在右腳縮回去的時候,身子隨著從右向後轉了過去,沉聲問道:「你們誰跟本座說話了?」
緊隨他身後的是席勝衣,趕緊垂手道:「報告總座,屬下沒和你老說話。」
霍天來沉著臉道:「那是什麼人和本座說話的?」
席勝衣道:「沒有人和總座說話。」
霍天來耳邊又響起那個細聲細氣的聲音,嘻嘻一笑道:「老二,是我,除了我,還有誰會提醒你?」
霍天來洪喝一聲道:「你是什麼人?」
他聲音喝得很響,但在沒有弄清楚之前,右腳可不敢再跨進去了。
他身後席勝衣等七人,不禁相顧愕然,明明沒有人說話,總教練何以大聲叱喝起來?
霍天來又聽到耳邊有人細聲說道:「我叫你老二,我自然是老大了,小老兒叫做錢老大,這意思就是天底下唯有有錢的人才能稱老大,你老弟叫天來,天字拆開來,不是二人嗎,第二個人,不是老二還是什麼?所以,總而言之,你只好委曲些當老二了,哦!對了,老二,你可別大聲叫吼,方才酒肉道士告訴過小老兒,叫我別吵醒他,讓他好多睡一會,你這樣大聲吼叫,萬一把他吵醒了,你總記得,早上跨進了左腳,就再也退不出去,人家說,吃一次虧,學—次乖,你怎麼吃了一次虧,還會忘記?老實說,碰上我錢老大,你還可以把右腳退出去,把酒肉道士吵醒了,你就吃不完,兜著走……」
現在霍天來聽清楚了,這說話的敢情就是蹲著身,縮著頭,抱著大酒罈打盹的那個瘦小老頭了!
他根本沒聽說過江湖上有什麼錢老大這號人物,他就是仗著會施展回音術唬人,主要就是靠著那個酒肉道士張無峰的名頭。
五十年前,江湖上出了一個張無峰,他也叫邋遏道土,但他說過,武當派有一位張三豐祖師,人家是祖師爺,但他無巧不巧也姓張,不過他是酒肉道士,不敢和祖師爺比,所以他取了個名字叫做無峰。無峰可不是五蜂,比祖師爺多上兩個峰,無峰者,就是一個峰也沒有的意思。
有人說他是武當派的人,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江湖上沒有一個人看得出他的來歷,也就以邋遏道士稱之,他也居然居之不疑。
據說當年武當派也派人找過他,但旁人明明看到他醉醺醺的從大街上走過,武當派的人,找了好多年,就是連半個影子也找不到他。
酒肉道士就是有這麼一點神秘!
霍天來顧忌的就是酒肉道士,但今晚他不用再顧忌,因為有兩個大靠山趕來,所以他才敢重整旗鼓,率人重上龍王廟來。
此刻他的顧忌更減少了,因為酒肉道士已經爛醉如泥,躺在那裡流口水,錢老大,名不見經傳,他自然沒有顧忌他的理由。他口中發出嘿的一聲濃哼,右腳又舉了起來,一步跨入了大門,獰笑道:「錢老大,霍某正想會會你呢!」
錢老大抱著大酒罈打盹的人,忽然抬起頭來,吃驚的道:「你真的敢進來來?」
他兩手抱住酒罈,上身一歪,大有腳底擦麻油,想逃的模樣!
