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住大師在四人被逼退的同時,已經左手待杖,右掌當胸,攔在巨石之後,面情顯得異常凝重,低誦一聲佛號,緩緩說道:「阿彌陀佛,祝施主苦苦相邁,老衲說不得只好出手了。」
祝天俊依然招扇輕搖,做然一笑道:「大師不妨出掌試試!」
無住大師道:「善哉、善哉,老衲那就有僭了。」隨著話聲,豎立右掌,緩緩朝前推出。他這一掌,使的正是佛門「般若禪掌」,今晚第三次出手了。
這原非老和尚的本意,但為了盟主的安全,非守注此洞不可,何況眼前這位武功奇高莫測的青衫文士,除了「般若撣掌」,其他武功,只怕很難把他逼退了。
「般若禪掌」,即是把「般若禪功」由掌心發出,這在少林七十二藏中,也可說是列名前三種的佛門奇學,掌勢推出,既無洶湧暗勁,亦無破空掌風,有之,那就是無形力道。
無住大師掌勢緩緩推出,祝天俊依然站在巨石之上,一柄摺扇,當胸輕搖,若無其事一般!
但無住大師推出去的「般若禪掌」一般無形勁氣,在他摺扇輕搖之際,就像流水遇上了礁石,從他身子兩邊分別流過,毫無阻礙,對他自然也毫無傷損!
這下直把無住大師看得一怔,不,應該說是給楞住了!
「般若禪掌」可說是少林寺鎮山絕藏,佛門三大神功(佛門三大神功為:無相神功、如來拈花指,般若禪掌)之一。
「無相神功」和「拈花指」,只有少林掌門大師兄才能修習。
「般若禪掌」也必須有長老身份的人,方可修練,如今「般若禪掌」對他竟然會毫無作用!
此人練的莫非是雪山老人的「天衣手法」?傳聞普天之下,只有雪山「天衣手法」,不拘形式,沒有一定的招式;但任何拳掌兵刃,都能化解無遺,他會是雪山傳人?老和尚心念轉動,不覺又加強了幾成功力,存心再試他一試,但任你「般若禪掌」如何增強壓力,推出去的無形暗勁,像潮水般湧出。
祝天俊摺扇當胸徐徐搖動,暗勁衝到他身前,依然由合而分,從他左右兩邊分開,絲毫也撞不到他身上!
無住大師暗暗叫了聲:「果然是『天衣手法」!」
就在此時,只聽從身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大師請住手。」
甘玄通驚喜的道:「盟主出來了!」
無住大師緩緩收回手掌,往側退開一步,果見宋鎮山緩步從裡洞走出,急忙合掌道:
「阿彌陀佛,貧衲見過盟主。」
宋文俊、霍萬清等人一看老爺子走出來,心中俱都放下了一塊大石,紛紛讓開。
宋鎮山拱手道:「大師,諸位辛苦了。」
祝天俊在無住大師收回掌去之際,也摺扇一收,往後躍落巨石,朝宋鎮山一拱手道:
「宋老爺子請了。」
宋鎮山目光一抬,問道:「閣下是……」
禿頂神雕在旁接口道:「回盟主,這位就是祝天俊祝大俠,主持臘八擲缽禪院之會的總護法。」
祝天俊流灑的拱拱手道:「武林後學,還要宋老爺子多多指教。」
宋鎮山心中暗道:「看他丰神俊逸,舉止儒雅,倒不像是個窮凶極惡之輩。」一手捋著飄胸長髯,問道:「祝大俠要劫待老夫,不知是何用心?」
祝天俊含笑道:「宋老爺子武林大老,德望俱尊,晚生怎敢劫持,實因晚生奉命籌備擲缽禪院之會,想和老爺子磋商,故而把老爺子請來,冒犯之處,晚生自當踵府負荊,向老爺子謝罪。」
說罷,連連拱手,接著目光一抬,轉向禿頂神雕拱手說道:「孟大俠方才答應等宋老爺子醒來之後,即可離開此地,如今宋老爺子已經出來了,不知諸位是否可以給在下一個薄面,放了在下幾個屬下?」
禿頂神雕進入裡洞,也查不出什麼所以然,此時見他提出釋放催命婆子巫姥姥和春梅等人,不覺呵呵一笑道:「祝大俠言重,兄弟方才確曾說過,只要盟主醒轉,咱們自當立時退出此洞,但巫婆子和春梅二人,曾在天華山莊臥底,祝大俠統率群雄,自然知道臥底是江湖上最忌諱的事了,這件事兄弟可作不了主……」
霍萬清接口道:「孟大俠說得極是,咱們就是追蹤逃婢春梅和巫婆子兩人來的,她們既是天華山莊的人,就該按照天華山莊的規矩辦理,祝大俠希望咱們放人之事,只怕要方命了。」
祝天俊英俊的臉上,神色微微一變。
宋鎮山搖搖手微笑道:「萬清,老夫退隱天華山莊,早已不是江湖人了,還有什麼江湖規矩,他們來天華山莊臥底也好,僱傭也好,既已離開,就算不得天華山莊的人,那就交給祝大俠領回去好了,諸位道兄,咱們走吧!」
說罷,當先往洞外走去。
霍萬清不好再說,應了聲「是」,大家隨著宋老爺子身後,魚貫走去。
祝天俊早已退到一邊,拱手道:「多謝宋老爺子,恕晚生不送了。」
***回轉天華山莊,天色已經大亮。
西花廳上,賓主圍坐,新茗初沏。
大家話題和討論的對象,自然是集中在神秘組織的總護法。年輕而又武功高不可測的一個人身上。
無住大師合掌道:「阿彌陀佛,方纔若非盟主走出,解了貧衲的圍,貧衲只怕擋不住對方一招呢!」
他這活自然更為聳人聽聞!
終南飛虹羽士,六合門禿頂神雕,都沒在他手下走出三招,如今無住大師卻說擋不住對方一招!
