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倌答應一聲道:「來了,來了。」果然隨著話聲,送來了一大壺酒。
小老頭一手接過酒過來,就替兩人面前斟滿了酒,接著又替自己斟了一杯,拿起酒杯,笑道:「來,兩位小兄弟,咱們先乾一杯,潤潤喉嚨。」
咕的一聲,把一懷酒倒進口去,砸砸嘴角,笑道:「這酒還不錯,沒有十五年陳,十二年倒是有的。」
丁劍南因菜還沒來,只是舉起酒杯,喝了一口,方如蘋卻只略為沾唇。
小老頭右手又舉壺給自己斟了一杯,左手拿起酒杯,又咕的一聲,喝了下去,右手要待再斟,忽然小眼睛一霎,望著兩人訝異的道:「兩位小兄弟怎的不唱?這酒不錯!」
又給自己斟了—杯,咕的喝了下去。
他右手斟酒,左手舉杯,好像配合得極為自然,兩句話的工夫,已經連干了五杯,才朝兩人笑笑說道:「兩位小兄弟是不是客氣?古人說得好,酒逢知已乾杯少,要喝一千杯,不喝得快,如何來得及?」
又是咕的一聲,喝下了一杯。
丁劍南、方如蘋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只是聽他說話,看他喝酒!
堂倌已經陸續送上菜來。
小老頭把酒壺交到左手,右手拿起竹筷,指指菜餚說道:「來,來,菜要趁熱吃,兩位小兄弟不用客氣……」
話聲一落,右手筷子夾菜,左手舉杯,放下酒杯,再斟酒,右手再夾菜,左手再舉杯,再斟酒。
方纔他滔滔的說個沒完,現在左右雙手夾菜、舉杯、斟酒,當真是左右交替,—張嘴又吃菜,又喝酒,忙得再也沒有說話的時間。
喝酒還比較容易,你只要把酒杯往口裡一倒,一口嚥下去就好,所以喝酒可以像流水一樣,但吃菜,總得嚼上幾下吧?可是這位老哥哥吃菜和喝酒一樣,並不咀嚼,一筷菜送進嘴裡就像囫圇吞下去的一般,根本沒看到他咀嚼一下。
一口菜,一口酒,輪流不息往口裡送去,一大壺酒,頃刻之間,就己喝得涓滴不剩。
小老頭又尖著喉嚨叫道:「喂,堂倌,添酒,再來五斤。」
他一直以主人自居,丁劍南、方如蘋只是作了他的陪客,每一盤菜只吃上一二筷,就已盤底朝天。
不過一回工夫,兩大壺酒足足十斤,都裝進了小老頭的肚裡,菜還在陸續上來,小老頭右手竹筷已經不動了,左手本來斟酒、喝酒,一貫作業,現在也停頓了,一雙小眼睛已醉眼迷糊,幾乎睜不開來。
口中還在口齒不清的說道:「這酒……不錯……你們……一點也不喝……都是老哥哥一……個人在喝……十……十斤酒……老哥哥……還不會……醉……但……一個人喝……總是……不好意思……呃……」
他打了個酒呃,雙手朝桌了一靠,頭也低了下去,枕在手臂上,呼呼睡去。
不,他嘴裡還說著酒話:「你……怎麼會……不認識老哥哥的?老哥哥可記得清……
楚,咱們……不是在……第一樓……見見過……「丁劍南聽得不由一怔,暗道:「自己先前還以為他只是個訛吃的人,隨口說說他認識自己,這麼看來,他果然認出自己來了,這就奇怪,自己臉上易了容,他怎麼認出來的呢?」
方如蘋道:「大哥,這位老哥哥已經醉了,你叫堂倌會帳吧!」
小老頭忽然迷迷糊糊的抬起頭來,睜了睜眼睛,但還是睜不開,大著舌頭說道:
「誰……說我……醉了……老……老哥……哥就是……再來……十……斤也不……會醉…
你……你們只管走……這……帳……自然……我會……」一跟頭又歪倒下去。
丁劍南朝堂倌招招手,結了酒帳,又取了一塊碎銀,作為小費,吩咐堂倌待回等他酒醒一點,再扶他回去。堂倌唯唯應是。
兩人下了酒樓,回到橫街「招商老店」上房,店伙沏了兩壺茶送上。
方如蘋道:「我看小老頭是專門在酒樓上訛吃的,我們認都不認識他,就老哥哥、小兄弟的,不是你跟我使眼色,我才不理他呢!」
丁劍南道:「我覺得他有些奇怪。」
方如蘋道:「這有什麼奇怪,江湖上這種人多得是。」
丁劍南道:「不,他說的沒錯,他方才明明已經認出我來了。」
方如蘋聽的一怔,問道:「你認得他?」
丁劍南點點頭,當下就把在楊州淮揚第一樓的事說了出來。
方如蘋道:「對了,難怪方纔我聽他說什麼第一樓只是你已經易了容,他怎麼認出來的呢?」
丁劍南道:「我也覺得奇怪……」
方如蘋道:「這不可能,公孫先生是當今第一把易容高手,江湖上無人能出其左右,經他易的容,就是神仙也不出來,他如何會認得出來?」
正說之間只聽樓下傳來一個沙啞的嗓子說道:「好……好了,小老兒……就……就住這……間……」
原來是灑樓堂倌扶著小老頭回來了,他就住在樓下西邊的廂房裡。
只聽小老頭啐道:「我……我老人家……怎……怎麼會醉…再來十斤……也……也醉……醉不倒我……」
店伙開了房門,兩人扶著他在床上躺下。
小老頭又道:「方……方纔我……那小兄弟……已經……賞了你……一兩二錢三分……
銀子……你……扶我……來……沒白扶……了。」
丁劍南聽得又是一怔,自已方才賞給堂倌的一塊碎銀子,確是一兩二銀多,他眼朋閉著眼睛伏在桌子打盹,如何知道的?
