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霜一抬手道:「你在前面帶路。」
青衣漢子忙道:「回白姑娘,他們手腳上還縛著牛筋索。」
白玉霜道:「老神仙正等著回話,牛筋索已經都被我割斷了。」
青衣漢子聽得吃了一驚,定睛看去,地窟中二十幾個人,果然都已手足活動,牛筋索全鬆開了,一時也不知白玉霜使的什麼手法,心頭尤是驚疑不止。
白玉霜已經轉過身來,喝道:
「帶路。」青衣漢子連聲應「是」,走在前面帶路。白玉霜朗身後諸人打了個手式,就跟著青衣漢子身後,拾級而登。
不多一會,大家均已走出地窟。青衣漢子按動機關,把亭子恢復原狀,然後領著眾人,往前廳行來。這時,老令主郝天行門下紫龍鍾離潛等四人,都在大廳上隨侍著郝天行,風雷宮所有幾名頭目(管事)都各有專司。
這一行人既有那青衣漢子在前領路,一路上雖有崗哨,也並沒人過問,很快進入直達前廳的長廊。正行之間,只見一名手執玉拂的道童,迎面走來,說道:
「你快把他們帶入廂房去,快!」
青衣漢子知道這道童正是伺候老神仙跟前的人,急忙應「是」,領著眾人由廳後折入廂房。就在此時,猛覺整座屋宇,起了一陣震撼,好似往下沉去。
大家只覺眼前一黑,腳下也有些站不穩,不由的全都大吃一驚。
白玉霜一下抓住青衣漢子,冷然道:
「這是怎麼一回事?」
青衣漢子吃驚道:「小的不知道。」
薄一刀道:「明明是你把咱們領人廂房來的,如今整座屋宇好像往下沉了去了,你說,門戶在哪裡?」
青衣漢子道:「這道門,就是通往大廳的門戶了。」
白玉霜道:「快開出去。」就是這幾句話的工夫,往下疾沉的屋宇,像是落到了實地,大家都覺得腳下猛然一震!
白玉霜已然發覺不對,一下搶到門口,喝道:
「大家快隨我出去。」一手推門而出。
門外,果然是一座大廳。
廳上,有人亮起了火摺子,卓玉祥、何文秀,全在那裡。
「卓大哥!」慕容貞驚喜交集,當先撲了過去。
何文秀也拱拱手道:「白姑娘,諸位老哥都來了。」
南海神龍歎道:「諸位雖已會合,但整座大廳,已經沉入地底,老朽棋錯一著,卻落了個滿盤皆輸。」
一鶴沖天陸無忌望望南海神龍,說道:
「聽閣下的口氣,好像不是神龍令老令主了。」
南海神龍藹然一笑道:
「老朽是不是神龍令老令主,並不重要,現在大家被困地底,最重要的是先謀求如何出困才是。」
青衣漢子吃驚的道:
「你們原來不是……」
白玉霜一抬手道:「對了,你是禁窟管事,你應該知道這裡的機關了。」
青衣漢子道:「小的真不知道,這座風雷宮的機關,除了老神仙,只有大道長等幾個人知道,小的一無所知……」
何文秀朝田縱道:「咱們攜帶的火摺子不多,要節省著用,只要點一支就夠了。」
田縱立即熄去了手中的火摺子,只剩下田橫手中一支,廳上頓時幽暗了許多。
蓋世豪、薄一刀、文成章等人,分別在大廳四周,仔細察看了一遍。這座大廳,連同東西兩廂在內,四周牆壁,都是用鐵板鑄成,此刻所有門戶,均已封死,那裡還有出路?
薄一刀頹然道:
「別說整座大廳,已沉人地底,就算不沉入地底,這四周鐵板,足有四五寸厚,也休想破壁出得去了。」
南海神龍道:「諸位不妨先坐下來息一息,天無絕人之路,咱們慢慢的再想辦法。」
大家也就只好依言坐下。蓋世豪回頭道:
「文三弟懂得消息之學,你看可有出路?」
白衣秀士文成章苦笑道:
「這座大廳,本身只以鐵板為壁,並無啟開的樞紐,它升降樞紐,全在上面,別說小弟只是略涉皮毛,就算當日設計這座機關的人,被困在裡面,若是上面沒有人按動樞紐,把它吊上,也毫無脫困之望。」
蘇飛娘道:「這麼說,上面沒人把它吊上去,咱們就永遠出不去了?」
文成章道:「大概就是這樣了。」
南海神龍道:「老朽叫你們遇門莫入,結果連老朽也會送上門來,這也是劫數使然了!」
慕容貞道:「卓大哥,你不是被唐姑娘擒去了麼,你們怎麼也到這裡來的呢?」,唐思娘雙頰飛紅,只是傍著唐老莊主身邊低頭坐下,一言不發。
卓玉祥道:「此事說來話長。」
當下就把自己此行經過,說了出來。接著何文秀、白玉霜也各自把入山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大家才知道眼前這位神龍令老令主打扮的老人,就是昔年名動江湖的南海神龍龍在天。
而現在的神龍令老令主乃是獨角蚊郝天行。謠傳了江湖近二十年的神秘人物——龍頭,至此總算真相大白。
盛世傑朝南海神龍拱拱手道:
「在下久聞前輩大名,今天有幸相聚一堂,在下有一件事,想請教前輩,不知前輩能否見示?」
南海神龍含笑道:
「盛道友想問什麼,但說無妨,老朽知無不言。」
「多謝前輩。」盛世傑道:
「在下久聞南海門擅於用毒,其中有一種劇毒,天下無人能解,不知是否真的無人能解?」
南海神龍道:「不錯,南海奇書上,載有三十六種毒方,都有獨門解藥可解,但其中有兩種毒方,如果合在一起使用,原來的兩種解藥,就變成只能在短期內壓製毒性發作,沒有可解之藥了。」
盛世傑臉色微變,道:「那就是無形之毒了?」
「不錯!」南海神龍道,「正是無形之毒。」
盛世傑追問道:
「這麼說,無形之毒,當真是無藥可救的了?」
南海神龍道:「不然,無形之毒,雖然沒有解藥,但卻有一物可解。」
盛世傑道:「前輩可否賜告,那是什麼?」
大家看他追問得如此迫切,想來必有緣故。
南海神龍道:「驪龍珠。」
「驪龍珠!」盛世傑喃喃的道:
「驪龍珠大概是一件天材異寶了,天下之大,這又到哪裡去求呢?」
卓玉祥道:「盛道長如有需要,在下身邊,就有一顆驪龍珠。」
霸世傑臉上有了喜色,說道:
「卓少俠身邊有驪龍珠麼?」
但轉瞬之間,不覺又臉色一黯,歎了口氣道:
「如今,咱們都身困絕境,不知幾時才能脫困,只怕已經遲了。」
卓玉祥道:「盛道長是否中了郝天行無形之毒,驪龍珠就在在下身邊,只需一聾熱茶工夫,就能解毒……」
盛世傑搖搖頭道:
「中毒的乃是家師。」
卓玉祥吃驚道:「會是神君?」
盛世傑道:「是的,那是半月前,神龍令派給家師送去一封老令主的親筆函,邀請家師出山,擔任神龍令總護法,家師回了他一封信,說明白骨門歷代祖訓,不准門人弟子過問江湖之事……」
卓玉祥道:「他在信上使了毒?」
