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玉芙蓉,決雲斷彩虹,匣中轉紫電,入海斬蛟龍。」
玉芙蓉,是一柄舉世聞名的寶劍。
劍、當然不會是玉琢的,所以名之為玉芙蓉,是因它冰刃耀雪,晶瑩如玉的緣故。
玉芙蓉,是形意門累世相傳的傳門之寶。
形意門的祖師爺是岳武穆,據說宋室南渡,岳飛召集鄉曲子弟,研習拳棒,以御金人、而圖進取,得武當形意拳而闡發之。
形意門就這樣在江南發軔,而成為南方拳擊的鼻祖。
傳到現在,芭經第二十代了,這第二十代掌門人姓蕭、名清宇,世居臨安玲瓏山南種。
蕭清宇飽證詩書,為人謙和,看去怐怐儒雅,但在武林中,都聲名甚著。
形意門以練氣為主,江湖上盛傳看形意門最厲害的一手功夫,叫做「七步掌」,能傷人於七步之內。
據說「七步掌」每代只傳一人,也就是說只有繼承掌門人的人,才有資格練習;但這也只是傳說而已,因為江湖上誰也沒有人親眼看見過。
這是因為形意門嚴禁門人弟子在江湖走動。也從不捲進江湖是非的漩渦。
蕭清宇今年四十有五,膝下只有一個兒子;今年才十二歲。
門下也收了兩個弟子,大弟子徐志剛,二弟子於志成,都是的人之子,不過是中人之賀。
這是四月初頭,乍暖乍寒的天氣。
午後,天空灑過陣雨,淡淡的陽光,又從雲層裹鑽出來了。
蕭清字這時正站在書房前面寬敞的走廓上,右手拿著一根翡翠咀的斑竹旱煙管,悠閒的望看花壇花架上一角斜陽,隨口吟道:「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當戶轉分明…:」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了過來。
蕭清宇連頭也沒有回,緩緩問道:「志成,有什麼事嗎?」進來的正是他二弟子於志成,四方臉,貌相忠厚;二十三四歲年紀,穿看一件藍布長衫,身子挺紮實。
這時腳下一停,神色恭敬的躬看身道:「啟稟師父,外面來了一位姓申的客人,要見你老人家。」
「姓申!」蕭清字緩緩轉過身來,問道:「你沒問他有什麼事嗎?」
干志成道:「回師父,是大師兄接待的,大師兄問過他,他只笑了笑了;說是你老人家的同門,大師兄不敢怠慢,請他在客廳奉茶。」蕭清宇心頭不禁泛起一絲陰影!
姓申的同門,都準是師兄申贊廷——
三十年前,被師父逐出門牆的師兄!
三十年了,自己從未聽到過這位師兄的下落。今天突然來訪,會有什麼事呢?
人畢竟是有感情,也最懷舊的動物,雖然時光過了二一十年,那時候他還是一個未成年的大孩子,但他記得師兄和自己相處極為融洽,也極為愛護自己……蕭清宇想到了昔年的情份,口中「啊」了一聲,手提旱煙管,急步往外行去。
轉過屏風,他已看到上首客位上坐看一個臉型瘦削,兩爐花白、頦下留著一把竦朗朗蒼囊的瘦高老人。
那不是師兄申贊廷還有誰來?
三十年前,申贊廷是一個英俊挺拔的青年,經過三十年歲月的刻劃。他雖然蒼老了許多;但還可以從他清瘦的貌相中看出當年的氣概!
蕭清宇急步迎了出去,雙手抱拳,一操到地,說道:「師兄遠蒞,小弟迎迓來遲,遂望師兄多多恕罪!」
申贊廷站了起來,雙目凝注看瀟清宇,呵呵笑道:「蕭掌門人居然還認得愚兄,倒是難得的很。」
蕭清宇抬抬手道;「師兄請坐。」兩人分賓主落坐。
大弟子徐志剛悄悄退下。
蕭清宇抬目道:「三十年不見,小弟時在念中,師兄倒是丰采依然,並不見老,不知一向可好?」
申贊廷手拂蒼須人深沉一笑道:「老了,年歲不饒人,愚兄兩鬢已斑,鬚眉蒼蒼,唉,三十年來,一事無成,不提也罷,賢弟正當鼎盛之年,名滿江湖。看來神采奕奕,這些年自然春風得意了。」
蕭清宇拱手道:「小弟恪遵師訓,從不涉足江湖;除了閉戶讀書,很少外出,那裡談得到春風得意?」
「哈哈!」申贊廷大笑道:「但賢弟在武林中聲譽之隆,不在少林、武當兩派掌門之下,愚兄當真與有榮焉。」
蕭清宇欠身道:「這是師兄過獎,小弟何德何能,怎敢和慧通大師(少林)無為道長(武當)相提並論?」說到這裡,抬手道:「師兄請用茶。」
申贊廷取起茗碗,喝了一口;隨手放下,正容道:「賢弟不用自謙,形意門創立宗派,雖在少林,武當之後,但自宋迄今,在武林中一直和少林、武當早足而三,賢弟是形意門掌門人,豈可妄自菲薄?」
蕭清字拱手道:「師兄教誨極是。」
申贊廷忽然神色一黯,輕輕歎息一聲道:「愚兄慚愧,昔年被逐師門,賢弟情誼依然如昔,還口口聲聲叫我師兄,真便愚兄深感愧怍。」
三十年前,申贊廷被逐出門牆之時,蕭清宇還只十五歲,當時並不知道申師兄究竟犯了什麼門規?
直到師父去世,師父沒有說,他也不敢問。
只聽師父說道:「申贊廷鷹視狼顧,言不及義,日後必入歧途,你不可和他接近。」這句話,晃眼就是三十年了,如今聽說師兄忽然提起舊事,一時無從回答,只好避重就輕的道:「事情已經說了三十年,師兄還提他則甚。」
「唉!這是愚兄終身一大憾事……」申貴廷清瘦的臉上,隱有戚容。目光落到師弟手中那根翡翠咀斑竹旱煙管上,說道:「賢弟這支煙管,倒是不錯。」
蕭清宇忙道:「師兄可要來一筒嘗嘗?」這正是轉移話題的好機會,當下就裝了一筒煙絲,雙手遞過,一面親自打看火絨,替他點火。
申贊廷接到手中,吸了兩口,笑道:「愚兄昔年練的是點穴鱖,但身邊長年帶看兵刃,總嫌小氣也顯得扎眼,因此改用旱煙管人愚兄用的是一根烏木根,煙斗是用風磨銅所製,今天特來拜會賢弟,不便擔帶,故而留在客店之中。」
董清宇道:「師兄這就不對了,別說咱們師兄弟昔年情如手足,一別又是三十年不見,就算是普通朋友,到了臨安,也該住到小弟寒莊裡來,何用再住客店,師兄落腳何處?小弟立時命人去把行裝取來。」
申贊廷臉上微有感動之色,重重的吸了口煙,才道:「不忙,不忙,自家兄弟,不用客氣,不瞞賢弟說,愚兄此來,正有二件正經事兒,要和賢弟商量。」
蕭清宇心中不禁一動,欠身道:「師兄有何吩咐、但請直說。」
申贊廷道:「事情是這樣,愚兄和幾位好友,應總會主之邀,籌組十二宮:為武林同道伸張正義,這十二宮,各設一位宮主,遴聘江湖上人孚眾望的各大門派掌門人出任,愚兄司向總會主推薦賢弟出掌天秤宮,愚兄芭把聘書帶來,請賢弟過目。」說看,伸手從大袖中取出一個梅紅封柬,雙手遞了過來。
「總會主」,他沒說總會主是誰?