方如蘋低聲問道:「大哥,你方才賞給堂倌一塊碎銀,是不是—兩二錢三分?」
丁劍南點點頭。
只聽小老頭又道:「這……這還會錯……我閉著眼睛……明也……聽得出來。」
店伙道:「老客官別再說話了,你老睡吧,隨手替他掩上了房門。
敢情小老頭也睡熟了,沒有聽到他作聲。
方如蘋抿抿嘴笑道:「這老頭真是怪人。」
丁劍南道:「我看定是一位遊戲風塵的奇人。」
方如蘋站起身道:「好啦,時間不早了,我要回房去了。」
丁劍南望著她好像要說什麼。
方如蘋趕緊避開他目光迅速的閃出房去,隨手替他帶上了房門。
丁劍南也就脫下長衫,在床上坐下,坐了一回工夫,心頭漸漸寧靜下去。就在此時,忽然聽到屋上似有異聲。
但再側耳靜聽,卻又聽不到什麼,心中方自奇怪,忽然又似有—片落葉從屋簷飛飄下來,落到自己窗前,接著又有一陣輕風把那片落葉吹起,回到屋簷之上,接著又被風吹過屋脊,到了後窗屋簷,又吹飛了下來,落到後窗,翻翻滾滾的飄飛下去。
這異聲極為輕微,聽去只像是一片落葉,但丁劍南聽得出來,這輕微的異聲絕不是落葉,卻又不像是人。
他悄悄下床,一下掠近後窗,輕手輕腳的打開窗戶,只見一片落葉剛從屋簷飄飛而下,但剛剛落到自己面前,忽然斜斜飄起,朝屋簷飛去。
丁劍南看得暗暗好笑,自己目前內功精進,屋外飛花落葉,都可清晰可聞,一片落葉,自己竟然疑神疑鬼的還要開窗來看。
正待關窗,瞥見那片飄飛下去的落葉,忽然又飛了回來,飄到窗前,自己方一注目,它又斜斜的朝天空飄飛。
這下把丁劍南看得暗暗奇怪,窗前—點風也沒有,這片樹葉,已經飄飛下去,怎麼又會倒飛回來,飛到自己窗口,卻又住下飛去。
原來剛才在屋上飛來飛去的異聲,就是這片樹葉在作怪!
心念轉動,人也跟著穿窗而出,那知那片落葉竟似活的一般,你出來了,它立即飄飛而起,往簷下落去。
丁劍南越看越覺得這片樹葉有著古怪,人也隨著飛下屋簷。
這是客店最後—進,飛落屋簷,已是街後冷落的菜田,他目光敏銳,看到那片樹葉就在前面五六丈遠的天空飄飛。
丁劍南心中暗想:「我倒不相信看你會飛到那裡去。」
當下就一提真氣,身形如電,朝那片樹葉飛撲過去。說也奇怪,那片樹葉本來只在空中飛舞,你飛身撲起,它立即朝前飛去。
丁劍南目前一身功夫何等精純,但等你撲到,樹葉又飛了開去,依然相距五六文遠。丁劍南那肯就此放過,繼續提氣追去。
那片樹葉就像和他比賽腳程,你追上去,它就飄飛得快,就這樣,人在後面追,樹葉在前面飛,本來在空中飄飛的樹葉,如今一股勁的往前直飛。
丁劍南一路疾追,但任你提吸真氣,施展輕功,居然還是沒追得上,那片樹葉,凌空飄飛,可望而不可即,這可真把丁劍南看得大為驚異!
不消一回工夫,前面已到了城垣,那片樹葉早已輕飄飄的往上飛起。丁劍南欲罷不能,足尖一點,穿上城牆,那片樹葉已經悠悠的朝城外落去。
丁劍南凌空飛撲而下,樹葉還是在自己五六丈外,一路飛去。丁劍南不相信自己連一片樹葉都追不上,自然一路跟了下。
這是東門,出城之後,是一條筆直的大路,樹葉就沿著大路往東飛去,他也跟著施展輕功,提起十二成功力加速飛掠,這回當真快得有如離弦之矢,貼地飛射。
但你加快了,樹葉也隨著加快,不過始終沒有脫出丁劍南的視線,也始終保持著五六丈距離。
大路右邊,漸漸出現了山嶺,那片樹葉現在忽然捨了大路,朝一座小山上飄長而起。
丁劍南追了幾十里路,自然要看個究竟,就隨著樹葉起落如飛,往小山縱掠而上。
但登山可不像平地,樹葉是凌空飛上去的,不須一起一落的縱躍,人可不能夠一口氣飛上去,就是腳尖點動,也總要腳尖落到山石上,才能縱起,縱上一丈吧,就得再點一次足。
因此丁劍南才登上山腰,樹葉就已飛上山頂。看來這片樹葉到了山頂,該已是地頭了。
丁劍南從追蹤樹葉開始,就不相信樹葉會飛著和自己比賽腳程,只是一路奔來,始終沒找出操縱樹葉的究竟會是什麼人。此人以一片樹葉把自己引到小山上來,究竟有何目的?
他心念閃電轉動,腳下可絲毫不慢,輕蹬巧縱,不過一回工夫,便已接近山頂。
這一座小山,並不十分高峻,但有濃密的樹林。
就在這時候,丁南劍聽到耳邊響起蚊子般極細的聲音說道:「嘻嘻,好了,你現在可以從樹林繞到東首再上來,不過要蹲在樹林裡,老哥哥今晚只是要你認識三個人,可不是要你露面的。」
話聲雖然極輕極細,但丁劍南聽出來了,因為這人自稱老哥哥,那不是酒樓上遇到的小老頭,還會是誰?他不是喝醉了酒,還是酒樓夥計把他扶回去的?
丁劍南簡直聽得啼笑皆非,你要我到這裡來,又何用這般戲耍於我?但他還是依著小老頭的話,穿入樹林,繞到東首再輕輕翻土山頂。
山頂地方不大,不過是數畝方圓的一塊平地,有幾方豎立的大石。
西首一方比人還高的大石下面,盤膝坐著—個白髮垂地,一身玄衣的瘦小怪人,看不清是男是女?坐在那裡,就像是一尊石像。
這人面前站著一個瘦小老頭,弓背彎腰,活像一隻大馬猴,那正是自稱「老哥哥」的瘦小老頭,他左手拿著一個小圓球似的東西,不住的上下轉著圈,好像小孩放完風箏,正在收線一般,但聽地上響著沙沙細聲!
丁劍南注目看去,原來他果然在收線,手中拿的是一個線團,沙沙之聲正是方才自己一路追蹤的那片樹葉的細線上,這片樹葉才能一路懸空飛著,保持不墜,這份功力,豈不駭人之極?
