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簫問道:「那人沒說他們家在哪裡?」
「沒有。」
萬巧兒道:「我送爺爺到門口的時候,爺爺已經坐上轎子,還說要我先吃飯,不用等他了……」
君簫道:「令祖一去就沒再返家麼?」
「沒有。」
萬巧兒道:「我一夜不曾合眼,等著爺爺,他老人家一直沒有回來。」
君簫道:「那你怎麼會找到這裡來的呢?」
萬巧兒道:「今天又是一天,還不見爺爺回來,那一定是出了事,我昨晚看他們轎子往西來的,我一個人沒有了主張,所以想找這裡的袍哥頭兒問問……」
說著,不禁眼圈一紅,盈盈欲涕。
君簫忙道:「姑娘不用焦急,令祖吉人天相,咱們慢慢設法找尋,面快涼了,你快吃吧!」
萬巧兒道:「我吃不下。」
君簫笑道:「姑娘大概已有一天沒吃東西了,要找令祖,也不能空著肚子,這樣令祖還沒找到,你就會支持不住了。」
萬巧兒粉臉一紅,低低地道:「人家心裡急都急死了,誰還想得到吃東西?」
君簫柔聲笑道:「現在你不用急了,找尋令祖之事,包在在下身上,你快吃吧!」
萬巧兒道:「真的?」
君簫笑道:「在下怎麼會騙你?」
萬巧兒轉愁為喜,嫣然一笑道:「君相公,我今天心裡一直很慌亂,方才見到你,心裡就覺得寬了許多。」
君簫看她笑得很甜,很美,他不由得想起李如雲,笑的時候,也很甜,也很美,只是李如雲溫柔多情,萬巧兒卻生得天真無邪!
萬巧兒看他一直望著自己出神,不禁雙頰變紅,低低的叫道:「君相公,你在想什麼呢?」
君簫「哦」了一聲,訕訕的道:「我是在想,令祖會是什麼人請去的?」
萬巧兒問道:「你說會是什麼人呢?」
君簫道:「你先吃麵,我仔細想想,再告訴你。」
萬巧兒果然低下頭,挑著麵條慢慢的吃了起來。
君簫也只聽說過四川是袍哥的勢力,可不知道他們有什麼規矩?
他雖然江湖閱歷不夠,但這一路西來,遇上了不少事故,也增加了不少經驗,抬頭之際,目光一瞥,發現有一名夥計,人雖站在門口,此人分明是在竊聽自己兩人的談話了!
心中不由一動,暗想:「萬姑娘來的時候,曾在門口打聽袍哥頭兒,他竊聽自己兩人談話,莫非他就是袍哥中人?」
一念及此,這就取起一支竹筷,敲著桌子,叫道:「夥計。」
那站在門外的夥計立時警覺,慌忙回了進來,陪笑道:「客官有什麼吩咐?」
君簫抬頭望著他,含笑說道:「夥計,在下想請教你一件事。」
手中拿著竹筷,有意無意地隨手往桌上戳著,桌面少說也有七八分厚,他竹筷就像戳在豆腐上一般,一戳就是一個孔,說了一句話,至少就戳了七八個孔!
那夥計看得變了臉色,一臉驚駭地道:「這位客官,你有什麼吩咐?」
君簫望著他談淡一笑,壓低聲音說道:「在下和這位姑娘,想見見當地的龍頭,你如果知道,就去給在下代為通報一聲。」
那夥計遲疑了一下,道:「這個……只不知客官上姓大名,如何稱呼?」
君簫道:「在下姓君,名簫,君子的君,吹簫的簫。」
那夥計道:「客官稍待,小的去問問掌櫃,看他知不知道。」
說著,三腳兩步,朝後面奔了進去。
萬巧兒驚異地看了君簫一眼,說道:「君相公,你的內功真好,這麼厚的桌板,你隨手就把它戳穿了。」她「哦」了一聲,接著問道:
「哦,他會給我們去通報麼?」
君簫微微點點頭道:「他會的。」
萬巧兒咭地笑道:「我知道啦,你露一手給他瞧瞧,好讓他報信去,對不?」
正說之間,只見從店後搶出一個肥胖中年漢子,急步走到君簫面前,連連拱手道:「君爺你好,兄弟連錦堂,適才不知君爺俠駕光降,實在失禮得很。」
他在說話之時,眼睛有意無意地瞥了桌上君簫用筷頭戳穿的七八個孔。
君簫站起身,拱手道:「原來是連爺,在下久仰。」
連錦堂道:「不敢,君爺快快請坐。」
說著伸手拉開兩人橫頭的一張長凳,陪著坐下。
君簫道:「在下冒昧得很,有一件事,正想請……」
連錦堂沒待君簫說下去,連忙陪笑道:「兄弟方纔已經聽夥計說過,君爺找老爺子,不知有何貴幹?」
君簫暗道:「原來說了半天,他不是這裡袍哥的頭兒。」
一面說道:「在下確實有事想拜訪貴地龍頭,只是在下初到貴地,不知連爺說的老爺子,尊姓大名,如何稱呼?」
連錦堂聽得不禁一呆,心想:「如論這姓君的一手功夫,江湖上已是挑得起大拇指來,怎麼說出來的話,竟像初出道的雛兒,連龍爺子的名號都不知道,還要來找老爺子?」
心中想著,但臉上絲毫沒有輕視之色,含笑答道:「原來君爺還不知道老爺子是誰,咱們老爺子姓高,諱如山,人稱忠州大俠,一向都住在忠州,這裡高家鎮,原是老宅子……」
君簫可沒有聽說過忠州大俠高如山,其實他對江湖上許多成名人物,知道的並不多,但他聽說高老爺子不住在這裡,不覺微感失望,問道:「高老爺子不在這裡?」
連錦堂陪笑道:「君爺來的湊巧,老爺子這幾天就在老宅裡,接待幾個朋友……」
話聲未落,只見先前那個夥計氣吁吁地從外面跑了進來,說道:「掌櫃的,老爺子聽說君爺來了,十分高興,要掌櫃趕快陪君爺去。」