盛世傑道:「此事說來奇怪,因為家師久已不問塵事,一般事情,均由貧道料理,那封信最先是貧道拆的,貧道因它是神龍令老令主的親筆函,不敢作主,才送呈家師的,那知那送信之人走後的第三天,家師才感覺不對,似有中毒現象,但貧道卻毫無異樣,不料這無形之毒,不發則已,一發覺不對,已經是毒性發作了,不過轉眼工夫,家師就覺得全身功力,逐漸消失,四肢如冰,全身顫抖,幾乎支持不住。」
南海神龍道:「不錯,因為無形之毒,是兩種劇毒配方,混合而成,它發作之時,就是兩種劇毒在體內互相起了衝突,故而功力盡失,全身顫抖不已。」
盛世傑道:「就在眾弟子驚惶失措之時,那三日前送信的人,又上門求見,說是奉命替家師送解藥來的,並說家師中的是無形之毒,普天之下,只有神龍令才有解藥,他送來的只是解藥三分之一的藥量,服後可以立時解除毒發時的痛苦,但如果沒有再服用其餘的三分之二,那麼他的有效期間,只能維持半月之久,還會復發……」
南海神龍道:「那是以此脅迫令師而已,孽徒他們哪有什麼解藥。」
盛世傑道:「是的,那傳達神龍令老令主的話,邀請家師親自到竇圖山相會,他可以奉上解藥,家師派在下前來,面見老令主。」
卓玉祥道:「盛道長可曾見到郝天行了麼?」
盛世傑點頭道:
「見到,郝天行認為家師派在下前來,未免小覷了神龍令,故而把在下禁錮了起來,如今屈指算來,已經半個月多了。」
一清大師朝一鶴沖天問道:
「道兄此來,是否貴派也有人中了毒麼?」
一鶴沖天陸無忌臉上神色很不自然,徐徐說道:
「大師見詢,-貧道不得不實言奉告,敝師兄已在一個月之前,突然神秘失蹤……」
一清大師吃驚道:「羅掌門人會無故失蹤,這一定也是郝天行干的了。」
陸無忌道:「經貧道多方打聽,據可靠的消息傳說,敝師兄極可能在竇圖山中,貧道是以聞訊趕來,如今看來,敝師兄並不在這裡了。」
南海神龍黯然歎道:「孽徒倒行逆施,看來武林中這場殺劫,已經是無法避免了。」
薄一刀道:「只要咱們能夠及時出去,有前輩相助,還有挽回的希望。」
南海神龍微微搖頭道:
「方纔孽徒猜到是老朽,才發動機關,把整座大廳沉人地底,足見他處心積慮,防範已久,而且要對付的人,除了老朽,必是他心目中最歷害的強敵,因此凡是被困入這座大廳的人,決難從裡面脫出身去。」
一清大師合掌當胸,低喧一聲佛號道:
「阿彌陀佛,這樣困處絕境,他不用動手,只消幾天工夫,就可把咱們一干人,活活餓死了。」
南海神龍突然雙目精光一閃,一手捋髯,呵呵笑道:
「大師這句話,倒是提醒了老朽。」
一清大師道:「貧憎提醒了老施主什麼?」
南海神龍笑道:
「自然是咱們脫困之事了。」
唐思娘喜道:「師父,你快說呀,咱們怎麼個脫因法子呢?」
南海神龍道:「女娃兒,你說,老朽那孽徒,把咱們困禁在這裡,他是不是會不放心?」
唐思娘道:「他如果知道你老人家當年沒死,已使他坐立不安,如今何況已經找上風雷宮來,自然是最不放心的了。」
南海神龍道:「但如今老朽已落在他的手中,你以為他將如何?」
唐思娘道:「他不放心,就會親自來看個究竟。」
南海神龍道:「你認為他什麼時候才會來?」
唐思娘偏頭想了想道:「他要親自前來察看,至少也要三天之後,不,三天還餓不死我們,唔,至少也要七天之後了。」
南海神龍道:「七天之後,咱們會怎樣了?」
唐思娘道:「一個人粒米不進,七天就會餓死。」
南海神龍道:「他當然要等老朽和在場諸位都死了,才敢進來,但七天之後,咱們如果依然沒有死呢?」
唐思娘道:」七天之後,咱們縱然不死,也嗷嗷待斃,失去了抵抗之力,他不用再顧忌什麼了。」
南海神龍忽然哈哈一笑道:
「這就是了。」
他伸手從寬大袍袖之中,取出一個青瓷葫蘆小瓶,說道:
「這是老朽行走深山大澤,隨身攜帶的『辟榖丹』,每服一丸,可以十日不饑,這小瓶之中,還有五十來顆藥丸,最少也可以維持二十天,不需飲食,據老朽推想,最多十天,孽徒必然會親自前來察看,那時就是咱們脫困之期了。」
說到這裡,把葫蘆瓷瓶,隨手遞給了唐思娘,說道:
「女娃,你先給大家分一粒,和津吞服。」
唐思娘接過瓷瓶,揭開瓶塞,依次分給了大家。那是一種梧桐子大小的黑色藥丸,堅硬如鐵,聞不出什麼氣味。
白玉霜、卓玉祥等人,接過藥丸,就納入口中,吞了下去。
一鶴沖天陸無忌因南海神龍精於用毒,而且他也是昔年參與七大劍派圍攻南海神龍的人,對南海神龍不無顧忌。因此接過「辟榖丹」藥丸,暗暗向五個門人使了個眼色,只是偽裝吞服,暗中把藥丸藏人袖中。
困處在地底之中,沒有日夜之分,為了節省火摺子,沒有事情,就熄去了火,眼前一片漆黑。但大家早已分配好了位置,每個人各守一隅,免得一旦有事,自己先忙做了一團。
自從大家吞下「辟榖丹」,果然不再有飢餓。
一鶴沖天和五個門人,忍受著飢餓,暗中計算時間,大概已過了足有一天之久,眼看大家並無異樣,才把藥丸吞服了下去。算來差不多已經過了四天了,上面依然一無動靜。
廳上諸人,也因服過「辟榖丹」,不再飢餓。,是以耐心等待,並不焦急,反正你總有一天,會把大廳吊上去,恢復原狀的。
如今,該是第五天了!大廳上群雄全都盤膝而坐,各自做著吐納功夫。這幾天來,也是難得的機會,讓大家可以日以繼夜的修練內功。廳上一片漆黑,一片靜寂,聽不到一絲聲息。
突然,屋頂響起了一聲輕微的鐵鏈絞動之聲。正因廳上靜得墜針可聞,是以大家全都聽到了。
南海神龍低聲道:
「來了,大家注意,待會如果有人進來,務必臥倒地上,切勿打草驚蛇,老朽自會制住他們。」
一面又以「傳音入密」分別向幾個人叮囑了幾句。
就在他說話聲中,又是一陣鐵鏈絞動之聲傳了下來,接著整座大廳,起了一陣輕微的震動,果然緩緩往上升起。
不過一會工夫,似已升到了原來的位置,就不再上升,大家在這一瞬之間,全已撲臥地上,靜待來人進入。「喀!」
屏後響起一聲鐵門開啟的聲音,接著鐵壁自動開啟,一道火光,射了進來。
但見人影閃動,身法輕快,一下閃入四個手持短劍的青衣勁裝女郎,迅速分邊站定。
接著但聽履聲雜杳,走人一個身材矮小,童顏鶴髮,銀髯垂腹,腰佩長劍的老人來。他這身打扮,正是神龍令老令主——郝天行。
只見他目光很快朝四下轉動了下,看到卓玉祥撲臥在地上,不覺緩緩走了過來,目中閃出了異樣的神色,似有憐憫之意,又緩緩的別過頭去。
他似乎要在眾人之中,找尋什麼人,那當然是找南海神龍了,但眾人之中,那裡有南海神龍的蹤影?