「十二宮」,這名稱也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蕭清宇想看先師的話,心中暗暗歎息一聲:「看來師兄果然已經入了歧途。」但他究竟是自己的師兄,不好明言相勸,只得淡淡一笑,拱手道:「師兄盛情推薦,小弟極為感激、只是本門和其他門派不同,歷代師祖,上有嚴訓,不准本門弟子涉足江湖,還請師兄代小弟覆上總會主,這份聘書,小弟不敢拜受。」他也沒問總會主是誰?
申贊廷臉色微微一變,接看誠摯的道:「老會主對賢弟十分器重,才畀以天秤宮宮主,再說「目前江湖上,亂像已萌,任何一個門派,誰也無法故步自封,閉關自守,古人說的好,識時務者為俊傑,十二宮創立的宗旨,是替天行道,為天下武林謀福祉;以愚兄和賢弟的交情,決不會使賢弟吃虧上當。」
蕭清宇道:「師兄是知道本門規矩的,小弟濫竽充數,但既掌本門門戶,就得恪遵本門門規,此事實在難,遵命,還望師兄原諒,替小弟婉謝了。」
「唉!」申贊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臉上不期微現惋惜之客,口中輕歎一聲,把那份聘書收了回去,點點頭邆:「愚兄早就知道賢弟恪守師訓,不肯作出岫之雲,人各右志,愚兄也不好相強……」說到這裡,抽了一口煙,然後用左手抹了抹翡翠煙咀上的口水,把旱煙管遞給蕭清宇,說道:「賢弟請自己用吧!」
瀟清宇接過煙管,隨手裝了一筒煙,打著火絨,吸了一口,抬頭道:「師兄多多原諒。」
「沒關係。」申贊廷取起茶碗。喝看茶,深沉一笑,又道:「愚兄來的時候,會主夫人也交代了一件事,要愚兄跟賢弟打個商量。」又有一件事!
蕭清宇道:「師兄請說,只要小弟辦得到的,無不遵命。」這話已經留了退步。
申贊廷自然聽得出來,朗他陰笑了笑道:「說起會主夫人,賢弟大概也聽人說過她就是江。上大大有名的芙蓉妃子水芙蓉……」
蕭清宇聽得暗暗皺了下眉、忖道:「師兄果然身入歧途,陷溺已深,竟然和黑道妖那為伍!」芙蓉妃子水芙蓉,名列江湖十三妖,他自然聽入說過。
申贊廷看他沒有作聲,續道:「會主夫人聽說形意門有一柄寶劍,名為玉芙蓉,和她名字甚為巧合,因此挽愚兄順便向賢弟情商,如能割愛,會主夫人願以珍藏的一顆驪龍珠,作為交換。不知賈弟意下如何?」蕭清宇心頭不禁深感不快,申贊廷雖是形意門的逐徒,但他應該知道玉芙蓉劍,是本門鎮山之寶,相傳已歷五代;他不應該說出這樣的話來。
但申贊廷究是他師兄,不好發作,這就欠身一禮道:「師兄知道,此劍歸本門所有,已歷五代,乃是本門鎮山之物,小弟不才,不敢妄貴奇珍,恕小弟方命之罪。」
申贊廷大笑而起,點頭道:「好、好,賢弟不肯答應,那就算了,愚兄這就告辭。」
蕭清宇心中雖是不快,但也見得師兄弟三十年不見,兩件事,都被自己一口拒絕,感到歉疚,慌忙跟看站起,說道:「師兄怎不盤桓幾日……」
申贊廷已經走出三步,回頭陰森一笑道:「不用了,愚兄奉命而來,還得回去覆命。」
舉步往外行丟。
蕭清宇一直送出大門,目送申贊廷遠去,心中甚是氣憤,不見舉起煙管,重重吸了兩口,藉舒胸頭悶氣。
那知就在第二口煙上,突覺喉頭一嗆:頭腦立時感到一陣昏眩,心知不對,這分明是師兄遞還煙管之時,在煙咀上沫了劇毒自己一時不察,上了惡當,心念轉動,正待轉身,只見全身迅速起了麻木,連想張口說話,都來不及,兩眼一黑,砰然往地上倒了下丟。
當天晚上,玲瓏山麓的蕭家莊,突然起了一場大火。
火光燭中,有人看到不小幢幢人影,出現在火場四周,也有將處發生激戰,閃起刀光劍影。
附近居民趕去救火,都在半路上,被兩個字執鋼刀的黑衣蒙面漢子,攔了回去。
於是這一場大火,就這樣延燒了一個晚上,蕭家莊一片房舍,也變成了一片瓦礫。
蕭家的人呢?
是生?
是死,使沒有人能說得出來。
當地居民只當蕭家莊是被強盜縱了火,江湖士都盛傳看蕭掌門人一家,是被仇家殺人縱火的。
這是一個疑案!
八年了,人們隨看歲月的逝去,對蕭家莊這場大火,早就淡忘久矣。
就是江湖上,和蕭掌門人相識的人,雖覽事吐離奇,也大都隨看時間漸漸沖淡下來。
八年,不算太長,也不算短了,時間縱然可以沖淡人們的記憶…但四事實究還是存在看。並不會因時間的遷延而消失的。
曹娥,是沿曹娥江逆上的一個小鎮。
曹娥江因孝女曹娥而得名。
曹娥,是東漢時人,父溺斃江中,不得屍,娥時年十四,晝夜沿江號哭,旬有七日,投江殉父:五日,抱父屍出,元嘉時,縣令度尚為之立碑:穎川邯鄲淳為作誅辭,即今所傳之曹娥碑也。
後人把這條江,叫做曹娥江,鎮叫做曹娥鎮,鄉人為了紀念這位孝女,還建了一座孝女庵,曹娥的墳,就在庵的後進。
曹娥鎮,只是一個小地方,平日往來的旅客並不多。
鎮東渡口,有一家小酒店,掌櫃的韓老頭,一張臉黑黑的,人倒挺和氣,看到人,不論生張熟魏,總是彎腰打拱,笑臉迎人。
酒店裡除了韓老頭,還有一個學徒,叫做阿發。
阿發是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瘦小精幹:小酒店裹跑堂,打雜,就由他一手包辦。
其實這家小酒店生意並不忙,除了五月廟會期間,比較熱鬧,平日裡,一天只做上幾錢碎銀子,只夠兩人度日。
韓老頭,整日閒看沒事做,就在靠壁問的一張方桌上玩天九牌「打五關」。
今天,也不例外,韓老頭依然獨個兒在抹著骨牌,下午是酒店最空閒拊時力「阿發問看無聊,倚看門口一棵老樹打盹。
鄉村四月閒人少,妝了蠶桑又插田。
長街上當真靜悄悄的,很少有行人往來。
不:這時正有三個人大步朝鎮上走來。
韓老頭的心酒店,就在長街頭上,從百官(地名)來的人:進入曹娥鎮,就得經過酒店門口。
小酒店真可說佔了地理之先。
如今這三個人已經走近,他們的腳步,正在向店門走來。
倚在樹身上打盹的阿發忽然睜開眼來,連忙哈看腰陪笑道:「三位客官請裡面坐。」這三人身上都穿看青布長衫,面上都冷漠的沒有一絲笑容。更沒有正眼去看阿發,一聲不響,大模大樣的朗裡走去。
阿發在這裡當了幾年跑堂,經驗告訴他,這三個人決不是好說話的,他趕忙搶在前面領路,走到年間一張桌子,拉開板凳,陪笑道:「客官請坐。」三個青衣漢子依然沒有作聲,各據一位,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
阿發抹過桌子,倒了三盅茶送上,隨手放好杯筷;伺候著道:「三位客官要些什廳?」
坐在左首的蟹臉漢子喝了一口茶,抬起頭,從他口中冷冷的迸出兩個字「花彫」。
右首刀疤臉漢子揮揮手道:「滷菜。」阿發連聲應「是」,偷偷的看了坐在中間的那個瘦削臉漢子一眼,慌忙退了下去。
韓老頭店裡來了客人,早就放下骨牌,起身到後面燙酒去了。
這三個青衣漢子看來和一般酒客,果然有看顯著的不同,一般酒客,上酒館喝酒,除非是一個人,若是兩個人以上,這一坐下,多少總會天南地北的聊起來,但這三人臉情冷漠得簡直如同路人。
不多一回,阿發端看兩盤滷菜送上。
韓老頭跟看屁股把燙好的二壺花彫送了土來,陪笑道:「客官嘗嘗,小店這酒,是紹興莊家大房的正莊……」左首蟹臉漢子過快一手接過,泠聲道:「這裡沒你的事了?」
韓老頭雖然有些土頭土腦,至少他閱歷多了,什縻樣的客人,都見識過,人家嫌他嚕唆,他總聽得出來,連連陪笑應「是」;正待退下!