連錦堂沒想到老爺子會對君簫這般重視,要老爺子「十分高興」,這可不是容易之事,一時那敢怠慢,連忙站起身,恭敬地道:「老爺子請君爺過去一敘,兄弟替君爺二位帶路。」
三人出了麵館,一路往鎮上行去,這高家鎮,只有一條直街,此時已有不少鋪子上了牌門,燈光也疏疏落落的。
連錦堂走在前面領路,神色極為巴結,一會工夫,就到了一座大宅前面,連錦堂陪笑道:
「到了。」
君簫抬目看去,但見這座宅院,看去屋宇重重,甚是氣派,只是陳舊了些。
這時兩扇黑漆大門,早已敞開,一眼望去,燈光通明,門口垂手站著兩個身穿青布長衫的漢子,貌相極為慓悍。
這兩人看到連錦堂,一齊拱手道:「老爺子正在花廳恭候,連師傅陪君爺快進去吧!」
連錦堂含笑點頭,陪同君簫、萬巧兒跨進大門,到了二門,依然有兩個彪形青衣大漢在兩旁伺立。
由二門折入一條回廓,直至西花廳,每一道門,每一處轉角,都有兩個身穿青布衣衫的大漢站立。
君簫心中暗暗忖道:「這些人,大概是忠州大俠高老爺子的徒子徒孫了。」
四花廳是一大敞軒,廳前花圃中,花團錦簇,種著許多花卉,圍以朱欄。
花廳迴廊上,低垂著湘妃竹的簾子,分外顯得清幽。
花廳石階前,同樣站著兩個身穿青衫的漢子,見到三人走近,就回身朝廳中躬身說道:
「啟稟老爺子,君爺來了。」
這兩人話聲方落,只聽敞廳上響起一聲蒼勁的大笑,接著但見從兩扇雕花門中,走出一個身材高大,濃眉紫臉的老者,雙手抱拳,呵呵笑道:「嘉賓蒞止,老朽已經恭候多時了。」
連錦堂低聲道:「老爺子出來了。」
君簫慌忙趨前一步,作揖道:「在下久仰老英雄盛名,冒昧干謁,怎敢有勞老英雄降階相迎?」
高如山雙目炯炯,只是打量著君簫,心中暗暗奇怪,這少年除了生得俊秀出群;但年事甚輕,怎麼也看不出他是個身懷絕藝之人,一面大笑道:「君少俠名滿大江南北,真是英雄出少年,哈哈,請、請。」
說罷,連連抬手肅客。
君簫連稱不敢,就由主人陪同,和萬巧兒一同進入花廳,連錦堂卻悄悄退了下去。
高如山把兩人迎入花廳,分賓主落坐,早有下人送上三盞香茗。
高如山目光一掠萬巧兒,含笑問道:「這位姑娘是……」
君簫和萬巧兒一起站了起來,由君簫答道:「這位萬姑娘,是江湖上人稱神手華佗萬遇春萬老爺子的令孫女……」
萬巧兒隨著福了福道:「小女子見過高老爺子。」
高如山抬手道:「二位請坐。」
接著拂鬚笑道:「原來姑娘是神手華佗的令孫女,哈哈,昔年令祖入川採藥,路過忠州,和老朽曾有一面之緣,不知令祖可好?」
萬巧兒還未答話,只聽花廳外面傳來一個洪鐘般的笑聲,說道:「這丫頭見到乾爹,就纏著要學龍鏢,如今一聽來了一位姓君的小朋友,連龍鏢也沒心思練了,非拖著乾爹一起來不可……」
接著又響起一個嬌脆的少女聲音急叫道:「乾爹……」
這聲音自然有著撒嬌和不依的口氣,於是那洪鐘般的聲音,發出一陣呵呵大笑。
笑聲中,兩個人很快的就奔上石階。
那是一個穿梅紅衫子的姑娘拉著一個鬚髮花白的黃衫老者,朝花廳上奔來。
姑娘約莫十八九歲,一張瓜子臉,柳眉兒彎,杏眼兒俏,生得夠美,只是有點兒驕氣!
那個頭髮花白的老者,蒼髭如戟,環眼如豹,身材不高,肩背特別寬闊,穿著半截黃衫,一個人看去又橫又扁。
高如山臉含笑容,叱道:「鳳嬌,對你乾爹不得無禮。」
黃衫老者呵呵笑道:「不要緊,咱們爹兒倆早就鬧慣了。」
梅紅衫子姑娘奔進花廳,就放開了乾爹的手,隨手掠掠鬢邊秀髮,盈盈秋波那麼一轉,瞥過君簫,萬巧兒兩人,詫異地道:「爹,這二位是誰呢?君相公還沒來麼?」
高如山一手撚鬚,藹然笑道:「真是傻孩子,君少俠沒來,天天盼望君少俠來,如今當了君少俠的面,卻認不得了。」
梅紅衫子姑娘粉靨上飛起兩朵嬌紅,偷偷地朝君簫瞟了一眼,說道:「爹,他不是君相公。」
君簫聽得好生奇怪,「君簫」雖然只是自己的化名,但它既已代替了自己的姓名,自己就是君簫,她怎麼會說自己不是君簫呢?
高如山愕然道:「鳳嬌,你說他不是君少俠?」
高鳳嬌(梅紅衫子姑娘)嗔道:「爹一定弄錯了,女兒在漢陽和君相公見過面,怎會忘記?」
君簫聽得暗暗奇怪,自己幾時在漢陽見過她?高如山聽了女兒的話,不覺轉臉朝君簫問道:「君少俠台甫可是君子之君,吹簫的簫麼?」
君簫答道:「在下正是君子之君,吹簫之簫。」
高如山又問道:「這麼說君少俠就是在風雲山莊,力敵七星會五大高手,後來又以一記簫招破了七絕魔劍鄧玄公嫡傳弟子水中柱的『七絕劍法』,不知可有其事?」
江湖上人,消息可真靈通,原來忠州大俠高如山也知道了。
君簫拱拱手道:「這是在下入川以前,經過黃山,引起的一場誤會,原來老爺子也聽人說了?」
高鳳嬌道:「爹,他根本不是君相公,君相公和女兒約定要到咱們這裡來,他大概聽到風聲,才來冒名訛詐的。」
君簫含笑抱抱拳道:「姑娘此話,在下深感不解,在下既不曾在漢陽和姑娘見過面,也並未和姑娘有約,今晚……」
高鳳嬌不待他說下去,冷冷一笑道:「你自然沒和我在漢陽見過面,也自然沒和我有約,那是因為你並不是君簫。」
高如山號稱忠州大俠,江湖閱歷何等豐富,他看看君簫,覺得這年輕人氣宇軒昂,絕非冒名訛詐之徒,正感此中必然另有蹊蹺!