本來,南海神龍是最好找的了,因為他一身打扮,和郝天行一樣童顏鶴髮,銀髯垂腹,如今大廳上竟然沒有這樣一個人,他自然找不著了。
郝天行微微一愣,口中不禁「咦」了一聲。就在他「咦」
聲堪堪出口,但覺疾風颯然,連人影還沒看清,右腕一緊,已被人家扣住了脈腕。
就在這一瞬間,地上也吹起了一陣輕風,好像有三縷淡淡的輕煙,倏然向門外飄逝。接著但聽驚「啊」乍起,又旋趨寂然。以上三件事,幾乎是同一時間發生的。
南海神龍龍在天是以「壁虎功」貼在屋頂之上,是以郝天行縱目四顧,找不到他的人。
如今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下落到了郝天行面前,扣住了他的脈門。
地上吹起的一陣輕風,則是白玉霜、何文秀,和白骨門大弟子盛世傑三人,他們在南海神龍撲落之時,以最快的身法,搶出鐵門。
因為眾人之中,以他們三人的武功最高,搶出門去,藉以截斷郝天行的退路,預防餘黨再次把大廳沉入地底。
發出驚「啊」的,是隨同郝天行進來的四名青衣女子,她們被猝起發難的卓玉祥、白衣秀士文成章、蘇飛娘、黑摩勒高飛四人,就近蹶起,一下制住了穴道,是以連驚啊都只發出半聲。這自然是南海神龍早就安排好的了。
卻說南海神龍一把扣住郝天行的脈腕,忽然沉哼一聲道:
「你不是孽畜,你是什麼人?」
他出手何等神速?口中喝著,左手一抬,已然熟練無比的揭起了郝天行戴著的假面具。
這下,顯然大出對方意外,但也使南海神龍深感意外!
原來揭開假面具,這人竟然是一個面貌娟秀的姑娘家。
在場眾人之中,只有卓玉祥、慕容貞二人認得她,她就是龍宮郝總管手下的使女青兒,後來又自稱「龍君」的冷青萍。
冷青萍手腕被制,驚疑的望著南海神龍,說道:
「你……老人家就是……外公了?」
南海神龍鬆開了五指,問道:
「你是什麼人?」
冷青萍突然拜了下去,說道:
「孫女冷青萍給你老人家叩頭。」
南海神龍凝視著她,問道:
「你是孽畜之女?孽畜人呢?」
「爹到天封去了。」冷青萍跪著道:
「孫女是奉我娘之命,趕來的,我娘就是如玉,你老人家一定記得了……」
「唔!」南海神龍沉唔一聲道,「你起來。」冷青萍依言站起。
南海神龍問道:
「你娘怎知老夫被孽畜困於此地?」
冷青萍道:「娘也來了,她因唐思娘使的一記手法,極似你老人家昔年使的『雲中手』,懷疑你老人家並沒有死,就一路折了回來,想找唐思娘問問……」
南海神龍道:「後來如何會知道老夫在這裡?」
冷青萍道:「今天中午,娘帶孫子去晉謁教主(陰九姑),但教主已在昨天就動身到天封山去了,聽守宮的使女說,好像唐思娘就被爹囚禁在這裡,娘趕到這裡,爹也上天封山去了,這裡只有尚師兄(禿龍尚沖天)一人留守,娘要他交出唐思娘來,他臉露驚慌,詭言囚禁的人中並沒有唐思娘其人。
娘看他神色有異,一再訊問之下,他才說出大廳裡囚禁著一個假冒老令主的人,不到十天,不准任何人開啟。」
南海神龍道:「你娘怎知是我?」
冷青萍道:「因為娘早已懷疑你老人家沒有死,所以逼著尚師叔開啟大廳機關,要孫女進來瞧瞧,不想果然會是你老人家。」
南海神龍嘿然道:
「難為你娘,還想著老爹,好,咱們出去。」當先往屏後門外行去。冷青萍回頭看了卓玉祥一眼,冷冷的道:
「好啊,你裝死裝得很像!」過去拍開了四名使女的穴道,隨著大家魚貫走出大廳。
那是一座廳後的小院落,郝總管正由禿龍尚沖天陪著,往大廳趕來,此時看到南海神龍,率領白玉霜等人,從屏後走出,腳下方自一停。
冷青萍搶著叫道:「娘,果真是外公,外公來了。」
南海神龍一下掀去面具,冷喝道:
「如玉,你還認識為父麼?」
郝總管看得一怔,急忙跪下,哭道:
「女兒如玉,給你老人家叩頭,女兒早就懷疑你老人家沒有死。」
禿龍尚沖天聽說這老人竟是師祖,嚇得也連忙跪了下去。
南海神龍道:「為父不死在七大劍派之手,卻差點死在我親手調教出來的徒弟手裡。」
郝總管流淚道:「天行也許並不知道你老人家,所以才會開動機關,把大廳沉下去的,還望你老人家恕罪。」
南海神龍道:「你以為為父是說被他囚禁在地底的事麼?你且瞧瞧為父雙足,這孽畜欺師滅祖,滅絕人性,當年把為父背到九連山,趁為父重傷之下,斬斷為父雙足,刑逼為父默寫南海奇書,最後還一掌擊在為父後心,棄屍荒谷,差幸為父命不該絕,不然還能活到現在?」
郝總管聽得一呆,說道:
「天行他敢對你老人家下此毒手,他只說你老人家傷重致死,這些事女兒一點也不知道。」
南海神龍嘿然道:
「這種天人共憤,滅絕人性的事,他如何會對你說?」接著神色凝重的道:
「這些年,他倒行逆施,勾結江湖敗類,為惡武林,你是孽畜的妻子,不但不予勸阻,反而助紂為虐,你還有臉來見為父麼?」
郝總管跪伏地上,流淚道:「爹,女兒有不得已的苦衷……」
南海神龍道:「你有什麼苦衷?」
郝總管道:「自從天行回來,說你老人家已經西去,教主立誓要替你老人家報仇……」
南海神龍冷哼道:「為父昔年就是被陰九姑所利用,她不過妄想太陰教東山再起,哪是要替為父報仇?」
郝總管道:「但她總是女兒的親娘,天行也不得不聽她老人家的。」
南海神龍道:「你起來。」
郝總管站起身。
南海神龍朝尚沖天喝道:
「你是孽畜門下?」
尚沖天連連叩頭道:
「弟子叩見師祖,請師祖恕罪,弟子根本不知道沉人地底的大廳裡,會是師祖你老人家。」
南海神龍道:「你抬起頭來,給老夫瞧瞧!」
尚沖天戰戰兢兢的抬起了頭。
南海神龍嘿然道:
「你是孽畜的徒弟,本來你師父的罪惡,與你無關,但老夫看你一臉俱是邪惡之相,定非江湖善良之輩,老夫不為已甚,廢去你足以濟惡的武功,放你下山,從此革面洗心,改過向善……」
尚沖天聽說要廢去自己一身武功,心頭大驚,急忙叩頭道:「師祖手下留情,弟子並無過錯,也從不曾為惡,弟子練武二十年,這點功力,得來不易,還望師祖開恩。」
南海神龍道:「老夫一向言出如山。」
「師祖開恩,求求師祖……」
