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朦朧,正有一個人從樹林中緩步徐行,踱了出來。但這時大家都全神貫注在戰場上,誰也沒有去注意到他。
這人丰神俊逸,手中輕搖著翠骨紈扇,口中還在低吟:「我自長吟君未識,飄然琴劍一梅郎!」
他正是琴兒劍兒的主人,岳陽樓頭把盞賦詩的貴介公子。他步出林中,態度安詳的走近一塊大石邊上,負手而立,好像在閒眺景物!
當然!琴兒劍兒被人家逼得手忙腳亂的情形,他早已瞧到了,兩道像電光似的眼神,向場中一轉,俊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容來,心中好像在說:「琴兒、劍兒,平日裡眼高於頂,什麼人都不服氣,今晚,正好讓這兩個強盜殺殺他們的驕氣。」
琴兒、劍兒,已是險象環生了,照兩人身法,如果要全身而退,還是沒有問題的。但年輕人誰都愛面子,寧願拚死,那肯丟臉?
貴介公子等到琴兒劍兒真的要吃人家虧了,心中又有點怒意:「哼!我的書僮,誰敢欺侮?這兩個狗強盜,也應略予薄懲!」
心念轉處,劍眉一軒,對著琴兒劍兒兩人,嘴皮微微的動了一動。
奪魂扇李秋山一柄摺扇幻出無數扇影,漫天飛灑,狠辣招術,此時已發揮無餘,著著進逼,把劍兒圈入在一片絲絲風聲之中。
「嘿!今天不斃了你這小子,那知奪魂扇厲害?」
李秋山獰笑未斂,忽聽在自己扇影下還手乏力的劍兒,突然一聲歡呼,短劍刷的從重重扇影中,直穿進來,閃電般向自己左肩「肩井」穴點到!
他在沾沾自喜之餘,心頭驀地一驚,什麼?這一招突如其來,好不凌厲!
奪魂扇不愧老手,恍悟適才自己出手應招,果然有一絲空隙,想被對方看出,趁隙而入,念頭火速的一轉,白金摺扇可並沒停,依然夾著雷霆萬鈞之勢,向前擊出!
刷!刷!又是兩劍,從扇隙中直刺進來。銀蛇亂閃,寒鋒如電,竟然全是自己之所必救!
李秋山心中一震,這小子方纔已是力竭技窮,怎麼倏忽之間,竟會覷破自己扇招路數?
這兩劍奇妙已極,連撤招封架都來不及,只得向斜刺裡飄出兩步!
劍兒正在封架困難之時,聽到公子用「傳音入密」,指點劍招,乘虛蹈隙,接連攻出三劍,果然把奪魂扇凌厲攻勢遏住。不由膽氣一壯,得理不讓人,刷刷刷!短劍如輪,綿綿出手!
他一著搶先,特殊快速的身法,又用上了。何況後面還有人指點,一霎時劍出如風,寒光亂閃。這會比方才兩人聯手之時,還要凌厲!
奪魂扇做夢也想不到面前小童居然一時之間,前後判若兩人,不由驚駭疑懼,步步後退!
百忙中回頭一瞧,翻天印黨皓原來也和自己一樣,被琴兒一柄短劍,繞體環刺之下,雙掌亂舞,堪堪自保。
憑自己兩人竟會栽在兩個功力遠不如自己的小童手裡,說來實在難以置信!
「嗤」李秋山一個不留神,但見銀光一閃,劍過血流,自已有臂,已被劍兒森森劍鋒,劃破了一條寸餘長的血縫。
「叮」!軟轎中傳出一聲清脆的玉器之聲!
四條人影立時閃了出來,為首一個聲若夜梟,高叫著道:「夫人有命,請兩位壇主暫且休息!」
四個奇醜無比的黑衣婦人,身法快速,人隨聲到!
「琴兒、劍兒,你們回來!」
少年公子聲音並不太高,但清越鏗鏘,字字含勁。
琴兒、劍兒聞言,立即捨了翻天印、奪魂扇兩人,向後疾退!
翻天印黨皓和奪魂扇李秋山,經人家一叫,停下手來,才看清來人原來是紅燈夫人手下的轎前四煞。
提起轎前四煞,當真非同小可,早在二三十年以前,這四個孿生姐妹,早已行走江湖。
只因人生得奇醜無比,心理上就產生了一種自卑感,自卑感如果生在一個普通人心上,倒也罷了,又偏偏是四個武功高強的醜女,這就出了毛病。
她們由自卑逐漸形成了偏激的怪僻脾氣,憎惡任何一個人,不管黑白兩道,只要她們一個看不順眼,就殺戮無遺,而且出手又十分惡辣。久而久之,江湖上人,一瞧到她們四條丑影,就視同鬼魅,遠避大吉。背後就把她們比作江湖上的河東獅,大家把「河東獅吼」叫作了「河東四丑」。
這倒十分妥切,河東四丑之名,也就不逕而走。
據說河東四丑,經得異人傳授,武功詭異,自成家數.但誰也不知道他們來歷,恐怕連她們自己,也弄不清楚。
河東四丑在無意中殺了四大劍派峨嵋派的一個門人,被峨嵋派追得無處立足,才托庇到紅燈教下。
那時紅燈夫人正在大張旗鼓,四丑望門投止,立時成為紅燈夫人最得力的助手,四丑也仗著紅燈教為護符,更是變本加厲,碰上的人,從無倖免,於是大家又叫她們做「轎前四煞」!