霍天來看他生相猥瑣,心裡更是存了不屑之念,口中冷冷的嘿了一聲,才道:「霍某有何不敢?」
左腳也跟著跨人,一步步朝錢老大逼了過去。
錢老大實在醉得很厲害,人想站起來逃,可是兩條腿硬是不聽指揮,軟軟的跨不開步,心裡一急,大聲道:「慢……慢來,慢來,你……你知道小……小老兒是什麼人嗎?」
霍天來目射凶光,獰笑道:「我管你是誰?」
舉手一劍,分心刺去。
錢老大駭然道:「你怎麼來真的了?」
慌忙把兩手抱著的酒罈向左推出。
霍天來這一劍去勢何等快速,但堪堪刺到,給酒罈一推,唰的一聲,劍脊擦著壇肚,往左滑出。
錢老大叫道:「喂,老二,別開玩笑,這罈酒,還有半壇,給你刺破了,我老大還喝什麼呢?」
霍天來練劍數十年,自然不會刺偏,但他心頭憤怒已極,也不去多想,口中嘿了一聲,迅速收劍,又是一劍朝錢老大咽喉刺去。他收劍再發,快如星火,但聽「撲」的一聲,這回刺的劍,倒是沒有再滑出去,只是錢老大抱著酒罈往上一擋,一劍刺在酒罈口上。
錢老大嘻的笑道:「這裡沒關係,酒只剩了半壇,刺空的地方,酒也不會漏出來,你生它的氣,就多刺幾下好了。」
霍天來不禁一怔,他一劍刺出,自以為拿捏得極準,不知如何竟會刺在壇口上,他自然不肯罷手,手腕一轉,唰的又是一劍橫削過去。
「乖乖,不得了!」
錢老大腦袋一縮,大聲叫道:「你這一劍存心要削掉我半個腦袋了?」
身子不知怎麼一轉,霍天來明明是橫削的一劍,又是「撲」的一聲刺在酒罈口上。
霍天來看他連人都沒站起來,就躲過了自己三劍,心頭更是怒不可遏,口中大喝一聲,抖手之間,劍如靈蛇,錯落交織,一下刺出了七八劍之多!
這七八劍不但快,而且劍勢迴旋,幾乎籠罩住了錢老大整個坐著的人。
這回錢老大就是想躲閃都沒處可以躲閃,只好坐著不動。
不,他人坐著不動,雙手玩弄酒罈,可絲毫沒停,但聽一陣「撲」「撲」輕響,像連珠般響個不絕!
霍天來這一口氣刺出的七八劍,沒一記不刺在酒罈之上,但也只刺在壇肚以上,好像很聽錢老大的話,他只要有一劍再刺下半寸光景,壇裡的酒就會流出來了。
錢老大卻是被他刺出火來了,大聲道:「老二,你這算什麼,每一劍都教我老大耽心,你如果刺中了,酒流了出來,那還是刺到我身上,流出血來的好,我老大身上的血不值錢,酒可糟蹋不得,好,好,你一定要刺,那你就刺我的人好了。」
隨著話聲,果然雙手放下酒罈,筆直的站著,作出一副讓他來刺的模樣。
霍天來連刺了七八劍,一劍也沒刺中錢老大,全刺在酒罈上,不禁使他呆了一呆,厲聲道:「好,老夫從不信邪!」
說著,果然又是一劍朝錢老大刺出。
錢老大聳著肩笑道:「我沒叫你信邪,哦,不對!你這一劍刺得太慢了!」
他腰身輕輕一弓,就讓了開去。
霍天來心中暗道:「好個老小子,你原來只是仗著身法滑溜,就想躲過我的劍了?」
心念一動,手腕驟然一緊,一支劍密集刺出!
錢老大一個人腳下東躲西閃的晃動著,霍天來刺出的長劍又快又密,但每一劍眼看就要刺上錢老大,就是差了那麼一寸,讓他手舞足蹈的閃避過去。
霍天來這一陣工夫,連續刺了十來劍之多,但愈刺愈覺不對,因為手上的一柄長劍,好像越來越輕,越來越短了,心頭不覺大奇,急忙收手後退,低頭看去,一柄三尺長劍,這一陣工夫,竟然變成了兩尺還不到的一柄斷劍!
錢老大笑嘻嘻站在他面前,兩手一攤,一陣叮噹輕響,從他掌心落下十一截斷劍,每一截不多不少,正好寸許來長,好像是用利剪剪下來的…—般!
霍天來一張老臉看得發了黃,行家只要看上一眼,就已知道他這一手使的是「金鉸剪指功」了。
「金鉸剪指功」練到十二成火候,可以手指剪斷刀劍,但那也只能剪剪普通的刀劍,霍天來這柄劍,雖然不是什麼名劍,但卻是一柄百練精鋼鑄制的利劍,尋常刀劍都可以切得斷,對方居然用兩個手指一夾一截,這份功力,霍天來幾乎想都沒有想到過!