尚沖天膝行而前,只是叩頭,連聲求饒聲中,突然雙手齊揚,打出一大蓬細碎暗器,宛如一蓬藍雨,分明這些細小暗器,還淬過奇毒。
他打出暗器,跪著的人,突然足尖一點,身如箭射,往後竄出,這一蓬暗器,不但數量多,而且雙方相距咫尺,極難躲閃得開!
南海神龍大喝一聲:「孽障敢爾!」
大袖揮處,一大蓬藍芒,去勢如電,朝尚沖天身後倒捲過去。
尚沖天堪堪倒縱出去三丈開外,口中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嗥,砰然跌墜地上,立時氣絕。
南海神龍感慨的歎道:
「有其師,必有其徒,一個秉性凶殘,滅絕人性的師父。
調教出來的徒弟,必然也是滅絕人性的凶殘之徒了。」
說到這裡,回頭朝眾人道:「陰九姑和孽徒一齊趕去天封,中原武林,必然發生了重大事故。老朽二十年前,差點掀起江湖一場血腥風暴,二十年來,一直耿耿於懷,無時無刻不想稍贖前愆,如今這陰九姑和孽徒創立神龍令,這兩人都和老朽有關,也可以說還是老朽昔年的禍根,老朽自是難辭其咎,因此必須立即趕去,為武林正義稍盡棉薄,諸位是否願意和老朽同往天封一行?」
白玉霜、何文秀、一清大師、蓋世豪、唐思恭等人都道:「願隨前輩同去,以供驅策。」
盛世傑抱拳一禮,說道:
「前輩義正詞嚴,為武林除奸邪,晚輩衷心極願追隨同往,也可稍效驅策,但家師身中奇毒,危在旦夕,晚輩擬先行回鐵棺峽一趟,三日之後,定當再行趕去天封。」
南海神龍道:「道友令師身中奇毒,道友只管請便。」
卓玉祥連忙取出辟毒珠,遞了過去,說道:
「盛道兄請把此珠帶去。」
盛世傑接到手中,感激的道:
「卓少俠大德,白骨門會永遠感激不盡的,此珠那就暫假一用,容貧道趕去天封,再行面壁了。」說完,向眾人稽首為禮,當先往外行去。
南海神龍回頭四顧道:「這座風雷宮,到處都是機關消息,留著足以遺害江湖,還是把它毀了的好。」
蓋世豪道:「前輩說得極是,五弟,七弟,你們去把它燒了。」
花花太歲花見笑、黑摩勒高飛同聲應是,就去四面放起火來。
南海神龍回首朝郝總管、冷青萍二人吩咐道:
「你母女二人,也隨老夫去。」
郝總管(龍如玉以後就改稱本名)不敢違拗,口中應了聲「是」。
一行人由南海神龍為首,退出風雷宮。
這座覆蓋極廣的神龍令魔宮,此時已經濃煙四起,逐起熊熊烈焰,毀於頃刻。
一行人出了風雷谷。
一鶴沖天陸無忌朝大家拱拱手道:「貧道告辭了。」說完,率領了五個弟子,飄然而去。
蘇飛娘冷笑道:
「這牛鼻子自大得很,要不是白姑娘從地窟中把他們救出來,要不是龍前輩給了他一顆辟榖丹,早已命都不保了,還有什麼好神氣的?」
蓋世豪笑道:
「六妹,這你就不知道了,陸無忌是衡山派前代掌教婁真人的關門弟子,婁真人道成仙去,陸無忌是由羅道長代師傳藝,名雖同門,實則與師徒無異,羅道長接管衡山派,對這位小師弟,就未免縱容了些,各大門派也因他是羅道長小師弟的緣故,大家也忍讓三分,因此養成了他狂傲的個性,他一鶴沖天的外號,就是這樣來的。
蘇飛娘道:「就算他狂傲,人家救了他性命,也不道謝一聲,就這樣走了,好像還不屑和咱們走在一起呢!」
黑摩勒高飛道:「下次再遇上這牛鼻子,我非當面教訓教訓他不可。」
蓋世豪叱道:「七弟,你不准胡來。」高飛吐吐舌頭,不敢再說。
一行人腳下都快,不多一回,便已到了竇圖南麓。
南海神龍腳下一停,回首道:
「諸位人數較多,此去天封,路程不止一天,如果大家一路同行,目標顯著,孽徒爪牙遍佈江湖,大概諸位還沒出川境,孽徒已經得到消息了,老朽覺得不如分作幾批上路,較為妥當,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白玉霜道:「前輩顧慮極是,咱們如何行止,悉聽前輩調度。」
「調度不敢。」南海神龍道,「老朽之意,咱們把人手分作數批,先後上路,庶不致引人注意,至於如何分法,老朽對諸位不大熟悉,應由諸位自行商議決定,較為妥當。」
當下大家決定白玉霜、卓玉祥、薄一刀、慕容貞、蘇飛娘、呂瓊瑤、唐思娘七人一批先行,唐思恭、蓋世豪、文成章、王不留行、花見笑、高飛六人為第二批,一清大師率同四名護法僧侶為第三批,何文秀、聞桂香、田縱、田橫為第四批斷後,先後距離,以半日為限。
計議定當,南海神龍道:「如此甚好,只是老朽不能和諸位同路,須得先走一步,如玉,你母女二人,可隨為父先行。」
冷青萍道:「外公,孫女想和白姐姐她們一路,萬一到了天封山,沒遇上你老人家,孫女也可替大家作個嚮導,不知你老人家意下如何?」
南海神龍看看白玉霜等人,點頭笑道:
「你想和他們年輕人走在一起,自無不可,這幾位姑娘,都是人中之鳳,你跟她們多親近親近也好,只是路上都要聽白姑娘的,不可自作主張。」
冷青萍道:「外公,你老人家答應了,孫兒一路都聽白姐姐的就是了。」
唐思娘道:「你要叫我師姑才對呢!」
冷青萍望望南海神龍,問道:
「外公,唐姑娘真是你老人家的徒弟麼?」
唐思娘道:「這還假得了,連卓大哥,你也要叫他師叔呢,師父,你說對不?」
冷青萍道:「好,我叫你小師姑,但卓少俠可不是外公的徒弟。」
南海神龍道:「不錯,外公雖然傳了卓相公一招劍法,但沒有收他做記名徒弟,那是因為卓相公是華山商桐君門下。
華山派的門規,是不准門人再拜別人做師父的,否則就得追回華山派的武功,娃兒,你說對不?」
卓玉祥道:「前輩說得極是。」
冷青萍道:「好啊,卓少俠沒叫你老人家師父,你都傳了他一招劍法,孫女是你老人家的孫女,你怎麼連一招都沒教給孫女?」
南海神龍道:「外公沒時間教你了,你要學,就叫小師姑教你吧!」
冷青萍轉身朝唐思娘道:「好小師姑,你幾時教給我呢?」
唐思娘聽有人叫她小師姑,心裡好不開心,輕笑道:
「法不傳六耳,就今天晚上吧,等到更深人靜,你來找師姑吧。」
南海神龍掀髯微笑,回頭道:
「如玉,咱們走。」
父女二人,當先朝山下如飛而去。接著由白玉霜為首的第一批人,也隨後啟程,往山下行去。四撥人陸續上路,出了四川,一路往天封山進發。