後來各派長老聯手,大破紅燈教,紅燈夫人銷聲匿跡,四丑也不再在江湖上出現。這次紅燈夫人擔任了玄女教副教主,轎前四煞也跟著出世。
翻天印黨皓、奪魂扇李秋山自然知道得極為詳細,這時一見四煞出手,自己兩人只好含愧打個招呼,赧然後退。
卻說琴兒聽到公子呼喚,立即向後疾退,那知身形才起,猛覺眼前黑影一閃,耳中聽到一個梟鳥般的聲音喝:「要走,那有這麼容易?」
一股潛力,已向身上撞來。
兩個人身不由主,登登的向後震退了兩步,才站住身子,向前一瞧。只見自己兩人前後左右,四面分站著四個奇醜無比的黑衣婦人,面帶獰笑,望著自已!
琴兒首先怒道:「你們四個醜八怪,要待怎的?「他那知這句「醜八怪」,正犯了轎前四煞的忌諱。
只聽前面一個醜婦人桀桀怪笑,陰沉地說道:「小輩,你大概還沒聽人說起過四位姥姥,是什麼人?」
劍兒不屑地插口道:「小爺管你是什麼人?想動手,你們四個人一起上好了!」
前面的醜婦人厲聲喝道:「小輩,你頂撞姥姥,還不快給我跪下,聽候發落!」
劍兒冷哼一聲:「不信你試……」
他一邊說話,一邊正要回手去抽腰間短劍!
前面醜婦人厲聲道:「小輩,真要找死!你只要亮出兵器,就沒命啦!」
話音才落,劍兒猛覺一股勁風,隨著她一揮之勢,向自己拂來!心中一驚,趕緊一閃身,打橫裡躍起。
說時遲,那時快,身才躍起,勁風業已掃到,自己一個身子,晃悠悠地被捲了起來,向後直飛!
劍兒對輕功提縱功夫,正是他的拿手絕作,此時身被摔出,他不慌不忙。順著去勢飛出。
待到勁風力道較弱,才提一口氣,在半空中雙臂一劃,腰眼一挺,翻了個觔斗,御去推著自己的勁力,雙腳方要落地!
驀聽耳邊又有一個夜梟似的聲音,冷冰冰的說道:「小輩,果然還會翻幾個觔斗雲。」
聲才入耳,只覺右膀上突然被人抓緊,骨痛欲裂,不由哼了一聲,咬著牙反手一掙!
「想掙扎,你是找死!回去!」右膀上一鬆,身子又被人家像拋皮球般丟起,骨碌碌在半空中翻滾出去!
琴兒瞧到劍兒被面前一個醜婦人扔了出去,心中大怒,喝一聲:「醜八怪……」
正待出手搶救,冷不防自己右側,突然人影一閃,自己也身不由己的被人家直摔出去。
任你琴兒劍兒,平日裡身法快速,輕功極佳,但這時兩團人影,被分站在四方的轎前四煞,像皮球般拋來拋去,翻翻滾滾,人影亂飛!直丟得兩人頭昏目眩,欲罷不能,他們緊抱著公子的一琴一劍,不敢絲毫大意,生怕萬一摔壞。
「住手!」一聲大喝,宛若春雷,就是轎前四煞,也覺得耳鼓被震,嗡嗡直響!
來人這聲「獅子吼」,顯見內功精湛,連忙停下手來。
琴兒劍兒,正被摔得昏頭六沖,七葷八素,人家手一停,就趕緊打著千斤墮,落下身來,睜眼一瞧,只見自己公子,正臉含慍色,軒然立在場中,兩道比電光還亮的眼神,掃了四個醜婦人一眼,徐徐說道:「誰敢阻攔我的僮兒?」
他話雖說得輕描淡寫,但另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懾人的氣概!
轎前四煞是何許人?她們江湖上成名人物,可見得多啦!那會把這個少年公子放在眼裡?
