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簡直如夢似幻!
卓少華看得目瞪口呆,半響說不出話來!
萬大川站在他邊上,嘿的笑道:「少爺,現在你相信了吧?」
「不!」卓少華搖著頭道:「我方才明明來過,爹明明就躺在這裡,他老人家還說……」
萬大川似笑非笑的望著他,問道:「老主人還說了些什麼?」
卓少華道:「爹那時氣息十分微弱,只說了句:「那是……,底下就沒說出來……
哦!」
他突然「哦」了一聲,接著說道:「爹右手兩個指頭還夾著一支毒針,是我撕下長衫衣襟,裹著取下來的,那根毒針明明就放在茶几上,現在也不見了,萬大叔,不信你看看,衣襟這裡不是還撕下了一塊麼?」
說著,俯身去撩長衫下擺!
這一瞬間,他發現事情不對!
自己小時候,萬大叔經常抱著自己玩,自己對萬大叔,可以說最是熟悉不過了,他腳上一直穿的是雙根梁布鞋,從未穿過薄底快靴,但面前的萬大叔,腳上穿的卻是薄底快靴!
萬大叔是卓府總管,很少出門,靴底自然不會沾到黃泥巴,(家中從來也沒有黃泥巴)
此人靴上,卻沾著不少黃泥巴。
他緩緩站起身,看了萬大川一眼,現在室中有了明亮的燈光,他發現此人身材幾乎和萬大叔相差無幾,只是稍微胖了一些,萬大叔沒有肚子,他的肚子有些凸出。
卓少華有此發現,心頭止不住一陣激動,迅快的盤算著,此人假冒萬大叔,如果不是兇手,也一定是兇手一黨的,自己要設法把他拿下才好!
一面指著衣襟說道:「大叔,你看我衣襟不是撕了一塊麼?還有……」
他迅快伸手入懷,取出一錠銀子,遞了過去,接著道:「這錠銀子,也是我方才從地上拾起來的,你看上面還有很深的指痕……」
萬大川不知是計,果然伸手來接,說道:「會是誰的指痕?」
卓少華迅快五指一張,一把扣住了他的脈門,切齒喝道:「你是什麼人?」
「少爺,快放手。」
萬大川陪笑道:「你今天怎麼了?」
卓少華手上用勁,冷笑道:「你居然敢假冒萬大叔,前來騙我,你當我連萬大叔都認不出來了?快說,你究竟何人?爹是不是被你殺害的?」
萬大川驀地開聲吐氣,右手一翻,企圖掙脫卓少華五指,左手揚手一拳,朝卓少華頭部右側擊來。
卓少華冷笑一聲道:「你又露出破綻來了,萬大叔學的是鷹爪門武功,從不使拳的。」
口中說著,有手五指用力,緊緊扣著對方手腕不放,左手化掌,向右迎擊過去。
這一拳一掌,雙方都快,結結實實的接個正著,萬大川似是功輸一籌,被震得腳下浮動,踉蹌退了一步。
卓少華乘機一個輕旋,左腳跟進,人巳到了萬大川的右側,左手如刀,一下朝他右肩後方切下。萬大川一隻右手,被卓少華扭轉,口中「啊」的一聲,一個人上身往前俯下。
卓少華更不待慢,左手出指如風,連點了他「鳳尾」、「精促」二穴,右手五指一鬆,放開對方手腕,轉到萬大川面前,冷笑一聲道:「方纔這一記擒拿手,就是我小時候萬大叔教的,你沒想到吧?憑你這點能耐,大概只是個小角色罷了,快說,你是什麼人?是誰支使你來的?」
萬大川身不能動,瞪著雙目,怒哼一聲,沒有出聲。
卓少華冷笑道:「你臉上大概易了容,我倒要看看你是准?」
說罷,轉身從幾上拿起一杯冷茶,朝地臉上潑過去,再「嘶」的一聲,撕下一塊衣襟,往他臉上重重的拭了兩下。
這一拭,卻並末拭去他臉上的易容藥物,但因用力太重,拭過之處,皮膚間卻被拭起了一層皺紋。
卓少華從小就聽萬大叔說過,江湖上許多黑道中人,都會一點易容術,有的人戴的是人皮面具,普通易容藥物,只須用茶水一拭,就可以拭掉,如果戴了人皮面具,要從耳後揭起。
現在顯而易見,這人臉上是戴著人皮面具了。卓少華一手按著萬大川的頭,仔細的察看了一陣,然後手指沾點口水,朝他耳後輕輕一抹,果然立時隨指捲起一層薄薄的油皮,心中一喜,就用兩個指頭小心翼翼的拉著油皮,往前揭去。
萬大川穴道被制,四肢無法動彈,只得任由卓少華擺佈,口中厲聲道:「小子,你會後悔的。」
卓少華道:「本少爺從不知道什麼叫後悔。」
他細心從萬大川臉上揭下一張薄薄的人皮面具,萬大川自然也不是萬大川了,那只是一個四十來歲的濃眉漢子。
「你現在還有何說?」
卓少華把人皮面具揣入懷裡,一面冷冷的道:「你在本少爺面前,想充硬漢,門也沒有,告訴你,除非我問一句,你老老實實的答上一句,本少爺還可網開一面,否則我就要叫你嘗嘗『分筋錯骨』的厲害。」
順手拖過一把几子,在那漢子面前坐下,喝道:「說,你是奉什麼人之命,假冒萬大叔來的。」
那漢子閉上眼睛,充耳不聞。
卓少華怒哼一聲,伸手一指,朝他「遊魂穴」上點落,喝道:「我再問你一句,你再不說話,莫怪我不客氣了,你是什麼人支使你來的?」
那漢子依然沒有作聲。
卓少華右手一抬,正待朝他「捉命穴」上點去,忽然,他發現面前這人的臉色在這一瞬間,變得死灰一般,毫無人色,心中不禁生疑,伸出去的手,在他肩上重重戳了一下,喝道:「你少在本少爺面前裝死……」
那漢子經他手指一戳,竟然應指撲倒地上,嘴角間緩緩流出黑血來!