那黃衫老者忽然跨前一步,一下欺到了君簫面前,洪聲道:「小子,你說,你究竟是誰?」
君簫淡淡一笑道:「在下姓君名簫,何須假冒他人姓名?」
黃衫老者目射稜光,厲喝道:「好小子,你還不敢承認?」
君簫傲然道:「在下承認什麼?」
高鳳嬌搶著道:「乾爹,我想起來了,君相公身邊掛一支鐵簫,他力戰七星會五大高手,和破解水中柱的『七絕劍法』,使的都是簫招,這人身邊並沒有簫。」
黃衫老者呵呵笑道:「對了,現在你小子還有何說?」
君簫怒笑道:「在下如果不是君簫,假冒君簫之名,目的何在?」
高鳳嬌披披嘴道:「這還用說,自然想來訛詐了。」
黃衫老者洪喝道:「好小子,你在鐵爪龍鏢董鎮江面前,還不實話實說,我就抓爛你的腦袋瓜!」
原來他叫鐵爪龍鏢董鎮江。
但君簫可沒聽人說過。
萬巧兒憤然道:「君相公明明就是君簫,這還會錯麼?君相公也不會訛詐你們,他是陪我來見高老爺子的……」
高鳳嬌冷冷地斜睨了她一眼,說道:「你是什麼人?」
話聲未落,只見一名青衣漢子,匆匆奔入,朝上面躬躬身道:「啟稟老爺子,大門外又有一位自稱君簫的人求見。」
高鳳嬌嬌靨上不禁流露出欣喜之色,說道:「真的君相公來了,快請他進來。」
君簫聽得暗暗納罕,這倒真是新鮮事兒,居然有人假冒自己之名!這回,連高如山也對君簫起了懷疑,但他並未在臉上流露出來。
花廳上,忽然間沉寂下來,那是因為真與假,已不必爭論,立時就可分曉了。
廳前曲廊上,已經可以看到一名青衫漢子領著一個身穿錦衣的青年,昂首闊步,走了進來。
高鳳嬌只看到他的影子,粉臉上就飛起嬌艷的喜色,嬌呼道:「爹,是他來了!」
高如山看了女兒一眼,他自然看得出女兒的心意,他是對君簫生了情!這個平日嬌縱慣的女兒,一向眼高於頂,她看中意的人,自然不會差到哪裡去。
譬如眼前這個假冒君簫的人,同樣少年英俊,氣概非凡,就算他不是真的君簫吧,同樣也是千中挑一的少年才雋。
他想到這裡,老臉上也不期浮現出一絲藹然的笑容。
青衫漢子把錦衣少年領到階前,就向廳上躬身道:「啟稟老爺子,君相公來了。」
其實不用他稟報,高鳳嬌早已嬌軀閃動,搶著迎了出去,一張粉靨上,綻出歡欣的笑容,嬌聲道:「君相公,你怎麼這時候才來呢,快到廳中待茶,我爹就在廳上。」
錦衣青年抬手一拱,含笑道:「高姑娘請了,在下路上有事,稍有耽擱,有勞久候,心中實在萬分不安。」
高鳳嬌輕嗔道:「誰怪你遲來了?快請進去。」
錦衣青年含笑拱手道:「姑娘請。」
兩人幾乎是並肩走入花廳。
君簫抬目看去,這位假冒自己的年輕人,只是冒充,並不是偽裝,因為他既沒易容,也沒戴面具,和自己根本是兩個人,一點不像。
這人不過二十出頭,生得極為俊俏,劍眉星目,筆直的鼻樑,唇紅齒白,只是臉色有些白中透青,眼神也不大正。
模樣雖俊,卻有輕佻之感,但這點小瑕疵,是很少有人看得出來的。
他果然背負七星劍,腰間懸一支烏黑髮光的鐵簫!
就憑這一點,就可證明他是真的君簫,因為君簫身上,根本就沒有簫。
高如山人稱忠州大俠,閱人自然不在少數,他看到錦衣青年,再看看君簫,心頭就有真不如假之感!
(他自然認為錦衣青年是君簫,而君簫是冒名之人)他拿眼望望董鎮江,舉步迎出,呵呵笑道:「君相公俠駕賁臨,老朽至表歡迎。」
高鳳嬌連忙介紹道:「君相公,這就是我爹。」
錦衣青年慌忙趨上一步,作了今長揖,說道:「晚輩久仰老前輩威名,只是無緣瞻仰,今晚能晉謁,真是三生有幸。」
嘴上甜的人,其心定懷叵測,但天下有誰不喜歡奉承的?
高如山呵呵一笑道:「好說、好說,君相公少年雋才,輕輕年紀,已是名滿武林,實在難得。」
高鳳嬌聽爹誇獎他,就好像在誇獎自己一般,臉上喜孜孜的,輕輕拉了錦衣青年一下衣袖,說道:「君相公,這是我乾爹,人稱鐵爪龍鏢。」
錦衣青年又朝董鎮江抱拳一揖,神態瀟逸,抬目說道:「晚輩在江南就聽到董老前輩的大名了,大家都說董老前輩可當得八個字……」
董鎮江洪笑一聲道:「君相公誇獎,只不知江湖同道,對董某有何批評?」
錦衣青年道:「那是,行俠仗義,嫉惡如仇。」
董鎮江聽得洪聲大笑,手捋蒼蒼虯髯,得意地道:「行俠仗義,雖是我輩本份,但以這四個字,作為董某評號,董某實在愧不敢當,但董某一生,倒確是嫉惡如仇,除惡務盡。」
這錦衣青年僅以短短數語,就把兩個老江湖,奉承得滿心歡喜,先前對他稍嫌輕佻的觀念,也隨著泯去。
高如山抬手道:「君相公請坐。」
錦衣青年不知內情,他並未坐下,卻向君簫拱拱手道:「這位兄台,還未請教?」
高鳳嬌斜睨了君簫一眼,抿抿嘴,沒有說話。
君簫神色自若,含笑道:「在下君簫,君子的君,吹簫的簫,只不知這位君兄的大名,如何稱呼?」
錦衣青年臉色微微一變,但瞬即平復,臉上也隨著流露出驚奇之容,朗笑一聲道:「這真是湊巧之至,兄弟單名也是一個簫,哈哈,天下同姓同名,本無足異,但咱們會在這裡見面,那就太巧了。」
這話,已經暗示君簫,天下同姓同名之人,並不足奇,你是君簫,我也是君簫,爾為爾,我為我,用不著爭什麼真假。
高鳳嬌披披嘴道:「但他明明是假冒你來的。」
萬巧兒同樣披披嘴道:「天底下同姓同名的人雖多,但力戰七星會五大高手,和破解『七絕劍法』的君簫,卻只有一個。」
高鳳嬌臉色一沉,哼道:「你以為誰是真的?」
萬巧兒道:「你以為呢?」
高風嬌氣鼓鼓地道:「你說你們是真的,那麼力敵七星會五大高手,破解水中柱『七絕劍法』,君相公使的都是簫招,他的簫呢?」
萬巧兒目光一轉,看到君簫身上,果然沒簫,不由神情一怔,問道:「君相公,你的簫呢?」
君簫淡淡一笑道:「簫不在在下身上。」
高鳳嬌轉過身去,叫道:「乾爹!」
董鎮江口中唔了一聲,洪聲道:「小子,咱們都是在江湖上闖蕩了一輩子的人,還會被你娃兒所騙,老夫看你也是一表人材,說!你假冒君相公,來找我老哥哥,究竟目的何在?」
君簫含笑問道:「你老認定在下是冒名來的了?」
董鎮江洪聲道:「難道還不是麼?」
君簫微微一笑道:「你老太武斷了……」
「住口!」
董鎮江雙目圓瞪,怒喝道:「高家鎮是什麼地方?豈能容你前來假冒混充,再要不給我老夫從實說來,老夫第一個饒你不得。」
他說得聲色俱厲,大有立即動手之意。
萬巧兒道:「君相公,不用和他們多說,我們走。」
董鎮江洪笑道:「老夫問他的話.他還沒有據實說出,想走可沒這般容易。」
君簫劍眉軒動,朗笑一聲道:「在下和萬姑娘真若要走,就是千軍萬馬,也未必能把咱們留得下來。」
說到這裡,俊目如電,環視了眾人一眼,續道:「不過這位董老前輩說的也確道理……」
他本是和董鎮江針鋒相對,互相駁斥,忽然說出董鎮江說的也有道理,大家自然要聽聽他的說法如何?