不過人家方才是如何來的?憑自己四個人,都沒瞧清楚。
而且那一聲「獅子吼」,也足見這少年人功力相當精深,敢情是那一門派的後起之秀。
只見為首一個醜婦人「嘿嘿」冷笑了兩聲,雞皮臉上微露不屑,三角眼閃著精光,沉聲問道:「年輕人,你是何人門下?膽敢對轎前四姥如此跋扈!」
少年公子劍眉一軒,朗聲笑道:「這個你還不配問,既然敢欺侮我僮兒,諒來總還有點來歷,好罷!我也不和你們一般見識,就叫你們主人出來好啦!」
他氣定神閒,說完話,手中輕搖著翠骨紈扇,根本沒再瞧她們一眼。
轎前四煞縱橫江湖,誰不躬身叫上聲「老前輩!」這時雖然瞧出這少年公子身懷絕技,但強煞也不過是乳臭未乾的小子,居然吃了豹子膽,敢對自己四人,如此張狂,那得不氣往上衝?
「小輩你找死!」
為首的黑衣醜婦,一聲厲喝,雙爪如箕,倏然向少年公子抓出。其他三個醜婦,也同時圍將過去!
「砰」一條人影,突然飛起,摔出去三丈開外,那正是為首的黑衣醜婦。
其他三個,並沒見少年公子如何動手?這下可把她們震住了,微一停頓,右邊厲嘯猝起,三條黑影同時猛撲!
「哈哈,裝模作樣,原來也不過如此!」
少年公子左掌當胸直豎,翠骨紈扇向四外一圈,勁風颯然,繞體而生!
三條撲來的黑影,勢道勁急,她們因為首的醜婦,恍眼之間,被對方震出,顯見七八成力道,妄想一擊奏功。那知身才撲到,陡然之間好像撞上了一堵銅牆,心知遇上能手,要想後退,已是不及。砰砰砰!三條黑影,同時被疾彈出去,去勢之速,比撲來之時,還要加倍迅速!
轎前四煞雖被震出,但到底功力深厚,才被彈出又很快的飛了回來。為首一個身子落地,一陣淒厲狂笑,目露凶光,本來已經夠醜的臉上,這時更罩上了一層猙獰之色。
四個人依然各佔方位,正待再聯訣出手!
「叮」!繡金軟轎之中,又傳出一聲玉器敲擊之聲。
轎前四煞臉色微微一愣,只見繡簾啟處,探出紅燈夫人宮鬢堆鴉,嬌艷勝花的臉來。她薄怒淺嗔,鶯聲嚦嚦的道:「虧你們也在江湖闖了這麼多年,連人家公子使的是佛門『般若神功』,都沒瞧出來,不是這位公子手下留情,你們早被自己發出的內力震彈傷啦!快給我回來,才是正經。」
轎前四煞雖然不信任那年輕的紈褲公子,居然練的是江湖上只有傳聞的「般若神功」。
但紅燈夫人既然這麼說了,四個人八隻怪眼,惡狠狠的盯了少年公子幾眼,便倏地飛了回去。
紅燈夫人並不理會她們,她黑白分明的盈盈秋水,只是緊盯著少年公子直瞧。弧犀微露,輕聲兒笑著問道:「這位公子爺,好俊的功夫,今天真叫我開了眼啦!不知高姓大名,如何稱呼?」
她敢情要攀攀親戚?一顰一笑,風情萬千,那是什麼女魔頭?
琴兒、劍兒,這會可神氣啦,腰上一挺,搶著說道:「我家公子,就叫梅三公子的便是。」
紅燈夫人盯了兩個書僮一眼,他們搶著答話,也不以為侮,微笑頷首,輕輕的道:「嗯?
梅三公子,真是名如其人,玉樹瑤花,人間仙品!」
她由衷地讚美著面前這位翩翩公子。微微一頓之後,接著又道:「我說呀!黨壇主,今天這檔事,既然衝著梅三公子,算啦!以後你們再碰上,再說罷!」
翻天印黨皓、奪魂扇李秋山目睹梅三公子舉手之間就把轎前四煞,一齊震飛,這份功力,自己兩人,如何能敵?
連昔年大名鼎鼎的紅燈教主,現任玄女教副教主的紅燈夫人,都打了退堂鼓,自己還有什麼話說?趕緊躬身答道:「夫人吩咐,敢不遵命?」
紅燈夫人珠喉中輕「嗯」了聲,俏眼向站在轎前的紅燈少女道:「你們還不快把解藥遞給這兩位小哥兒,我們走!」
為首的紅燈少女從腰間一個佩囊之中,掏出一包解藥,俏生生,羞答答,把紙包向琴兒遞去,口中說道:「拿去,這是鼻子聞的解藥。」
琴兒沒想到事情會這麼急轉直下,愣愣的接過解藥。那少女纖手一縮,很快的退回身去。
軟轎前面的繡簾,慢慢地放下,轎前四煞立時抬起轎子,搭上肩頭。一對對紅燈,像一陣風似的,穿林而去,片刻之間,走得無影無蹤。
回頭一瞧,翻天印黨皓、奪魂扇李秋山和撲天雕邵一飛、洞庭三義等人也走得一個不剩!