須知無注大師號稱少林第二高手,在八大門派中,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他會擋不住人家一招?宋鎮山呵呵一笑道,「大師這麼說,也太謙了,這姓祝的也許武功有獨到之處,但大師數十年勤修,在功力上,他如何能與大師相比?」
無住大師道:「盟主有所不知,貧衲在功力上,輸給了他。」
禿頂神雕聽出活因,急急問道:「大師和他比拚了內力?」
「沒有。」無住大師接著道:「貧衲因他接近洞口,不得不施展『般若禪掌』,那知他只是摺扇當胸,輕輕搖動,貧衲推出去的一團無形勁氣,到了他身前,就向左右分開,從他身邊湧去,無法傷他分毫……」
禿頂神雕吃驚道:「般若禪功,居然傷不了他!」
宋鎮山一手持須,問道:「大師可是發覺推出去的勁氣,是被他當胸輕搖的摺扇分開的麼?」
「不錯,貧衲確實感到是他摺扇扇動之間,把貧衲掌風向左右引開的。」
無住大師續道:「貧衲先前還不敢相信,但後來加強掌力,再試一次,依然如此,才知此人練有某種特殊氣功,貧衲『般若禪功』對他毫不發揮威力。」
史傅鼎問道:「大師是否能從武功上看出他的來歷來麼?」
「這很難說……」無住大師沉吟了下,才道:「依貧衲愚見,此人使的極似雪山『天衣手法』。」
竺秋蘭忍不住問道:「大師,什麼叫做『天衣手法?」無住大師道:「據說雪山派有一種極為神奇的武功,叫做『天衣手法』,施展時沒有一定的招式,舉手投足,便成妙用。任何拳風掌勁,刀劍暗器都能隨手化解,傷不了他,好像身上穿了一件無縫天衣一樣。」
「哦!」宋鎮山突然間好像想起件什麼事來,輕哦一聲,轉臉朝岳少俊問道:「岳老弟,你在雲台山下,遇見一位老人家,和你說了四句詩,你還記得麼?」
岳少俊道:「晚輩記得。」
宋鎮山道:「好,你念出來給老夫聽聽。」
岳少俊念道:「五出花開六出飛,漫山景色映寒輝,天台一去登仙籍,從此阮郎不憶歸。」
宋鎮山點點頭,口中「唔」了一聲。
竺秋蘭道:「這首詩裡,說的也就是雪山派了。」
岳少俊道:「你參詳出來了?」
竺秋蘭道:「這不用參詳,他詩中說得很明白,第一句是說:梅花開的時候,雪花也飄飛了,這句自然以「雪」為主。第二句,漫山景色映寒輝,既有一個『山』字,寫的又是雪景,不明明指出是『雪山』了麼?第三句和第四句,說的好像有一個人進入雪山,就像從前劉阮入天台,遇到了仙女一樣,就流連忘返,不知歸去,這後面兩句,說得較為隱約,不知指的是誰了?」
宋鎮山點著頭道:」竺姑娘,你解釋得很對,那位老人家旨在示警,已經明白指出雪山二字,很可能和這批人有關了。」
甘玄通道:「孟道兄,你不是到裡洞去察看了麼,可有一點眉目?」
禿頂神雕聳聳肩道:「沒有,裡洞巖壁甚多凹凸不平之處,看去絲毫未經人工修鑿,只是一個極普遍的石窟,並無可異之處。」
飛虹羽士道,「那麼姓祝的何以對這座洞窟,如此重視呢?」
禿頂神雕道:「兄弟也覺得這座洞窟之中,似乎另有隱秘,但時間太匆促了,實在瞧不出來。」
這時兩名莊丁送來一鍋稀飯,四色小菜,和兩籠小籠包,一籠素菜包子,在花廳中間擺好。
宋鎮山就請大家入席。大家折騰了一晚,確實覺得腹中飢餓,也就各自入席。
用過早點,無住大師,甘玄通,禿頂神雕,飛虹羽士和史傅鼎等人,因臘八擲缽撣院之會,為期不遠。
尤其對方這總護法祝天俊武功驚人,江湖上已呈現出山雨欲來之勢,大家急於回山覆命,紛紛起身告辭、宋鎮山起身相迭,並由宋文俊代為送客,一直送出天華山莊,才始回轉。
岳少俊等眾人走後,站起身,朝宋鎮山作了個長揖,說道:「宋老爺子,晚輩有一件事,想請老爺子成全……」
宋鎮山持須笑道:「岳老弟不用客氣,有話請坐了好說。」
岳少俊道:「多謝老爺子,晚斐之意,是想再接老爺子一劍。」
宋鎮山含笑點頭道:「為了令師的一樁心願?」
岳少俊垂首道:「是的。」
宋鎮山藹然道:「照說,岳老弟為老夭誤中劇毒,奔走求取解藥,和營救老夫,老夫內心至表感激,但令師這樁心願,老夫昔年曾立下誓言,除非令師接下我二十劍……」
他不待岳少俊開口,輕輕歎息一聲道:「其實這也是當年盛氣之言,因此老弟第一次來到天華山莊之時,老夫因你是令師的門下,故而已由二十招改為一招,岳老弟縱然有恩於老夫,老夫也實在不能例外。」
岳少俊道:「晚輩知道,所以晚輩懇求老爺子再賜一招。」
宋文俊道:「爹,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宋鎮山微笑道:「文兒,為父知道你想替岳老弟說情,是不是?為父又不是不通人情的人,只是此事若非岳老弟真正能接得下為父一招,為父縱然答應了,只怕也未必有用,日後你自會知道。」
接著又朝岳少俊道:「岳老弟,老夫這活,你聽懂了麼?你老弟如不能真正接下老夫一記劍招,老夫縱然答應,也於事無補,所以老夫希望你不妨稍假時日,等你功力稍有進展,再和老夫比試,方有勝算。」
岳少俊道,「宋老爺子明鑒,晚輩上次在老爺子手下,折斷了一截劍尖,晚輩再狂,也不敢在短矩時日之間,劍術未有寸進,再來煩瀆冰老爺子……」
宋鎮山目中閃著奇采,問道:「岳老弟可是在劍術上已有很大的進步麼?」
「不是。」岳少俊道,「晚輩不敢隱瞞,實因晚輩學了一招可以接老爺子一劍的劍法。」
宋鎮山奇道:「你學了可以接下老夫一劍的劍法,那是從那裡學來的?」
岳少俊道:「是一位替人看相測子的先生,叫做賽管輅金鐵口的,代他師傅傳給晚輩的。」
宋鎮山愈聽愈奇,說道:「賽管輅金鐵口?他代師傳藝,教了你一招劍法?」
「是的。」
岳少俊毫不隱瞞就把金鐵口如何傳自己一招劍法,詳細說了一遍。
宋鎮山似是聽得十分仔細,只是一手拈鬚,沉吟不語,過了半晌,才微微點頭道:「岳老弟既然有此奇遇,老夫不妨答應你一試。」
岳少俊喜道:「多謝老爺子成全。」
宋鎮山朝宋文俊道:「文俊,你去取一支牙箸來。」宋文俊答應一聲,取來一支牙箸,雙手呈上。
宋鎮山伸手接過,抬目道:「岳老弟,你山取出劍來,可以發招了。」
岳少俊依言取出劍丸,緩緩抽出軟劍,拱手道:「晚輩只學了一招劍法,還是老爺子先賜招,餚看晚輩是否接街下來?」
宋鎮山依然坐在椅上,頷首道:「也好,岳老弟那就準備了。」
岳少俊後退一步,長劍當胸直豎,他因這招劍法,還是初學乍練,不敢絲毫分心,一面默誦金鐵口傳他的口訣,這一來,頓使心神專注在劍上,現出一片誠敬之色。
宋鎮山看了他一眼,不覺呵呵一笑道:「岳老弟在短短時日之內,果然已領悟了劍術的訣要,實在難得得很,現在你小心了!」
說罷,三個手指撮著牙著,緩緩朝前點去。
站在一旁的宋文俊,竺秋蘭,和總管霍萬清三人,眼看宋老爺子緩緩遞出牙箸,早就屏息凝神,全神貫注,六隻眼睛一霎不霎的看著那支牙箸。
岳少俊站在宋老爺子面前,兩人足有六六尺距離,照說宋老爺子手上拿著的一支牙箸,還不到一尺,就算手臂全伸出來,也夠不到岳少俊的身前。
但他牙箸才一緩緩點出,岳少俊就感覺到宋老爺子手上,已經不是一支牙箸,而變成一支森寒鋒利的長劍。
一時那還猶慮,軟劍劍尖隨著緩緩下落,直指宋老爺子的箸頭。
宋鎮山點出的牙箸,勢道十分緩慢,「岳少俊指著前方的劍尖,(其實他軟劍劍尖已被宋老爺了削斷過二次,早已沒有劍尖了,所謂劍尖,只是指劍的最前端而已)忽然一斜。
這一斜,正好和宋鎮山點來的箸頭錯開。
宋鎮山立即隨著更動了點出的位置。(其實在外人看來,他只是輕微動了一下而已)但就是宋老爺子筷頭一動之際,岳少俊的軟劍忽然作了曲折之狀,緩緩朝前刺去。
宋鎮山臉上忽然有了驚奇之容,點出的牙箸,突然加快,急速的向右劃出。
這一劃劍風颯然,岳少俊耳中聽到「嗒」的一聲,只覺從劍上傳來一股極大力道,由劍身緣臂直上,直震得左臂隱隱發麻,一個人也身不由己的向右衝出去兩步。低頭看去,軟劍劍尖,又被宋老爺子的牙箸,削去了寸許長一截!