坐在中間的瘦削臉漢子忽然低沉的道:「慢點。」韓老頭連忙打看躬道:「客官還有什縻吩咐?」瘦削臉漢子目光一抬,冷冷的盯看韓老頭,問道:「你是這裡的掌櫃?」他目光如刀,韓老頭幾乎打了個冷噤,滿臉堆笑道:「是、是、小老兒小本生意,掌櫃這稱呼可當不起……」
瘦削臉漢子又道:「你娃什麼?」韓老頭道:「小勝韓,街坊上,大家都叫小老兒老韓……」瘦削臉漢子又道:「你這家酒店,開了多少年了?」他似乎對韓老頭頗感興趣,居然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談起來!
這情形,看得坐在他左邊的蟹臉漢子和右邊的刀疤漢子,都不期有些奇怪。
韓老頭乾咳一聲,陪笑道:「多年了,小老兒開這家小酒店的時候,老伴還沒過世,如今老伴去了已經整整十三個年頭,唉,算起來,也有十七八年了如今生意不好做……」
瘦削臉漢子哼了一聲,又道:「那你對鎮上一定很熟?」
韓老頭站在一旁,笑道:「這還別說,別說咱們這裡是個小鎮,就是附近鄉下,經常到鎮上來的人,小老兒也閉看眼睛都能叫得出來。」
「好!」
瘦削臉漢子道:「我問你、你們這裡可有一個孝女庵?」
聽到「孝女庵」這三個字,韓老頭心頭不由暗暗一震,但他臉上都是絲毫不露,陪笑道:「有、有,孝女庵就在小鎮西首,每年到了五月裡,那可熱鬧……」
瘦削臉漢子沒待他說下去,截著問道:「庵裡有些什縻人?」
韓老頭道:「庵裡主持,是了塵老師太,今年已經八十多了……」
瘦削臉漢子冷聲道:「我問你孝女庵有幾個人?」
韓老頭道:「三個。」
瘦削臉漢子道:「除了老尼姑,還有兩個是什麼人?」
韓老頭道:「一個是老師太的徒弟:大家都叫她小當家,法名叫做……叫做…」
瘦削臉漢子道:「還有呢?」
韓老頭道:「還有就是一個雙目已瞎的佛婆。」
瘦削臉漢子似是對雙目已瞎的佛婆十分注意,問道:「這瞎眼婆有多大年紀了?」
韓老頭道:「看去只怕已經六十出頭了。」
瘦削臉漢子冷冷的哼了一聲,接看問道:「你可知道那瞎眼佛婆,姓什麼?」
韓老頭道:「大家都叫她胡婆子,那是姓胡了。」
瘦削臉漢子又是一聲冷哼,問道:「你開了十幾年酒店,總該記得瞎眼佛婆到孝女庵來,已經有幾年了?」
「這個……」韓老頭偏看頭,想了想才道:「小老兒只知道胡婆子是柯橋人,和媳婦合不來,才到孝女庵來的,唔,這句語,少說也有十二三年了。」
瘦削臉漢子濃哼道:「她到孝女庵,不過八年吧?」
韓老頭道:「不,有十二三年了,小老兒還記得,胡婆子到孝女庵來的那年,還沒小孫子,今年年初,她兒子還帶看小孫子來看她。那小孫子,也快十一二歲了。」
瘦削臉漢子砰的一掌,拍在酒杯上,一隻白瓷小酒杯沒有破,但卻整只嵌入了桌面,他臉露獰笑:嘿然道:「掌櫃的,你說的只怕不是實話吧?」
韓老頭吥白了臉,打了個哆嗦,臉上肌肉,還在扭曲,但做拚命的擠看笑臉,陪笑道:
「小老兒說的句句是實,不信,客官叫阿發來問,胡婆子的小孫子今年沒有十二歲,也有十一歲。」
瘦削臉漢子冷笑道:「她倒掩飾的好!」說到這裡,突然左手一翻,袖底露出用白線繡著的七顆寒星,冷冷說道;「韓老頭,你看清了,今天本座問你的話,如果有半句洩露出去,你就別想活到天亮,知道麼?」
韓老頭不住的點頭,說道:「小老兒知道,小老兒絽對不敢吐露隻字。」
瘦削臉漢子揮手道:「你下去。」
韓老頭額頭上已經綻出汗水,連聲應「是」,退了下去。
三個漢子現在開始喝酒了,但他們之間,還是誰也沒和誰說話,時間逐漸接近黃昏,店門口又走進來一個人。
那是一個貌相斯文的藍衫少年,裡得眉清目秀,層紅齒白,配看他自皙的皮膚,使人聲得他有書卷氣,只是稍嫌瘦弱了一些。
但你別看他文弱,隨身除了一個包袱之外,還有一個兩尺多長的劍囊,露出雪白的劍穗,那準是一柄短劍無疑。
他居然還是會家子。
這也並不足奇,從前的讀書人,是把讀書和學劍視為是二而一的事,孔老夫子身上,不也佩著一柄長劍麼?
藍布衫少年剛跨進門就在靠門口一張方桌上,放下包袱、劍櫜,在長板樈上坐了下來。
阿發早已倒了一盅茶,放到他面前,然後問道:「相公要些什縻?」
藍衫少年抬頭道:「你給我來一碗肉絲面。」當他經過三個青衣漢子的桌子,蟹臉漢子森冷的叫道:「夥計。」
阿發趕緊站住,躬躬身道:「客官有什麼事?」
蟹臉漢子道:「給我們也來三碗麵。」
阿發問道:「不知客官……」
蟹臉漢子兩眼一瞪,哼道:「肉絲面。」
阿發被他瞪得心頭發毛,連聲癢是,三腳兩步的朝後而奔去。
藍衫少年開始發現店裡坐著的這三個青衣漢子,有些怪,三個人雖在喝酒吃菜,卻都似三具木偶,冷冰冰的,不像朋友,也不似主僕。
他們如果互不相識,就不會坐在一起喝酒,既然坐在一起,怎會一句話不說?
他望看他們土不免多看了他們一眼。
刀疤漢子正好坐在藍衫少年的對面,雖然還隔看一張桌子,藍衫少年在打量他們,他自然很快就發覺了!