卓少華心頭暗暗一驚,他不知道那漢子口中藏著毒藥,是服毒自盡而死,忖道:「這廝竟然嚼舌死了,這……怎麼辦呢?」
他究竟從未在江湖走動,毫無經驗,也沒去搜那漢子的身,用手探了探他鼻息,早巳氣絕,一時慌了手腳,心想:「總不能讓他死在爹的書房裡。」
兩手抄起漢子的屍體,飛也似的奔到後園,找了一把鏟,在牆角邊挖了個坑,把屍體埋了。
這一陣折騰,已經累出了一身大汗,眼看偌大一片家園,陰森森的找不到一個人,他心頭這份惶急真是無法形容!
這變化實在太突然、也太驚人了,卓少華只是想著,爹是不是遭了歹人的毒手?娘是不是被人擄去了?還有萬大叔、蕙香、和家裡其他的人,都到那裡去了呢?
他說爹和娘到六合去了,不知這話是否可靠,但方纔自己明明看到爹躺在書房地上,怎麼又會不見了呢?
一連串的問題,使他腦中紊亂得無法找出合理的答案來。
「自已該怎麼辦呢?哦……」他想到:「如今唯—的辦法,只有先去找師傅了,」一念從此,那還猶疑,急匆匆奔出屋去,奔向大路。
路上一片黑暗,晚上,春寒料峭,不輸於凜冽的冬天,卓少華頭上直冒著汗,他還空著肚子,也忘掉了飢餓,只是不住的提氣,發足狂奔,恨不得立時趕到遂安,立時就見到師傅。
快四更天了,前面隱幢幢已可望見蕭山城,卓少華一口氣奔行了幾十里路,覺得甚是口乾,捨了大路,找到一條小河邊,俯下身,雙手捧著河水,喝了幾口,正待直起身來。
忽然聽到一陣雜沓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似有五六個人,也在連夜趕路,這就閃到一棵柳樹底下,隱住身形,凝目看去。
大路距離河邊,還有六七丈遠近,他從小練功,目力繁銳,雖在黑暗之中,依稀仍可看清幾分。
這一行人,一共是六個人,前面一個中等身材的,似是領頭之人,稍後是三個老者,最後兩人,身材魁梧,生相剽悍,腰間跨著長刀。
這三個老者,卓少華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正是五龍山莊的孟氏三雄。
糟糕,這真叫冤家狹路,自己會在這裡遇上他們,萬一被他們發現了,這孟氏三雄,心胸狹仄,豈肯放過自己。
只見領頭的中等身材漢子左手向後一擺,沉著聲道:「好了,快到蕭山了,大家就在這裡歇息下再走吧!」
一行人果然立時停住,那中等身材漢子大模大樣的獨自在路旁找了塊大石,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
糟糕,他們這一停下來很可能會到河邊來喝口水,自己豈不就被發現了麼?卓少華心頭暗暗焦急,人都會急中生智,他這一急,頓時想起自己懷中有一張人皮面具何不戴上它,這樣一來,孟氏三雄不就認不得自己了麼?
這就悄悄從懷中取出面具,兩手繃著覆到臉上,然後又用手掌貼著臉往耳後輕輕按平。
一面按著,一面忍不住悄悄的朝對面幾人看去。
那中等身材漢子大馬金刀的已在大石上坐下,孟氏三雄卻依然一排站在他邊上,並未坐下,另外兩個彪形大漢,也並沒坐下,只是一手按著刀柄虎視眈眈的望著三雄。
卓少華心中覺得奇怪,暗道:「看來這中等身材漢子,身份比孟氏三雄還高,這人會是誰呢?」
就在此時,只聽孟居義道:「副管事,貴上究在何處,考朽兄弟……」
中等身材漢子沒待他說完,就截著他話頭,冷然道:「我已經告訴過三位了,到了地頭由會知道,路上不准多問。」
「不准多問」,這口氣好生托大,孟氏三雄在長江上下流,可以說是響噹噹的人物,他居然用這般口氣對他們說話。
孟居禮抗聲道:「老朽兄弟,在江湖上也薄具聲名,貴上要副管事來相邀,這一路上,竟把老朽兄弟視同囚犯,老哥究竟……」
「視同囚犯?這四個字鑽進了卓少華耳朵,更是驚詫無比,暗道:「原來他們是被人押著來的,無怪那兩個彪形大漢,一手按刀,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們,生怕他們逃走似的。」
中等身材漢子一手端著下巴,嘿然冷笑道:「兄弟只是奉命行事,孟老大,你可知敝上臨行時,跟兄弟如何交代的麼?」
孟居禮道:「老朽兄弟正想聽聽。」
中等身材漢子冷笑一聲說道:「敝上交代,你們兄弟三個如敢抗命,要兄弟格殺勿論,兄弟這一路上,對三位已經夠客氣了。」
「格殺勿論」這是何等嚴厲的話?除了押解的是江洋大盜,官廳才會在公文書上加上這麼一句:「如果中途脫逃拒捕等情,可就地格殺勿論。」
但孟氏三雄在地方上是一方縉紳,在江湖上,是一方大豪,在武功上,是一派宗主,現在這話居然是對孟氏三雄說的!