草坪上只有梅三公子主僕,和昏迷不醒的武公望等四人。
劍兒十分得意,向琴兒笑道:「嘿!我們公子爺一出手,就把人家給嚇跑啦!她們給你的解藥,不知是真是假?」
琴兒忙道:「什麼?你說她們不懷好意,給了我們毒藥?嗨!說不定真是什麼毒藥,她估量著打不過我們公子,才使這毒計!瞧她們忸忸捏捏的,決不是好人!」
梅三公子從沒在江湖上走動過,這次還是破題兒第一遭,那知什麼紅燈夫人?黑燈夫人?
但他身懷絕技,自然看得出紅燈夫人目光如電,分明是內家高手,並非易與,這時笑著說道:
「江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們那得小覷人家?今天真的動起手來,不要說轎中那個夫人,就是四個醜婦人,功夫就不弱哩!」
說到這裡,停了一停,又道:「唔!琴兒,人家既然留下解藥來,想來不會有假,你就給他們試試罷!」
琴兒依言蹲下身去,把藥末抹上四人鼻孔。說也奇怪,解藥一抹上去,四個人同時打著噴嚏,立即甦醒過來。
琴兒喜道;「好啦!好啦!這藥果然靈效!」
鐵背蒼虯武公望四外一瞧,除了岳陽樓上見過的貴介公子主僕三人之外,其餘的人,一個不見,心知是少年公子相救,連忙抱拳說道:「老朽等幸蒙公於相救,免落匪徒之手,深恩大德,老朽在這裡多謝了,不知高姓大名,仙鄉何處?」
崔慧拉著上官燕的纖手,一雙鳳目,卻深情脈脈的凝望著梅三公子,心中不知是喜?是羞?似乎有股說不出的興奮,心中小鹿兒在砰砰跳動!
崔敏呢?站在武公望身邊,她平日裡打扮著男人裝束,落落大方慣了,今日不知怎的,也老是覺得有些腆顏!
梅三公子聽武公望一說,趕緊回禮道:「老英雄言重了,些許微勞,何足掛齒,小生梅君壁,祖籍浙江天台,此次原為訪親而來。」
說著就問起武公望姓氏。武公望一面說了自己姓名並替崔氏姐妹介紹,一面又叫上官燕叩見公子。
大家互展邦族之後,梅三公子笑道:「武老英雄和崔兄如不嫌棄,小舟就停在石磯邊上,還請到船上一敘。」
武公望對這位武功精深,氣宇高華的貴介公子,心存結識,聞言笑道:「時間業已不早,怎好如此驚擾?」
這當然是同意的話。
崔敏她自然更希望知道一點關於梅三公子的出身來歷,只是微微一笑,也表示了贊成。
大家穿出樹林,順著小徑,走近磯邊,果然泊著一隻十分雅致的遊艇,梅三公子讓大家上船之後,就吩咐啟碇。
琴兒、劍兒,放好琴劍,替每人斟上香茗,就立到公子身後。
梅三公子等大家坐停,就問起武公望和三義會結怨經過。
只見武公望歎了口氣,說道:「這事得從小婿說起,他叫上官義,原是天理教老教主知機子的唯一傳人,一個月裡,知機子突然逝世,同時教中也透出小婿失蹤的傳言,老朽細思其中許是另有原因,雖然小婿自五年前小女亡故之後,就很少回家探視,但這孩子終究是他的骨肉,如有意外,難保不存暫草除根之念。是以老朽就漏夜南來,不料天理教新任教主徐白石,果然並不放鬆,派人一路跟蹤下來,三義會不過聽人主使,做個幌子罷了!」
接著又把今晚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梅三公子聽得連連點頭,也把適才情形,大致說了一說。大家經過一陣閒談,彼此熟悉起來,浙漸談得十分投契。
尤其是崔敏羞態一去,也就落落大方,談笑自若。
年輕人自然容易和年輕人接近,梅三公子不知崔敏乃是易釵而弁的大小姐,口口聲聲的崔兄長,崔兄短,叫得崔敏雖然不好意思。但誰叫自己打扮成男人?人家和自己說話,那好不理?而且她心中,何嘗不想和他多談談呢?!
崔慧坐在一邊,瞧到眼裡,心中不免暗暗竊笑!
船到岳陽,已將近四鼓,各人因時間不早,均須回到客店休息。
大家一問,梅三公子是住在大街上的通商客棧,武公望祖孫和崔氏姐妹,卻住在一條橫街上,雖然客店不是一家,但距離極近。
捨舟登陸,訂了明日之會,就各自拱手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