右頰那道刀疤微微的跳動了一下,帶著不友善的眼光,直向藍衫少年投來;幸好韓老頭踹看一碗熱騰騰的湯麵,從裡面急步走出,送到藍衫少年面前,含笑道:「相公,面來了。」他背看身子,擋住了刀疤漢子的線視,壓住聲音說道:「相公是出門人,別去招惹他們。」
藍衫少年聽得不由一淨,喑道:「自己幾時招惹了他們?」心中想看,不覺抬頭望去。
韓老頭朝他笑笑,轉身就走。
阿發也在此時把三碗肉絲面送到三個青衣漢子之面前,陪看笑道:「三位客官請用面。
經過這一打岔,總算把事情岔了開去。
韓老頭不禁暗暗替藍衫少年捏了一把冷汗。
三人面吃得很快,希襄呼虜的幾下,就把一大碗麵連湯吞下肚丟。
中間的瘦削臉漢子放下筷,就筆直站了起來。
他一站起,蟹臉漢子和疤臉漢子也迅快的跟看站起。
瘦創臉漢子一聲不作,轉身往外就走。
蟹臉漢子慌忙掏出一綻碎銀子、朝桌上一放,跟看瘦削臉漢子身後就走,刀疤臉漢子落後一步,跟在蟹臉漢子的身後。
這三人不但穿著一色的衣衫,一樣的冷漠,甚至連步伐都是一致的。
不,後面兩人,只是跟看瘦削臉漢子的腳步,亦步亦趨。
韓老頭三腳兩女的追了出丟,叫道:「客官還沒找錢呢!」三個青衣漢子恍如不聞,轉眼之間:已經走出老遠。
韓老頭搖看頭,同進店門。
藍衫少年抬頭叫道:「掌櫃的。」
韓老頭急忙趨了過去…含笑道:「相公有什麼事?」
藍衫少年道:「方纔那二一個人,掌櫃認識他們!」
韓老頭道:「小老兒不認識。」他接看又補充道:「小老兒看他們不是善類。怕相公招惹了他們,才暗地裡知會相公的。」
藍衫少年淡淡一笑道:「多謝掌櫃關照。」
韓老頭笑道:「相公不用客氣,出門嘛,多一事,總不如少一事。」
藍衫少年道:「掌櫃,在下想請教一聲。」
韓老頭慌忙欠身道:「請教不敢,相公要問什麼請說。」
藍衫少年道:「這鎮上可有一座孝女庵?」他也問孝女庵,韓老頭心中腤暗感到奇怪,含笑道:「有、有、原來相公是還願來的?曹娥娘娘可慎靈驗,有求必應。每年一到五月還願的人可多看呢,咱們這小鎮上,整整要熱鬧一個月。」
藍衫少年笑了笑道:「不是,在下小時候就聽說過孝女曹娥的故事,如今路過曹娥江,正好前去瞻仰瞻仰。」「哦!哦!」
韓老頭連哦了兩聲,帶笑道:「原來如此,孝女庵就在鎮西頭,只是現在天快黑了,庵門已關,相公要去瞻拜,只怕要明天早上去了。」
藍衫少年站起身,摸出一綻碎銀放到桌上,取起包裹,劍袞,含笑道:「多謝掌櫃。」
韓老頭始過銀子,說道:「相公稍待;小老兒找錢。」
藍衫少年道:「掌櫃不用找了。」舉步跨出店門,朝長街上走去。
阿發望看藍衫少年後影,低低的道:「奇怪,這四個人,不像一路的,怎麼都會打聽看孝女庵?」
韓老頭遣:「阿發,咱們該收攤了,你去上排門吧:」
阿發楞道:「天還沒黑,這麼早就上排門?」
韓老頭道:「天快黑了;你留在這裡,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阿發低聲問道:「師傅也要到孝女庵去麼?」
現在天色已經全黑,夜幕籠罩的孝女庵。修竹千竿:景物分外清幽。
孝女庵亡共有三進殿宇,此時全弓熄了燈火。
夜色迷離之中,庵前一條青石板的路上,正有三條人影,疾快的朝孝女庵走來。
這三人走的雖然極快,但一個跟一個走看直線,依然保持了整齊而一致的步伐。
這三人正是黃昏前在小酒店喝酒的青衣漢子,現在,他們已經踏上庵前的石砌平台。
走在最前面的瘦削臉漢子忽然腳下一停,口中也同時發出一聲輕咦,兩道目光一霎不霎的盯注在庵門之上。
庵門當然關看,這有什麼值得他如此驚詫的呢?
原來庵門上掛看一把破雨傘,瘦削臉漢子驚異的目光,就盯在這柄雨傘之上。
過了半晌,瘦削臉漢子才緩緩的納了口氣,同頭叫道:「褚彪。」他身後的蟹臉漢子趕素立直身子。應道:「屬下在。」
瘦削臉漢子道:「過去仔細瞧瞧那柄雨傘。」
蟹臉漢子應了聲「是」,越過瘦削臉,筆道朝廟門走。
瘦劊臉漢子道:「你數數這柄雨傘,有幾根鐵骨?」蟹臉漢子心中暗暗奇怪:但口中還是應了聲是,正待仲手去摘取雨傘。
「別動它。」瘦創臉漢子突然沉喝出聲,接看道:「本座叫你數雨傘鐵骨,你只要數清楚就是了。」蟹臉漢子伸出的手,立時縮了回來,心頭越發見得奇怪。
黑夜裡,視線模糊:又不能把破雨傘取下來,要數清楚傘上鐵骨,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凝足目力,仔細數了一陣,才道:「回副座,鐵骨一共有三五根。」
「三十五根。」
被稱為「副座」的瘦削臉漢子急急說道:「你再看看,雨傘頭上,可是有一個核桃大的鐵葫蘆,」雨傘倒掛在門瞙上,蟹臉漢子彎下腰,只看了一眼,就道:「是啊,雨傘頭上,正有一個核桃大的鐵葫蘆。」
「果然會是他?」瘦削臉漢子神態凝重低罄喝道:「你快回來。」
蟹臉漢子看他神色嚴重,甚至近於惶急,這和他平日冷漠自傲的情態,大異其趣,一時不敢怠慢,立即回到他身側,低低問道:「副座,這柄雨傘……」
瘦削臉漢子沒待他說下去,一擺手,示意他退下,然後朝那破雨傘拱拱手道:「在下袁坤山,奉命趕來曹娥,偵查一件舊案,不想遇到前輩在此,能否請前輩現身一見,在下當面奉陳。」他居然對一柄破雨傘,執禮甚恭。
這把身後兩個漢子看的愕然不解。
破雨傘當然不會說話,因此儘管他打拱作揖,並沒有人回答。
瘦削臉漢子等了一陣,依然沒人說話,又拱拱手道:「在下和前輩素昧平生,但敝宮李宮主,前輩也許認識,在下奉命前來,務請現身一見,在下也有一件信物,奉呈前輩過目。
空山寂寂,依然不見半點動靜。
瘦削臉漢子兩番說話,沒有得到半點回音,但他還是凝立如故。似乎有些趖趄不前。
蟹臉漢子看他對這柄破雨傘,如此忌憚,心頭更覺不解,忍不住低聲問道:「副座,這柄雨傘,究竟是什麼人的?」
瘦削臉漢子遲疑了下,才道:「你們總聽說過昔年名震江湖的鐵傘天王吧?」
蟹臉漢子嚇了一跳道:「鐵傘天王,他不早就死了麼?怎麼還在人世?」
不錯,鐵傘天王百里雨,早在十幾年前,江湖上就盛傳他已經故世了。
瘦削臉漢子陰森一笑道:「但這柄鐵骨雨傘,明明是他之物。」
刀疤臉漢子道:「副座,會不會有人冒他的名?」
瘦削臉漢子微微搖頭道:「不可能,這是鐵傘天王的鐵傘,決不會假,因為這柄傘是他成名兵器,終年不離,傘頂上那個小葫蘆,據說是用寒鐵製成,專破各種橫練功夫,三十六根傘骨,專破各種細小暗器……」
蟹臉漢子接口道:「但它只有三十五根。」
「不錯。」瘦創臉漢子道:「其中一根鐵骨,據說是被錢神路五爺的一枚金錢鏢削斷的,路四爺以一手劉海酒金錢馳譽武林,三十六枚金錢鏢中,只有一枚是他三代祖傳用鋼母所制,所以能創任何兵,鐵傘天王破去了他的劉海酒金錢,不但折斷一支傘骨,還被削斷了右手小半節小指,這是他唯一失手的一次,但路五爺還是被他鐵傘廢去了一身武功,因此這柄鐵傘就少了一根傘骨。」
他因兩次卑詞說話,都沒有人回答,同此故意使用激將之法。
江湖上人,最不願人提起的,就是失敗的往事。
鐵傘天王一生唯一的一次失手,就是被錢神路五爺削斷小指,這段往事,他說的雖然不落激將痕跡,但若是鐵傘天王就在附近,聽了一定會忍不住。
他身邊有李宮主交付的符信,只要認了面,諒對方也不致難為自己。
果然,就在他話聲甫落,只聽身後有人「哦」了一聲,陪笑道:「原來是三位客官也在這裹,庵門早就開了,三位要去拜曹娥娘娘,都要等到明天早晨才會開呢!」這聲音極熟!