卓少華幾乎不敢相信,腳下不禁移動了一下。
突見中等身材漢子目光炯炯朝河邊投射過來,口中沉喝一聲:「什麼人?」
卓少華驀然一驚,一時急中生智,心想:「自己戴上面具,充做假扮萬大叔的賊人,就不該穿長衫。」急忙輕脫下長衫,團成一團,往樹根下一塞,口中應道:「是……小的……」
他這句話堪堪出口,就見一名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漢已經一手按著刀柄,大步走了過來。
在這一情形之下,他不得不彎著腰,從河畔下走了上去,朝那中等身材漢子拱拱手,正待開口!
中等身材漢子目光一注,沒待他開口,就沉聲喝道:「褚彪,你不是奉派到橫溪卓家去的麼?怎麼鬼鬼祟祟的躲在這裡作甚?」
「奉派到橫溪卓家去的」這幾個字,鑽進卓少華耳朵,心頭止不住一陣狂跳!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那假扮萬大叔的賊人嚼舌(他並不知道賊人口中預藏毒藥)自盡,自己正好找不到線索,聽他口氣,自是和那賊人一黨的了!
假扮萬大叔的賊人,原來叫做褚彪。
卓少華有此機會,豈肯輕易放棄?立即躬著身道:「回副總管,(這是他方才聽孟居義稱呼中等身材漢子的)小的在卓家等了一個更次,並沒有人,所以……只好趕去覆命……方才是在河邊喝了口水,發覺有人行來,故而躲在樹下……「他因不大明了內情,只好含糊回答。
中等身材漢子大模大樣的用手端著下巴,輕輕的點了下頭,說道:「既然如此,你就隨本座回去好了。」
卓少華低著頭,應了聲「是」。
中等身材漢子微一頷首道:「好,咱們可以走了。」
說罷,站起身,當先往大路行去。
卓少華垂著雙手,裝出一副恭敬模樣,跟在中等身材漢子身後亦步亦趨的走去。
孟氏三雄也由兩名彪形大漢押著跟來。
一行人腳下均快,繞過蕭山城,折而向南,不多一會兒,便已趕到義橋,(地名)走在前面的中等身材漢了忽然撮口發出一聲短嘯。
只見一艘烏篷船(紹興一帶的手搖船,中艙覆以黑布般篷,謂之烏篷船)緩緩從江心駛了過來。
船頭站著一名短靠漢子高聲道:「客官渡江?一共有幾位?」
中等身材漢子冷然道:「三位。」
卓少華心中暗暗一動,忖道:「這—行人,連自己在內,一共有七個人,他怎麼說三位呢?」
思忖之間,烏篷船已經緩緩靠岸。
站在船頭的漢子,一手提著船纜,一躍登岸,拉住船頭,立即朝中等身材漢子躬著身,恭敬的道:「副總管請登船。」
卓少華暗哦了一聲,忖道:「這副總管說的『三位』,可能是他們的暗號了。」
中等身材漢子口中哼了一聲,當先舉步跨下船去。
卓少華和孟氏三雄等人,也跟著下船,俯身跨入中艙,大家只有席地(在艙板上)坐下。
只有中等身材漢子敢情身份較高,船家替他獨自在艙中準備了一把籐椅,中等身材漢子落座之後,船頭那名漢子巴結的送上一把茶壺,陪著笑道:「副總管請用茶。」
中等身材漢子托大的「唔」了一聲,接過茶壺,湊著嘴喝了起來。
船頭漢子彎著腰躬躬身,退了出去,隨手掩上了船篷。
船艙一片黝黑,船已開始駛向江心,卓少華自幼練武,內功已有相當基礎,自可目能夜視,但他只是垂著頭,假裝打盹,不敢多看,為的是怕中等身材漢子看出破綻來。
目前他弄不清那個中了毒針死去的爹,是真的,還是假的?假如爹沒有死,也一定和娘一起被賊人劫持去了,孟氏三雄不是一個例子麼?
他們劫持爹、娘,又劫持孟氏三雄,這到底為什麼呢?
爹的武功不在孟氏三雄之下,但如果三個人聯手,爹也不會是三人之敵,但孟氏三雄卻被對方一個中等身材的副總管和兩個彪形大漢,就乖乖的押著來了。由此推想,這位副總管的武功,定是強過孟氏三雄甚多!也可以由此推想,爹被他們擄來的成份也極大了。
他心中不禁升起了極大的希望,寧願爹也被他們擄來了。
那麼自己親眼看到爹躺在書房裡,中針死去,又作何解釋呢?