他木立當場,還沒開口,錢老大拍拍兩手,笑嘻嘻的道:「老二,我只是和你開開玩笑的,你也不用認真了。」
霍天來勉強道:「閣下這一手,果然高明得很,大概不會沒有名兒吧?」
錢老大聳聳肩道:「小老兒方才不是已經說過了麼,小老兒叫錢老大,有錢才能稱老大,沒錢誰瞧得起你?你想小一些,自稱老小吧,他卻當你孫子看呢?所以我小老兒錢老大這名字,是最好也沒有了……」
他嘮嘮叨叨說個沒完,只聽廟門口有人陰惻惻的道:「霍總教練不用和他說了,你退出來吧!」
「嘻嘻!」錢老大口中嘻嘻一笑,說道:「老二說不想出去呢!」
話聲才出,兩顆豆一樣的小眼珠一翻,才看到廟門口不知何時,已經並肩站著一瘦一胖兩個錦衣老者。
這下直看得錢老大還在嘻笑著說話的人,笑臉登時僵住了,連忙回頭叫道:「當家道士,快醒一醒,有兩個香客來了,我不是廟祝,還是你自己來接待的好……」
這一回頭,剛才直挺挺擱在三級石階上的酒肉道士,竟然沒了影子!再回頭朝左首看去,自己剛才放下不久,被霍天來刺了十幾劍的酒罈子也不見了!
這下,直把錢老大急得雙腳亂跳,大聲叫道:「喂,酒肉道士,你這臭道士,怎麼可以喝我那半罈酒,你……快滾出來,這還講不講理?你自己的喝完了,還偷我的酒喝,我……
我好不容易省下半罈酒來,準備消磨到天亮,你還不還我……」
門口,站著的兩個錦衣老者,瘦高的一個臉上枯瘦得只剩了一張縐皮包著骨頭,緊閉著咀,一副陰沉沉的模樣。
他邊上一個又肥又胖的老者,滿臉都是肥肉,連脖子也沒有了,卻是笑瞇瞇的看去甚是和氣。
現在胖的一個笑嘻嘻的開口了:「果然是御鼠彭城老兒在這裡。」
錢老大連連搖手道:「不,不,小老兒叫錢老大,現在早就不是御鼠了。」
胖子依然笑嘻嘻的道:「咱們兄弟聽說邋遏道士在這裡,特來會會他的,你老兒不用耽心,咱們還找不上你。」
「這樣就好!」
錢老大嚥了口口水,馬上點著頭道:「在,在。邋遏道士偷了我小老兒半罈酒去,大概躲起來偷偷在喝酒了。二位稍待,我馬上去找,馬上去。」
一個人果然三腳兩步朝大殿飛也似的跑了進去。
這時一瘦一胖兩人已經跨進廟門,踏上天井。
那瘦高個子沉喝道:「霍總教練,你們可以出去了。」
他這聲沉喝,恍如焦雷,霍天來但覺全身一鬆,急忙應了聲「是」,率著席勝衣等人,急忙退了出去。
其實這回被錢老大制住的只有霍天來一個人,但事情前後也不過幾句話的時間,是以沒有人發現他被制住了。
一行人堪堪退出廟門,錢老大匆匆的在大殿上轉了一個圈,又顛著屁股跑出來,朝一瘦一胖兩個錦衣老者連連陪笑道:「酒肉道士偷了小老兒半罈酒大概躲起來了,一時可不容易找得著,這叫做一人躲,千人找,二位來了,總是廟裡的香客,反正跑得了道士跑不了廟,待會他總會回來的,倒是香客可怠慢不得,當家不在,只好由小老兒來招呼招呼了。」
胖子望了他一眼,笑嘻嘻的道:「彭城老兒,兄弟好像已經告訴過你,咱們兄弟是找邋遏道士來的,沒你的事兒,你應該聽得懂,怎麼還要出來呢?是不是嫌命長了?」
隨著話聲,右手輕輕抬了一下。
這一抬,既無勁急風聲,也沒凌厲內勁,好像只是作了個手勢,但其實他卻已在暗中使了殺手,他錦衣雙衛笑彌勒秦青雲的成名絕技「袖裡印」隨著抬手之勢,暗暗印了出去。
錢老大還在陪笑著,連聲道:「是,是,小老兒應該聽得懂,只是……只是……
啊……」
他好像被人推了一把,上身忽然往後仰了一下,口中也「啊」出聲來,目光如豆,盯著胖子,說道:「秦老哥,是你推了小老兒一把?這就是你老哥不對了,小老兒是因酒肉道士不知躲在那裡偷喝酒,一時找不到了,才出來招呼二位的,怎麼說我嫌命長。隨手暗暗的推我一把,要不是小老兒還站得住,否則這仰天一跤跌下去,不把我後半個腦袋瓜砸破了才怪,上了年紀的人,跌不起跤,一跌跤閻老二就會請你,你也是上了年紀的人,連這點都不懂,還有,小老兒旁的事情,老朋友說笑都沒關係,唯獨有人說我嫌命長,這話是小老兒最忌諱的了,以後你老哥別開這種玩笑,會傷感情的。」
胖子沒想到自己一記「袖裡印」,沒要了錢老大的命,他明明避也沒避,著著實實的印在他身上,他居然只不過上身往後仰了一下!