瘦削臉漢子迅部轉過身去,當他看清來了,不覺微微一抓,沉哼一聲道:「是你。」
那正是小酒店的掌爐韓老頭,這時躬看身,陪笑道:「是、是,正是小老兒。」
蟹臉漢子喝道:「你是做什麼來的?」
韓老頭依然陪看笑道:「小老兒是拿東西來的,今天早晨,庵裡的小當家上街買香燭,正好遇上一陣雨,小老兒借了她一把傘,當時小店裡正忙看:抽不出時間來拿,若是等小店打了烊,庵門也就開了,小老兒就要小當家把雨傘掛在庵門上就好,小老兒隨時都可來拿,反正是一柄破雨傘,別人也不會拿走的。」
瘦削臉漢子神情猛然一震,問道:「這雨傘是你的?」
韓老頭笑了笑道:「不,這是多年前有一位喝酒的老客官留在小店真的,他身退沒帶酒錢,小老兒說不要緊的,他卻硬要把雨傘留下來,還說這柄雨傘雖然破舊,但都有一個好處,就是能鎮邪,魈魎鬼魅,看到了它,會望風卻步,小老兒可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只是他、一直沒有來拿?」
瘦削臉漢子目中隱泛冷芒,問道:「有多少年了?」
韓老頭搔搔頭皮,說道:「啊,差不多有十多年了。」
瘦削臉漢子目注韓老頭。倏地跨上一步,冷嘿道:「是不是你來掛在庵門上的?」他雙手雖然仍在袖中,卻乙暗暗蓄勢待發。
「啊…,啊……」韓老頭後退一步,連連搖手道:「不……不是小老兒來掛的。」他顯然有些心虛,才會這般張惶失措。
瘦創臉漢子又跟上一步,泠森的道:「你以為掛上一柄雨傘,就能唬得住我袁某人了?
韓老頭看他逼來,又後退一步,陪著笑道、客官這是誤會,小老兒何用唬你?」
瘦削臉漢子臉上神色更冷厲,沉喝道:那麼是誰叫你來掛的?」
韓老頭情急的道:「真的沒有人……」
瘦削臉漢子冷嘿道:「你不肯實話實說,本座會叫你說的。」素接看低沉的喝道:「把他拿下了。」他喝聲甫出,蟹臉漢子和刀疤臉漢子同閃身而出,似狼似虎,一下欺到韓老頭身邊,一左一右挾住韓老頭的臂膀。
韓老頭掙扎看道:「你……你們這是幹什麼?」
蟹臉漢子左手抓看韓老頭胳膊,陰聲道:「老小子。你給我安靜些!」右手一拏,送到他右腰軟脅。
刀疤臉漢子站在他左首,更不打話,右手一掌,朝他背脊切落。
這柯人同樣心狠手辣,對付一個糟老頭,居然用上了八成力道。
但聽「撲」「撲」兩聲,這一拳、一掌,韓老頭沒法躲閃,自然挨個正看日韓老頭口中「啊」了一聲,叫道:「你們作興打人?」兩人這一拳、一掌打在韓老頭身上,就像打在堅實的大石上一般,手骨幾乎碎裂,直痛得他們連身子都跳了起來,口中同時迸出「啊唷」一聲,左手握住右手,雙雙躍退開去。
瘦削臉漢子目中冷芒飛閃,問道:「你們怎麼了?」
蟹臉漢子一張青蟹臉此時已經脹得通紅,哭喪看臉道:「回副座,這老小子有橫練功夫。」
瘦削臉漢子舉步朝韓老頭走去,冷嘿一聲道:「看不出你倒有一手。」
韓老頭道:「客官,你總看到了,他們出手打人,小老兒可沒動手。」
瘦削臉漢子冷森的道:「朋友身手不凡,用不看再藏頭露尾,七星會對道上朋友,從不含糊,朋友似乎亮個萬兒吧?」
韓老頭笑嘻嘻的道:「小老兒是誰?客官不是早就知道了麼?」
瘦削臉漢子心頭微微一動,目注韓老頭,急切的問道:「你到底是誰?」
韓老頭聳聳肩,依然陪看笑道:「小老兒有個記號,客官一看就知道了。」他說話之時人已經湊了上去,右手一伸,朝瘦削臉漢子面前送了過去。
時雖黑夜,但瘦削臉漢子一身功力,造詣極深,雙目烔烔如電,自然看得清楚。
韓老頭伸出的右手,小指赫然少了小半截這下卻直看得瘦削臉漢子心頭猛震,臉色煞白,吃驚的道:「你……」
韓老頭笑了笑,攔看他話頭,說道:「客官知道就好。」他不待瘦削臉漢子開口,接看笑嘻嘻的望看他,又道:「客官既然知道了小老兒是誰,我想客官也應該知道該怎麼辦吧?」
瘦削臉漢子臉上有了汗水,抱抱拳道:「在下袁坤山,方才不知道前輩遊戲風塵,息影於此,多有冒犯,在下是奉敝會李宮主之命而來,李宮主臨行,曾交與在下一件信物,希望江湖同道,武林前輩,多多賜助。」說看,已從懷中摸出一塊鎊看盤龍的鐵牌,雙手遞了過去。
「不客氣、不客氣!」韓老頭雙手連搖,說道:「小老兒不認識你們李宮主,小老兒也從來沒有姓李的朋友。
說到這裹,定睛瞧看瘦削臉漢子,問道:「客官叫袁坤山,又帶點山西音,莫非就是當年黑道中名震一時的絕戶刀袁秀夫的後人麼?」他雖然口氣托大,袁坤山雖然內心甚是惱怒,但依然忍看氣,恭聲道:「前輩說的正是先父。」
韓老頭忽然仰天縱聲大笑,點頭道:「絕戶刀,現在當真要絕戶了。」袁坤山身為七星會巨蟹宮副官主,七星會近十年來,網羅江湖高手,聲勢盛極一時,氣焰極為囂張。
他也只是以前聽說過鐵傘天王百里雨的名頭,才忍看一口氣,如今聽對方出言不遜,不覺再也忍絲不住,臉色一寒,怨聲道:「你說什麼?」
韓老頭笑了笑道:「這話你還不懂?小老兒杞姓埋名。就是不願人知,如今你知道了,還會不說出去麼?」這話,袁坤山焉會不懂?對方分明是想殺人滅口。
袁坤山目中冷芒閃,沉哼道:「你會怎的?」
韓老頭聳看肩,笑道:「你這不是明知?」
袁坤山聽得更怒,臉色更冷,厲聲道:「百里雨,在下只是不啟得罪江湖前輩,可不是怕事的人。」
韓老頭笑看點點頭道:「這才像話,一個人要自已有兩手才行;別仗著一群烏合之眾的名頭,就可橫行江湖。」
袁坤山在小酒店裡,曾向他露過袖角上的七星,這話當然說的尖劾得很。
袁坤山臉色十分難看,其寒如冰,冷哼一聲道:「閣下以為七星會的人,都是徙有虛名之輩人都就大小覷七星會了,閣下加果有意賜教,在下不才,自當奉陪。」
韓老頭看看他,突然仰天大笑:聲若裂帛!