接著,他又自己找到解釋了,這不過是賊黨玩的把戲,和賊人假扮萬大叔一樣,只是想瞞騙過自己而已!
當然,他這樣解釋,仍有許多不合情理之處,但身為人子,誰不希望爹還活著呢?只要爹活著,縱然暫時被賊人擄去,總有救出來的一天,這總是希望。
於是卓少華又思索著這批賊人的來處,他們很可能是擄人勒索的綁匪,不是麼?
爹開設過多年鏢局,賊人自然認為爹一定有很多積蓄。五龍山莊的孟氏三雄,財勢雄霸一方,自然也是綁匪的大目標了。
卓少華閱歷不深,他能想到的,自然只有這些了。
天色漸漸接近黎明,船也漸漸緩慢下來,終於靠岸了。
船頭那名漢子迅快跳上岸去,繫好船索,又跳上船來,打開前艙,躬著身道:「啟稟副總管,船已靠岸了。」
中等身材漢子口中應了一聲,就起身走出艙去。卓少華等人,也跟著相繼走出,跟著中等身材漢子身後上岸。
那漢子口中說著:「小人恭送副總管。」
副總管當然不會去理睬他,只是自顧自的加快腳步行去。
這時十天色才亮不久,田野間還蒙著一層薄薄的晨霧,但這條路,卓少華卻認出來了!
這是富春江邊上的三河(地名),再向西,是更樓(地名),蘭赤山,再往西,就是師傅住的九眺峰了。只不知中等身材漢子帶著一行人是要往那裡去呢?
一行人由中等身材漢子領頭,腳下走得很快,卓少華對這一帶的路很熟,他已經看出來了,中等身材漢子走的是荒僻小徑,有時還故意迂迥著避開村落,因為這是白天,他繞道避開了更樓和羅銅兩處村莊,自然是為了避人耳目。
現在一行人已經踏上山路,這是往蘭赤山去的路徑,由此可見他們賊巢,就在蘭赤山無疑!
卓少華的心,開始跳了,他想到爹和娘可能就在山上,自己該怎麼辦呢?論武功,連爹和孟氏三雄都不是他們對手,自己當然更非他們之敵……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來了,也就顧不得許多了。只好相機行事,能把爹、娘救出更好,萬一不成,好在這裡離九眺峰不遠,可以去找師傅設法。
這一想,緊張的心情,頓時放鬆了些,但緊握著雙手,還是暗暗沁出汗來!
山道迂迥,林木蔥鬱,一行人隨著山勢,繞過兩重山腳,現在登上了一條盤曲的小徑。
太陽已經升得很高,大概是已牌時光了,山坳間矗立著一座莊院。
中等身材漢子走到莊院門前,腳下一停,這一瞬間,他忽然收起了一路上不可一世的托大、狂傲的氣概,卓少華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後,他也像船頭漢子一般,連腰都有些彎了,摒著息舉手叩門。
兩扇木門呀然開啟,一名青衣漢子一眼看到中等身材漢子急忙行禮道:「副總管回來了。」
中等身材漢子只是點了點頭,就低聲問道:「莊主起來了麼?」
他這句話,問得聲音極輕,卓少華站在他身後,用心諦聽,才聽到的。
青衣漢子道:「就在廳上。」
中等身材漢子點點頭,回過身來,低聲道:「你們隨我進去。」
隨著即舉步住門內行去。
卓少華原是極頂聰明之人,他靈機一動,暗想:「副總管奉命出去劫持孟氏三雄,回來了自然要向上面交差,自己該讓孟氏三雄走在前面才是。」
這就身形一側,讓他們走在前面,自己則跟在兩個彪形大漢身後走入。
那青衣漢子因卓少華是跟隨副總管來的,也就沒有多問,等他進入大門,就關上了門。
入門,是一座寬敞的天井,中等身材漢子早就低下了頭,一副虔敬模樣,走近石階,就站下來,躬著身道:「屬下吉鴻飛叩見莊主,並向莊主覆命!」
他這一自報名號,卓少華暗暗一怔,忖道:「吉鴻飛,這名字很熟,自己曾聽師傅說過,他是天台山國豐智遠長老的俗家弟子,因犯了戒,被智遠長老逐出門牆,後來在三洋一帶當海寇,名頭很響,人家給他起了一個外號,叫『翻天手』,他居然當起綁匪的副總管來了。」
只聽廳上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叫他們進來。」
接著但見從廳上走出一個綠衣使女,脆聲道:「莊主叫你們進來。」
這使女眉目娟好,看去不過十七八歲,腰間佩一柄綠穗長劍,說完,俏生生回身走入。
吉鴻飛口中應了聲「是」,回身道:「你們隨我進去。」
他這回神色自然更虔敬,規規矩矩的拾級而上,跨進大廳。
孟氏三雄和卓少華隨著他跨入廳門,兩名彪形大漢卻在階下停了下來。
卓少華又是一陣心跳,略一瞻顧,就低下了頭,也裝出一副虔敬模樣。
這一瞻顧,雖然只是目光一瞥,但已大概看清了廳上的情形,正中上首,一把交椅上,端坐著一個白髮綠袍老者,敢情就是莊主了,在他身後左右兩邊,侍立著兩個綠衣佩劍使女,右邊一個正是方才在階上傳話之人。
綠袍老者左首,鵠立著一個面目陰沉的青衣人,在五旬以上,不知什麼身份?
