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方振玉已經證實了,這十六尊佛像,正是無極門的「無極玄功」。棲霞寺的和尚也是無極門的弟子。
慈雲禪師為了不讓本門玄功落入邪魔外道人的手裡,即將把這十六尊佛像毀去。
自己是無極門弟子中最後一個能目睹十六尊佛像的人,他必須珍惜這寶貴的半日時間,珍惜本門玄功的雕像。
他竭盡目力,竭盡心智,把十六尊石像每一坐姿神態、手勢,目光所注,和衣摺皺紋,甚至連每一點細小之處,都不肯放過,一遍又一遍的牢牢記在心裡,印進腦子。
半天時間,很快的過去,午膳鐘聲,又一記接一記悠揚的傳來。
方振玉留戀的朝十六尊佛像瞥過,心頭覺得十分沉重,走下紫峰閣,回轉寺中,跨進膳堂,僧侶們已經坐滿一堂,開始用飯。
左首一間小膳堂裡(那是遊客用膳之所),也已擺上一席素齋,但卻空無一人。
方振玉心中暗暗奇怪,今天一早,一直沒見成王麟的影子,已經吃飯了,他還沒來,沒見到,真還有些惦念,只好獨自在板凳上先坐下來等他。
一名小沙彌走入膳堂,雙手合十,說道:「方施主請用齋了。」
方振玉含笑道:「等一等不要緊。」
小沙彌道:「方施主還要等誰?」
方振玉道:「成兄還沒來呢!」
小沙彌道:「施主是說成施主,他早就下山去了。」
「成兄下山去了?」
方振玉頗感意外.問道:「他什麼時候走的?」
小沙彌道:「好像是早上。」
方振玉暗自付道:「他下山去了,怎麼不告訴我呢?是了,他一定是怪自己昨晚沒有理他,心裡不高興,才負氣走的。」一時覺得自己確實有些對不住他。
小沙彌看他沒作聲,合十一禮說道:「施主請用齋吧,小僧告退。」說罷退了出去。
方振玉本來心情就感到十分沉重,如今又聽小沙彌說成玉麟走了,心頭更覺偶然若失,拿起飯碗,真有食難下嚥之感,勉強吃了半碗飯,就放下了筷子,站起身來。
老禪師要他午後下山,吃過素齋,自該向老禪師辭行,正待離膳堂。
只見那小沙彌匆匆走入,合掌道:「知客大師要小僧進來轉告方施主,此時方施主最好不要到前面去。」
方振玉聽得奇道:「知客大師有沒有說為什麼呢?」
「沒有,大師就是這樣交代小僧的。」
小沙彌想了又想,又道:「好像外面來了什麼人……」
方振玉道:「前面來了什麼人?」
「不知道。」
小沙彌道:「知客大師已經出去了。」
方振玉道:「走,我出去看看。」
小沙彌急道:「方施主,知客大師特別交代小憎,就是請施主不要露面……」
但在他說話之時,方振玉已經匆匆走出膳堂,往前面去了。
就在晌午時光,棲霞寺山門前,一陣得得蹄聲,馳來了三匹駿馬,及門而止。
前面一匹棗紅馬上跨下馬背來的是一個中等身材,頭戴瓜皮帽,身穿古銅色綢袍,臉上一直堆著笑容的中年人。
後面兩匹馬上,則是兩個身穿青布長袍的壯漢,他們身上雖穿著長袍,但依然掩不住趾高氣揚,一臉剽悍之色,三人由古銅長袍中年人領頭,大踏步往寺內走來。
就在他跨進山門之際,一名灰衣僧人急忙雙掌合十,迎了上來,口中喧著佛號,說道:
「阿彌陀佛,施主……」
古銅長袍中年人腳下一停,沒待他說完,就一擺手道:「你去叫廣慧大師出來。」
說話有這種口氣的人,定是大有來頭之人。
灰衣僧人自然看得出來,來人氣派不小,急急連連合十,仰臉陪笑道:「施主……
是……」
古銅長袍中年人朝他微微一笑,說道:「七星堡總管杜飛雲。」