袁坤山聽他笑聲蒼勁,不見後退一步,連起全力,一件青布長衫,下擺忽忽無風自動日右手一抖,鬆開了東在他腰間的一條闊帶。刷的一聲,從布帑中抽出一柄狹長緬刀。
刀光如雪,映月生輝,刀上就像蒙上了一屑濃重的森森殺氣,韓老頭目光一注。讚道:
「好刀,只不知你刀上造詣,練到了絕戶刀幾成功力?」
袁坤山果然不愧是絕戶刀的後人,一刀會淨,臉上神情,就更顯得冷肅,橫刀當胸,凜然道:「你去把破雨傘取下來。」
韓老頭依然笑嘻嘻的道:「小老兒已有十多傘了,最大的雨,也淋不到小老兒的頭上,客官這柄刀,雖是緬刀:但在你客官,只能割割雞……」
袁坤山幾乎被他氣破了心肺,口中冷喝一聲:「好!」「好」字出口,人隨聲發,左手橫掌按在刀背尖端,向前推出。
他這一步足足跨出五尺有奇,一片刀光,擴及數尺,宛如匹練迸發,森寒刀風,先刀而至,當真有先聲奪人的氣概。
韓老頭縮看頭道:「絕戶當門,絕子絕孫。」「絕戶當門」,正是「絕戶刀法」的第一招。
他口中唸唸有詞,身形忽然一旋,轉到了袁坤山的側面,右手上伸,竟然硬向刀上抓來他這身形一轉,已然避開了正面刀鋒;但伸手硬拿緬刀,看樣子他手掌竟似不怕鋒刃。
袁坤山看的大吃一驚,急忙收刀斜退了半步。
韓老頭嘻嘻一笑道:「別怕,小老兒的手掌,也是肉做的,小老兒只是試試你的膽識罷了!」他說來稀鬆,但聽到衰坤山的耳中,就變得尖刻鋒利。
袁坤山目光比刀光一樣銳利,幾乎要噴出火來,口中大喝一聲,右足倏進,緬刀揮處,像閃甯般劈出。
這回他滿腔怒火,全要在刀上發洩;雙足交換,身形倏左倏右,一口氣劈出了七刀。
七刀幾乎連成一氣,幻化出重重刀影,當真奇招迭出,凌厲到了極致!
袁坤山儱當上七星會副官主,確也有他的絕活!自古以來,官場中有幸進之士,江湖上就很少有浪得虛名之輩。
韓老頭究竟是一雙肉掌,不敢和吹毛立斷的緬刀硬接,他一直縮看頭,弓看背,在對方刀光中鑽來鑽去,乘隙進招,專找袁坤山要害大穴,但也只是指指點點的,事實上他是在閃避看刀鋒,無法下手。
眨眼工夫,雙方已經互拆了七招,袁坤山連劈了七刀,依然連對方一點衣角都沒有沾到,韓老頭同樣也沒有得手,可說各無破椗。
兩條人影,各自錯開數步。
袁坤山冷森的看了他一眼,一聲不作,又揮刀攻了上去。
這次他已經試出昔年威震江湖的鐵傘天王百里雨,雖然功力深厚,但對方徒手和自己搏鬥,也不見得比自己高明多少。
當然,如論徒手相摶,自己決非他的對手,此刻手上有一柄鋒利緬刀,就足可和他扯平。
這一來,他不由的膽氣陡壯,把一柄狹長緬刀,使得變幻無傍,但見寒光繚繞,刃風飛漩,奇詭惡毒的招數,源源出手。
「絕戶刀法」,名之為絕戶,可說沒有一招不是惡毒狠辣的手法。
韓老頭還是老樣子,在他緬刀的空隙間,乘隙郎鑽,有時實在鑽不過去,也偶而劈出一兩掌,仗看雄厚的掌力,逼住刀勢,他就閃了出去。
但肉手到底不能和鋒利的刀刃,每一招都硬打硬拚,他功力縱然高過袁坤山,也大大的削弱了還手的攻勢。
兩人打到二十幾招,依然勢均力敵,誰也無法佔到對方的便宜。
這對袁坤山來說,自然是信心大增,揮刀進擊之中,冷冷笑道:「在下真沒想到昔年大名鼎鼎的鐵傘天王百里雨,原來也不過如此!」
就在此時,突聽左首林間傳出一個蒼老尖沙的聲音說道:「袁老弟不可大意,百里老哥技不止此。」
人隨聲現,左首一片林前面,已經站看兩條人影。
左首一個是身材矮瘦五十出頭的禿頂老者,生得臉如火灰,雙顴突出,鷹身獅口,頷下留著一把山羊鬍子,身穿一件寬大黃衫。
右首一個是中等身材的勁裝漢子,生得精幹彪悍,背後插一柄外門兵及娛蚣鉤。
袁坤山把一柄緬刀。運得寒光四射,正在著著進逼之際,耳中聽到了蒼老尖沙的聲音,心頭不禁一喜!
但他面對著的對手,是昔年威震江湖的鐵傘天王,雖知後援已到,依然不敢絲毫分心,只是口中問道:「來的是查老麼?」
禿頂老者自恃身份,依然站在林下,並未過來,只是一手摸著山羊鬍子,緩緩說道:
「正是老夫。」
韓老頭不禁暗暗皺了下眉,道:「難得啊難得,曹娥鎮小地方,居然會把名滿江湖的衡山名家查大俠都引來了!」
他是故意把「衡山名家」這四個字說得特別響些。
原來這禿頂老者,名叫查天祿,原是衡山派的高手,算得名門正派出身,三十年前,衡山上代掌門人王子衡去世之後,他忽然不別而去,投到南荒異人火德星君門下,練成了一身火器。
衡山派原以飛騰盤空身法見長,加上他一身火器,因此大家給他取了個外號,叫他火鷹。
但查天祿是個氣量狹小的人,自從脫離衡山派,就一直和衡山派的人為難,逼得衡山派門人子弟,在江湖上不敢和他對面,避道而行。
如今他是七星會十二宮獅子宮的宮主。
站在他右首的,則是他獅子宮的副宮主穿山甲蔡作屏,一身橫練功夫,刀劍不入,博得穿山甲之號。
閒言表過,卻說查天祿聽了韓老頭的話,不由得臉色微沉,哼道:「查某不是衡山派的人。」
韓老頭一面遊走,一面接口道:「小老兒記不得了,抱歉,抱歉,只不知查大俠趕來,又有什麼貴幹?」
「問得好!」
火鷹查天祿發出一陣尖沙的笑聲,接著說道:「總宮早就料到蕭家的人藏身之處,必有蕭家友好暗中呵護,李兄因事無法親自趕來,所以由兄弟趕來支援,依兄弟相勸,百里老哥似乎犯不著和七星會作對。」
韓老頭道:「小老兒在鎮上開小酒店,和蕭家的人有什麼關係,這是你們七星會的人和小老兒作對。」
「哈哈!」
火鷹查天祿又是一聲尖笑,沙著喉嚨,陰惻惻的道:「你百里老哥和蕭清宇是什麼交情,七星會還會不清楚,如今想來,你十年前偽裝身死,躲避狼姑婆,原來就躲在蕭清字的家裡……」
韓老頭突然濃哼一聲道:「查天祿,你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
查天祿道:「江湖上的事情,七星會沒有不知道的。」
韓老頭沉聲道:「好…」
這聲「好」,帶來濃重的殺氣!