吉鴻飛急步趨到綠袍老者前面大約還有三步左右,就腳下一停,躬著身道:「屬下叩見莊主。」
「唔!」綠袍老者目光一抬,看了孟氏三雄一眼,點頭道:「很好,你把孟氏三雄請來了。」
吉鴻飛垂手應下聲:「是。」
綠袍老者目光又轉到孟氏三雄身上,徐徐說道:「老夫久聞孟氏三雄大名,能把三位請來,老夫至表歡迎。」
他雖然沒有站起身來,但語氣還算客氣。
他這一向孟氏三雄說話,吉鴻飛連忙退後了幾步,站到青衣人的下首。
孟居禮一抱拳道:「老朽想先請教莊主的名號。」
綠袍老者淡淡一笑道:「孟老哥只要知道老夫是蘭赤山莊莊主就好了。」
孟居禮道:「莊主既然不願見示名號,那麼老朽還要請教一聲,莊主是那條道上的朋友。」
綠袍老者道:「不錯,老夫是江湖人,但和黑白兩道,均無瓜葛。」
這句話等於沒說。
孟居禮道:「莊主既然諱莫如深,老朽可以不問,但莊主把咱們兄弟劫持而來,總有個目的吧?」
綠袍老者莞爾一笑道:「老夫著吉副總管把三位請來,確是有事相商……」
孟居廉忍不住道:「莊主這『請』字太客氣了,吉鴻飛簡直把我們兄弟當作囚犯,是押解來的。」
綠袍老者微微一笑,和聲道:「吉鴻飛對三位如有冒犯之處,但情非得已,還望三位幸勿介意。」
孟居義接口道:「莊主方才說的有事和我們兄弟商量,似乎還把我們兄弟當作客人,請問莊主,這是待客之道麼。」
綠袍老者沒有回答,只是側臉朝站在左首的青袍人吩咐道:「鹿總管,你陪孟氏三雄到西廳奉茶,順便把老夫的意思和他們三個談談。」
卓少華心中暗道:「原來這面目冷森的青衣人,是他們總管。」
青衣人躬身應是,轉過身,朝孟氏三雄拱拱手道:「三位請隨兄弟到西廳奉茶。」
孟居禮道:「鹿總管大概就是江湖上人稱追風客的鹿昌麟老哥吧?」
青衣人拱拱手道:「不敢,兄弟正是鹿昌麟,三位請了!」
說罷,引著孟氏三雄走出大廳。
卓少華心頭一陣跳動,忖道:「現在該輪到自己了。」
果然,綠袍老者目光緩緩投到卓少華的身上,沉聲道:「吉副總管。」
吉鴻飛連忙躬身道:「屬下在。」
綠袍老者道:「此人是誰?」
卓少華慌忙從邊上走出,朝上躬躬身道:「小的褚彪叩見莊主。」
綠袍老者冷笑一聲道:「吉副總管,他是褚彪嗎?」
卓少華悚然一驚,暗道:「莫非他已經看出自己破綻來了?」吉鴻飛也悚然一驚,躬身道:「屬下是在蕭山附近遇到他的,他自稱褚彪……」
綠袍老者一擺手,打斷他的話頭,不讓他再說下去,目光卻一直注視著卓少華,藹然道:「褚彪,該你向本座報告了。」
卓少華一顆心跳得幾乎塞上喉咽,但聽了綠袍老者的話,才算稍稍平復下來,口中應了聲「是」,躬著身道:「回莊主,小的在卓家等了一個多時辰,並沒遇上什麼人,所以只好趕回來覆命了。」
「唔!」綠袍老者一手撚鬚,微微點了下頭,說道:「你在卓家耽了一個多時辰,卓清華的兒子沒在九眺峰,也沒回家去麼?」
卓少華心中一動,忖道:「怎麼他知道我不在九眺峰呢?」一邊答道:「沒有。」
「很好。」綠袍老者這句「很好」。應是含有嘉許之意,卓少華方覺稍稍放寬了心。
接著只聽綠袍老者又道:「你現在可以取下面具來了!」
取下面具,豈非立時就敗露行跡了?但到了此時,卓少華就是想不取下面具來,也不成了!
他當然不是褚彪!
站在綠袍老者面前的赫然是一個劍眉星目,唇紅齒白的英俊少年。
綠袍老者對褚彪忽然成了一個英俊少年,似乎並不感覺到意外,使他感到意外的,是眼前這個英俊少年實在太英俊了,在英俊之中,另有一股逼人的英氣!