這可把胖子看傻了眼,他不相信眼前此人,只是昔年一個出了名的老偷兒,不過去了一趟大內,博得御鼠的雅號。本來武功平平的人,竟能在冷不防之下,硬接了自己一記「袖裡印」,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他望著錢老大,胖臉上依然笑嘻嘻的說道:「老偷兒,兄弟這是為你好,咱們從前總算認識,讓你活著離開這裡,你怎麼還賴在這裡,想要找死呢?」
口中說得還算客氣,一個人卻一下到了錢老大的面前,右手食、中二指叉開,比閃電還快,戳到錢老大心窩左右的「斬命穴」上(斬命穴是雙穴)。
錢老大口中「啊」了一聲,說道:「秦老二,你這做什麼?要斬我的命?」
腳下稍稍退後了半步。
胖子這一招,不但手法奇快,身法更是快速絕倫,但就在他兩指點出之際,突覺點在又軟又鬆的東西之上,心中不禁大奇,這電光石火之間,錢老大已經後退了半步,急忙低頭看去,原來自己兩個手指戳在一個又白又厚的饅頭裡面。
這下真把胖子一張又白又胖的月巴臉,脹得發紅,口中尖笑一聲:「彭城老兒,多年不見,你果然有點門道了!」
兩指一揮把叉住的饅頭朝錢老大面前電射過去。
錢老大左手一抓,就接住了饅頭,瞪著兩顆眼珠,喝道:「什麼,你們兩個為我好,要我錢老大走開,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找不到酒肉道土,好意出來招呼你們,你們要我走?
這不是瞧不起人?難不成我錢老大連你們兩個都招呼不下來麼?」
「哈哈!」瘦高老頭咧咀大笑道:「彭城老兒,你想招呼咱們兩個,你沒說錯吧?」
錢老大聳聳肩,笑道:「冷老二,我怎麼說錯了?」
瘦高老頭雙目精芒閃動,冷聲道:「你叫我什麼?」
「嘻嘻,你是錦衣雙衛的老大,小老兒怎麼會不知道?」
錢老大接著道:「只是小老兒叫做錢老大,在小老兒面前,不管你是什麼老大,都只能稱老二了。」
說起錦衣雙衛,在武林中可數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了,瘦高老者叫做瘦金剛冷金華,矮胖老者叫做笑彌勒秦青雲,江湖上人就稱他們為錦衣雙衛老大、老二而不名。
錦衣雙衛這名稱的由來,是他們兩人擔任過前朝的錦衣衛,這句話少說也有五六十年了,儘管他們那時候年紀極輕,但能選得上錦衣衛,武功至少也總過得去了。
如今雖巳改朝換代,但他們卻憑這點名頭,在江湖上叱吒風雲了幾十年,年歲大了,更是倚老賣老,黑白兩道對他們也都要買個帳兒,就算各大門派的掌門人,也都得尊讓他們三分。
試想他們有這份氣勢,如何會把昔年偷雞摸狗的老偷兒放在眼裡?
錢老大此言一出,冷金華(瘦高老者)枯瘦的臉上,微見悅色,嘿然道:「你想當老大,該和閻老二去敘敘譜才是!」
喝聲出口,左手一探五根枯爪已經落到錢老大的肩頭。
錢老大嘻的笑道:「冷老二說得對極,和閻老二敘了譜,我錢老大就不會……啊,冷……冷老二,你這是做啥……」
他肩頭被冷金華像鋼爪般五指抓住,口裡不覺殺豬般叫了起來。
冷金華陰森一笑道:「老夫叫你去找閻老二,你快去吧!」
右手一掌,朝錢老大當頭拍落!