因此誰也沒有開口,連董鎮江也雙目炯炯,緊緊盯注著他,等待他的下文。
忠州大俠高如山眼看君簫俊目一掃,神光電射,幾乎不可逼視,心頭不禁微微一凜,暗道:「只要看他眼神如此銳利,此子一身修為,似乎還在自己之上!」
君簫眼看大家都沒有說話,就接下去道:「是在下假冒君簫之名,還是有人假冒君簫,這都並不重要……」
董鎮江道:「那你說什麼重要?」
君簫道:「重要的就是你老方才說的,假冒君簫,有何居心?目的何在?」
董鎮江道:「這要問你,你說是不說?」
君簫淡然一笑,目視錦衣青年,說道:「董老似乎應該問問這位君兄才對。」
錦衣青年臉色微變,笑了笑道:「君兄之言,好像認為兄弟是有意假冒而來的了,既然有人懷疑到兄弟來意,兄弟自是不便在此停留,高老前輩,董老前輩,晚輩告別。」
說完,正待轉身向外行去。
高鳳嬌搶先一步,攔著道:「君相公留步,咱們沒有人說你假冒,你幹麼要走?」
董鎮江一下逼到君簫面前,沉聲道:「老夫先想聽聽你到高家鎮來的目的。」
君簫道:「在下是陪同萬姑娘,謁見高老爺子來的。」
董鎮江問道:「萬姑娘有什麼?」
君簫道:「萬姑娘的令祖,即是神手華佗萬老爺子,由江南遷隱石柱,以賣藥為生……」
高如山一怔道:「神手華佗來到石柱,老朽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君簫續道:「昨日傍晚,有一青衣漢子自稱他家主人身患急症,請萬老爺子前去看病,而且門外還停著一乘轎子,專程迎接,萬老爺子就坐了他們的轎子而去,這一去,就沒有再回家……」
高如山濃眉微蹙,問道:「那青衣漢子沒說請他到哪裡去的麼?」
「沒有。」
君簫接著道:「萬姑娘等了一天,仍然不見萬老爺子返家,心頭自然極為慌亂,昨晚她看那頂轎子是往西來的,因此一路找到高家集來。」
口氣一頓,續道:「在下和萬老爺子祖孫二位,原是素識,在下正好路過貴地,就在連錦堂朋友開設的麵館裡,遇到萬姑娘,因高老爺子在這一帶聲望久著,因此特地陪同萬姑娘前來,趨謁高老爺子,想請高老爺子賜助。」
高如山道:「老朽和神手華佗萬老哥,昔年有過一面之緣,據老朽所知,他『神手華佗』的外號,並非光說他是著手回春的神手華佗,這中間卻包含了雙重意義,因為萬老哥畢生精研華佗『五禽圖』,當世無出其右,功力之深,已臻上乘,據說敵人只要碰上他的手,都會莫名其妙的被摔出去,因此大家遂以『神手』相稱,下面的『華佗』二字,才是稱他醫道通神而言。」
他說到這裡,目視萬巧兒,又道:「老朽說這一段話,就是說令祖一身武功,絕非泛泛,不可能會落入人家手中,而且在川東一帶,如有風吹草動,老朽多少總有個耳聞,這一帶並無什麼人,和令祖結有怨隙,自然也不可能劫持令祖。」
萬巧兒道:「那我爺爺會到哪裡去了呢?」
高如山道:「也許確是病家請去了,因對方病勢沉重,把令祖留了下來,亦未可知,姑娘還是安心回去,也許令祖已經回來了。」
萬巧兒道:「多謝高老爺子。」
回過身去,低低說道:「君相公,咱們走吧!」
董鎮江洪聲喝道:「小子,咱們老哥哥答應放你們了,老夫也不好再留難你,不過,你年紀輕輕,可要記住,萬兒是要自己闖出來的,以後莫要再去假冒別人的姓名,你可以去了。」
君簫終是年少之人,血氣方剛,被人家冒了自己之名,還連番受他諷譏,本已勉強壓制著心中忿怒,此時再被董鎮江當面訓斥,一時就有被羞辱的感覺,不禁感到熱血沸騰,怒火難消,俊臉驟紅,仰首朗笑一聲,說道:「在下本來只道你一時不辨真偽,未免武斷,如今看來,你本來就是個是非不分之人!」
鐵爪龍鏢董鎮江,威震川陝,名頭不在忠州大俠之下,君簫衝口而出,說他本來就是是非不分之人,這話,自然說重了!
董鎮江臉色一變,大喝道:「好個狂徒,老夫今晚不教訓教訓你,好讓你稍斂狂妄之氣,以後你行走江湖,這條小命,就得送在狂妄無知之上。」
口中說著,突然五指伸直,朝君簫抓了過來。
他外號鐵爪龍鏢,這出手一抓,使的正是他成名武功「龍爪功。」
(龍爪功和鷹爪功不同之處,鷹爪功出手之時,五指一抓皆須屈曲,而龍爪功出手之時,五指直伸,直到與對方接觸之時,方行抓落。)
君簫微哂道:「憑你這點功夫,就能教訓在下麼?」
他身子直立不動,直待對方龍爪快要觸及衣衫,身子才輕輕側了一下,這輕輕一側,就避開了董鎮江一抓之勢,但看去爪勢堪堪擦身而過,十分驚險,實則身法奇奧異常。
他使的自然是「九轉遁形身法」,本來施展此一身法,身子必須轉動;但君簫目前功臻上乘,最近又修習了形意門的心法,可以以意使形,意動形隨,就不必拘泥於形式了。
董鎮江眼看自己手指明明已經觸到對方衣衫,那知眼睛一花,竟然毫釐之差,從對方衣衫上擦身而過,一抓未中。
他以鐵爪成名,幾十年來,施展「龍爪功」,百抓百中,眼睛從未花過,自然也從未失過手。
(他只當自己眼花,沒想不到是被對方輕功閃避開去的)一時不禁老臉一熱;但他究是久經大敵之人,對敵經驗,何等豐富,一抓落空,立即爪勢一變,改抓為劈,隨勢反劈君簫左腰。
這一下因抓出去的手,已在君簫近身之處,毋須再行出手,橫劈之勢,自然比普通出手,更顯得神速。
但君簫依然毫不在意,待得董鎮江掌勢快及腰際,才微一扭腰,又把對方橫劈的一掌,讓了開去。
忠州大伙高如山雖未出手,但亦為君簫閃避的奇奧身法,感到十分驚異!