他看著卓少華的一雙炯炯目光不由一亮,過了半晌,才緩緩從卓少華的臉上移開,緩緩說道:「你膽子很大。」
吉鴻飛站在一旁,自然也看到了,他帶回來的褚彪,竟會是混進來的外人,一時身軀暴震,驚駭的大喝一聲:「小子,你……」
卓少華取下面具來,早已就豁出去了,目光朝吉鴻飛一橫,凜然喝道:「副總管,你說話最好客氣一些。」
綠袍老者居然沒有幫著吉鴻飛說話,反而申斥道:「吉鴻飛,本座面前,你如此大聲吆喝,成何體統?」
吉鴻飛悚然震慄,連忙躬躬聲道:「是、是,屬下該死……屬下知罪……」
綠袍老者連理也沒去理他,目光又投到卓少華的身上,和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他不但話聲問得和平,連望過來的目光,也相當柔和。
卓少華站得淵停嶽峙,傲然道:「你呢?你該先說說你的來歷才對!」
綠袍老者絲毫不以為忤,微微一笑道:「你方才不是聽到過了,老夫是蘭赤山莊莊主。」
卓少華道:「總該有個姓名吧?」
站在綠袍老者身邊一個綠衣使女叱道:「放肆!」
綠袍老者徐徐說道:「老夫嚴文瀾,文章的文,波瀾的瀾。」
他身後的兩個綠衣使女聽得大奇,相互看了一眼。
卓少華道:「在下卓少華,少年的少,文章華麗的華。」
綠袍老者點頭道:「是泰山石敢當卓老英雄的令郎。」
卓少華道:「不錯。」
綠袍老者問道:「所為何來?」
卓少華盛氣的道:「莊主這不是明知故問麼?」
綠袍老者道:「方纔卓少俠不是自己說的麼?褚彪在你家耽了一個多時辰,沒遇上一個人麼?」
卓少華道:「他就是遇上了在下。」
綠袍老者道:」褚彪人呢?」
卓少華道:「死了。」
綠袍老者道:」是你殺了他?」
卓少華道:「是他自盡身死的。」
綠袍老者道:「因此你就喬裝了他,混入蘭赤山莊來的。」
「不錯。」卓少華道:「在下要向莊主查問家父、家母的下落來的。」
綠袍老者道:「令尊、令堂並不在這裡,你可以走了。」
「走?」卓少華道:「家父、家母難道不是被你們劫持來的?」
綠袍老者道:「老夫看你年幼,不與你計較,老夫方纔已經說過,令尊、令堂不在這裡,難道還會騙你不成?
你快去罷!」
卓少華心中暗道:「爹、娘全落在他們手中,我如何能走?」一念及此,不覺冷笑道:
「你說的話能相信嗎?」
綠袍老者道:「老夫言出如山,普天之下誰敢不信?」
他這話說得口氣極大!
卓少華道:「如果不是你們劫持了家父、家母,你們何用派褚彪喬裝萬大叔守在我家裡?如說你們沒有劫持家父、家母,你們劫持孟氏三雄,是我親眼目睹之事,你們還想賴麼?」
綠袍老者目光漸轉冷厲,喝道:「卓少華,老夫面前,還沒有人敢如此放肆說話,你膽子不小!」
卓少華道:「卓某是找家父、家母來的,你既敢劫持在前,怎麼又不敢承認了?」
綠袍老者冷冷的道:「老夫好意放你一條生路,你既然如此倔強,那就不用走了。」
卓少華道:「你想把我留下?」
綠袍老者道:「你以為蘭赤山莊是什麼地方,任你來去自如?」
卓少華大笑道:「蘭赤山莊未必是龍潭虎穴,卓少華既然敢來,就未必放在眼裡。」
綠袍老者怒聲道:「你……。
站在下首的吉鴻飛卻在此時喝道:「小子,你這是找死?」
卓少華俊目放光,斜睨了吉鴻飛一眼,冷笑道:「吉鴻飛,我和你的主子在說話,你還沒有資格插嘴。」
他已經豁出去了,當然不在乎吉鴻飛,話聲一落,就伸手一指綠袍老者,朗聲道:「在下那就領教你蘭赤山莊莊主的高招。」
吉鴻飛氣得臉色發白,躬身道:「莊主,這小子太放肆了,屬下……」
綠袍老者沉哼一聲,擺擺手道:「沒你的事,他既然向本座挑戰,本座就讓他見識見識。」
吉鴻飛連連躬身應「是」,心中卻不禁暗暗嘀咕:「這位主子平日很難說話,今天怎麼了?」
綠袍老者目光一抬,朝卓少華問道:「你要和老夫如何比法?」
卓少華道:「拳掌兵刃,悉聽尊便。」
綠袍老者微哂道:「就憑你跟司空靖學的幾手,只怕連老夫一掌也未必接得下來。」
卓少華道:「在下若是勝了呢?我要你立時釋放家父、家母,你答不答應?」
綠袍老者道:「你父母確然不在此地,老夫何須騙你?好,你接得下老夫一掌,老夫就讓你生離蘭赤山莊。」
卓少華正待開口,突聽一縷極細的聲音,傳入耳中:「你父母在不在蘭赤山莊,日後自會知道,此刻不可逞血氣之勇,還是及早離去的好,良言盡此。」
這話明明是綠袍老者說的,卓少華不由得一證,一時不知他以「傳音入密」跟自己說這話的意思何在?