就在他思忖之際,坐在大石下面的白髮怪人開了口:「尹老頭,你來作甚?還帶一個小娃兒來。」
這一開口,丁劍南聽出來了,這白髮怪人原來還是個女的!
這時瘦小老頭已把—團線收好,塞人懷中,連忙躬著身子,抱抱拳,陪笑道:「回天姥的話,小老兒知道你姥姥在這裡,特地給你老報信來的,嘻嘻,至於這位小兄弟,他……是小老兒的小兄弟,他和天姥門下三位令高徒也是素識,沒見過天姥,所以小老兒特地帶他來見見天姥,不過他不用過來了,是小老兒要他躲在樹林裡的,只要見到天姥就好,俗禮可以免了……」
丁劍南暗道:「這白髮老婆婆叫做天姥,自己幾時認識她三個徒弟?
「唔!」白髮婆婆口中唔了—聲道:「老身—向不喜俗禮。」
「小老兒知道。」瘦小老頭聳著肩道:「今晚時間有限,小老兒是有很重要的消息來奉告天姥的……」
白髮婆婆道:「你說。」
瘦小老頭沒有作聲,只中聳肩弓腰的站著。
白髮婆婆也沒有作聲,枯坐如故。
丁劍南等了半晌,看兩人都沒有作聲,心中暗暗奇怪,但繼而一想,不覺恍然大悟,瘦小老頭曾說特地給她報信來的,那麼敢情這時正以「傳音入密」和天姥說話了。
這祥足足過了頓飯工夫,才聽白髮婆婆沉哼一聲道:「尹老頭,老身還是給你說服了。」
「多謝天姥。」瘦小老頭連連拱手道:「那真是多謝天姥了。」一面探手人懷,不知取出一件什麼東西,遞了過去,說道:「這個就請姥姥收了。」
白髮婆婆道:「怎麼?你以為老身還會入迷?」
「不,不!」瘦小老頭陪著笑道:「小老兒不是這個意思,你姥姥功參造化,哪會……
嘻嘻,這是昔日百草老兒煉製的……普天下之也找不到幾顆,這叫備而不用,嘻嘻!」
白髮婆婆哼道:「說來說去,還不是這個意思。好吧,老身就收下了。」
瘦小老頭連連拱手道:「那就一切拜託……」
白髮婆婆道:「你還約了什麼人?」
小老頭雙手一攤,聳聳肩道:「除了你老,小老兒還能約誰,啊,他們來了……」
白髮婆婆道:「不過剛到山腳。」
這話聽得丁劍南大吃一驚,人還在山腳,他們就已聽到了。
瘦小老頭雙肩一聳,道:「小老兒可得躲起來。」
說完,人影一晃,已經到了丁劍南身邊,說道:「快進去些,別讓人家看到了。」
丁劍南依言又退後了一丈光景。
瘦小老頭蹲著身子,在樹根上坐下,低聲道:「排排坐,吃果果,你也坐下來,在兩個人你得看看清楚。」
丁劍南跟著坐下。
就在這一瞬間,小山頂上微風颯然,登時多了兩個人!
那是兩個頭包絲絹,身穿青衫的少年,看去不過二十來歲,生得眉目清俊,清秀斯文,腰間各佩一支尺八洞簫,敢情還熟諳音律。
不,只要看他們掠上山頂的身法,武功顯然不弱,那麼他們身邊佩帶的洞蕭,豈不和自己從前手持的折扇一樣(他五行扇已交師叔保管)乃是隨身的兵刃了。
兩人現身之後,立即神色恭敬,老遠就朝大石下坐著的白髮婆婆躬下身去,口中同聲說道:「晚輩白衣教下薛慕蘭、卓雲和奉家師之命,特來拜見天姥。」
丁劍南心中暗哦一聲:「這兩人原來還是女的,白衣教門下,白衣教大概也是江湖上的一個門派了。」
白髮婆婆沉聲道:「不用多禮,老身是踐二十年前舊約來的,你們師父怎麼沒來?」
左首一個叫薛慕蘭的躬身答道:「家師因事不能親自趕來,特派曉輩等專程給老前輩送書信來的。」
白髮婆婆嘿然道:「你們師父的信呢?」
薛慕蘭早已取出一封書信,拿在手中,聞言慌忙雙手遞上。
白髮婆婆不待她走近,喝了聲:「拿來。」
拿在薛慕蘭手中的書信忽然脫手飛出,朝白髮婆婆面前飛了過去。白髮婆婆一手接過,撕開封口,抽出一張信箋,只看了一眼,就桀桀笑道:「你們師父倒也有自知之明,功力修為還不如老身,那還想勝得過老身嗎?邀老身前去作甚?」
丁劍南心中暗道:「方纔和瘦小老頭以「傳音入密」談的話,可能和此有關。
薛慕蘭躬身道:「家師奉邀老前輩,是因老前輩功參造化,在武林中不作第二人想,因此……」
天底下沒有不愛聽奉承話的,她這兩句「功參造化」,「在武林中不作第二人想」雖然出自她之口,但卻是她師父說的。
白髮婆婆桀桀笑道:「你師父把老身說得太高了,天下武林,人上有人,天外有天,這不作第二人想,老身可擔當不起。」
口中雖然擔當不起,其實乃深喜之。
天姥是武林黑白兩道所公認的怪老太婆,平日幾曾服過人來?