試想董鎮江成名數十年,鐵爪從未虛發,但這回他兩次出手,都是看似就要擊中,卻被君簫輕輕一晃,就落了空!
這輕輕一晃,連自己都未曾看得清楚,只覺其中好像隱藏著許多變化,就是自己出手,也未必能擊中君簫的身子,心頭不禁大為凜駭,暗自忖道:「這少年人使的會是什麼身法?」
董鎮江兩次出手落空,才警覺到對方年事雖輕,一身武功,果然並不含糊,一時輕敵之念,登時消失,暗暗提聚功力,沉笑一聲道:「好身法!」
雙手一左一右,覷定君簫,蓄勢待發。
他有了兩次失手的經驗,是以不敢再輕率出手,當然,他這一記不出手則已,一經出手,必然是一記石破天驚的殺著無疑。
君簫似是毫不在意,既無揮手封架的準備,也沒有出手還擊的意思,只是目注董鎮江,微微一哂道:「董前輩,就算你是在下尊長,也只能讓你兩招。」
董鎮江聽了他此話,心頭不覺大怒,蒼髭如戟,豹眼圓睜,大喝一聲道:「老夫並沒有要你相讓,你只管出手,接招。」
喝聲出口,突然欺進,雙手齊發,一記「日月雙懸」,疾向君簫迎面擊到。
這一招,他是含怒而發,一個又扁又闊的身軀,快似雷奔電閃,直欺而上,兩股凌厲強猛的潛力,隨手而出,匯成了一道巨浪狂瀾,罡風激盪,呼嘯盈耳,威勢驚人至極!
君簫臉上雖然仍是微露笑意,但心頭卻也暗暗驚凜,忖道:「此人一身功力,果然極為深厚。」
心念閃電一轉,冷笑一聲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接你一掌。」
右掌刀立,橫臂格出。
董鎮江眼看自己雙掌齊發,君簫只以單臂封架,心頭不禁暗暗冷笑:「小子,你這條手臂大概是不要了。」
他欺來的人,來勢何等迅速,自然一下就接觸上了!
這一瞬間,董鎮江才突然發覺不對,那是因為自己發出的強勁掌風,撞到君簫身前,就被迫停住,好像前面有一堵高牆、擋住了去勢,再也無法推進!
掌風無法推進,那就會發生反震之力,心頭不禁一駭,一時之間,還未來得及決定是否應該閃避?
就在此時,君簫橫臂格出的一掌,已然和他雙掌接觸上了。
這一下,董鎮江但覺一股壓力奇強的無形力道,循臂而上,反震過來,全身勁力,再也無法用出,同時感覺內腑受到劇震,一陣血翻氣浮,腳下那裡還想扎得住樁?不由自主一連往後退了三步之多。
董鎮江心頭這份震驚,簡直非同小可,一張老臉,也脹得色若豬肝,一時不禁老羞成怒,厲喝一聲:「好小子……」
雙手箕張,正待撲起!
就在此時,高如山霍然站起身子,說道:「董兄快請住手。」
董鎮江聽到高如山的聲音,只得收了爪勢,問道:「老哥哥,有什麼事?」
高如山道:「據兄弟觀察,這位君少俠,不似假冒之人。」
董鎮江心裡也自有數,這姓君的年輕人,功力遠在自己之上,自然是真的無疑,但口中依然說道:「老哥哥……」
他原待說:「老哥哥何以見得?」
但底下的話,還沒出口。
君簫已經一步欺到了錦衣青年面前,含笑道:「閣下假冒在下之名,我就是不說你招搖撞騙,你也總該給我一個交代吧?」
錦衣青年倒是十分鎮定,後退了半步,淡淡一笑道:「姓名原是一個人的代號而已,君兄又何必認真?」
董鎮江嗔目厲喝道:「你果然是冒名頂替而來!」
他右手作勢,又要出手,此老當真火爆脾氣,嫉惡如仇!
高鳳嬌花容失色,尖叫道:「你真是假的,你這騙子!」
錦衣青年朝她輕佻地笑了笑道:「當日在漢陽,原是姑娘看了在下身佩鐵簫,硬把在下當作君簫,在下為了不想太使姑娘失望,才姑且應承下來,在下何曾存心騙你?」
高鳳嬌氣得嬌軀發抖,風目之中,隱含珠淚,叫道:「爹……」
一下撲入高如山的懷中,抽抽噎噎地哭將起來。高如山一手撫著愛女秀髮,目注錦衣青年,說道:「閣下當日為了不使小女失望,姑且應承下來,固非存心冒名欺騙小女,但閣下今日仍以君少俠之名前來,就不無冒名之嫌了。」
錦衣青年笑了笑道:「高老爺子這又錯怪在下了!」
高如山道:「老朽如何錯怪了你?」
錦衣青年道:「在下途經漢陽,原是專誠趕去忠州,拜謁老爺子而來,後來才知高姑娘即是你老爺子的令嬡,在下已經在令嬡面前,承認了君簫,再來面謁老爺子之時,總不能另外再換一個姓名,因此只好沿用了君簫之名。」
他目光一掠君簫,續道:「不想天下之大,竟有這等巧事,會和這位君兄當面相遇。」
君簫聽了他的解釋,心中暗道:「他這話倒也說得合乎情理。」
高如山一手撚鬚,朝高鳳嬌安慰道:「你聽到了,這也不能完全怪他。」
高鳳嬌眨動一雙鳳目,幽幽地望了錦衣青年一眼,沒有作聲。
女孩子家心裡偷偷喜歡上一個人時,對他的行為,總會曲意諒解的。
高如山自然看得出女兒的心意,一面問道:「閣下究是何人?」
錦衣青年抱拳道:「在下任劍秋。」
高如山又道:「任相公方纔曾說過途經漢陽,原來是入川來見老朽,不知有何貴幹?」
任劍秋道:「在下奉家師之命,有書信一封,面呈高老爺子。」
說罷,果然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雙手遞過。
高如山問道:「任相公尊師是誰?」
任劍秋道:「老爺子看了書信,自會明白。」
高如山接過書信,撕開封口,抽出一張信箋,只看了兩行,一張老臉,就變了顏色!但他究是一方雄主,雖然臉色劇變,也很快就平復過來,看完書信,隨手折好,收入袖中,冷冷一哼,問道:「尊師這是什麼意思?」
任劍秋道:「家師只命在下把書信送呈你老,在下並不知道家師在信中說了些什麼,只是家師要在下向你老討個回信。」
君簫眼看他們說的已和自己無關,這就抱拳作揖,說道:「高龍前輩,在下告辭了。」
高如山起身答禮道:「君少俠,老朽失禮之處,深感不安,務請多多包涵。」
君簫道:「老前輩不用客氣。」
隨著話聲,就和萬巧兒一起往外走去。
高如山送到廳口,叫道:「錦堂,你代我送送君少俠二位。」
連錦堂就站在廳外,躬身答應一聲,陪同兩人,往外行來,出了大門,君簫回身道:
「連爺請留步了。」
連錦堂連連拱手道:「二位好走,恕在下不送了。」
兩人走了一箭來路,君簫說道:「萬姑娘,咱們得趕緊回去才是。」
萬巧兒道:「君相公也要去麼?」
君簫道:「萬老爺子是否已經回家,目前還不知道,在下自然要送你回去了。」
萬巧兒感激地道:「君相公,你真好。」
君簫道:「在下一條命,還是萬老爺子救的,些許微勞,何足掛齒?」
萬巧兒和君簫同行,心裡有著說不出的安慰,喜孜孜地邊走邊說道:「君相公,你的名氣可大了呢,前幾天,我就聽爺爺說過,茶館酒肆,都在談論著你。」。
君簫笑道:「在下有什麼值得他們談論的?」
萬巧兒道:「江湖上都在傳說著你大鬧風雲莊的事,大家都把你說成了武林中少有的少年英雄,不然,那姓任的也不會假冒你的名了。」
她回頭望望君簫,抿抿嘴,嫣然笑道:「你沒有看高鳳嬌連你的面都沒有見過,就對你傾心得看到佩簫的人,就當作你了。」
君簫笑道:「這也是好事,他冒用了我『君簫』二字,卻促成了他們一見鍾情。」
萬巧兒忽然好似想到了什麼,口中「哦」了一聲,說道:「君相公,有一件事:不知你有沒有注意?」
君簫道:「你說的是什麼事?」
萬巧兒道:「就是那姓任的師父送給高老爺子一封信,我看一定有問題。」
「哦!」
君簫只「哦」了一聲,沒有說話。
萬巧兒道:「我看高老爺子看信之時,臉色大變,一臉俱是怒容,可能發生了什麼事故。」
果然是姑娘家心細!