「慢一點!」錢老大縮著脖子,幾乎連下巴都恨不得縮到脖子裡去,雙眼盯著對方正待擊落的手掌,大聲叫道:「你這樣出人不意,錢老大死也不會服氣的。」
冷金華冷森道:「你要如何……」
錢老大右肩被拿,他一隻左手不知何時居然從背後彎了過去,手中拿著一支鐵針,一下刺在冷金華的手背上。
兩人面對面的站著,你如果左手有何舉動,自可看得清楚,但絕不會防到他左手會從背後繞過去刺人,冷金華驟覺手背上一陣刺痛,心頭不由一怔。
錢老大拿捏得極準,就在對方手背劇疼之際,他肩骨突然一縮,施展「縮骨功」,一下從對方掌心撐了出去,迅快的後退了兩步,口中嘻嘻呵呵的笑出聲來,說道:「冷老二,你被我九毒針刺中,見血封喉,你趕快叫我三聲老大,小老兒就可給你解藥。」
冷金華看他左手果然拿一支黑黝黝的針,心中不覺有點顧忌,對他說的九毒針見血封喉,倒也不敢不信,一面說道:「你本來就叫錢老大,老夫自然要叫你老大了。」
錢老大笑嘻嘻的道:「你現在承認我是老大了,嘻嘻,笑死人了,小老兒手裡只是一支縫衣針,小老兒一生沒討過婆娘,衣服破了總是要自己縫,這是我的縫衣針兒,哪是什麼九毒針?嘻嘻,錦衣雙衛的老大縱橫江湖幾十年,居然怕我錢老大的縫衣針,傳出江湖,不笑掉人家大門牙才怪……」
冷金華是個心機極沉的人,不然他就不會有這般枯瘦了,他可不敢胡來,聽了錢老大的話,先自暗暗運氣一試,手背上雖被刺出了血珠,果然絲毫沒有中毒現象,這下可把冷金華激怒了,口中嘿了一聲,身形像行雲流水一般直欺過來,沉喝道:」
「老夫今晚不劈了你,就不姓冷!」
揮手之間,就漾起四五條爪影,朝錢老大身前抓來。
「嘻嘻,冷老二,你不姓冷,那好極了,就姓我的錢吧……」
錢老大沒待他爪影抓落,一個人就像老鼠一般,東鑽西鑽,矚:下就被他從爪影隙縫中鑽了出去,口中還在嘮叨著道:「還有錢老三,咱們以後就稱錦衣三衛好了。」
冷金華是錦衣雙衛的老大,成名數十年,一旦出手,豈會這般容易就讓你從他爪下脫出?口中沉嘿一聲,身形倏轉,左手又及時揮出,左手堪堪揮出,右手又緊接著揮起,雙手連揮,快速無倫!
剎那之間,他雙手揮動之際,登時漾起一條又一條的爪影,他瘦高的人影,看去就像平空生出八九條臂膀來,這八九隻手爪,幻出了不同的手法,朝錢老大家右上下盤旋飛舞,勾屈著五指抓來。
冷金華以「搜魂鬼爪」威震江湖,「搜魂鬼爪」原是九陰門的陰毒功夫,這一施展開來,一縷縷奇寒澈骨的陰氣,縱橫交織,愈來愈盛!