這已是第三次折劍了。
岳少俊急忙收起手中軟劍,朝宋鎮山作了個長揖道:「老爺子劍術如神,晚輩依然沒有接得下來,還望老爺子恕罪。」
這一瞬,宋鎮山似是正在出神,聞言不覺歉然道:「岳老弟對這招劍法,只是初學乍練,尚未純熟,只需稍假時日,即可接下老夫這一招了,老夫一時收箸不及,以致又把岳老弟寶劍削斷了一截,實在遺憾得很。」
他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老臉上果然流露出極深的歉疚之容。
原來岳少俊使出這招劍法,雖是初學乍練,但他劍招這一曲折,就把宋老爺子點出的一招劍法,化解開了。最後劍勢緩緩刺出,已使宋老爺子有變招不及之感,只好仗著深厚功力,把岳少俊的劍尖削斷了。
試想像宋老爺子這樣一位劍中高手,練劍數十年,一劍在手,收發由心,那會「一時收箸不及」?只因他被武林中尊為大老,盛名久著,怎肯說出自己已經輸了的話來?但他為人一向正直,雖然隱忍下來,但內心愧疚,也自然流露出來了。
岳少俊躬身道:「老爺子大客氣了,其實晚輩這招劍法,只是剛剛學會,尚未純熟,晚輩因遠來不易,既在貴莊,故而懇求老爺子一試,心存僥倖,老爺子不加責備,已是萬幸了。」
宋鎮山忽然輕囑一聲道,「老夫方才說過,岳老弟對老夫有恩,老夫實在應該答應為令師化解昔年誤會,只是……唉,你如無法接得下老夫一招的話,就會無法勝任……岳少俊聽出似乎另有內情,不覺望著宋鎮山,以央求的口氣道:「宋老爺子可否說得明白一點?」
宋鎮山為難的道:「老夫不是不肯說,只是……唉,岳老弟到時自會明白。」
岳少俊心中雖然感到有些失望,但看宋老爺子似有為難之處,也就不好再問,這就拱拱道:「宋老爺子,晚輩也想告辭了。」
宋鎮山忽然站了起來,搖搖手,含笑道:「不忙,此時已經快近晌午,二位且在寒莊用過中飯再走不遲,而且老夫還有一事奉托,來,岳老弟,你隨老夫到書房中去。」
說罷,當先舉步走出花廳。他既說有事奉托,而且又要岳少俊到書房裡去,宋文俊,竺秋蘭自然不好跟著同去。
岳少俊隨著他身後,走出花廳,穿行長廊,折入一道月洞門,那是一個自成院落的花圃。
迎面一排三間敞軒,敢情就是宋老爺子的書房了。
宋鎮山推門而入,把岳少俊讓進書房,含笑道:「岳老弟隨便坐。」
岳少俊略一打量,這三間書房,果然滿壁圖書,玉軸牙籤,琳琅滿目,收拾得更是窗明几淨,十分精緻。
宋鎮山走近右首一排書櫥前面,打開櫥門,取出一疊古書,然後輕輕按了一下,那書櫥忽然緩緩自動移開,露出一個暗櫥。
岳少俊不知他忽然打開暗櫥,要做什麼,但這是宋老爺子的隱秘,自己自然不好多看,這就裝作參觀壁間懸掛的書畫,別過身去。
宋鎮山從暗櫥中取串一柄綠鯊皮劍鞘的長劍,然後又推上書櫥,恢復原狀,把一疊古書放置原處,轉身叫道:「岳老弟。」
岳少俊也轉過身來,說道:「宋老爺子有何吩咐?」宋鎮山把手中那柄綠鯊皮長劍,往幾上一擱,說道:「岳老弟,這柄長劍,就是老夫甥女惲慧君在真州無意中得來的貞姑劍,業叫做吸金劍,自從老弟替賊黨誤捎毒函,老夫就已警覺到江湖上覬覦此劍的人,不在少數,慧君雖已盡得乃父傳授,只怕未必保得住它。故而她動身回去之時,老夫要她把此劍留下,並經老夫改裝,如今已不虞被人發現,老夫意欲奉托岳老弟去一趟揚州……」
岳少俊道:「宋老爺子可是要晚輩把此劍送去嗎?」宋鎮山一手摸著花白長髯,含笑道:「不錯,以岳老弟的身手,自是不虞被人所劫,而且此劍經老夫一番改裝之後,只是一柄較佳的百練精鋼松紋長劍,即使老江湖也不易看得出來,因此岳老弟盡可放心,不致為人覬覦岳少俊道:「宋老爺子委辦之事,晚輩豈敢推辭?」宋鎮山微微一笑,又從懷中取出一塊玉珮,十分鄭重的遞到岳少俊手中,又道:「岳老弟大概已經知道,慧君的娘,乃是老夫胞妹,老夫同胞兄弟,共有三人,老夫居長,她是老夫的三妹,老夫二妹,現居九華。你見到三妹之時,務必把這方玉珮,親手交給她,如三妹有什麼差遣,你務必要答應下來。」
岳少俊點頭道:「晚輩記下下。」
宋鎮山道:「好,你現在可把此劍佩好,就說老夫因三次削斷了你的劍尖,故以此劍相贈,任何人面前,都不可提起老夫和你所談之事。」
岳少俊把玉珮貼身藏好,然後又把長劍佩好,說道:「晚輩省得。」
宋鎮山又道:「還有一件事,你必須緊記,那金鐵口傳你的一招劍法,老弟最好在此去揚州的一路上,早晚勤加練習,不可稍懈,此行方可勝任愉快。」
岳少俊道:「多謝宋老爺子關愛,晚輩自當謹記。」宋鎮山含笑點頭道:「好,咱們可以回到花廳去了。」兩人回轉花廳,果見一張方桌上,已經擺好酒菜。
宋文俊,竺秋蘭眼看岳少俊隨著宋老爺子走入,他身上多了一柄綠鯊皮的長劍。
宋鎮山沒待他們開口,呵呵一笑道:「你們不妨猜猜看,老夫要岳老弟到書房去做什麼?」
宋文俊道:「爹大概是送了岳兄一柄名劍。」
宋鎮山拂髯笑道:「為父三次折斷了岳老弟的劍尖,要他隨為父到書房裡自己去挑一柄,岳老弟再三謙讓,才挑了這一柄,此劍雖非名劍,卻是武當派所鑄的松紋劍,是昔年玉真道長送給為父的,剛中有柔,頗為適用。」
岳少俊道多.「這是多蒙老爺子愛護,晚輩感激不盡。」宋鎮汕又是呵呵一笑道:「岳老弟不用說客氣後,咱們隨便坐,酒菜快涼了呢!」
***午後,岳少俊、竺秋蘭別過宋老爺子,出了天華山莊,宋文俊一直送到渡頭,才珍重道別。
趕到武進,已是上燈的時候,兩人就在大街上找了一家酒館,吃過晚餐,到了高昇老店落店,要了兩間上房。
各自盥洗完畢,竺秋蘭悄悄推門走入,低聲說道:「岳大哥;好像有人盯上我們了呢!」
岳少俊道:「你發現了什麼人?」
竺秋蘭道,「我只是有這種感覺,好像有一雙眼睛,從渡頭起,一直跟著我們,方才在麵館裡,也有人在我後面,一直盯著我……」
岳少俊道:「這是你疑心生暗鬼,茶樓、酒店,原是公共場所,走進一個年輕姑娘,食客們自然會多看上一眼,我們最近遇上了一連串的事故,才使你心理上產生了杯弓蛇影,好像有人在暗暗跟蹤著我們了。」
他看竺秋蘭依然有些懷疑神色,不覺笑了笑,寬慰著道:「其實我們大陣仗都見識過了,就算暗中有人跟蹤,又有何俱?」
竺秋蘭掠掠鬢髮,嫣然笑道:「是啊,咱們又怕過誰來了?」她這一笑,一天雲霧,就全開朗了,接著輕哦一聲問道:「岳大哥,現在我們要上那裡去呢?」
岳少俊道:「揚州。」
竺秋蘭眨著一雙清澈的眼睛,問道:「到揚州去做什麼呢?」