他說的極為緩慢,聲音也並不太響,但這幾個字聽到灰衣僧人耳中,就不啻雷嗚一般,口中「啊」了一聲,慌忙躬身道:「原來是杜總管駕臨敝寺,請恕小僧有眼不識泰山,總管請……」
側著身,在前面引路。
七星堡總管在大江南北,算得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只要從他口裡說出來的話,大江南北沒有人敢說一個「不」字。
這為啥?就因為他是七星堡的總管。
杜飛雲一手摸著他嘴上的八字鬍子,舉步走入大殿,一面緩緩說道:「大師傅快去請廣慧大師,不用招呼在下。」
灰衣憎人唯唯應「是」,合十道:「小僧那就告退了。」
轉過身,急急往後飛奔而去。
不過一會工夫,廣慧得到稟報,就匆匆趕了出來,一腳跨出大殿,就合掌當胸,一面陪笑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杜大施主光降敝寺,貧僧迎近來遲。」
杜飛雲一臉笑容,拱拱手道:「知客大師好說。」
廣慧道:「這裡不是談話之所,杜大施主請到客廳奉茶。」
說著,連連抬手肅客,陪同杜飛雲穿行長廊,進入一間佈置雅潔的客室,兩名青衣漢子緊隨杜飛雲身後而行。
廣慧請杜飛雲上座,自己側身陪著落座,兩名青衣漢子卻並未坐下,只是垂手在杜飛雲身後伺立。一名小沙彌獻上了香茗。
廣慧陪著笑道:」杜大施主難得到敝寺,小僧命廚下準備一席素齋……」
杜飛雲含笑道:「大師不用客氣,在下已經用過飯了。」
廣慧合十道:「社大施主光臨,必有見示,不知可有貧僧效勞之處麼?」
「哈哈!」杜飛雲響亮的大笑一聲,說道:「大師太客氣了,在下此來,倒確有一件小事,想請大師賜助。」
他不愧是七星堡的大總管,說話時,笑口常開,而且也說得十分謙虛,話說得謙虛,並無損他七星堡總管的身份,天底下,只有半瓶醋,才會狂傲自大。
杜飛雲端起茗碗,輕輕喝了一口,才道:「在下是奉堡主之命,追緝一個人來的。」
廣慧心頭暗暗一沉,問道:「不知盛老施主要追緝的是誰?」
杜飛雲道:「大師可曾聽說過江湖上叫毒華佗郝壽臣的這個人麼?」
廣慧合掌道:「貧僧出家之人,從未在江湖走動,沒有聽人說過。」
杜飛雲徐徐說道:「郝壽臣善於使毒,以毒斂財,故有毒華佗之稱,此人作惡多端,乃江湖上一個敗類,敝堡不容許他潛伏金陵附近,故技重施,毒害鄉人,故而命在下務必把他拿下,送官究辦。」
廣慧疑惑的道:「杜大施主之意,這郝壽臣可是隱匿在棲霞山中麼?」
杜飛雲淡淡一笑道:「在下據報,此人目前正托庇於貴寺之中。」
廣慧驚異的道:「杜大施主只怕傳聞失實,敝寺並無此人。」
杜飛雲微笑道:「大師真的不知道麼?」
廣慧合掌道:「出家人戒打證語,怎會欺瞞大施主?何況敝寺也不會庇護一個江湖凶人。」
「有大師這句話就好。」
社飛雲依然含笑道:「只是有人目睹他進入貴寺,不曾離去,想必是隱匿在貴寺之中了。」
「這不可能。」
廣慧接著道:「敝寺近月香客不多,不可能有人匿跡其間。」
杜飛雲道:「在下倒要問一聲,不知目前寄莊貴寺的,一共有幾位香客?」
廣慧猶豫了下,歉然說道:「貧僧雖然職司知客,但敝寺目前往了幾位香客,貧僧須要查問一下,方可知道。」
他所以遲疑,是因寺中有一位無極門的傳人,不願讓外人知道。