古人說得好,雙拳難敵四手,錢老大只有兩隻手,但冷金華此時竟有八九隻手爪之多,比三頭六臂還多了三條臂膀,這叫他如何不急?口中大聲叫道:「喂、喂,冷老二,你已經承認我是老大了,怎麼可對老大下殺手?你這是存心要我老命了!」
他一邊大聲叫嚷,一邊聳肩縮頭,兀是在一片爪影之下,像老鼠一般顛著屁股到處亂鑽。
天底下任何一種武功,刀劍也好,拳掌也好,當初創出來的時候,都自以為已經盡善盡美,不會有什麼破綻了,但其實,沒有一種武功,沒有破綻的。
冷金華展開「搜魂鬼爪」,一個人就像生出了八九個手爪,爪影漫天,縱橫交織,已把錢老大身前身後全數封死,實際上,一個人總只有兩條手臂,兩隻手爪,因為他使得太快了,其中有七條只不過是幻影罷了。
手爪既然只有兩隻,要使得快,才有幻影,但這八九條幻影之中,總是會有空隙的,錢老大就藉著對方這一絲忽東忽西的空隙,遇隙即鑽,而且要鑽得快,才能鑽得過去。
話雖如此,但冷金華功夫精到,八九條幻影之中,可虛可實,使人捉摸不定,要在他手爪底下鑽來鑽去,不停的鑽,卻也非易事,一會工夫,錢老大已經鑽出了一身大汗,口中還在不停的叫嚷著:「喂,冷老二,你這算什麼?要和我小老兒動手,也應該一招一式正大光明的比拚,你這樣沒有招式,不成章法的亂揮—通,沒的叫人看了笑話?錦衣雙衛的老大,像街上的無賴漢、小混混一樣亂打一通……」
他不開口還好,愈說冷金華聽得愈氣,身上一襲錦袍都像燈籠般鼓了起來,一個人已經雙腳離地數寸,一雙鬼爪也愈舞愈快,記記抓向錢老大要害大穴。
他在盛怒之下,非把錢老大毀在他爪下不可。
錢老大看他爪勢越來越厲,喊叫了半天,他也不理不踩,忍不住又大聲叫道:「喂,酒肉道士,你太不夠意思了,偷了我的酒,還要我老命,咱們講好了的,你是這裡的當家,這裡的事,都由你管,現在……你再不出頭,就要出人命啦,出了人命,你是當家,也脫不了關係……」
冷金華森冷的道:「錢老兒,你省點力氣吧!再叫,也沒人會理你的了。」
「誰說的?他……他不來,我就不和你打了。」
錢老大嘶啞著聲音說道:「沒有我陪你玩玩,你也會覺得無聊,啊,你鬼爪慢一點,好不,太快了,轉得我小老兒昏頭轉向,你還不知道我方才酒喝多了。」
冷金華陰笑道:「酒喝多了,正好做個酒鬼!」
呼呼兩爪,劈面抓去,爪勢之快,簡直有如電光乍閃。
「不!我還不想做鬼!」
錢老大拚命的鑽,一面叫道:「酒喝多了,再這麼一轉得快,小老兒心口就壓不住往上抬,啊,不好,你快停一停快讓開,我……我要吐了……」
話聲未落,口中「嘔」的一聲,張口噴出一道匹練,直向冷金華迎面直射過去。
吃進去的時候,女兒紅酒香撲鼻,香肉也鮮美無比,但這些東西,從人肚裡打個轉再回出來,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他噴出來的這道匹練,當真如黃河之水天上來,窖藏的女兒紅,和大碗大碗的香肉,交匯成了一道又腥又穢的又黏又膩的穢汁了!
從他口裡噴出來的時候,因為受了喉管的約束,還是匯成一條的,但噴出口外,沒了束縛,就突然四散開來,面積就有圓桌那麼大了,一時穢氣沖人,讓人欲嘔!
冷金華不防他有此一著,正在施展殺手,要避也避不開,被噴了個一頭一臉,雙手更不用說了,手掌手背都沾上了,鬧得個濕淋淋,糊稠稠,還火辣辣的生痛!
他一下後退出七八尺遠,雙手急忙在衣衫上抹了抹,再伸手去抹臉孔,連鼻孔和咀裡都流進了不少又鹹又膩又穢又稠的東西,味道可不好聞,他連吐了幾口口水,心頭一陣作惡,連晚餐時吃的酒萊,幾乎被錢老大這一拋磚引玉,要從他尊肚裡給勾了出來了!
錢老大這一吐,人就輕鬆了,「搜魂鬼爪」之圍既解,他舉起衣袖,抹抹咀角,聳著肩拔腳往裡就跑。
錦衣雙衛的老二秦青雲口中尖笑一聲道:「錢老大,你慢點走呀。」
口中還在笑,一團人影可比風還快,一下趕了過去,哪知剛掠到階前,突覺腳下被大石一絆,一個收腳不住,砰的一聲,朝三級石階上摔了下去——
drzhao掃校,舊雨樓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