查天祿突然臉色一變,急急喝道:「袁老弟小心!」
緊接著朝站在身邊的穿山甲蔡作屏揮揮手,低喝道:「快去接應。」
他發覺得並不慢;但韓老頭出手太快了!
只聽一片刀光之中,響起了一聲悶哼,袁坤山一個身子像斷線風箏一般凌空飛摔出去兩丈來遠,等他摔到地上,只腳一伸,再也不動。
穿山甲蔡作屏也不算慢,他從肩頭取下蜈蚣鉤,奔掠出去不過三步,袁坤山已被韓老頭一腳踢飛出去。
那柄吹毛立斷的緬刀,也到了韓老頭的手裡,他連頭也沒抬,只是用手指彈彈刀身,自顧自的說道:「這把刀還不錯,正好我徒兒沒有一件趁手的兵器呢!」
說到這裡,才抬起頭來,斜睨著他,咧咀一笑,說道:「你可要試試這柄刀鋒不鋒利?」
穿山甲蔡作屏,能當上七星會獅子宮的副宮主,自然也是一把好手,韓老頭對他如此輕視,這口氣如何憋得下來?口中大喝一聲:「本座從未見過這等狂妄匹夫,好,你有多少絕活,只管使來。」
「哈哈!」
韓老頭打著哈哈,點點頭,笑嘻嘻的道:「看來今晚真要多宰幾個,殺殺七星會的威風也好!」
查天祿聽出韓老頭的口氣有異,立即沉喝一聲:「蔡老弟退下來。」
雙肩聳動,一道人影,凌空撲起,一下落到韓老頭面前,尖笑道:「百里老哥口氣托大,那是要連兄弟也計算在內了?」
韓老頭笑不離口,一向挺隨和的人,此時突然臉色一沉,雙目寒光迸射,冷喝道:「不錯,凡是知道我百里雨還沒有死的人,都得死。」
查天祿聽得心頭大怒,仰天大笑一聲道:「百里雨,你也不怕大風閃了舌頭,查某倒是不信你鐵傘天王有多大的道行?」
他雙手左手一分,隨便擺了個架勢,喝道:「來,百里雨,查某先領教你的高招。」
韓老頭右手執著緬刀,朝穿山甲蔡作屏一指,左手揮了揮,說道:「你且閃開,他先向我挑戰,我總得先宰了他,才輪得到你。」
查天祿原是個極其自負的人,聞言更是怒不可遏!
尖喝一聲:「好狂的匹夫……」
喝聲未落,面前的韓老頭身形一閃,已向穿山甲蔡作屏斜欺過去。
穿山甲蔡作屏的手中執著蜈蚣鉤,眼看韓老頭朝自己欺來,口中沉喝一聲:「來得好………」
這句話一共只有三個字,但第三個字堪堪出口,突覺胸腹間一涼,眼睜睜看著一柄雪亮的狹長緬刀,刺進胸口,竟然連出手封格都來不及!
韓老頭迅快抽出緬刀,穿山甲蔡作屏雙目圓瞪,駭異的道:「好快的刀法!」
砰然往後摔倒下去,他一身橫練功夫,遇上緬刀,也不管用了。
火鷹查天祿眼看他當著自己殺了穿山甲,自己連想出手攔住,都嫌不及,這人自然丟大了!
因為他如今是江湖第一大幫七星會十二宮的堂堂宮主,而死的人,又是他獅子宮的副手蔡作屏。是可忍,孰不可忍?口中大吼一聲,欺身撲進,掄手一掌,猛劈韓老頭腰際。
韓老頭身形未轉,右掌先發,隨著一個旋身,還擊過去,口中嘿然笑道:「查天祿,你怎麼捨長取短,不使你的破銅爛鐵,要和老夫動起拳掌來了。」
這話雖沒明說,但無異是說查天祿除了火器,拳掌功夫,並不足道。
火鷹查天祿那會聽不出來,心頭更是怒火如焚,尖沙著聲音喝道:「你先接我查某幾掌試試再說。」
喝聲中,雙掌連環遞出,一口氣攻出八掌。
這八掌,果然一掌狠似一掌,招術惡辣,記記都找韓老頭要害下手,彷彿韓老頭和他有著深仇大怨,立意要將他毀在當地。
韓老頭身形閃動,還擊了四掌。
他前三掌,已把查天祿的攻勢逼住,這第四掌,查天祿避無可避,只得舉掌急揮,硬接一招。
雙掌很快擊實,砰的一聲悶響,火鷹查天祿雙足移動,登登的連退五步,才算站住,但覺血氣翻騰,胸口起伏不停。
韓老頭功力雖然比查天祿深厚得多,但也被震得後退了一大步。
兩人一招之間,就錯開了六步之多。
火鷹查天祿沒再說話,突然右手一抬,從他衣袖中飛出三點紅影,品字形朝韓老頭激射過去。
韓老頭對他火器,倒也不敢輕視,目光緊緊盯注著三點紅影,直待快到近前,一個轉身,避開來勢,右掌由下翻起,橫拍而出。
右掌甫出,人已電光石火,貼地一掠,直向查天祿身邊欺去。
三點紅影,經韓老頭掌力一送,激飛出去一丈以外,轟的一聲,火光一閃,爆起一團碧綠的火焰,在地上熊熊燃燒起來。
查天祿一身都是火器,這三點紅影,只不過是初次試探性的出手而已!
此時一見三點紅影被韓老頭掌力推送出去,口中冷笑一聲,正待二次出手!
就在此際,突感一陣重逾山嶽的掌力暗勁,像潮水般湧近身前!
心頭猛然一驚,急切之間,趕緊雙足一蹬,施展大挪移身法,迅快的朝右側暴閃出去。
韓老頭豈肯容他緩過手來,嘿然道:「你再接我一掌。」
他一身修為,當真已達爐火純青,收發由心,一擊不中,突然一個轉身,帶轉擊出的力道,揚手一掌,追擊過去。
他這一招「驚濤拍岸」,改直劈為橫擊,凌厲強猛的潛力,隨掌帶轉,勢如浪湧,橫及四五尺寬,朝查天祿閃出去的人橫掃過去。
查天祿心頭驚駭欲絕,這一下若是被他擊中,只怕當場就得斃命……
他幾乎連轉個念頭的工夫都沒有,只好施展「懶驢打滾」,貼地翻滾出去八九尺遠。
人還沒有站起,昂首之間,右手一抬,但見碧光一閃,一道綠陰陰的火焰,已向韓老頭射去。
韓老頭沒想到他出手會有這般快法,同時橫掃出去的右掌,要收未收,碧焰有如電光一閃,噴到身前,急忙向左閃去,袖角業已沾到碧焰,立時燃燒起來。
而且這碧焰只要沾到一點,火勢蔓延極快,韓老頭更不怠慢,左手一撕,迅快脫下大褂,口中暴喝一聲,猛向火鷹查天祿迎面擲去。
但聽「呼」的一聲,一件帶著燃燃烈焰的大褂,活像一隻火老鷹,向人飛撲,去勢如箭,勁力十分驚人。
火鷹查天祿本以火器揚威江湖。
他一件寬大的長衫之內,都是火藥暗器易燃之物,一旦著火,就不可收拾。
此時眼看火光撲面飛來,只得身形晃動,橫閃而出。
火鷹居然被一件著火燃燒的大褂,逼退了三步。
查天祿橫閃出去的人,忽然扭過身來,厲笑道:「百里雨,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喝聲未落,雙手齊揚,銀光連閃,四支銀燐箭,脫手飛出。
韓老頭在擲出大褂之後,正待飛身撲起,突聽有人低喝一聲:「百里大俠快接住了。」
聲音入耳,一道黑影,電射而來。
韓老頭一把接到手中,正是那把掛在唐門上的破舊雨傘!