這時綠袍老者已經緩緩站起身來,沉聲道:「你使什麼兵刃?」
卓少華道:「你呢?」
綠袍老者道:「老夫一向很少使用兵刃。」
卓少華道:「在下那就向莊主討教拳掌好了。」
「你果然很狂傲!」
綠袍老者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徐聲道:「老夫看在泰山石敢當的份上,不妨讓你先攻三招。」
卓少華劍眉一挑,冷然道:「動手過招,講究公平兩字,在下還不用莊主禮讓。」
綠袍老者不耐道:「多言無益,你只管出手好了。」
「好!」卓少華大聲道:「在下那就有僭了。」
雙手倏然一分,左掌在外,右掌在內,在胸前交叉,隨著身形一轉之勢,左腳突然跨上半步,左手劃了一個圓圈護胸,右手豎立如刀,朝綠袍老者筆直劈去。
這一著,說來動作頗多,但實則出手之快,有如旋風一般,身形一動,手掌已直逼綠袍老者胸前。
他此式在「六合擒拿手」上名為「推門擒雀」,右手只是推門,等到右手推出身形又是一個急旋,飛快落到敵人後方,左手驟發,食、中、大拇指勾曲如鉤,一下朝「肩井」和「鳳尾」穴抓落,使的是擒拿手,一招兩式,以快捷制敵。
綠袍老者左手直垂,右手摸著胸前白髯,站著沒動,只聽口中低哼一聲,卓少華右掌逼近他身前,他還是沒動,等到卓少華一個飛旋,轉到他身後,他還是沒動,但就在卓少華三指朝他左肩扣落之際,他好像背後長著眼睛,身子輕輕一側,隨著轉了過來,卓少華三個指頭只是毫釐之差,就落了空,他果然沒有還手反擊。
卓少華一招落空,豈肯罷休,右足朝前橫跨半步,欺到綠袍老者側面,雙掌齊發,右手如刀,劈向頭臉,左手又是一記擒拿手,朝他右手「曲池穴」上抓去。
綠袍老者腳下斜跨半步,跟著卓少華的橫跨步子,轉了過來,看去根本沒有什麼身法,但恰好和卓少華面面相對,避開了卓少華雙手的襲擊,他卻依然左手直垂,右手撚鬚,連手也沒動一下,就輕易的錯了開去。
要知這「六合擒拿手」,乃是九眺先生司空靖積數十年經驗,從六合武功中演化出來的擒拿手法,也可以說是六合門武功中的精華所在。因為六合門一向以劍術馳譽武林,卻沒有人知道六合門的擒拿術「三指功」,也是武林一絕。
卓少華連發兩招,都被綠袍老者輕易避開,心頭自然十分驚凜。
他曾聽師傅說過:「如論武功,江湖上比為師強的人,何止千百,但論擒拿技巧,江湖上能閃避得開的,只怕是寥寥無幾。」
就因為師傅說過這句話,他才說出和綠袍老者比拳掌的話來。
這時他才感到綠袍老者果然武功奇高,連師傅最得意的擒拿手法,竟然連對方半點衣角都沒有沾到!一時不禁動了逞強之心,一聲不作,突然雙掌一變,掌勢開闔,灑出一片掌影,錯落如雲,重疊而生,使出「六合掌」中的一招「橫彌六合」。
這一記掌式,當真玄奧無比,蘊藏了許多變化,掌勢乍發,隨著身形旋轉如飛,幾乎把綠袍老者上下、前後、左右六方,一齊封住!
不!這一招虛實互用,雙掌翻飛之際,雖然只有兩支手掌,但卻可以先後襲取對方上下左右前後,六處要害,正因可虛可實,使人無從招架,可以說已把綠袍老者圈入在雙掌之下了。
綠袍老者依然左手垂著,右手捻髯,原式未動。
卓少華心中暗喜,忖道:「這回看你如何再不還手,就能避讓得開?」
就在他心念轉動之間,只見綠袍老者忽然斜刺裡向後一滑,脫出了他的掌影圈外。
卓少華急忙回手一掌,橫掃出去,但自己掌勢已經用老,對方閃出之處,好像就是自己為他留的空隙,自然夠不到了。
綠袍老者冷然道:「三招已過,現在你該接老夫一招了。」
喝聲出口,右手緩緩提了起來。
卓少華迅疾後退一步,左掌右掌交叉當胸,目光凝注著綠袍老者右手。
耳中突聽一縷極細的聲音傳了過來:「你這招『雙峰當戶』,雖可中途變招,進為『連環三擊』,以封代攻,但絕破不了我的『九轉一掌』,此刻速以『秋水橫舟』,推出右掌,再使『月移花影』、『烘雲托月』兩招,庶可化解,但你使出這三招之後,身必前傾,必須再使『喜鵲轉枝』的手法,方可避過震力,好了,你快使吧,不用看我的招式,依言施為,決不會錯。」
卓少華聽得又是一怔,心想:「他為什麼要告訴我化解的掌勢呢?」
尤其他說出來的三招掌法,一記身法,卻都是自己六合門的手法、身法。如以常理來說,自己這招「雙峰當戶」,可守可攻,轉化為「連環三擊」,側身進招,更是以手拆代攻的手法,遠比他說的三招手法,更具威力。
這原是心念一動之間的事,卓少華因對方一再傳音示警,而且經過方才三招搶攻,已知對方身手,高出自己甚多,從許多小節看來,他對自己似無惡意,那麼他之所以要傳音示警,好像是不願他手下人知道了。
卓少華人本聰明,這一想,頓時若有所悟,忖道:「我就姑且依著他所說的手法試試,如果情勢不對,再變招也來得及。」
一念及此,立即使了一招「秋水橫舟」右掌豎立,向右劃出。
這一劃果然給他劃對了,但覺綠袍老者從他寬大的大袖中伸出來的一支枯黃手掌,剛到身前,就被自己向右劃出的掌緣,格個正著。
那知對方伸出來的手掌,竟然柔若無骨,一格之後,自己右掌已然向右蕩出,而對方的手掌,卻依然往前推來!