岳少俊道:「是宋老爺子要我送一件東西給惲夫人。」竺秋蘭道:「一定是一件很重要的東西,我想起來了,宋老爺子說過,有事相托,後來你跟他到書房裡去,就是為了這件事吧?」
岳少俊點點頭,從懷中取出玉珮,把當時情形,大概說了一遍,但沒提到「貞姑劍」。
竺秋蘭道:「聽起來,好像很神秘,一方玉珮要你必須親自送交惲夫人……」
忽然「嘻」的輕笑一聲,抿抿嘴道:「我知道了!」
岳少俊道:「你知道什麼?」
竺秋蘭道:「宋老爺子因你有恩於他,他三次削斷了你的軟劍,心裡過不去……」
岳少俊道:「這和送一方玉珮,有什麼關係?」
竺秋蘭道:「自然有關係了,宋老爺子看你人品武功,都很不錯,所以所以……」
岳少俊道之「所以什麼呢?」
竺秋蘭粉臉一紅,抿嘴笑道:「所以他要你送一方玉珮給惲夫人,也許這是他們兄妹早就約了的暗記……」
岳少俊道:「這會是什麼暗記?」
竺秋蘭道:「你再仔細想想,就會想得出來。」
岳少俊聽得一怔,搖頭道:「我想不出來。」
竺秋蘭輕嗔道:「你呀,還和我裝糊塗!」
岳少俊一頭霧水,怔怔的道:「我真的想不出來。」
竺秋蘭望著他,目含幽怨,脫道:「好,我告訴你吧,宋老爺子看上了你,才要你去見見惲夫人的。」
岳少俊這回聽出來了,俊臉不禁一熱,說道:「蘭妹,你想到那裡去了。」
竺秋蘭抿抿嘴,笑道:「難道我說的不對麼?只要惲夫人也看中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
岳少俊沒待她說下去,急道:「蘭妹,你……」
伸手抓住她的纖手,把她拉了過來。
竺秋蘭心頭一慌,嬌聲道:「岳大哥,你……」
岳少俊拉著她一雙纖手,輕聲道:「蘭妹,我心裡只有你一個……」
竺秋蘭輕嗯一聲,緩緩偎入他懷裡,低垂粉頭,幽幽的道:「其實惲姐姐人很不錯,她對你更是一往情深,我看得出來……」
她還要說下去,但兩片櫻唇,被另外兩片灼熱的嘴唇,給堵住了。她只輕嗯了一聲,就沒再作聲。
房中忽然間沉默下來,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她才輕輕把他推開,說道:「時間不早啦,你該休息了!」
一溜煙的逃了出去。
翌日一早,他們雙雙上路,從鎮江渡江,就是瓜州。
這是他們第一次相逢的地方,舊地重遊,自然值得一對戀人的留戀!
瓜州小街上,依然行入來往十分熱鬧,那家小酒館卻易了主人。
岳少俊,竺秋蘭兩人跨入酒館,裡首牆壁上貼著的「黑虎玄壇」財神爺的神像,也已不見,換了張大紅紙寫的價目單。
兩人找了一張空桌坐下,叫了兩碗麵,看看其他食客,差不多全是過路的客商,也就沒有多說,吃完麵,付帳出門。
剛走到街梢,竺秋蘭口中忽然「咦」了一聲,不覺停下步來。
岳少俊急忙回頭問道:「蘭妹,你怎麼啦?」
竺秋蘭壓低聲音說道:「這裡有娘留下的記號。」
岳少俊道:「令堂留的記號怎麼說?」
竺秋蘭道:「這是找我的暗記,要我速去相見?」
岳少俊道:「令堂現在什麼地方?」
竺秋蘭道:「暗記只是一種指示方向的記號,又不是文字,那會說得很詳細?」
岳少俊道:「那麼暗記指示你朝什麼方向去呢?」
竺秋蘭道:「這暗記指示的方向,只是要我往前趕去。」
岳少俊道:「那我們快走。」
兩人出了瓜州,竺秋蘭一路留神著房子大樹,和草叢問的石頭,果然又發現了兩處暗記,依然指示她循著大路前行。
竺秋蘭輕咦道:「看娘一路留的記號,她老人家好像也在揚州了,岳大哥,不用看了,快些走吧!」
***提起揚州,就會使人不期而然想起:「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的名句。
自從隋場帝建立行都,揚州就一直是繁華名邑。
尤其因為地當南北交通要道,兩淮鹽運的中心,不少富商大賈,都住在這裡,富麗繁華,在當時可說是首居一指。
岳少俊,竺秋蘭趕到揚州,還未入城。竺秋蘭就在城腳下發現了娘的記號,腳下一停,低低的道:「岳大哥,娘留的記號是指向仙女廟去的,你先進城去,我到仙女廟找娘去,城裡東橫街有一家叫小江南的客店,你在那裡落腳,我會找你去的。」
岳少俊道:「你不和我一起到惲府去麼?」
竺秋蘭道:「你也不想想,宋老爺子把你叫到書房裡去,才交給你這方玉珮,還要你務必親自送交惲夫人,其中必有緣故……」
岳少俊臉上一紅,說道:「蘭妹,你又想到那裡去竺秋蘭正容道:「岳大哥,我昨天原只是和你說著玩的,你想宋老爺子鄭重其事,在書房裡交給你這方玉珮,絕非尋常。我和你一起去,也許會使惲夫人有什麼忌諱之處,所以還是你一個人的好,我正好趁這段時間,找我娘去,不論誰先回來,在小江南客店裡等好了。」
岳少俊想想她說的也是有理,這就點頭道:「那就這樣辦吧,我會在客店裡等你的。」
竺秋蘭嫣然一笑道:「我如果回來得早,也會在那裡等你。」
說罷,轉身朝東行去。
岳少俊人城之後,先找到東橫街,老遠就看到小江南招商客店,這時還不到午牌時光,客店前面進出的人不多,夥計們也沒在門前招呼。
岳少俊踏進門,一名夥計就迎了過來,含笑問道:「公子爺是找人還是住店?」
岳少俊道:「住店,你們可有清靜上房?」
夥計道:「有,有,公子爺請隨小的來。」
說罷,引著岳少俊進入後進,經過一座小天井,一排七間樓房,曲檻相通,果然十分清靜。
岳少俊要了東首兩間廂房,並說還有女眷隨後要來。
夥計唯唯應是,送茶送水,十分慇勤。
岳少俊洗了把臉,就交代夥計,自己要出去一趟,待回妹子來了,就要她在房中等候。
夥計連聲應是,陪笑道:「公子爺放心,小姐來了,小的自會招呼。」
岳少俊又道:「夥計,我要向你打聽一個人,不知你知不知道?」
夥計笑道:「公子爺要打聽的是什麼人?」
岳少俊道:「人稱淮揚大俠的……」
他話還沒說完,夥計連忙陪笑道:「公子爺說的是惲老爺子,我們揚州數一數二的大人物,揚州城裡,那個不知,那個不曉?公子爺是惲老爺子的……」
岳少俊道:「我有事要去惲府,不知如何走法?」
伙汁道:「惲老爺子的府第,在南城吉祥坊,公子爺只要到了吉祥坊,就可看到兩扇黑漆銅釘的大門,門樓上寫著『歸雲莊』的就是,問都不用問。」
岳少俊說了聲,「多謝。」
就出了店門,一路往南城行去。
一路上但見商肆櫛比,門面寬敞,街道上行人車馬,往來絡繹,揚州城果然景象繁華,商業鼎盛,一片昇平!