「哦!」白髮婆婆忽然哦了一聲,目光一注,問道:「你方才話好像沒有說完,怎麼不說下去了?」
白髮婆婆道:「你師父是因為什麼,你只管說出來,說錯了,老身也不會怪你們的。」
右邊一個叫卓雲和的道:「家師奉邀老前輩蒞臨迷仙巖,是因家師二十年來,修習……
玄功,想和老前輩互相切磋……家師曾說,除了老前輩,天下再無切磋之人,所以要晚輩二人攜家師手書前來奉邀,亟盼老前輩能夠俯允所請……」
白髮婆婆雙目乍睜,一陣桀桀怪笑,點頭道:「好,好,你們師父模透了老身脾氣,她自己不來,卻要你們兩個女娃兒來激我,這也正投老身所好,你們先回去,給我覆上教主,老身答應了。」
薛慕蘭躬身道:「多謝老前輩,只不知老前輩何時蒞駕……」
白髮婆婆道:「老身一月之內准到。」
薛慕蘭、卓雲和同時躬身道:「晚輩都就告退了。」
兩人轉過身,雙足頓處,兩道人影一齊往山下投去。
丁劍南正待轉身問問瘦小老頭,白衣教是什麼一個組合,那知轉過頭去方纔還和自己一起蹲坐在樹根上的瘦小老頭,不知何時,已經走得沒了影子,心中方自—怔,再回頭之際,連坐在大石下面的白髮婆婆也忽然不見。
松風如濤,夜氣正濃,山頂上好像根本就只有自己一個人。
丁劍南站起來,步向松林,也立即長身縱起,往山下飛掠而下,現在只有他一個人縱掠,展開輕功,自然奔行得極快,一回工夫,已經趕到城垣,瞥見兩條人影,宛如一雙燕子,堪堪躍登城牆。
這兩條人影,正是剛才從山頂上下來的白衣教門下兩個女弟子,薛慕蘭和卓雲和。
要知丁劍南練成洗髓經神功,一身功力,已臻上乘,他這一路提氣疾掠,快逾奔馬,這兩個白衣教門下,雖然比他先下山一步,但還是給丁劍南追上了。
丁劍南因對方是兩個女子,不好跟在她們身後,因此躍上城垣,等她們行出一箭之遙,才飄身落地。
他是趕回客店去的,那知前面兩人走的路徑,竟然和他相同。他縱然故意落後一步,卻像具有意跟蹤她們一般,差幸前面兩人只顧一路疾行,並未注意。
不多一回,已經奔近客店,前面兩人雙雙長身掠起,縱身上屋,一閃而沒。
丁劍南跟著她們後面,心中暗道:原來她們和自己同住在這家招商客店裡。
他只好在遠處停下步來,等了一回,計算她們已經回入房中,然後悄然掠起,掩近後窗,輕輕的穿窗而人,又輕輕的關上窗戶,脫下長衫,回到床上。
一宵過去,第二天早晨,丁劍南剛刷洗完畢,方如蘋就走了進來。丁劍南立即過去掩上了房門。
方如蘋粉臉一熱,嗔道:「你這做什麼?」
丁劍南豎起一根手指頭,噓了一聲,低聲道:「你快來,我有話對你說。」
方如蘋羞紅了臉道:「大白天,你……」
丁劍南低聲道:「你想到那裡去了?」
一面伸手拉著她柔荑,走近床前,附著她耳朵說道:「昨晚我去追蹤一片樹葉……」
這句話果然引起了方如蘋的興趣,偏頭道:「你去追蹤一片樹葉?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丁劍南悄聲道:「你坐下來聽我說,昨晚我遇上的事可能,和師叔要我們下山有關。」
方如蘋啊了一聲,果然依言在床沿坐下,就把昨晚自己如何追蹤樹葉說起,一直說到白衣教兩個女子也住在這家客店中,詳細說了一遍。
方如蘋道:「那瘦小老頭要你認清楚她們,他怎麼會知道我們此行是做什麼來的?」
丁劍南道:「我說這位老人家是一位風塵異人,沒說錯吧?據我猜想,我雖然易了容,他一定早就看出來了,不但如此,可能他對我師門來歷,都已知道。」
方如蘋道:「這怎麼會呢?」
丁劍南道:「我下山之時,家師要我帶著五行神扇,那次在江淮第一樓他和我坐在一桌,他就小兄弟、老哥哥的和我攀交情,昨天他一見面不是叫我小兄弟嗎?他一定是從我那柄扇上看出來的。」
方如蘋道:「你昨晚又沒帶扇。」
丁劍南道:「所以他是一位奇人咯!」
只聽店伙用手叩著門道:「二位公子,早點來了。」
丁劍南走去打開房門,店伙把早點放到桌上。
方如蘋便問道:「夥計,昨晚喝醉酒的那位老人家起來了沒有?」
店伙笑道:「那位老客官天濛濛亮就走了,公子認識他嗎?」
方如蘋搖搖頭道:「不認識,他昨晚在酒樓上和我們同桌,我看他喝得很醉,所以問一聲。」
店伙退出之後,兩人匆匆用過早點,就一同跨出房間,走到店堂櫃上會帳。恰好從後進走出兩個青衫少年也是到櫃上會帳來的,四人不期而遇,大家都不覺為之一怔!
丁劍南自然很快就認出他們正是昨晚在山頂見過的白衣門門下的兩個女弟子。他是有意和她們接近,因此就含笑點頭道:「二位兄台請了。」
那兩人看丁劍南、方如蘋人品俊逸風流,腰間又都佩著長劍,也頗有結交之意,由較年長的一個拱手道:兄台請了,咱們都住在同一客店,可說萍水相逢,真是幸會。」
丁劍南也拱著手道:「萍水相連,原可一敘,怎奈又要臨歧分手,總是失之交臂……」
那年少的一個暗暗瞟著丁劍南說道:「我們要去安慶,二位兄台呢,要去那裡?」
丁劍南既是有意和她們結交,自然不肯放過機會,聞言色然喜道:「這倒真是巧極,在下兄弟也是到安慶去。」
方如蘋能夠當上五雲門江南分壇壇主,自然極為機警,聽丁劍南說出自己兩人也要去安慶的話,心中不覺一動,就暗暗注意起對方兩人來。
年長的也喜道:「這樣就好,咱們路上有伴了。」
大家回過店帳,就相偕出門,四人合雇了一輛馬車代步。
在車上那年長的道:「在下還沒請教二位兄台尊姓大名?」
丁劍南道:「在下丁南強,他是我表弟方仲平,二位兄台如何稱呼?」
那年長的道:兄弟薛慕藺,他是我師弟卓雲和。」
他只把自己的名字蘭字改為藺字。那年少的本來就叫卓雲和,敢情她的名字,看不出女性化,所以用不著改了。
方如蘋心中暗道:「原來他們就是大哥昨晚遇上的白衣教門下。
丁劍南欣然道:「原來是薛兄、卓兄。」
薛慕蘭目光一抬問道:「丁兄二位身隨長劍,想必身手非凡,不知是那一門派的高徒?」
丁劍南看了方如蘋一眼,笑道:「在下兄弟什麼門派也挨不上。」
薛慕蘭注目問道:「丁兄此話怎說呢?」
丁劍南笑了笑道:「在下兄弟只是隨家師練了幾年武,連家師的名號都不知道,又遑論門派了。」
卓雲和眨眨一雙眼,盯著丁劍南好奇的道:「丁兄二位跟尊師練了幾年武,怎麼連尊師名號都會不知道的呢?」
方如蘋道:「家師只是一個住在茅蓬裡的老道人,有一次我和大哥跟隨舅父到山上去遇到的,師父說我們兩人資質很好,希望收我們做徒弟,舅父看他相貌古樸,有點道氣,就要我們拜他為師,後來每隔幾天就到山上茅蓬裡去找他,當然叫他師父了,師父設告訴我們名號,我們也不好多問,這樣過了幾年,有一次,他送了我們一人一把寶劍。過了兩天,我們再去,師父已經不在,後來我們又去過幾次,一直沒有看到師父,才知他老人家已經走了,我時常和大哥說,可惜當時沒問問師父的名號,如果有人問我們的師承,我們只好說茅蓬派了。「
她穿了男裝,個子較小,這番話,聽得薛慕蘭、卓雲和都不覺笑了起來。
薛幕蘭道:「那麼丁兄二位到安慶去做什麼呢?」
丁劍南被她問得臉上一紅,囁嚅的道:「安慶府是個大地方,在下兄弟是遊歷去的。」
他故意裝作不願意說。
方如蘋道:「大哥,薛、卓兄,和我們一見如故,那也不用瞞他們了。」
接著靦腆一笑說道:「我們聽人說過,江湖上人,常有出門尋師訪友的,我們剛從龍虎山游罷歸來,安慶有一家鏢局從前保過我們的鏢,和總鏢頭相識,想去看看他……」
她說的話,都是初出江湖雛兒的話。
龍虎山的張天師只會畫符,那會什麼武功,至於從前保過你們鏢,認識了總鏢頭,事隔多年,那裡還會認識你們?