杜飛雲微笑道:「那麼大師可知寄居貴寺的香客之中,可有一個方振玉的人麼?」
廣慧聽得暗暗一驚,忖道:「他果然是衝著方振玉來的了!」一面合十道:「貧僧並不詳細,容貧僧一查便知。」
說到這裡,不覺疑惑的望望仕飛雲,問道:「只不知這位方施主和……」
杜飛雲淡淡一笑道:」在下聽說他是無極門的傳人,少年俠士,頗想一見。」
廣慧為難的道:「這個貧僧就難以作主了。」
杜飛雲笑了笑道:「大師毋須為難,在下只是慕名求見,這位方少俠現在何處,煩請大師領在下前去就是了,他若是不願和在下見面,在下決不勉強。」
廣慧一時無詞以對,合十道:「杜大施主且請稍候,容貧僧問問這位方施主住在那裡……」
他剛說到這裡,只見從門外飄然走進一個身穿藍衫的少年書生,略為抱拳道:「不知那一位要找在下?」
廣慧眼看走進來的竟是方振玉,不禁暗暗攢了下眉。
杜飛雲目光一抬,看清來人雖書生打扮,但卻生得有如風光弄月,英氣逼人,心下不由一怔,含笑道:「這位小兄弟是
方振玉抱拳道:「在下方振玉。」
杜飛云「哦」了一聲,慌忙站起身來,欣然抱拳道:「原來是方少俠,杜某久仰英名,方才多有失敬,方少俠快快請坐。」
廣慧到了此時,只好一指杜飛雲,替方振玉介紹道:「方施主,貧僧替你介紹,這位是金陵七星堡總管杜飛雲杜大施主。」
方振玉抱拳說了聲:「久仰。」
大家相繼落座。杜飛雲含笑道:「在下方才正和大師說起方少俠,不想方少俠卻惠然蒞臨,真是幸會。」
小沙彌又給方振玉送上一盞香茗。方振玉道:「杜總管找在下有事麼?」
杜飛雲淡淡一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想請教方少俠一件小事……」
方振玉道:「杜總管請說。」
杜飛雲道:「在下聽敝堡主門下祝祥說,他奉命緝拿毒華佗郝壽臣,曾在東峰龍王廟中,和方少俠相值?」
方振玉道:「不錯,在下確曾和祝兄見過。」
杜飛雲道:「據說方少俠聽信了郝壽臣一面之詞,要祝祥放過郝壽臣?」
方振玉道:「不錯,那是祝兄強迫郝壽臣回貴堡去,郝壽臣堅決不肯回去,在下覺得回去與否,郝壽臣自己應該有權抉擇,別人無權強迫他回去。」
社飛雲含笑道/方少俠心懷坦蕩,俠肝義膽,在下無任佩服,只是少俠初涉江湖,不知江湖險詐,這郝壽臣善於使毒,經常以毒斂財,害人不淺,乃是江湖下五門的敗類,況祥因既有方少俠出面,不好和無極門傷了和氣,才行退走……」
他不待方振玉開口,微微一笑道:「這事既已過去,也不用說了,只是在下想請教方少俠……」
他拖長語氣,望著方振玉,沒往下說。
方振玉問道:「杜總管想問什麼?」
杜飛雲笑了笑,卻有為難之色,徐徐說道:「在下說出來了,方少俠幸勿誤會,方少俠無極門高弟,自然不會和專以使毒害人斂財的江湖敗類為伍,但因方少俠是和郝壽臣同時離開龍王廟的,因此在下想問問方少俠是否知道毒華佗郝壽臣的去向?」
他說的很婉轉,也很技巧,但卻句句逼緊,不肯放鬆。
方振玉道:「在下當時只是在龍王廟避雨,不是祝兄說出他叫毒華佗郝壽臣,在下連他姓名都不知道,怎會知道他的去向?」
杜飛雲聽得笑了笑道:「方少俠那是不知郝壽臣的去向了?」
方振玉道:「在下自然不知道了。」
杜飛雲笑道:「但有人看到郝壽臣和方少俠一起到棲霞寺來。」
方振玉被他一語道破,他究竟是缺乏江湖經驗,不禁玉臉微微一紅,說道:「棲霞寺十方之地,山門長開,任何人都可以進來,他若是跟在在下身後而來,在下如何知道?」