天封山,乃是桐柏山的支峰。
桐柏山處河南、湖北交界,東接隨縣,西接棗陽,峰巒奇秀,是中州的名山。天封,在石門山之東,山多蒼松古杉,峰高千尋,壁立如削,猿鳥難渡。
第一批人,由白玉霜為首,由宜昌、荊門、棗陽、進入桐柏山境,人山漸深,但見千峰起伏,萬壑深藏,幾乎已是人跡輕易不到之處。
白玉霜腳下微停,朝冷青萍問道:
「冷姑娘,這裡離天封山還有多遠?」
冷青萍道:「從這裡進去,再有三十里,是大復山,再向東行,向南經天木山、琵琶山、石門山,才到天封山呢,大概最快也要一天半時光,才能趕到。」
蘇飛娘道:「小妹子,咱們還要經過這許多大山,不把人累死才怪,幹麼放著大路不走,要走這些深山大澤、羊腸小道?」
冷青萍淡淡一笑道:
「蘇大姐是老江湖了,難道還不明白麼,咱們分作幾撥上路,就是不讓神龍令的人發現,如果浩浩蕩蕩,的直奔天封,我們沒到,神龍令早就知道啦,還幹麼要分作幾撥?」
白玉霜點頭道:
「冷姑娘說得不錯,咱們寧可多走些路,最好自是不讓對方發覺了。」
冷青萍道:「蘇大姐,小妹還得告訴你,咱們不但要走羊腸小道,有時還得翻山越嶺,避開羊腸小道呢。」
慕容貞問道:
「那為什麼?」
冷青萍道:「你們當神龍令的人只是在天封山活動?老實說,整座桐柏山,都有他們的崗卡。要避開這些耳目,有時就只好避開羊腸小道,翻山越嶺過去了。」
薄一刀道:「在下之意,咱們此行,既是掃蕩神龍令而來,只要不讓他們總壇得到風聲,洩了行蹤,遇上崗卡,或是分柁,不如就給挑了,還要避開他們作甚?」
唐思娘道:「對啊,咱們第一批,就是行軍的先鋒,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遇到敵人,不擒則殺,這些人多半是黑道寇盜,還和他們客氣什麼?」
蘇飛娘、呂瓊瑤也跟著附和。
白玉霜道:「既然大家都有此意,咱們就一路挑過去,只是不宜殺傷過多,能把他們制住就好,但也不能放過一個。」
冷青萍面有喜色,說道:
「就這麼辦,只是……」
她忽然住口,不往下說。
白玉霜道:「你還有什麼意見,只管請說。」
冷青萍道:「只是神龍令這些崗卡,大半設在山腰之間,老遠就可以看到咱們,就早已有準備了。」
她不待白玉霜開口,接下去道:「因此咱們此行,應該有人先行,探看虛實。」
白玉霜道:「不錯。」
冷青萍道:「我是一行人中的嚮導,這差使自然由我擔任的了。」
白玉霜沉吟道:
「你路徑較熟,自然是適當人選,但單身一個人,只怕……」
冷青萍道:「我以前一直在蛇谷龍宮,很少有人認識我。」
蘇飛娘道:「那就更不妥。」
冷青萍道:「小妹武功不敢說如何高明,但至少還足可自保。」
薄一刀道:「這樣,冷姑娘該有個幫手同行,薄某隨你同往如何?」
「不成。」冷青萍看了他一眼,搖搖頭道,「薄老大成名多年,你不認識人家,江湖上認識你的人,可多著呢,你和我一同去,老遠就叫人家認出來了。」
她秋波一轉,落到卓玉祥身上,說道:
「我看那就要卓少俠和我同去好了。」
卓玉祥道:「在下願意陪冷姑娘同去。」
唐思娘搶著道:「我也去。」
慕容貞本來也想說要去,但被唐思娘搶先說了出來,她話到口邊,就只好嚥了下去。
冷青萍朝唐思娘笑了笑道:
「誰叫你是我小師姑,你要去,我敢說不好麼?只是……」
唐思娘道:「你又有什麼只是了?」
冷青萍道:「我話可要說在前頭,論輩份,你是我小師姑,但論此行職務,可是以我為主,卓少俠和你只是我的幫手,所以這一路上,你們可都得聽我指揮行事。」
卓玉祥道:「這個自然。」
唐思娘道:「卓大哥,她是故意拿蹺。」
卓玉祥道:「但冷姑娘說的也是實情。」
冷青萍道:「好了,咱們走吧!」當先朝山徑上奔去。
卓玉祥、唐思娘緊隨她身後,趕了上去。三人一陣急奔,片刻工夫,已經轉過一重山腳,冷青萍忽然腳下一停,傳過身來,伸手拉了一下唐思娘的衣衫,低低的道:
「小師姑,你來。」疾快朝一片樹林中閃了進去。
唐思娘跟著走了進去。卓玉祥正待跟去,只聽林中傳出冷青萍的聲音叫道:「卓少俠,你在林外等著,莫要進來。」
兩個女孩子閃人林去,可能是方便去的,自己一個大男人,怎好跟著進去。
卓玉祥不禁臉上一熱,立即停住,站在林外等候。
過了一回,只見冷青萍一個人悄悄從林中走出,一直走到卓玉祥身邊,風姿嫣然的一笑,說道:
「卓少俠,累你久候了。」
卓玉祥道:「沒關係。」
冷青萍雙手攏攏披肩秀髮,低低的道:
「卓少俠,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卓玉祥如今在江湖上走的久了,經驗、閱歷,自然也增加了不少,眼看冷青萍拉著唐思娘兩人進入林去,卻只有她一個人回了出來,心中已經起了疑竇,這就問道:
「唐姑娘怎麼還不出來?」
冷青萍斜睨著他,披披嘴,神秘一笑道:
「你好像一刻也離不開她似的,她不出來,你不會進去瞧瞧麼?」
卓玉祥正容道:「冷姑娘休得取笑。」
冷青萍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哼,你當我瞧不出來麼?」
卓玉祥道:「你瞧出什麼了?」
冷青萍一笑道:
「我是說我那小師姑咯,一天到晚,卓大哥,卓大哥的,一直放在嘴上,可見她心上只有你一個人……」
卓玉祥俟臉一紅。訕訕的道:
「冷姑娘怎好這樣說話?」
冷青萍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哼,又是白姐姐,又是貞妹妹,如今又加上一個思妹妹,卓少俠,我真羨慕你,風流俊逸……」
卓玉祥眼看過了這一回工夫,林中寂然無聲,依然不見唐思娘出來,忍不住面色一整,說道:
「你和唐姑娘二人進入林去,她怎麼還不出來?」
冷青萍道:「她不出來,我怎麼知道?」
卓玉祥心知定是她在搗鬼,不覺提高聲音叫道:「唐姑娘。」