這些豈非都是沒出過門的公子哥兒的幻想,但也可以證明他們兩人尋師訪友之心極為專誠了。
卓雲和臉上不禁流露出欣喜之色,望望薛慕蘭,說道:「師兄,丁兄、方兄,尋師訪友,如果投到……」
薛慕蘭投待她說完,就截著笑道:「四師弟,就是這樣急性子。」
方如蘋自然聽得出來,卻故作不知,反問道:「薛兄、卓兄二位是師兄弟,不知是那一門派的?」
薛慕蘭含笑道:「在下兄弟出身來歷,方兄到時自知。」
她不肯說。
接著大家轉了話題,四人越談越黨投契,卓雲和坐得和丁劍商較近,也好像更談得來,不時的初他低聲說笑。
薛慕蘭卻找方如蘋閒聊,她倒並不是對方如蘋特別有好感,而是方如蘋看去年紀比丁劍南小,說話好像毫無心機(這是她看走眼的地方,方如蘋當過壇主,豈會毫無心機,這是方如蘋故意裝出來的)因此她藉著閒談,探詢兩人的身世。
方如蘋也正好趁著這一個機會,把師父密柬上的話,都說了出來。
她是從小沒有爹娘的孤兒,由舅母撫養長大,舅父兩年前在黃安任所去世,舅母哀傷過度,不久隨著去世,同時透露了他們是在九真山習的武功(九真山有很多茅蓬)凡是可以透露的都說出來了。
這一天中午在黃木店打尖,申牌時光,趕抵秋浦嶺之德縣,駕車的向四人請示,要不要落店?
薛慕蘭道:「我們今天可以趕到東流去落店,明天中午,就可以到大渡口渡江,趕到安慶不過下午時光,要從容得多。」
車把式只得繼續趕路,果然在傍晚時分就趕到東流。
薛慕蘭要他馳到東大街一家叫做東流客店的門前下車。
客店夥計看到來了四位體面公子,自然十分巴結,哈著腰道:「公子爺要住上房?」
薛慕蘭道:「我們要兩個最好的房間。」
兩個房間,自然是兩人一間了。方如蘋聽得心頭大急,但自己不能堅持要一人一間,這樣一來,豈不讓人家起疑?只好不作聲了。
店伙陪著笑道:「有、有,上房正好還有兩間房,四位公子請隨小的來。」說完,走在前面領路。
到了上房,推開兩間房的房門,說道:「公子爺請看,這兩間還滿意吧?」
每間房中當然只有一張床,方如蘋飛紅了臉,只是沒有人注意她。
薛慕蘭道:「就這兩間好了。」一面朝丁劍南道:「丁兄二位住那一間?」
丁劍南道:「都一樣,我們就住在這一間吧!」
當先朝左首一間房中走去。方如蘋只得跟著他身後走入房中。
客店夥計都是生成的狗眼,看人先看衣衫,他自然看得出這四位公子都長得玉樹臨風,衣衫光鮮,就特別顯得慇勤,一回送水,一回送茶,忙得不可開交。
丁劍南洗過臉,店伙就來換了一盆臉水。
丁劍南獨自坐在椅上喝茶,讓方如蘋去洗臉。
方加蘋看他臉上隱隱有著笑意,不覺嗔道:「你笑什麼?」
丁劍南道:「沒有呀,我幾時笑了?」
方如蘋羞澀的撇撇嘴道:「看你得意的樣子,我還全看不出來?今晚我和薛兄去睡,你一路上和卓兄談得極為投機,就讓卓兄和你一間好了。」
丁劍南輕笑道:「原來你在呷醋了,今晚我非和你一間不可了……」
方如蘋嬌急的道:「你……」
丁劍南道:「快去洗臉吧,待會她們也許會進來了。」
方如蘋道:「她們,你心裡就是想著她們,不過認識了一天,就念念不忘她們了。」
丁劍南輕聲道:「我的好師妹,兩間房只隔了一道板壁,你別再說了。」
方如蘋沒再作聲,過去洗了把臉。
丁劍南替她倒了一盅茶,說道:「表弟,你也坐下來喝口茶吧!」
方如蘋美眸凝視著他,甜甜一笑道:「謝謝你。」
她也坐了下來,捧起荼盅喝了一口,低聲道:「我們說的話,她們好像相信了呢!」
丁劍南朝她使了一個眼色,低聲道:「有話,晚上再說吧!」
晚上再說,那是說等睡下再說了,方如蘋玉靨又紅了起來。
就在這時,只聽門口響起一陣輕快的靴聲,卓雲和的聲音叫道:「丁兄、方兄,你們盥洗好了嗎?二師兄說,我們該上街去用晚餐了。」
方如蘋看了他一眼,說道:「人家找你來了。」
丁劍南被她說得臉上一紅,但不得不站起身道:「我們好了。」立即迎著拉開房門。
卓雲和站在房門口,一雙俏眼盯著他,催道:「那就快走了。」
四人一起走出客店,只走了半條街,就有一家興隆樓徽館,上得樓來,堂倌看到上來的是四位公子,連忙躬著腰道:「公子爺請這裡坐。」
他把四人領到靠窗口的一張桌子落坐,接著問道:「公子爺要些什麼酒菜?」
這一路上丁劍南和方如蘋都裝作初次出門,因此都讓薛慕蘭去作主,薛慕蘭一揮手道:
「你要廚下揀拿手的菜做好來了。」
堂倌又道:「公子爺要喝什麼酒?」
薛慕蘭這下作難了,她是姑娘家當然不善飲酒,轉臉朝丁劍南問道:「丁兄喝什麼酒?」
丁劍南略為猶豫,說道:「那就花彫好了。」
堂倌退去之後,樓梯上又有人上來了,那是一個身穿青衫的俊美少年,看去最多二十來歲,手中提著一個青布劍囊,目如秋水,朝樓上略一打量,也沒堂倌帶領,就朝右首一張空桌走來。
丁劍南只覺這青衫少年極為面熟,只是一時想不起在那裡見過?