找到吉祥坊,這裡已是一片住宅區了,走沒多遠,果見一座高大的門樓,門前還蹲著一對石獅,石階上兩扇黑漆大門釘著金閃閃的銅釘,門額上是用清水方磚鑄刻的「歸雲莊」三個大字。
岳少俊略為敷了敷衣衫,就走上前去,輕輕扣了兩下門環。
過沒多久,兩扇大門啟處,走出一個老蒼頭來,朝岳少俊打量了一眼,問道:「相公找誰?」
岳少俊抱了抱拳,說道:「在下岳少俊,是求見惲老爺子來的。」
那老蒼頭道:「岳相公來的不巧,我家老爺出門去了,還沒回來。」
岳少俊道:「既然惲老爺子還沒回來,在下想見見你家小姐,煩請老管家代我通報一聲。」
那老蒼頭聽岳少俊說要見小姐,不覺多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家小姐上武進去了,還沒回來。」
這下,岳少俊不覺有氣,冷笑一聲道:「老管家這是不肯給我進去通報了?」
老蒼頭道:「相公要見我家小姐,但我家小姐不在家,你要我如何給你進去通報?」
岳少俊道:「在下就是從武進來的,你家小姐五日前已經回來,老管家怎說也尚未口家呢?」
老蒼頭驚奇的道:「岳相公是說我家小姐五日前已經回來了?」
岳少俊道,「不錯。」
老蒼頭道:「這就奇了,我家小姐真的還未回來。」
岳少俊道:「老管家,那就麻煩你稟報老夫人一聲,就說岳某求見。」
老蒼頭道:「岳相公,你剛才說是從武進來的?」
岳少俊道:「不錯,在於是從天華山莊來的。」
老蒼頭聽說從天華山莊來,不覺改容道:「岳相公原來是天華山莊來的,快請裡面坐。」
說罷,連連肅客。
岳少俊跨入大門,老蒼頭闔上大門,在前引路,折入二門右廊,把岳少俊延入右廂客室,說道:「岳相公請稍待,容小老兒稟過老夫人,再來相請。」
岳少俊道:「老管家請便。」
老蒼頭隨即退去,過了約摸一刻工夫,老蒼頭去而復返,拱拱手道:「老夫人請岳相公至後堂相見,岳相公請隨小老兒來。」
岳少俊站起身,隨著老蒼頭穿行長廊,進入後堂。
老蒼頭在階下站定,躬身說道:「回老夫人,岳相公來了。」
只見一名青衣少女站在階上,嬌聲道:「老夫人有請岳相公。」
岳少俠舉步跨上三級石階,青衣少女早已掀起湘簾,輕啟櫻唇,說道:「岳相公請。」
岳少俊舉步走入,只見堂上左首一張雕花椅上,坐著一個藍布衣裙的老婦人,看去年約五旬開外,臉色白淨,貌相極為慈祥,雙目神光湛然,頗有幾分和惲慧君相似之處,心知她是惲夫人了。
在她身後,垂手侍立一名青衣使女。
岳少俊急忙趨上兩步,作了個長揖,說道:「在下岳少俊,見過夫人。」
惲夫人打從岳少俊進入後堂,就已上下打量著他,這時略一欠身,抬手道:「岳相公請坐。」
她抬手之間,自有一種雍容氣度,有其母,必有其女,無怪惲慧君舉止端姻,也有乃母的氣質!
岳少俊退後一步,拱手道:「在下謝坐。」
然後在下首一張椅上坐下。
惲夫人看他人品俊逸,彬彬有禮,心中也暗暗讚許。
這時那掀簾的青衣少女一手托著漆盤,送上一盞香茗,放在几上,輕聲道:「岳相公請用茶。」
岳少俊連忙含笑道,「多謝姑娘。」
那青衣使女粉臉微紅,說道:「不用謝。」
匆匆退去。
惲夫人道:「岳相公是從天華山莊來?」
岳少俊道:「是的。」
惲夫人道:「那是我大哥要你來找拙夫的了?」
岳少俊道:「是的,在下受宋老爺子之托,求見夫人而來。」
惲夫人道:「老身方才聽惲義(老蒼頭)說,小女五日前已從武進回來,此話當真?」
她不問岳少俊到揚州來作甚,先問女兒之事,這也是人之常情,做娘的誰不牽掛自己女兒?岳少俊道:「是的,惲小姐返回揚州,如今算來,已有五日了。」
惲夫人聽得心頭大急,雙眉微蹙,望著岳少俊,問遣:「岳相公和小女相識麼?」
岳少俊給她問得臉一紅,微顯侷促,應了聲:「是的。」
惲夫人看在眼裡,心中暗道,「這似子倒挺老實的!」一面問道:「岳相公可否說得清楚一點,小女是幾時動身回揚州來的?」
岳少俊想了想,才道:「那是六天前,在下和宋文俊兄、惲小姐等人,在戚墅堰一片巨宅中,一同探尋賊人下落。分手之時,在下曾聽霍總管說:揚州有人來了,要文俊兄和惲小姐速即回去,第二天,也就是五天前,在下趕去天華山莊,就沒見至惲小姐,想必已經回揚州來了。」
惲夫人道:「岳相公既和小女相識,第二天到天華山莊去,沒見到小女,沒有問他們麼?」
岳少俊一張俊臉,又為之一紅,囁嚅說道:「在下當時……沒有問……後來發生了事故,就無暇再問了。」
惲夫人從岳少俊說話的神情,自然看得出來,這年輕人沒敢多問,是為了害臊,敢情他暗戀著自己女兒,只不知他出身如何?武功如何?心中想著,忽然輕哦一聲,問道:「後來發生了事故,天華山莊發生了什麼事故?」
天華山莊發生的事故,她自然還不知道了。
岳少俠道:「是有人假冒了宋老爺子……」
「什麼」
惲夫人幾乎還當自己耳朵聽錯了,急急問道:「你說有人假冒我大哥?」
岳少俠道:「是的,但後來很快就揭穿了。」
「老身一點也不知道。」
惲夫人望著他,問道:「岳相公,此事經過如何,你可否為老身說詳細一點?」
岳少俊道:「此事說來話長,要說詳細,就得從宋老爺子誤中散功奇毒說起……」
惲夫人聽得身軀一顫,吃驚道:「什麼?我大哥中了散功奇毒?」
「是的。」
岳少俊應了一聲,就從自己替人捎信說起,一直說到自己得到解藥,趕去天華山莊,揭穿狼山一狽索毅夫假冒宋鎮山。
後來如何在秦履峰一處石窟中救出宋老爺子,簡單扼要的說了一遍,只是沒說出自己求見宋鎮山之事。
惲夫人聽得神色屢變,直等岳少俊把話說元,才吁了口氣,說道:「這幫賊,究竟是何來歷,膽敢如此胡作非為,竟然找到我大哥頭上去了……」