林中寂然無聲,沒有人答應。
卓玉祥又叫了一聲:「唐姑娘;你在哪裡?」
唐思娘依然沒應。
卓玉祥已經感到事情不對,目注冷青萍,冷冷的道:
「你究竟把唐姑娘怎樣了?」
冷青萍道:「我把她殺了,你信不信?」
卓玉祥微微吸了口氣,功運雙手,暗作防範,一面鄭重的道:
「冷姑娘,別再說笑了,咱們時間寶貴,快把唐姑娘叫出來,該趕路了。」
冷青萍道:「我方才和你說過,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你只是二個勁的問著唐姑娘,也不問問我,要和你商量的是什麼事兒!」
卓玉祥冷聲道:
「好,姑娘請說。」
冷青萍幽怨的看了他一眼,說道:
「你雙手凝聚功力,好像對我很不信任,是麼?」
卓玉祥也不否認,只是冷聲催道:「你要和我商量什麼,那就快請說吧。」
冷青萍道:「我帶你到這裡來,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人家心裡煩死了。」
她臉上流露出少女的憂慮,握握雙手,抬起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接著道:「我沒有一個人可以商量,想來想去,我們總算認識了不止一天了,我如果把心裡的話告訴你,你一定不會說出去的……」
卓玉祥點頭道:
「在下不是隨便說話的人。」
「是啊,我知道你的為人。」冷青萍低低的道:
「我幾次想約你談談,就是……就是怕她們……起疑,所以方才藉機會要你做我的幫手,不料小師姑嚷著也要來,我不好不讓她來,只好騙她到樹林中去,趁她不備,點了她睡穴……」
卓玉祥看她說的還算坦然,心中也減少了一半懷疑,望著她,問道:
「冷姑娘的意思,可是說,你要和在下商量的事情,不能讓唐姑娘知道,對不對?」
冷青萍嫣然一笑,點點頭道:
「我勸你商量的事情,只有我和你二人知道,你不能告訴任何人的!」
卓玉祥道:「這個自然,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在下決不告訴第三個人。」
冷青萍目中閃過興奮的神色,叫道:
「卓大哥,你真好。」
說到這裡,不禁粉臉微酡,垂下首去,幽幽的道:
「我叫你卓大哥,好麼?」
她這副嬌羞若不勝情的模樣,卓玉祥那會看不出來?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要向情郎幽幽傾訴心事的第一步,多會有這種嬌羞的神態!
卓玉祥心弦猛然一震,故作淡淡一笑道:
「不敢當,姑娘喜歡怎麼叫,隨便好了。」
冷青萍雙眸一亮,喜道:
「卓大哥,那你答應了?」
卓玉祥道:「咱們時間很急促,姑娘究竟要和在下商量什麼?」
冷青萍紅菱般小嘴一噘,說道:
「人家叫你大哥,你還叫我姑娘、姑娘的,這就是你不肯認我作妹子了……」
她雙頰發赤,緩緩別過身去。
卓玉祥只好哄著道:「好,好,我叫你妹子。」
冷青萍道:「你叫慕容貞,不是叫她貞妹麼,我也要你叫我萍妹……」
卓玉祥無可奈何的道:
「好,我就叫你萍妹,萍妹,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嗯!」冷青萍輕輕應了一聲,抬眼道:「你現在已經知道,神龍令老令主,是我爹了,他就是最不好,也是我爹,對不?」
卓玉祥心中已經感到她說這話,必有用意,因此沒有開口,只是點了點頭。
冷青萍又道:「古人有一句老話,天下無不是之父母,我是女兒,總不能幫著外人,去和我爹作對。」
這句話說得夠明白了。
卓玉祥到了此時,不得不開口了,他緩緩吸了口氣,才道:
「你說的原是人情之常,只是令尊所作所為,不僅貽害江湖,如果讓他陰謀得逞,勢必掀起一場武林殺劫,百十年來,維護武林正義的各大門派和江湖正派人士,都將被神龍令消滅殆盡……」
冷青萍幽幽的歎了氣道:「你說的我懂,但我只是一個女孩兒家,天下大事,對我並不重要。」
卓玉祥道:「好,我們不談天下大事,就拿你外祖龍老前輩來說吧,他既是令尊的授業恩師,當年一定很欣賞令尊年輕有為,才把掌珠許配給他,師父又兼岳父,可說師恩如山,又兼有半子之誼,令尊不思報答,反而乘人之危,在令外祖重傷逃亡之際,不僅折他雙足,還刑逼他默寫武功口訣,這樣一個忘恩負義,欺師滅祖之人,可說天人共憤,人人得而誅之,如今令外祖……」
冷青萍沒待他說完,輕輕歎了口氣道:「我要和你商量的也就在此,你想,神龍令是我爹一手創立,爹的創立神龍令,也可以說是秉承我外祖母太陰教主的法旨,但我外祖父卻又要找我爹去清理門戶,說不定要親手去毀了神龍令,我是小輩,兩邊都是我長輩,卓大哥,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卓玉祥道:「天地之間,只有是和非兩個字,是,就是正義,是光明;非,就是邪惡,是黑暗,所以為人處世,要以理智去作抉擇,那就該選擇正義,走向光明,摒棄邪惡和黑暗,這就是古人說的棄暗投明。再說你和令尊雖是父女,但這是一家的私情,撲滅神龍令,為天下武林除害,乃是公眾之事,古人不是有大義滅親這句話麼,就是要……」
「好個大義滅親!」兩人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
冷青萍吃了一驚,急急回過身去,喝道:
「是什麼人?」
卓玉祥也立即隨著轉過身去,雙手當胸,暗暗凝功戒備。
只聽林中有人哼了一聲道:
「青萍,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麼?」隨著話聲,從樹林中並肩走出兩個人來。
左首一個是手柱鳩頭杖,身穿一件玄色裌襖,青竹布裙的老太婆,生得鳩臉癟嘴,一頭白髮,兩顆眼珠閃爍著綠陰陰的光芒,似笑非笑,生相怪異,一眼看去,就透著邪氣!