薛慕蘭、卓雲和看到青衫少年,似是也極為注意。
青衫少年剛一坐下,樓梯口一陣登登直響,走上來一個聳肩縮頭,穿著一件寬大藍布大褂的老頭,正是昨晚喝醉酒,又用一片樹葉把丁劍南引去小山頂的瘦小老頭。
他目光朝四下骨碌一轉,明明看到了劍南、方如蘋兩人,卻只作不見,聳著肩,像大馬猴一般朝那青衫少年桌上走去,在他左首橫頭坐了下來,嘻開了嘴,問道:「這裡沒人吧!」
那青衫少年忙道:「老丈只管請坐。」
瘦小老頭嘻嘻一笑,湊過頭去,問道:「小兄弟不認識老哥哥了?」
他又用「小兄弟」「老哥哥」的和人家攀兄弟了。
丁劍南如今已經知道他是一位風塵異人了,只是有薛慕蘭二人在坐,不好和他打招呼,心知他找上這青衫少年必有緣故,是以凝神傾著他說話。
青衫少年訝異的道:「老丈———」
「咳!」瘦小老頭道:「別叫我老丈,老哥哥今年不過六十有九,還小得很,哦,你小兄弟那是真的不認識老哥哥了,其實咱們也見過兩次面,一次你看到過我,一次你沒看到我,只有我看到你,不過我提一個人,小兄弟就會想起來了。」
青衫少年道:「老丈說的不知是誰?」
「別叫我老丈,你又忘了。」瘦小老頭忽然壓低聲音說道:「土地公。」
他雖然壓低了聲音說話,丁劍南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土地公?」青衫少年突然啊了一聲,眼睛一亮,望著瘦小老頭說道:「老丈就是……」
「嘻!」瘦小老頭聳著肩笑道:「小兄弟終於想起來了,那次你小兄弟不是和你老大在一起,急著要找那個失了蹤的公子爺?老哥哥就躲在土地公後面,嘻嘻,你們都沒看到我,這些事過去了,那也不用提了,你小兄弟不是還在找那公子爺嗎,唉,這叫做機緣不巧,明明就在面前,也會找不到他,不過老哥哥保證你以後會找到他的,現在找也沒用,只是小兄弟這兩天可被人盯上了,待會,吃完了只顧先走……」
青衫少年聽得一怔,問道:「晚輩……」
瘦小老頭道:「你不用多問,對了,你先走是可以,只是你一走,酒帳就要老哥哥付了,老哥哥這兩天手頭不大方便,最好……嘻嘻,你先把銀子交給老哥哥,這樣老哥哥就可以代你付帳了。」
丁劍南聽得幾乎要笑出聲來,這位老哥哥說正經話當中還夾雜了詼諧,使人聽來將信將疑,又好像是在訛吃帶騙銀子。
但青衫少年卻毫不猶豫,問道:「老……哥哥要多少銀子?」
瘦小老頭聳聳肩笑道:「老哥哥只是代你小兄弟付酒帳,這樣吧,你先付十兩銀子在老哥哥這裡,反正吃多少算多少,下次見面,老哥哥自會把找頭還給你的。」
青衫少年伸手從衣袋中掏出一錠銀子,遞了過去,說道:「老哥哥,這夠不夠?」
瘦小老頭接過銀子掂了掂道:「夠、夠,這錠銀子足有十一兩五錢七分三厘,自然夠了。」
他一手揣入懷中,又低聲囑咐道:「待會不論有什麼人,什麼事,你吃罷只管自顧自下樓,不用說話。」說罷,就大聲叫著堂倌。
這時兩名堂倌正在替薛慕蘭、丁劍南這一桌送上酒菜。一名堂倌趕緊走了過去,朝青衫少年問道:「公於爺要些什麼酒菜?」
瘦小老頭大模大樣的道:「他是我小兄弟,要什麼酒菜,怎麼不問我老人家,你當我老頭是吃白食的?」
伸手模出那一錠銀子重重的往桌上一放,說道:「你去要廚房做幾式可口的下酒菜來,酒先送來,要快,把我酒蟲餓壞了,你們這座酒樓還賠不起呢!」
說完,五指一抓,又把那錠銀子揣入懷裡。
堂倌不敢怠慢,連聲應是,正待退下。
瘦小老頭喂道:「慢點,你知道我老人家要喝什麼酒?」
堂倌一怔,連忙問道:你老要喝什麼?」
「對不?」瘦小老頭道「『你也沒問問清楚,轉身就走!你去給我老人家先來五斤花彫,要快!」
堂倌連聲應是退了下去。
丁劍南桌上,已經端上了四個菜,卓雲和一手接過酒壺,給大家斟上了酒,就笑吟吟叫道:「丁兄、方兄咱們能夠萍水相逢,結為知交,緣份不淺,我先敬二位一杯。」
丁劍南剛剛說了句:「不敢……」
方如蘋道:「卓兄,你這就不對了,要敬,應該一個一個的敬,這樣一杯換我們兩杯,不是大便宜了?我看這樣,你先敬表哥好了。」
卓雲和被她說得臉上泛紅,薛慕蘭道:「我們師父平日不准門人喝酒,所以在下兄弟都不會喝酒,我看這樣好了,兄弟和四師弟兩人敬丁兄、方兄二位一杯,算是為了祝賀我們萍水淪交,大家這一杯乾了,以後就各人依自己的酒量好了。」
丁劍南道:「薛兄這辦法也要修正,二位敬了在下兄弟,在下兄弟自己也要還敬二位,等我們還敬過之後,再各自衡量自己酒量,隨意喝好了。」
薛慕蘭面有難色,但還是點頭道:「丁兄既然這麼說了,我們就這麼辦,來、四師弟、我們先敬他們二位。」說著,和卓雲和一同舉起酒杯,一口喝乾。
丁劍南說了聲:「謝謝。」和方如蘋兩人也一起干了。
卓雲和舉筷道:「丁兄、方兄先吃些菜。」