她從大哥被賊人假冒,突然聯想到自己女兒離開天華山莊已有五日,那時正是天華山莊出個的那一天。心念這一動,不由神色大變,急急說道:「小女至今未回,不要也出了事……唉,拙夫也真是的,出門多日,怎麼還不回來……」
她這是自己在說,岳少俊不好回答。
惲夫人心頭好像有了什麼預兆,攢攢眉,接著道:「我大哥奉托岳相公遠來,不知有什麼事麼?」
岳少俊道:「在下奉宋者爺子之命,是替令嬡送一柄劍來的。」
惲夫人奇道:「替小女送一柄劍來的?」
「是的。」
岳少俊從身邊解下「吸金劍」,雙手奉上,說道:「這柄劍,是惲小姐在真州無意中得來的,據說此劍是南未晏孝廣的女兒晏貞姑之物,能夠吸取對方兵刃,所以又叫吸金劍。晏氏父女抵抗金兵,壯烈成仁,此劍沉入揚子橋下,直到最近才被人無意中撈起,消息很快就傳遍江湖,目前正有不少人在找尋此劍。宋老爺子怕惲小姐返回揚州,途中會引起歹人覬覦,才要惲小姐把此劍留在天華山莊,經宋老爺子略予改裝,特地要在下送來。」
惲夫人越聽越急,女兒五天尚未返家,準是消息外洩,和這柄劍有關了!
一念及此,不覺「哦」了一聲,好似想起了什麼,急急問道:「岳相公方纔你說六天前你們搜索一處巨宅,聽霍總管說,揚州有人趕去天華山莊,第二天你上天華山莊去,就沒見到小女,她回揚州來了,這是說,咱們這裡有人去接小女的了?」
岳少俊道,「是的,在下確曾聽霍總管這麼說,但是不是有人去接惲小姐,在下就不知道了。」
惲夫人道:「咱們這裡根本沒派人去呀!」說到這裡,急忙叫道:「小燕,快去叫惲義進來。」
簾外一名青衣使女「唷」了一。聲,蓮步細碎,往外行去。
不多一會、只聽簾外響起小燕的聲音說道:「回老夫人,惲義來了。」
惲夫人道:「快叫他進來。」
湘簾掀處,老蒼頭急步走入,躬身道:「老夫人呼喚老奴,不知有何使喚?」
惲夫人間道:「咱們莊上,這幾天可有人到武進去麼?」
惲義道,「沒有,老夫人沒派准到武進,誰會上武進去?」
惲夫人道:「但六天前,明明有人上天華山莊去了,霍總管總不會認錯咱們莊上的人吧?」
「六天前……」
惲義想了想,才道,「咱們莊上的人都在,一個也不少,只有修剪後園花草的王四、八天前請了假,是他娘病了,還跟帳房支了一個月薪,至今沒有回來。」
惲夫人臉色微變,問道,「霍總管認識他麼?」
惲義道:「老夫人忘了,去年雀總管到咱們這裡來,見過王四,還誇獎他手藝不錯,結果帶了幾盆蟹爪菊回去呢!」
惲夫人唔了一聲,問道:「你記不記得王四是誰介紹來的?」
惲義道:「好像是老爺子在仙女廟帶回來的。」
惲夫人道:「他到咱們這裡有幾年了?」
惲義道:「快兩年了,是去年春季裡來的。」
惲夫人哼道:「一定是他!」
惲義道:「老夫人……」
惲夫人一揮手道:「你先出去,這裡沒你的事了。」
惲義躬身道:「老奴告退。」
轉身退了出去。
惲夫人雙眉不展,看了岳少俊一眼,說道:「這麼說,果然有人覬覦小女的吸金劍,可能是路上出了岔了……」
岳少俊突然問道:「請問夫人,不知惲老爺子出去有幾天了?」
惲夫人聽他問得有些突兀,微微一怔:「拙夫出門也快有一個半月了,唉,這些年來,他平時很少出門,就是出去,也沒有耽擱得這麼久的,哦,岳相公問起拙夫、不知有什麼事情嗎?」
岳少俊道:「一個月前,在下曾在瓜州見過惲老爺子,那是一直沒有回來過了,難道……」
夫人聽出他話中好像有事,不覺目光一注,問道:「岳相公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岳少俊想了想,才道:「夫人方才不是聽在下說過,在下受歹人利用,梢了一封毒函給宋老爺子麼?」
惲夫人似是急於聽他說出下文,故而只「唔」了一聲。
岳少俊續道:「那封毒函上,寫的就是要惲小姐以吸金劍去換惲老爺子……」
「什麼?」惲夫人身軀猛然一震,失聲道:「那毒函上要小女以吸金劍去換她爹,這麼說,拙夫已經落到歹徒手中了?」
岳少俊道:「當時未老爺子的解釋,以為歹徒要對宋老爺子下毒,信上總得誇張其詞,使宋老爺子大吃一驚,藉以分散他的注意,故而並不深信……」
惲夫人道:「賊黨連大哥都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劫待出天華山莊,以假易真,拙夫自然也會中他門的圈套了。」
她心頭雖亂,但分析事理,依然有條不紊。
岳少俊道:「夫人說得是,當時誰也不會相信以惲老爺子的威名。自然不可能會發生事故,但惲老爺子又一直沒有回府,而且貴府並沒派人上天華山莊,但霍總管明明說揚州有人急促趕去,如今惲小姐又沒有回來,凡此種種,細想起來,就不無可疑。」
惲夫人平日是很沉著的人,但丈夫,女兒都沒回來,證之天華山莊都有人臥底,都會出事,一時之間,急得幾乎迸出淚來,說道:「他們父女一定出了漏子,這叫老身如何是好?」突然「哦」了一聲,問道:「岳相公,你說在瓜州見到拙夫,他和誰在一起?」
岳少俊道:「沒和人在一起,惲老爺子好像也是為了吸金劍趕到瓜州去的。」
惲夫人奇道:「這就奇了,他臨走之時,怎麼沒和老身提起過此事呢?哦,岳相公看到拙夫之時,他有何行動?」
岳少俊道:「惲老爺子是為了吸金劍是神物利器,不容落入黑道妖邪之手,才出面的……」
當下就把自己在瓜州麵館所遇見之事,大略說了一遍。
惲夫人道:「黑虎神趙光鬥,還不是拙夫的對手,但他們人多手眾,拙夫雙拳難敵四手……」
話聲未落,只聽簾外響起小燕的聲音說道:「稟老夫人,小翠回來了。」
小翠,正是惲慧君的貼身使女!