你別看它破舊,三十五根傘骨,是百煉精鋼鑄制,傘上繃的是一張鐵甲蛇皮,不畏水火兵刃,傘頂上的鐵葫蘆,則是寒鐵所鑄,用以點穴,專破各種橫練功夫。
這是鐵傘天王百里雨的成名兵器。
鐵傘天王手上不使鐵傘,豈非像玩蛇乞丐,沒有蛇玩一般?
韓老頭接住鐵傘,也沒問是誰把鐵傘擲給他的。
事實上也沒有他問話的機會,火鷹查天祿打出的四支銀燐箭,已如四道電閃,朝他激射而來。
韓老頭一傘在手,腰骨陡然一挺,一個人就好像增高了幾寸,凜然峙立,口中發出一聲洪亮的大笑,右手輕輕一轉,但聽蓬然作響,雨傘已經張了開來。
撲、撲、撲、撲!
四支銀燐箭射在雨傘上,發出四聲連珠般的暴響!
但見傘上銀蛇亂閃,四支銀燐全被震得朝四外飛射出去。
銀燐箭雖被震飛,但箭上遇物即燃的銀色火焰,卻沾在傘上,已經熊熊燃燒起來。
火鷹查天祿自然知當此刻決不能再讓對力有援手的機會,雙手連揚,把藏在衣袖中的火器,傾囊使出。
火鱗鏢,火焰彈,銀燐箭,破空呼嘯,激射如雨。
韓老頭手中一柄雨傘,已經變成了一柄火傘!
雨傘在他手中,電旋飛轉,打倒傘上的火器,紛紛被旋轉的雨傘震飛出去,落到他身外丈許遠近。
韓老頭身上當然沒沾到一點火雨;但火鷹查天祿的火器,遇物即燃,落到地上,還是熊熊燃燒;迅速蔓延開來。
轉眼之間,周圍一丈方圓,變成了一個大火圈,把韓老頭團團包圍了起來。
連平台的大青石板,都被燒得「劈拍」作響,紛紛爆裂!
「哈哈……」
火鷹查天祿不由從心底發出得意的大笑,但他笑聲甫起,立時就凝結住了!
他只覺腰眼驟然一麻,竟被人家制住了穴道。
他根本不知道是什麼人制住他的,他身侈根本什麼人也沒有。
也就在此時,韓老頭口中驀地發出一聲龍吟般長嘯,手中擎著一柄熊熊烈焰的火傘,身形凌空而起,越過六七尺高的一圈火牆,疾如鷹隼,朝火鷹查天祿撲去,身在半空,右手一沉,使了一招「泰山壓頂」,火傘當頭罩落。
他並不知道查天祿已被人制住了穴道,只是這一招去勢奇快,他估量查天祿決難躲閃!
查天祿果然沒有躲閃,韓老頭火傘罩落,右手五指一鬆,放棄了他仗以成名三十年的雨傘,一個觔斗凌空翻出兩丈以外,落在地上。
火鷹查天祿連哼都沒哼出聲,一個人已然全身著火,緊接著但聽「轟」的一聲。爆起一片沖天火光!
一個一生玩火的人,終於成了玩火自焚。
跟著袁坤山來的兩個青衣漢子,(蟹臉漢子和刀疤臉漢子)他們副宮主(袁坤山)雖死,但沒有查天祿吩咐,自然不敢擅離。
此刻眼看連查宮主都已烈焰焚身,心頭一怕,不約而同拔腳就跑。
韓老頭那還容他們逃走,口中長笑一聲,人如虹飛,右手一探,一把抓住刀疤臉漢子的後心,揮手丟起,朝熊熊大火中投去,再一個騰身,追上蟹臉漢子,同樣一把抓住後領,向火勢中擲去。
兩個青衣漢子就像兩個稻草人,擲入大火之中,立時著火燃燒,但聽火勢中響起兩聲淒厲的慘叫,就再也聽不到什麼聲音。
韓老頭又把袁坤山和穿山甲蔡作屏兩具屍體,一起投入火中。
這樣一來,倒省去了一番掩埋的工夫。
火鷹查天祿制的火器,火勢之烈。就算鋼鐵都會化去,何況幾具屍體?
韓老頭望著碧綠的火焰,臉上不期流露出惋惜之色。
他憑弔的當然不會是火鷹查天祿等人,七星會這些年,在江湖所作所為,無一不令人髮指,這些七星會的爪牙幫兇,可說死有餘辜。
他惋惜的是隨著他闖蕩江湖,三十年寸步不離的夥伴——鐵雨傘,竟然毀在火鷹查天祿的烈焰之中。
鐵傘天王,這名號十三年前早就死了!
名既不存,傘還留著做什麼?
這麼一想,沉重的心情,也就減輕了幾分,面向庵門,抱抱拳道:「今晚又驚動弟婦了!」
又驚動,可見七星會的人,已經不止第一次來了。
庵門啟處,緩步走出一個一身灰布衣裙,雙鬢花白,雙目已盲的老婦人,朝韓老頭襝衽一禮,說道:「七星會匪徒,兩次找上未亡人,多蒙百里大俠援手,這份高誼,實教未亡人沒齒難忘。」
韓老頭連連拱手,笑道:「弟婦這話就見外了,方纔還是弟婦出手,救了老朽呢!」
原來他眼看火鷹查天祿不躲不閃,就已料到有人制了他的穴道。
話聲一落,接著皺皺眉,徐聲道:「倒是七星會兩次派人踩盤,顯然對弟婦已經起了懷疑,依老朽之見,不如遷地為良。」
灰衣婦人黯然搖頭道:「我能搬麼?」
韓老頭一怔,立即點頭道:「哦,是、是,老朽倒是忘了……」
灰衣婦人忽然切齒道:「這姓查的,可能就是昔年縱火之人,他玩火自焚,真是自食其果,惡有惡報!」
韓老頭雙目乍睜,唔道:「不錯,可能是他,弟婦怎不早說,老朽方才說該把他活捉下來,好好的問問他。」
灰衣婦人接著黯然道:「我最痛心的是掌門人的屍骨,未及搶出,被一場無情火焚化,但縱火的人,也自焚了,未亡人這口氣,也總算出了,但等……」
但等什麼,她忽然住口,沒有再說下去。
韓老頭拱拱手道:「時間不早了,弟婦請回吧,老朽也要告辭了。」
灰衣婦人道:「百里大俠只管請便。」
韓老頭從地上拾起緬刀,匆匆走了。
灰衣老婦忽然幽幽一歎,仰起臉,自言自語的說道:「八年了,總算給我捱過了八年,每天度日如年的八年……」
她緩緩轉過身,正待朝庵門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