方如蘋拿起酒壺,給四人面前一起斟滿了,才和丁劍南一同向薛、卓二人舉杯道:「現在是表哥和小弟敬二位的了。」說著一同一飲而盡。
薛慕蘭、卓雲和舉杯乾了。
三位姑娘家這連乾了兩杯,酒精到姑娘家的「芳腸」裡(姑娘們的名字稱之為芳名,容貌,稱之為芳容,肩稱香肩、胸稱酥胸,但姑娘家的肚腸,千古以來,你去翻遍二十五史,諸子百家,還沒有人稱過「芳腸」這「芳腸」二字,正是作者的新發明,諸位讀者老爺中,如果是詩人,以後就可似作為典故引用了,有人問你出之何書,你就可答他:出自東方玉的大著可也。)發作起來,就比臭男人要快得多,儘管她們身上穿了男裝,但兩片紅雲,飛來得很快,一眨眼就紅上玉頰。
喝了酒,男人當然也會臉紅,唯一不同之處,卻在眼睛上。
男人喝了酒,如果臉上紅了,眼睛就會包上紅絲,眼睛一包上紅絲,你生得再英俊瀟灑,也會使人看來可憎。
姑娘家可不同了,她們如果玉顏酡紅,都會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就會水汪汪的擠得出水來,令人看了怦然心動!
現在這三位姑娘不僅玉顏酡紅,眼睛就已經水汪汪了。
卓雲和目光盈盈,叫道:「丁兄,你會喝酒,那就多喝幾杯咯,小弟給你斟滿了。」
丁劍南忙道:「卓兄,兄弟也不大會喝酒……」
突然,右首傳來一聲尖沙的大笑,說道:「好小子,你果然在這裡!」
四人聽到笑聲,不覺回頭看去,只見青衫少年對面站著一個面貌清瘦,皮膚白皙的瘦高老者,目光炯炯盯著台衫少年,面露詭笑。
這人,丁劍南雖然不認識,但方如蘋、薛慕蘭、卓雲和都認得出來,他就是以用毒出名的無形毒手閻老九。
瘦小名頭這時忽然站了起來,嘻嘻一笑,招呼道:「嗨,老九,好久沒見了,快坐下來,陪老哥哥喝幾杯。」一面說話,一面伸過手去,拍著他肩膀。
閻名九被他一隻手按住肩頭,幾乎比千斤巨石壓上肩頭還重,雙膝不由自主的彎了下去。
瘦小老頭早已一腳勾開板凳,及時一推,正好讓他在凳上坐了下來,一手拿起酒壺,斟了滿滿一碗,嘻的笑道:「老九,這就是你不對了,看到老哥哥,先不打個招呼,就找我小兄弟,你說,這碗酒該不該罰?」
說著右手不知捏在閻老九手臂什麼地方,閻老九一聲不作,但五指一曲,正好拿起酒碗。瘦小老頭另一隻手又在他後頸什麼地方捏了一把,他一張嘴登時張大開來,右手掌一翻,就把一碗酒朝口中倒了下去。
這時那青衫少年已經吃畢,自顧自起身下樓而去。
丁劍南目前功力精深,自可看得出來,這瘦高老者(他不認識無形毒手閻老九)坐下來,已是身不由已,他右手舉起酒碗,和張開嘴來,都是瘦小老頭使的手法。
現在瘦小老頭又在說話了:「老九,以你的酒量,罰一碗是不夠的,對了,你叫老九,最少也得先罰上九碗,不過你放心,你喝九碗,老哥哥也陪你喝九碗,這樣你總沒有話說了吧?好,咱們就這麼辦。」
閻老九坐著根本沒有說話,話都是瘦小老頭一個人在說。
他活聲一落,這回可忙了,先給自己斟了一碗,再給閻老九也斟滿了,又道:「好了,現在咱們這就開始,老哥哥先喝了。」
他咕咕嘟嘟把一碗酒喝下,就用左手捏了閻老九手頸一把,閻老九又張開口來。他左手再捏著閻老九臂膀,於是閻老九右手五指一曲,又拿起酒碗,朝張開的口中倒了下去。
瘦小老頭左手一鬆,閻老九放下酒碗,他又斟滿了兩大碗酒,自己先喝一碗,再如法炮製,閻老九又把一碗酒倒入口中。
這一情形,直把丁劍南等四人看得目瞪口呆,但卻看不清瘦小老頭這一手使的是什麼手法了。
當然,除了丁劍南這一桌四人之外,其他的食客,只當兩人在賭酒,誰也不知道這位用毒成名的無形毒手,是被人制住了硬把酒灌下去的。
不大工夫,兩人已經各自喝了四大碗酒,瘦小老頭尖著嗓門叫道:「堂倌添酒,再來五斤。」
堂倌連聲應著:「來了,來了。」捧著錫壺送上酒去。
瘦小老頭喝了酒,還在吃菜,他還用竹筷指點著菜餚,說著:「老九,你怎麼一點菜也不吃?嘻嘻、老哥哥直到今天,才知道你喝酒真行,連喝了九碗,依然面不改色,連菜都不吃一口。」
閻老九被他制住了穴道當然無法開口,也無法吃菜,只是睜著一雙佈滿了紅絲的眼睛,快要冒出火來。
瘦小老頭自己喝了一碗,就舉碗和他對照,口中說道:「老九,又該你了。」
九碗罰酒,已經下肚,現在是兩人對酌了,反正瘦小老頭喝過一碗,就輪到閻老九喝酒,依然一碗又一碗的往肚裡直灌。
不多一回,五斤酒又喝完了。
瘦小老頭已經把桌上菜餚,吃得盤底翻天,他停下筷子,笑嘻嘻的道:「好了,好了,咱們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今天這一頓,由老哥哥會帳,下次就由你付好了。」
說完,站起身,伸手拍拍閻老九肩膀,說道:「咦,老九喝了這點酒,你居然醉了?老哥哥個子比你小得多,扶是扶不動你的,那就只好在這裡靠上一回,老哥哥要先走了。」