君簫道:「高老爺子不失是一位正派人物,只是那任劍秋眼神不正,不像是正派門下。」
萬巧兒道:「就是啊,瞧,他—付油頭粉臉的儇薄樣子,就不是什麼好人,高鳳嬌怎麼會看上這樣一個人,真是……」
她忽然覺得這話,自己一個女孩兒家不該說的,不覺粉臉一紅,底下的話,就縮住了。
兩人奔行了頓飯工夫,就已趕到石柱,雙雙越過城牆,君簫問道:「萬姑娘,你們住在哪裡?」
萬巧兒道:「我們住在城南,還有一里多路,就到了。」
說著,就走在前面引路。
這時差不多已有二更時分,石柱偏僻小城,居民早就熄了燈火。
兩人腳下極快,不多一會,就走到一條巷口,萬巧兒回頭道:「就在這條巷子裡了。」
君簫跟著她走進巷子,但見兩邊都是矮平房,有些門口,還堆放著鋤頭,籮筐等物,顯然住戶都是平民。
正行之間,萬巧兒忽然驚喜地道:「君相公,爺爺果然回來了,你看,屋中還有燈光呢,我們快走!」
巷底圍著一道土垣,有三間瓦屋,果然隱隱透出燈光!
萬巧兒腳下加緊,奔近垣前,伸手推開一扇木扉,裡面有一小片土畦,種著許多藥草,燈光就是從窗欞中透出來的。
兩人迅快地穿過花圃,走近簷前,萬巧兒就嬌聲叫道:「爺爺,你快來瞧瞧,是什麼人來了?」
口中喊著,人已翩然奔到門口,推門而入。
君簫退在她身後,剛跨上石階,就聽萬巧兒驚啊一聲,叱道:「你是什麼人?我爺爺呢?」
君簫聽她聲音有異,急忙跟著走入。
只見堂屋中走出一個身穿青色長衫的漢子,堆著一臉笑容,拱拱手道:「萬姑娘回來了,在下已經足足等了兩個更次。」
萬巧兒退後一步,問道:「我問你,你是什麼人?」
她有君簫同行,膽氣就壯了不少。
那青衫漢子陪笑道:「小的是奉敝上之命,來接萬姑娘的。」
萬巧兒道:「你們主人是誰?」
青衫漢子依然陪笑道:「萬姑娘到後自知。」
萬巧兒道:「你連你們主人是誰,都不肯說,我能相信你麼?」
青衫漢子笑了笑道:「萬姑娘最好是相信小的。」
萬巧兒道:「我爺爺就是你們請去的?」
青衫漢子道:「是的,萬老夫子就在敝莊作客。」
萬巧兒道:「你們為什麼不放我爺爺回來?」
青衫漢子陪笑道:「萬姑娘誤會了,因為敝上尚未完全康復,仍須萬老夫子親自調治,就在敝莊屈留幾日,敝上為了怕姑娘不放心,才特派小的前來迎迓,請萬姑娘也到敝莊去盤桓幾日。」
萬巧兒問道:「我爺爺怎麼說?」
青衫漢子笑道:「這自然是萬老夫子同意的了。」
萬巧兒一時沒了主意,回頭朝君簫問道:「君相公,我要不要去呢?」
君簫一直沒有說話,他旁觀者清,只覺這青衫漢子雖然一身下人打扮,但眼神充足,措詞得禮,不像是個下人。
再說,他們把萬老爺子請去,如今既然派人來接萬姑娘,就該帶了萬老爺子的親筆字條來才是,但也沒有。
他這話只是心裡想著,可沒有說出口來,就朝萬巧兒點點頭道:「在下陪姑娘去。」
萬巧兒喜道:「謝謝你。」
君簫道:「姑娘不用客氣。」
青衫漢子看了君簫一眼,含笑朝萬巧兒問道:「這位相公是誰?」
君簫不待萬巧兒開口,說道:「在下姓君。」
青衫漢子連忙拱手道:「原來是金相公,只是敝上要小的前來,只請萬姑娘一個……」
萬巧兒道:「君相公不是外人,他陪我去,與你何干?」
青衫漢子連聲陪笑道:「萬姑娘這麼說,小的就沒有意見。」
萬巧兒催道:「要走就要快了,你還不替我們領路?」
青衫漢子連忙陪笑道:「萬姑娘,敝莊車子,就停在巷外。」
三人走出屋子,萬巧兒閂上了門,一同走出小巷。
青衫漢子舉手招了招,但見對面屋簷下,歇著一輛馬車,緩緩馳了過來,在路邊停住。
青衫漢子陪笑道:「萬姑娘請上車。」
車把式打起簾子。
萬巧兒道:「君相公,你請先。」
君簫道:「姑娘不用客氣,只管先,上。」
萬巧兒一低頭,鑽進車廂,君簫也跟著上車。
車把式放下簾子,青衫漢子隨著跨上車前,坐到車把式左首,揮了揮右手。
車把式一抖手,皮鞭在半空中響起「劈拍」一聲脆響,兩匹馬拖著車子,轆轤朝前馳去。
車廂之中,四周都是皮篷,除了車子顛簸得十分厲害,顯然馳行極速,根本不見一絲天光,黝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一會工夫,便已奔近城門,車子一停,青衫漢子下去找守城門的老卒,打通關節。
也許是錢能通神,那老卒敢情瞧在「神」的份上,果然打開城門,讓馬車出去。
萬巧兒低聲問道:「君相公,我們這車子不知朝什麼地方去的?他們會不會有什麼詭計?