右首一個是身穿錦袍的老道姑,約莫六十出頭,畫著兩道濃眉,一雙三角眼,魚尾有著許多皺紋,臉色灰中透青!
冷青萍看到老道姑,身子不禁機伶一顫,急忙跪了下去,叫道:
「孫兒叩見教主。」
「教主?」那敢情是太陰教主陰九姑了。
卓主祥不知這兩人中間,哪一個是太陰教主。心中不禁暗暗攢了下眉,但依然凜然而立,不加理會。
只見那老道姑冷冷的道:
「起來。」這一開口,卓玉祥已可確定那道姑就是太陰教主了。
冷青萍依言站起。太陽教主一指鳩臉老太婆,說道:
「還不快去見過師伯祖?」
冷青萍聽得心頭又是一震,她聽娘說過,外相母太陰教主有一個師姐,叫做陰四婆婆,是太陰門的老護法。一身武功,高不可測,因她生成一張鳩臉,早在三十年前,江湖上的人背後就稱她鳩般婆。後來據說練功走火入魔,獨居陰山一處幽谷之中,已有二十多年,不曾在江湖露面了。心中想著,連忙恭敬的朝陰四婆婆拜了下去,說道:
「孫兒給師伯祖叩頭。」
陰四婆婆怪笑道:
「好,好,這小姐長得挺機伶,起來,起來。」
隨著話聲,左手大袖一抬,就有一股大力,把冷青萍一個嬌軀,抬了起來。
陰九姑兩道閃閃發光的眼神,落到卓玉祥的身上,一陣打量,才冷聲問道:
「青萍,這娃兒就是卓玉祥麼?」
冷青萍已經沒了主意,只是點了點頭,應道:
「是。」
陰九姑又道:「他就是那個白丫頭的心上人?」
冷青萍不敢說,只是低著頭道:
「孫兒不知道。」
陰九姑道:「你也很喜歡他麼?」
冷青萍一張臉脹得像紅緞子一般,更是不敢開口。
陰四婆婆笑道:
「這有什麼好害臊的,當著老奶奶,還有什麼心事不好說的?只要你喜歡,就把他留下來好了。」
卓玉祥聽得心頭甚是惱火,轉臉朝冷青萍道:「萍妹,我們找唐姑娘去:」說完,正待舉步朝林中走去。
陰九姑道:「姓卓的娃兒,你可是要去找唐思恭的女兒麼?」
卓玉祥腳下一停,說道:
「不錯。」
陰九姑道:「不用去了。」
卓玉祥道:「為什麼?」陰九姑森笑道:
「老身已要徒兒把她送回山去了。」
卓玉祥聽得心頭一緊,說道:
「是你把唐姑娘擄去了?」
「不錯。」陰九姑冷冷的道:
「唐思恭背叛神龍令,老身把他女兒捉去,這有什麼不對?」
冷青萍急道:「教主,她是外公的記名弟子,孫兒的小師姑,你老人家快放了她吧。」
陰九姑目射奇光,問道:
「你說什麼?唐思恭的女兒,是你外公的記名弟子?你外公死了已經二十年,唐家小丫頭多大了,那來什麼記名弟子?」
冷青萍道:「教主還不知道呢,外公沒有死。」
陰九姑目中精芒閃動,驚奇的道:
「什麼?你外公沒死?這是誰說的?」
冷青萍道:「外公真的沒有死,是孫女和娘在竇圖山遇到的,他老人家被關在風雷宮大廳地底……」
「你快說的清楚一點。」陰九姑急著問道:
「是誰把他關在風雷宮地底的?」
冷青萍道:「是爹咯。」
「你爹?」陰九姑愈聽愈奇,問道,「你爹怎麼會把你外公關在地底的呢?」
冷青萍不敢隱瞞,只得把昔年之事,說了出來。
陰九姑聽得神色一變,冷哼道:「天行竟敢做出這等逆倫的事來,膽子也太大了,他練成了南海門的武功,在我面前,絲毫不露,裝得真像!」
接著問道:
「你外公人呢?」
冷青萍道:「外公和娘,已經趕到天封山來了。」
陰九姑道:「他—定會來見我的!好,唐思娘既是你外公的記名弟子,老身不難為她就是了。」
說到這裡,目光一掠卓玉祥,又道:
「你說,那姓白的丫頭,也被你外公救了起來,沒有死麼?」
冷青萍應道:「是的。」
陰九姑問道:
「姓白的丫頭有一批人,是不是也到天封山來了?」
冷青萍不敢說,看了卓玉祥一眼,囁嚅的道:
「孫兒不知道。」
陰九姑目中冷電暴射,注視著冷青萍,哼道:
「你說的不是實話?」
冷青萍怯怯的道:
「孫兒……孫兒……」
陰四婆婆看不過去,插口道:「你別唬她!看,把乖孫女兒嚇成這個樣子!姓白的,一個女娃兒,成得了什麼氣候?就算她來了,都交給四姐我就是了。」
陰九姑道:「四姐有所不知,那丫頭是東海三仙的門下……」
陰四婆婆呷呷怪笑道:
「那真好極了,老婆子這些年來,唯一的心願,就是要鬥鬥東海三仙,既有他們的徒弟,自己送上山來,老婆子只要把這丫頭擒下,還怕東海三仙不來麼?」
說到這裡,忍不住又是一陣桀桀尖笑,聲若夜梟,刺耳已極!
陰九姑目注冷青萍,問道:
「你說,姓白的丫頭一行人,現在何處?你找得到他們麼?」
冷青萍道:「回教主,孫兒真的不知道。」
陰九姑道:「那麼你們三個人,做什麼來的?」
冷青萍道:「卓大哥……他……」她從沒說過謊話,一時那想說得上來?