閻老九本來被他制住穴道,現在穴道解開了,人卻軟綿綿撲倒在桌上,他真的喝醉了。
瘦小老頭從身邊掏出青衫少年留下的那錠銀子,一腳高一腳低的走到櫃子結了酒帳。
掌櫃的找了他的銀子,他往懷裡一塞,打著酒呃,指指閻老九,說道:「我那朋友喝醉了酒,讓他靠一回就好,等他醒來,他自己會走的,他酒德不太好,你們別去碰他。」一個人歪歪倒倒住樓下走去。
丁劍南、薛慕蘭等四人看著他們兩人喝酒,幾乎連酒菜都忘記吃了。
直等瘦小老頭下樓,卓雲和忽然抿抿嘴笑道:「這小老頭不知是誰閻老九碰上他,真是一點撤都沒有了。」
丁劍南問道:「閻老九很厲害嗎?」
卓雲和望著他問道:「丁兄連閻老兒都沒聽人說過?」
丁劍南道:「沒有。」
卓雲和道:「閻老九號稱無形毒手,是用毒的大行家。」
薛慕蘭沉吟著道:「只不知這瘦小老頭是什麼人,他方才不知他的是什麼手法?讓閻老九自己端起酒碗喝酒,我看了好一會,竟會一點也看不清楚,這人怎麼會從沒聽人說過?」
卓雲和道:「我們回去問問申總管,他是萬事通,一定會知道。」
薛慕蘭嫌她太口快,輕輕的橫了她一眼,說道:「我們也該走了。」
丁劍南起身道「薛兄這次該由兄弟會帳了。」
薛慕蘭笑道:「丁兄又來了,我們一見如故,萍水淪交,區區酒帳,何分彼此,你不用再和兄弟客氣了。」
仍然由他付了帳,才一同下樓,回到客店,四人都有了三分酒意,就各自回房。
方如蘋跟在丁劍南身後,走入房中,一顆心跳的好猛。
丁劍南等她走入,就回身門上了房門,低聲道:「你喝了酒,快上床去休息吧!」
方如蘋羞澀的退後了一步,說道:「你……要做什麼?」
丁劍南跟著跨上一步,低聲笑道:「你怎麼了,我們在百丈峰石窟一同住了三個月,你都沒有什麼,今晚怎麼會這樣怕法?」
方如蘋羞紅雙頰,幽幽的道:「我怕……怕……」
丁劍南伸手拉住了的的玉手,方如蘋輕輕掙了一下,沒有掙得脫。
丁劍南卻把她拉了過去,一把攬入懷裡,低聲道:「如蘋,你到底怕什麼呢?」
方如蘋避開他的眼光,說道:「我不知道,你只要不亂來就好。」
丁劍南低下頭去,吻了她秀髮一下,說道:「如蘋,從百丈峰那一天起,我心裡早就把你當作了我的妻子……」
方如蘋把一顆頭埋進他懷裡,幽幽的道:「丁郎,我是你的人,但我們還沒有名份,可一而不可再……」
丁劍南一手抬起她的臉來,看看她,低笑道:「我又沒說今晚要……」
他又低下頭去,方如蘋別過頭低低的道:「你說了要算數。」
丁劍南在她耳邊悄聲道:「一定。」說出這兩個字,嘴唇已經吻上她的櫻唇。
過了好一回,兩個貼緊了的身軀才行分開。
丁劍南道:「現在我們可以睡了。」
萬如蘋羞澀的道:「我們說好了,你要遵守諾言。」
丁劍南輕笑道:「你先上去,睡下來再說吧。」
方如蘋道:「你呢?」
丁劍南道:「我睡在外面總可以了吧?」
一掌扇熄了燈火,催道:「你快睡上去。」說著已在床沿上坐下。
方如蘋連長衫也設有脫,和衣睡下,躲到了裡面。
丁劍南脫下長衫,口中咦道:「你怎麼連長衫也不脫,明天起來,就會皺得不成樣子。」
方如蘋只得再起來,脫下了長衫。
丁劍南一下抱住她嬌軀,兩人跌在床上。
方如蘋幾乎被他摟得喘不過氣來,嬌急的道:「大哥,你不能……說了不算……」
丁劍南緊緊摟著她的嬌軀低聲道:「好妹妹你只管放心,我只要摟著你就好,我們先休息一回,還要好好商量商量。」
方如蘋道:「現在不可以商量……」
她這話還沒說完,櫻唇已經被他吻住,一隻祿山爪很快探進她的雙峰之間。
方如蘋嬌軀起了一陣輕顫,別轉頭,嗔道:「你……不許這樣……」
兩片火熱的嘴唇,又蓋住了她的櫻唇,她只好任由他的手在玉峰上游移。
兩顆心都跳得好猛,兩情相悅,但兩人還能發乎情止乎禮,纏綿了一回,才並頭睡下。
方如蘋雙頰如火,差澀的道:「今晚我們睡在一起,若是給師父知道了,我還能做人?」
丁劍南依然抱著她笑道:「師叔知道了那就更好,我想她老人家多少也看得出來,才要我們一起練劍,一起下山的,說不定,我們回去,師叔就會給我們作主。」
方如蘋道:「你想得好,萬一師父不替你作主呢?」
丁劍南低笑道:「我也會向師叔去求的。」
方如蘋嗤的笑道:「厚臉皮,你不害臊?」
丁劍南道:「成家立業,這是光明正大的事,有什麼好害臊的,難道你不高興?」
方如蘋道:「我不知道。」接著道:「你不是要和我商量什麼嗎?我們說正經的。」
丁劍南道:「隔壁那兩人對我們好像並沒什麼懷疑了。」
方如蘋道:「你的意思是,我們要打入他們裡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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