我看那青衫漢子不像是個好人!」
君簫道:「姑娘不用耽心,你沒聽高老爺子說,令祖一身武功,十分了得,不會有問題的。」
「沒有問題就好。」
萬巧兒眨著一雙烏黑發亮的眸子,偏頭問道:「君相公,你是到哪裡去的?」
黑暗之中,她自然看不到君簫;但君簫卻看得到她,一面說道:「在下此次出川,並無一定去向。」
萬巧兒幽幽地道:「等爺爺回來,這回君相公可以在舍下多盤桓幾日了。」
君簫道:「只怕不能打擾了。」
萬巧兒道:「為什麼呢?」
君簫道:「不瞞姑娘說,在下還要去辦一件事。」
他沒說什麼事,萬巧兒自然不便多問,這一來,兩人不覺就沉默下來。
君簫眼看萬巧兒沒再開口,只當她不高興了,這就轉臉道:「這裡不知什麼地方了?」
舉手一指,把牛皮車篷戳了一個小孔,湊著眼睛,朝外看去。
萬巧兒問道:「君相公,這是什麼地方?」
君簫道:「看不出來,這條好像是山路,四面都有起伏的高山。」
他從沒到過四川,如何認得出來。
天色漸漸黎明,萬巧兒早已倚著車廂睡熟了。
中午時分,馬車在一處山谷間停了下來,那是群山間一片極小的平地。
萬巧兒一手搴簾,探出頭去,問道:「到了麼?」
青衫漢子陪笑道:「快了,咱們只是在這裡休息一會,就要上路,中午只好委屈二位,用些乾糧了。」
說著,取出一個布包,遞了過來。
萬巧兒伸手接過,裡面有十幾個饅頭,還有一包醬肉,鹵蛋、豬心、牛肝之類,另外還有一壺水。
兩人也就不客氣,在車廂中吃著。
車把式給兩匹馬上足了料,又開始趕路。
萬巧兒開始擔心起來,低低說道:「君相公,我們好像已經趕了不少路呢,看來他們是在很遠的地方了。」
君簫心裡自然也在嘀咕,從昨晚至今,至少已趕出百里之遙,青衫漢子言詞閃爍,行動詭異,實有令人可疑之處,但他藝高膽大,那會把對方放在心裡?只是淡淡一笑道:「萬姑娘不是擔心令祖安危,急於和令祖見面麼?他是領我們去見令祖的,你怎麼又害怕起來了?
萬巧兒道:「我才不怕,只是奇怪怎麼會有這麼遠法?」
君簫輕笑道:「就算再遠,也會到的,且等到了地頭,我們相機行事,總比找不到一點頭緒,好得多了。」
萬巧兒一雙美目之中,隱含異采,嫣然笑道:「有你君相公在一起,我的膽子也壯了許多,什麼都不怕了。」
車行極速,但也馳到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才進入一條曲折狹窄的峽谷之中,這條峽谷,兩面山勢極陡,一路石子磊磊,車身顛簸得十分厲害。
君簫低聲說道:「看來快要到了。」
萬巧兒哦道:「君相公,你怎麼知道的呢?」
君簫道:「我們這一路行來,雖然都在山區之中,但路面較寬,也極為平整,縱非官道,可見平時也經常有車馬行馳,方纔他們捨了大路,折入這條狹谷,不但山勢險惡,路上不平,也不見有車行的轍跡,那一定是平時很少有車子往來,可能是他們自己開闢出來的山徑了。」
萬巧兒聽得只是點頭,由衷地讚道:「君相公,你心思比女孩子還細,這道理說來很簡單,但你不說,我就是想不出來。」
君簫還未答話,突然眼睛一暗,車子好像進入山洞一般,車聲隆隆,極為震耳,急忙湊著小孔,朝外看去,車子果然穿行山腹石窟之中。
這樣足足走了一盞熱茶工夫才穿出山洞,車子忽然停了下來。
車把式打起車簾,青衫漢子一躍下車,陪笑道:「二位請下車。」
君簫當先躍下,萬巧兒也跟著下車,舉目看去,這裡依然是群山之間的一道峽谷,兩邊高山陡峭,中間雖有一條狹長的平地,地方不大,到處怪石嶙峋,山上不見一棵樹木,看去形勢十分險惡。
別說莊院,連草寮都沒有一間。
看得萬巧兒心頭越發起疑,何況天色又漸漸接近黃昏,忍不住問道:「你把我們送到這裡來作甚?」
青衫漢子依然陪笑道:「萬姑娘幸勿誤會,小的替二位帶路,到了地頭,二位自知。」
萬巧兒道:「這裡還不到地頭麼?」
青衫漢子陪笑道:「姑娘請隨小的來。」
說完,舉步朝谷底走去。
萬巧兒看看君簫,君簫朝她點點頭,兩人就跟著他身後行去。
青衫漢子放腿奔行,走得極快,直到此時,兩人才發現這道峽谷之中,到處都是高與人齊的石筍,愈走愈密,人行其間,必須曲折彎行。
青衫漢子走在前面,腳下走得極快,你根本無暇多看,一會工夫,便已穿出石林,到了一座石崖前面,但見壁間有一個一人來高的洞窟。
青衫漢子腳下一停,回頭道:「到了,二位請進。」
萬巧兒腳下有點趑趄,問道:「你主人就住在這座洞裡麼?」
青衫漢子陪笑道:「正是。」
君簫道:「朋友請帶路。」
萬巧兒眼看洞窟裡面黑黝黝的,看不清景物,心頭微有怯意,問道:「君相公,我們要進去麼?」
君簫淡淡一笑道:「我們既然來了,何況主人就住在裡面,自然要進去了。」
青衫漢子連連陪笑道:「金爺說的極是,在下替二位帶路。」
說完,當先舉步朝洞窟中走去。
君簫目能夜視,洞窟之中雖然幽暗,但仍可看得清楚,不虞青衫漢子使詐,這就緊隨著青衫漢子身後走入。
萬巧兒眼看君相公跟了進去,也就相隨而入。
那青衫漢子跨入洞窟,只走了七八步路,就停了下來。
這七八步遠近,已經伸手不見五指,君簫抬目看去,原來這座石窟,就只有七八步深,已經走到盡頭,青衫漢子走到右首石壁之下,伸手握住壁間一個銅環,輕輕拉了兩下。
萬巧兒跟在君簫身後,低聲問道:「君相公,你怎麼不走了?」
君簫道:「前面有一堵石壁擋住了去路,好像已是盡頭了。」
萬巧兒道:「那麼他們主人呢?」
話聲才落,但聽洞底響起了一陣隆隆之聲!