社飛雲點頭道:「方少俠說得也是,方少俠也許不知道,但有人看到郝壽臣進入棲霞寺,一直沒有離開,也是事實。」
說到這裡,站起身,朝廣慧拱拱手道:「直到目前為止,郝壽臣可能仍在貴寺之中,在下希望大師仔細查看查看,在下明日來聽大師的消息,告辭了。」
說罷,又朝方振玉拱了拱手,轉身往外行去。
兩名青衣漢子緊隨他身後,跟了出去。廣慧不敢怠慢,雙手合掌也緊跟著三人送了出去。
方振玉心中暗道:「事情已過了幾天,七星堡依然不肯放過毒華佗,只不知毒華佗現藏匿何處,是不是真的躲在棲霞寺中?」
不多一會,廣慧匆匆回轉,朝方振玉合掌當胸,臉色凝重,問道:「方施主,你知道毒華佗郝壽臣真的藏匿在敝寺之中麼?」
方振玉道:「在下不知道,但當日郝壽臣確曾說過,他得罪七星堡主,只有老師傅一言,可以化解,因此他是和在下一起來的。」
廣慧神色微變,問道:「那麼他人呢?」
方振玉道:「郝壽臣到了寺前,就往右首行去,沒有進來。」
廣慧攢攢眉道:「看來他果然是藏匿在敝寺之中,唉,這事關係非小,非稟報老師傅不可!」
方振玉道:「在下也要去向老師傅拜別,在下和大師一同去見老師傅。」
兩人匆匆來到方丈室,廣慧走近階前,腳下一停,合掌道:「弟子廣慧,和方施主叩見老師傅而來。」
一名黃衣小沙彌從裡面走出,合掌道:「老師傅請施主和大師傅入內相見。」
廣慧直起身,朝方振玉欠欠身,說了聲「請」。
兩人隨著小沙彌進入禪房。
慈雲禪師盤膝坐在禪床之上,含笑道:「廣慧,你和方施主同來,莫非有事嗎?」
方振玉恭敬的道:「弟子是向老禪師叩別來的。」
慈雲禪師藹然道:「小施主請坐。」
廣慧走上幾步,躬身道:「弟子若無重大事故,不敢前來驚動老師傅……」
慈雲禪師一手撥著檀木念珠,頷首道:「你說。」
廣慧合掌應是,接著就把七星堡總管找上寺來之事,詳細說了一遍。
慈雲禪師口中低喧了一聲佛號,緩緩說道:「七星堡果然找上棲霞寺來了。」
他沒提毒華佗郝壽臣。
廣慧躬身道:「弟子因杜飛雲來意不善,不敢擅自作主,特來向老師傅請示。」
慈雲禪師莞爾一笑道:「佛門廣大,無所不容,郝老施主若是真的跨入棲霞寺,求我佛如來庇護,老僧豈能強迫他走向毀滅?」
方振玉心中暗喜忖道:聽老師傅的口氣,好像郝壽臣已經見過老師傅了。
廣慧合掌當胸,躬身道:「弟子愚昧,方……」
慈雲禪師微笑道:「佛門清淨,一切如常,只要心頭無事。一切自可無事。」接著朝方振玉道:「小施主今日只怕走不成了,且待明日清晨再走不遲。」
說完,緩緩闔上了眼睛。
廣慧不敢多問,恭聲應「是」,一面悄聲道:「方施主,老師傅已經入定了。」
方振玉朝老撣師恭敬的行了一禮,兩人悄悄退出。
二更,下弦月,像月餅被人咬去了一口,月光顯得有些黃昏,棲霞山成了一座碩大無比的暗影。
棲霞寺一片靜寂,萬籟無聲,棲霞寺大雄寶殿前面的大天井中,忽然如風飄落葉,悄無聲息瀉落七八條人影!
當前一個像是領頭之人,身形苗條,頭包黑絹,是個黑衣女子,她手中拿一方大紅手帕,向身後輕輕一揮。
她身後是七個黑衣大漢,立即迅速的在大天井中四散開來,列成一座北斗陣勢——
幻想時代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