陰九姑揮手道:「不用說了,老身只要把此子擒去,白玉霜自會尋來……」
冷青萍聽得大吃一驚,急忙雙膝一屈,跪了下去,說道:
「教主,卓大哥……」
陰九姑森冷一笑道:
「我知道你很喜歡他,對不?我只是把他擒回山去,好教姓白的丫頭自己送上門來。老身不會難為他,不信,你可以跟著他回山,我把他交給你去看管就是了。」
冷青萍依然跪著不起,說道:
「教主要找白玉霜,也不用把卓大哥擒去當人質呀!」
陰九姑道:「老身言出如山,你起來。」
目光一掠卓玉祥,喝道:
「姓卓的娃兒,你乖乖隨老身回山,老身答應過小孫女,不會為難你的,咱們這就走吧。」
卓玉祥昂然道:
「在下為什麼要跟你走?」
陰九姑道:「老身要你跟我走,這是看在青萍份上,對你十分客氣了。」
冷青萍還跪在地上,說道:
「教主,孫兒求求你老人家,放卓大哥走吧!」
陰九姑道:「不行,老身不能放他。」
卓玉祥道:「在下要走就走,何用人放?」
冷青萍回身道:
「卓大哥,你不可再頂撞教主了。」
卓玉祥道:「在下和陰教主本是站在敵對立場,我就是不頂撞她,也不可化敵為友。」
陰四婆婆瞪著兩顆綠陰陰的眼珠,癟嘴鼓動,陰笑道:
「看來乖孫女對這娃兒傾心得很,這娃兒也真不錯,就是倔強了些。」
陰九姑嘿然道:
「這麼說,你是要老身動手了?」
卓玉祥道:「咱們遲早總難免要動手的,自然只好放手一搏了。」
「好大的口氣!」陰九姑臉上青氣隱現,桀桀的道:
「小娃兒,你有多少道行,敢和本教主動手?」
卓玉祥道:「在下明知不敵,也要放手一搏,輸得甘心。」
陰九姑點頭道:
「很好,看來不讓你娃兒輸得口服心服,你是不甘心跟本教主走的了。」口氣一頓,目注卓玉祥問道:
「你要如何和本教主動手?」
卓玉祥道:「但憑陰教主吩咐。」
陰九姑道:「你身上帶著寶劍,就使劍吧!」
卓玉祥「唰」的一聲,抽出長劍,抬目道:「陰教主劍呢?」
陰四婆婆咭咭笑道:
「九妹,老婆子倒是有些喜歡這娃兒了。」
冷青萍急忙走近陰四婆婆身邊,低低的叫道:「師伯祖。」
陰四婆婆尖笑道:
「乖孫女,不用叫我,你奶奶不會傷他的。」
陰九姑深沉一笑道:
「對付你娃兒,老身還用不著動劍,你只管使來好了。」
卓玉祥長劍臨風一抖,發出嗡的一聲輕嘶,但並未發招,劍橫當胸,問道:
「陰教主,在下想請問一句……」
陰九姑道:「你說。」
卓玉樣道:「陰教主成名多年,卓某只是一個武林中默默無聞的後生晚輩,因此想請問教主,咱們這一場相搏,似乎該有個限制。」
陰九姑還未開口,陰四婆婆連連點頭道:
「該!該!」
陰九姑回頭笑道:
「四奶怎麼幫著外人說話了?」
陰四婆婆尖笑道:
「老婆子幫師侄孫婿說句公道話,也不能說是幫外人呀。」
這句「師侄孫婿」,聽得冷青萍玉頰發郝,羞急的叫了聲:「師伯祖……」
陰四婆婆得意的看了她一眼,鼓著雙腮,接道:
「再說,這娃兒說的也沒錯,你和他動手,限個招數,只要他接得下你幾招,他就算勝,否則以你的武功,打下去,他不是穩敗的麼?」
她居然一個勁的幫著卓玉祥說話,好像他真的已是她師侄孫婿了。
陰九姑點點頭道:
「好,我就依四姐的話。」
話聲一落,回頭朝卓玉祥問道:
「你的意思呢?」
卓玉祥抱拳道:「在下悉憑陰教主吩咐。」
陰九姑道:「二十招如何?」
冷青萍心頭一急,急忙豎著一根玉指,朝卓玉祥暗暗打了個手勢,意思是要他說十招。
卓玉祥沒有看懂她的意思,就道:
「在下就拜領陰教主二十招,但……」
陰四婆婆沒待他說下去,接口道:「只要你接下二十招,你就可以走了。」
「不!」卓玉祥道,「在下本來就可以走,用不著陰教主放我。」
陰四婆婆眨著綠陰陰的雙目,道:「娃兒,你這是什麼意思?」
卓玉祥道:「現在咱們勝負未分,在下也並未落敗,對不?」
陰四婆婆道:「不錯。」
卓玉祥道:「這就是了,如果在下是陰教主的階下囚,那麼在下若是接得下陰教主二十招,陰教主放我走,於理就說不通了。」
陰四婆婆想了想,點頭道:
「他這話也有道理,這好像是賭博,四妹,你贏了,就有一個人做綵頭,他贏了,要他光手走路,一點綵頭也沒有呀,娃兒,老婆子說的可對?」
卓玉祥道:「在下說的,正是此意。」
陰四婆婆問道:
「這是說你也想要綵頭了?你說,你要什麼?」
卓玉祥道:「在下之意,若是在下接得下朗教主二十招,就請陰教主放了唐姑娘。」明四婆婆道:「你好像很關心姓唐的丫頭?」
冷青萍噘噘嘴,笑道:
「是小師姑對卓大哥很好。」
陰四婆婆鴻臉忽然一沉,說道:
「那不行。」
冷青萍吃了一驚,說道:
「師伯祖奶奶,這為什麼呢?」
陰四婆婆道:「乖孫女兒,你不是說姓唐的丫頭對這娃兒很好麼?這怎麼能放她?」
冷青萍道:「但她對孫女也很好呀。」
陰四婆婆直是搖頭,鳩臉兩邊腮膀子的肉,也跟著直顫,嘖嘖的道:
「老婆子真是老了,你們年輕人的事兒,老婆子真有些弄不懂。」
她轉過臉去,說道:
「九妹,就答應這娃兒吧,只要他接下你二十招,就讓他們三個人一起走,咱們兩個也該回山去了。」
陰九姑道:「四姐既然這麼說,那就這麼辦了。」
卓玉祥抱拳道:「如此多謝陰教主了。」
陰九姑冷森的道:
「不用謝,你接下本教主二十招再說。」
陰四婆婆道:「小娃兒,你可以發招了,老婆子替你數著,不會讓你吃虧的。」
卓玉祥道:「多謝老婆婆,既然言明是在下接陰教主二十招,那就該由陰教主發招才是。」
陰四婆婆回頭朝陰九姑尖笑道:
「這娃兒不但嘴甜,心術也不壞,你瞧,他不肯佔你的先,這一場,可得點到為止。」——
drzhao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