萬巧兒一驚,一把抓住了君簫的手,叫道:「君相公……」
底下的話,還未說出,但見石壁中間,緩緩移開,裂開了一個圓洞門,燈光從圓門中射出。
看去好像是一條寬闊的長廊,地上一塵不染,十分光亮。
青衫漢子抬手肅客,陪笑道:「在下只能到此為止,二位進入之後,自會有人接待,恕在下告退了。」
說完,不待兩人開口,迅速地轉身退了出去。
君簫輕輕拉著萬巧兒的柔荑,說道:「走,我們進去。」
舉步朝圓洞中跨去。
萬巧兒低著頭,緊隨君簫身後而入。
這條甬道,兩側都是光滑的石壁,每隔一丈五六,就有一對琉璃壁燈,因此照得甬道上十分明亮。
但卻闃無一人。
兩人走了一箭來路,甬道忽然向右彎去。
轉過彎,迎面矗立著一座一人來高的鏤花石屏風,轉過屏風,眼前景物一變,好像進入了一個佈置華麗的客廳。
這間客廳相當寬敞,中間放著八扇錦繡畫屏,兩邊兩排雕花椅幾,石室四角,懸掛著四盞流蘇宮燈。
踏入這間客廳,你簡直不相信這是在山腹石窟之中,但卻依然闃無人聲,也不見人的影子。
萬巧兒自從進入石窟一直拉著君簫的手,沒有放過,直到此時,她才發現,一時不禁粉臉飛紅,急忙放開了手,舉手掠掠鬢髮,低聲說道:「君相公,情形有些不對!」
君簫心中雖有同感,但依然問道:「哪裡不對了?」
萬巧兒悄悄地道:「這裡怎麼不見一個人影的呢,我們莫要中了人家的圈套!」
她話聲才出,只聽畫屏後面,傳出一聲「噗哧」輕笑。
君簫一下擋在萬巧兒身前,沉喝道:「什麼人?」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雜以清脆的環珮交鳴,隱隱從屏後傳出,但見畫屏後面,蓮步輕盈,走出一個身穿鵝黃衣裙的長髮麗人。
這麗人不過二十出頭,生得臉如芙蓉,眼如丹鳳,點絳唇淡,淺掃蛾眉,在柔和的燈光之下,使人有明亮的感覺。
只見她目如流波,輕輕一轉,未言先笑,嬌聲道:「萬姑娘芳駕遠來,小妹有失迎迓,真是失禮之至……」
她眉眼盈盈,一下轉到了君簫身上,甜甜一笑,問道:「這位是……」
君簫因青衫漢子一直把自己叫成「金相公」,索性姓金也好,這就抱抱拳道:「在下姓金。」
黃衣麗人又看了他一眼,才道:「原來是金相公,賤妾失敬了。」
說到這裡,玉手一抬,又道:「二位請坐。」
萬巧兒並未落坐,問道:「我爺爺就在這裡麼?」
黃衣麗人含笑道:「是啊,萬老夫子自然在這裡了,萬姑娘路上勞頓,先請在這裡喝口水茶,稍事休息,小妹再領你進去不遲。」
說話之時,一名青衣使女手托銀盤,送上兩盞香茗。
黃衣麗人抬抬玉手,輕啟朱唇,說道:「二位請用茶。」
君簫問道:「請問姑娘是……」
黃衣麗人舉手攏攏長髮,嫣然一笑道:「我叫黃鳳娟。」
她這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很美,也很媚。
君簫原意並不是問她姓名,而是想瞭解她是什麼身份,但她既然說出姓氏來了,只好抱抱拳道:「原來是黃姑娘,在下久仰。」
久仰,是說仰慕了你很久也。
這話在江湖上,原是極普通的應酬話,但用到姑娘身上,就不對了!
你仰慕她則甚?
黃鳳娟噗哧一笑,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著君簫,問道:「金相公聽人說過我的名字麼?」
君簫被她問得俊臉一紅,一時間,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黃鳳娟朝他柔美地微微一笑,說道:「我只是隨便問問,金相公不必介意。」
君簫道:「在下之意,只是想請教姑娘是此地主人的什麼人,並不是請教姑娘的芳名。」
黃鳳娟「嗯」了一聲,徐徐抬頭,說道:「此地主人,乃是家師。」
萬巧兒眼看黃鳳娟和君簫說話的時候,眉目傳情,又說又笑的模樣,心裡有著說不出厭惡,忍不住問道:「令師是什麼人?」
黃鳳娟微笑道:「家師隱居此地,從不在江湖走動,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知道。」
她不肯說!
君簫心中忽然有一種感覺,認為此地主人,可能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但從他們把自己兩人請來,行動詭秘,加上黃鳳娟不肯說出乃師名號,種種跡象推測,此人極可能是邪派中人……
萬巧兒站起身道:「黃姑娘,煩你領我們去看爺爺吧!」
黃鳳娟跟著起身,含笑道:「本來小妹的意思,二位遠來,先休息一回,等用過便飯,再進去,萬姑娘既然急於和萬老爺子會面,那就先進去好了。」
君簫站起身道:「那就有勞姑娘帶路了。」
黃鳳娟緩緩轉過身去,面對著君簫,淺淺一笑道:「金相公,抱歉得很,你不便進去,請在這裡用茶,萬姑娘見過萬老爺子,很快就會出來的。」
她這一轉身,就站在君簫面前,螓首微仰,四目相對,說話之時,隱隱可以聞到口脂香氣。
君簫還未開口,萬巧兒已搶著問道:「金相公為什麼不能進去?」
黃鳳娟眼波流轉,風情萬千地瞟了君簫一眼,才道:「因為那是內室。」
內室,君簫自然不好跟進去了。
君簫點點頭道:「既是內室,萬姑娘就一個人去吧,在下就在這裡等你。」
萬巧兒望望君簫,說道:「那我去去就來。」
黃鳳娟噗哧一笑,抿抿嘴道:「瞧你們,好像一刻也分不開似的!」
萬巧兒被她說得粉臉驟紅,羞不可仰,口中輕輕啐了一聲,但心裡卻是甜甜的。
君簫同樣俊臉一紅,淡淡說道:「姑娘休得取笑。」
黃鳳娟嫣然一笑道:「好啦,萬姑娘,咱們走吧!」
說罷,俏生生地往屏後走去。
萬巧兒低著頭,連望也不敢再望君簫一眼,跟著黃鳳娟身後,朝裡行去。
這是一間佈置得相當精雅的臥室,有紫檀雕花的錦榻,四把椅幾,一張書桌,案上陳列著精緻的文房四寶。
一盞古銅燈架,閃著熒熒燭光,燭前,站著一個鬚髮如銀,腰背微駝的藍褂老人,背負著雙手,正在微微出神。
這老人,正是神手華佗萬遇春。
此時,但聽門簾輕響,黃影一閃,裊裊走進一個苗條人兒,嬌聲叫道:「萬老爺子。」——
peacockzhu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