惲慧君失蹤,她當然也跟著失蹤,如今她回來了,這豈不是好消息?惲夫人急急說道:
「快叫她進來,快!」
湘簾一動,小翠一條嬌小的人彩,一下閃了進來,奔到惲夫人面前,撲的跪到地上,嗚咽的道:「老夫人不好了,小姐她……」
惲夫人心驚肉跳的急著問道:「小翠,快說,小姐怎麼了?」
小翠道:「小姐和小婢都被賊人劫持,賊強盜今天把小婢送回來,是要小婢送信來的。」
惲夫人心頭總算放下了一塊石頭,賊人把小翠放回來送信,那是擄人勒索,慧君當然不會有危險了。
這就和聲道:「小翠,你站起來,慢慢的說。」
小翠應了聲「是」,站起身,這才發現下首椅上坐著岳少俊,臉上不禁閃過一絲喜色,急忙躬身道:「岳相公幾時來的?」
岳少俊還禮道,「小翠姑娘,你家小姐,是被什麼人劫持去的,現在那裡?」
小翠道:「不知道,小婢一點也不知道。」
惲夫人眼看小翠和岳少俊似乎極熟,尤其岳少俊對慧君被賊所擄,也似乎頗為關心,心中暗暗點著頭,一面說道:「小翠,你不是和小姐在一起麼?怎會一點也不知道?」
小翠道:「小姐和小婢一起被關在一處黝黑沒有天光的地窖裡,今天他們是蒙著我眼睛,用車子把我載出來的,一直到達城門外,才揭去黑布,要我自己回來。」
惲夫人聽她沒頭沒腦的說著,不覺微微擺著兩道修長的眉毛,問道:「你們有沒有遇上老爺?」
小翠道:「沒有,老爺救我們去了麼?」
惲夫人道:「你先把你們如何被賊黨劫持的經過,說給我聽聽,要說得詳細一些。」
小翠答應一聲,說道:「那天王四急促趕到天華山莊去,說是奉老爺子之命,去接小姐的……」
惲夫人怒哼一聲道:「果然是他。」
小翠道:「我們在鎮江下了渡船,不久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惲夫人道:「那一定是賊人在你們茶水裡做了手腳,這該死的東西!」
小翠道:「等我們醒來,就被他們關在一處不見天日的地窖裡,直到今天,賊強盜說,可以先放小婢回來。他門就用黑布蒙著小婢眼睛,上了車,足足馳行了大半天,才把小婢放下車,小婢揭開蒙眼黑布,已經到了東門外,才趕回來的。」
惲夫人道:「你說他們放你回來,是要你捎信回來的?」
小翠道:「那是王四說的,要小婢回來,稟告老夫人,他們要的是吸金劍,絕不會難為小姐請老夫人只管放心,但要我門拿劍去換人。」
惲夫人道:「拿劍去換人,他們有沒有說如何換法?到那裡去換?」
小翠道:「王四說了,明晚初更,要小婢帶了劍去,到雷塘舊苑,等他們看過主劍,就可釋放小姐。」
惲夫人氣憤的道:「他們膽子不小,居然敢擄人勒索,我倒要去看看,他們究竟是些什麼東西?」
小翠吃驚的道:「老夫人,你可不能去。」
惲夫人道:「為什麼?」
小翠道:「小姐在他們手裡,投鼠忌器,萬一……萬一……。」
岳少俊道:「夫人如果信得過在下,明晚由在下陪同小翠姑娘同去,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惲夫人看了他一眼,說道:「岳相公遠來,此事怎好相煩?」
岳少俊道:「夫人言重,匪徒膽大妄為,竟敢劫持惲小姐,勒索名劍,在下即使和夫人,小姐素未謀面,遇上了也不能袖手,何況在下受宋老爺子重托,替惲小姐送劍來的。吸金劍神物利器,豈能讓它落入此輩黑道賊徒之手,而且在下和惲小姐還有數面之緣,自然更無坐視不救之理?」
惲夫人看他說得慷慨激昂,英氣勃發,心中暗道。
「這年輕人一身所學,看來不弱,不然,大哥也不會托他護送吸金劍到揚州來了。」
小翠道:「是啊,老夫人,岳相公是小姐的朋友,小姐本來就約他到咱們揚州來玩的呢!」她這一說,惲夫人有點明白了,大哥要他送劍來,莫非是有意安排的了?想到這裡,不覺藹然一笑道:「岳相公肝膽相照,老身十分感激,只是小女現在人手,賊黨要的是劍,就把此劍交給他們,只要小女能平安回來就好,這柄劍那就請岳相公暫時留著;明晚有勞岳相公帶著小翠去一趟雷塘舊苑了。」
岳少俊道:「在下遵命。」
從幾上取過吸金劍,依然佩到身邊,一邊說道:「賊黨約定明晚初更,如今還有一天多時間,也許他們羽黨,就潛伏在揚州城中,在下想盡這一日工夫,也許可以查探出對方一點眉目,亦未可知,在下告退。」
說罷站了起來。
惲夫人一擺手道:「岳相公請留步,你遠來是客,現在已是中午,就是要走,也該在捨問用過便飯再去。」
小翠道:「是啊,岳相公吃了便飯再去不遲,小婢這就去吩咐廚下,馬上就可以送來了。」
說罷,翩然往外行去。
惲夫人道:「岳相公請坐呀,你和小女是朋友,就不能算是外人,家常便飯,都是現成的,再要和老身客氣,那就見外了。」
岳少俊只得坐下,說道:「夫人這麼說,在下只好叨擾了。」
說到這裡,忽然想起宋老爺子交給自己的一方玉珮,當時曾說務必親手交給惲夫人,自己差點忘了,口中不覺輕「哦」一聲,說道:「在下差點忘了一件正事。」
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雙手送到惲夫人面前,說道:「在下臨行之時,宋老爺子親手交與在下一方玉珮,再三囑咐務必當面交給夫人,方才因小姐之事,差點忘了。」
惲夫人聽得不覺一怔,看著布包,說道:「是大哥要岳相公交給老身的麼?」
她伸手接過,就隨手打開布包,一眼看到玉珮,不覺臉上露出驚喜之色,目光一抬,說道:「你是……」
岳少俊道:「宋老爺子當時曾交代在下,夫人如有差遣,要在下悉聽安排。」
惲夫人隨手拿起玉珮,輕輕摩擦,問道:「你姓岳?」岳少俊聽得暗暗奇怪,應道:
「是的。」
惲夫人又道:「今年幾歲了。」
岳少俊道:「在下虛度二十。」
惲夫人似乎覺得不對,略為遲疑,問道:「我大哥還和你說了些什麼?」
岳少俊道,「宋老爺子沒有說別的。」
惲夫人接著問道:「大哥也沒有告訴冰這方玉珮是誰的麼?」
岳少俊道:「沒有。」
「這就奇了!」
惲夫人接著又道:「你再仔細想想看。」
岳少俊想了想道:「宋老爺子真的沒有再說什麼了。」惲夫人道:「大哥要你帶了這方玉珮來見老身,不會沒有交代?」她目光重又打量著岳少俊,緩緩說道:「莫非……」
她沉思著,忽然「唔」了一聲,問道:「大哥在交給你這方玉珮之前,一定有什麼條件的了?」
岳少俊道:「沒有,不過宋老爺子,把玉珮交給在下之時,神色極為鄭重。」
惲夫人道:「不是岳相公求我大哥的麼?」
岳少俊心中一動,自己確是為了師傅一件心願,去求宋老爺子的,但這和玉珮,一點也扯不上關係。
心念轉動,這就說道:「在下當時上天華山莊去,確是有一件事,去懇求宋老爺子的,但和玉珮,似乎並無關連……」
惲夫人「哦」了一聲,問道:「岳相公何事去懇求我大哥,是否可以說給老身聽聽?」
這時小翠和小燕兩人,各自端著酒菜,在中間一張方桌上擺好。
小翠躬身道:「老夫人,酒菜擺好了,可以請岳相公用飯了。」
惲夫人起身道:「岳相公請。」
岳少俊跟著站起,欠身道:「夫人請。」
惲夫人和岳少俊分賓主坐下。
小翠手捧銀壺,替老夫人和岳少俊面前斟滿了酒。
岳少俊欠身道:「在下不會喝酒。」
惲夫人慈祥一笑,說道:「少喝無妨,岳相公不妨邊吃邊談。」
岳少俊應了聲「是」,就把自己為了師傅兩樁心願,其中一樁,只求宋老爺子點個頭,就可解決:但宋老爺子因格於昔年誓言,如果師傅自己來,要接下他二十招,但因求他來的是自己,宋老爺由二十招減為一招,自己依然折了三次劍,詳細說了一遍。
惲夫人聽得不住點頭,藹然笑道:「這就是了。」
岳少俊道:「夫人已經知道了麼?」
惲夫人道:「大哥交給岳相公這方玉珮,送與老身,就是要老身協助岳相公,完成令師心願,但等此間事了,老身可領你去見一個人……」
岳少俊聽得大喜過望,起身作了一個長揖,說道:「多謝夫人,只不知此人是誰,夫人可否先行示知?」
惲夫人道,「岳相公不用多問,到時自知,不過大哥囑咐你務必勤練那招劍法,岳相公不可疏忽,練得愈純熟愈好,能否完成令帥心願,就全在岳相公自己了。」
岳少俊聽她口氣,好像要完成師傅一樁心願,仍得靠自己以劍招取勝,宋老爺子和惲夫人都不肯明言,自己也就不好多問,恭敬的拱拱手道:「在下自當謹記。」
飯後,岳少俊起身告辭。
惲夫人道:「岳相公到了揚州,就不用客氣,老身已經要小翠去替你收拾好書房邊一間臥室,你早些回來,晚餐就不用在外吃了。」
岳少俊忙道:「夫人盛意,在下心領了,惲小姐下落不明,在下想趁這一天半時間,偵查看看賊黨是否已在揚州,如出入貴府,就會引起對方注意,而且在下來時,已在小江南客棧落了店,夫人就不用客氣了,明晚上燈時分,在下自會再來。」
說罷,別過惲夫人,出了歸雲莊,心中惦記著竺秋蘭,不知回來了沒有?這就一腳趕回小江南客棧。
店伙沏了一壺茶迭上,陪笑道:「公子爺回來了。」
岳少俊問道:「可有人來找我麼?」
店伙道:「沒有。」
岳少俊道,「這就奇了,我妹子說好今天來的,怎麼還設來呢?」
店伙陪著笑道:「時光還早著呢,通常客人落店,都要在黃昏時分。」
店伙走後,岳少俊心頭不禁泛和一層不於的憂慮,賊黨劫待惲慧君,對淮揚大俠的千金,敢公然擄了人勒索,足見對方絲毫不把淮揚大俠放在眼裡。
也由此可見揚州城中,定然有他們的羽黨。
竺秋蘭直到此刻還沒回來,會不會有什麼危險?一念及此,更覺坐立難安,但繼而一想,竺秋蘭是找她娘去的,不可能會有危險。
對了!自己聽竺秋蘭說過,仙女廟五方雜處,三教九流集中之地,自己何不到仙女廟去走走,也許會在路中遇上竺秋蘭,也許可以在那裡探聽到一些惲慧君的消息。
想到這裡,立即匆匆出門,往東門趕去。
仙女廟前面,有一片極大的廣場,本是揚州鹽米市場,後來各種攤販隨著集中,三教九流也就相繼而來,形成了一個吃喝玩樂的大場合,形形色色,應有盡有的大市場。
岳少俊雜在販夫走卒之間,摩肩擦背的走了一轉,覺得雖有幾個賣大力丸,狗皮膏的場子,練的山只是些普遍把式。
人叢之間,雖然也有些敞形衣襟,歪戴帽子的混混,也只不過是小流氓,地頭蛇而已,心中不禁暗暗嘀咕,莫非賊黨不在揚州?他一個人信步而行,瞥見大街上一家叫做綠楊居的茶摟,三間門面,十分氣派,心念一動,忖道,「茶樓酒館、龍蛇雜處,常是江湖上人歇足之地,自己何不上去瞧瞧?」
這是華燈未上,樓上茶客,卻是鬧哄哄的少說也有七八成座頭。
岳少俊找了一個臨窗的位於坐下,茶博士趕緊跟著過來,哈腰問道:「公子爺要喝什麼茶?」
任少俊隨口道:「清茶。」
茶博士答應一聲退了下去。
岳少俊掄目四顧,這些茶客,大都是商賈買賣人,也有幾個紈褲少年,大家一面「皮包水」(即吃點心),一面高談闊淪,談的不是生意上的事兒,就是那家窯子的姑娘溫柔多情。
別說沒有一個是江湖人,就是連腰邊懸掛長劍的,也只有自己一個,難怪有幾個坐得鄰近的茶客,還偷偷的向自己這邊瞧。
茶博士沏上茶,含笑問道:「公子爺還要些什麼?」
岳少俊知道他在問自己要什麼點心了?但自己第一次到揚州來,可叫不出點心的名堂來,只好隨口說道:「你給我來兩式柑的就好。」
茶博士去了一回,端來一碟松子玫瑰糕,和一碟棗泥於字酥,淮切細點,果然名不虛傳,做得十分精緻。
岳少俊端起茶盞,輕輕喝了一口,然後品嚐著細點,這原是偷得人生半日閒,應該悠然自樂。
但岳少俊既惦記著惲慧君落在賊人手中,自己連一點線索都找不到。又掛念著竺秋蘭,不知她找到了娘沒有?但不論她有沒有找到娘,這時候也應該回客店去了。
還有,就是師傅的兩件心願,自己雖然兩次部沒有接得下宋老爺子一招劍法,但宋老爺子要自己把玉珮送交惲夫人,分明已經答應了。
他敢情自己不好出面,才要自己來見惲夫人的,只不知惲夫人說的要帶自己去見一個人,這人是誰?和師傅又有什麼關連?師傅的另一件心願,是找尋一個失散了十六年的兒子,這位師兄,比自己大了八歲,如今應該有二十八歲了。
唉,盡憑左眉有一顆紅痔,乳名叫龍官,這兩點,天下之大,有如大海撈針,又到那裡去找呢?天色漸漸黑暗下來,茶樓上,已經點上了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