卓少華暗暗吃了一驚,他手掌明明被自己格出,怎會……一時無暇多想,身子急忙向左一個輕旋,右手隨著轉身之際,倏然收回,雙掌在胸前劃起半個弧形來,左前右後,朝左前方推出,這招使的正是「月移花影」。
他雖然沒有見招拆招,只是依照綠袍老者告訴他的手法使出,但卻比見招拆招還要精準,雙手先後推出,正好和綠袍老者推來的手掌相遇!
這回是左手先推上,而且正好推在對方手腕上,就是說,既然推上,應該把對方手掌推開了,但事實上,竟然並非如此!
這好像抽刀斷水水復流,卓少華的左手,就像是刀,朝流水中砍去,一刀砍下,水還是流了過來,他隨後推出的右手,竟然又和對方的手掌接觸上了!
這真是怪事,對方這一掌,好像永遠格不開的一般!
「九轉一掌」,這大概就是他說的「九轉一掌」了。
卓少華直到此時,才知道自己如果使出「連環三掌」,側身進招,第一記推不開對方掌勢,此時早已被對方的掌勢擊中了。
他既已試出綠袍老者說的不假,緊隨著「月移花影」
之後,就腳下斜退,身形微蹲,趕緊使了一沼「烘雲托月」,雙手往上托起。
這一下,雙手果然托住了綠袍老者的腕底,一時但覺壓力奇重,雖被托住,在對方掌力一震之下,幾乎站不住椿,急忙雙腳連移,身形輕悄往左閃出,使的也正好是「喜鵲轉枝」。這一閃出,正好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和綠袍老者對面而立。
卓少華身為六合門弟子,對六合門的手法、身法,也已苦練了十一、二年,但他幾乎連想都沒有想到,自己依照綠袍老者說的三記掌法,一記身法,不僅輕而易舉的接下了對方神妙無方的一掌,而且還毫釐不爽,又回到了原地,一時不禁怔怔的望著綠袍老者,說不出話來。
綠袍老者已經收回掌去,朝他微微頷首道:「很好,你己經接下老夫一掌,可以走了。」
說完,轉身回到上首椅子上坐了下去。
卓少華耳邊又響起了他的聲音,叮囑道:「你記著老夫剛才的話,尤其今日之事,更不可和任何人提起,快些走吧!」
卓少華一時之間,敵友難分,但他可以確定一點,綠袍老者對自己手下留情,一再催自己快走,尤其和自己說的話,似乎不願他手下知道。
他是蘭赤山莊莊主,他手下的總管,副總管,對他不但恭敬而且十分懼怕,他何以又似有顧忌,要瞞著手下人呢?這又是謎。
他遇上的都是不可以常情忖度之事,心頭積壓的疑問,自然越來越多了,但他相信綠袍老者對自己沒有惡意,他說自己爹、娘不在這裡,似乎也應該可信。
既然他一再催自己快走,那就走吧。
卓少華望了已經回到交椅上坐下的綠袍老者一眼,抱抱拳道:「在下告辭。」轉身往廳外就走。
副總管吉鴻飛雖然口不敢言,心中也暗暗覺得奇怪:「莊主怎麼輕易放過姓卓的小子走了?」
綠袍老者徐聲道:「杜鵑,你吩咐下去,放行。」
站在他右首的綠衣使女躬身「唷」了一聲,蓮步細碎,隨著卓少華身後,走出大廳,嬌聲道:「莊主有令,卓公子離開本莊,一律放行,不得留難。」
卓少華跨下石階,聽了綠衣使女傳出莊主的命令,但卻聽不到有人答應,心中暗覺好笑,忖道:「這位嚴莊主的口氣,當真托大得很,好像他手下有著千軍萬馬一般,自己是從他虎帳中走出,要經過無數軍營和崗位,才會要他手下一律放行,不得留難,現在自己只要走出他蘭赤山莊大門就好,何用說這些排場話?」
心中想著,人已穿過天井,跨出二門,只見一名看門的青衣大漢看到自己出來,迅快的開啟了右首一扇邊門。
卓少華朝他略為點頭,就舉步走出,那漢子又迅快的關上了門。
卓少華仰首看看天色,還不到午牌時光,這就灑開大步,往山下奔去。
從昨晚到今天,他經歷了許多事故,這些事情,有的和他切身有關,有的和他毫無關係,但都使他無法解釋,他必須盡快趕到九眺峰去找師傅,因此回到山下,就一路往西奔行。
蘭赤山莊和九眺峰,相距不過五十來里路程,以卓少華的腳程,不消一個時辰,就趕到了。
九眺峰南麓,溪流潺緩,水清林秀,竹籬茅舍,在啁啾鳥鳴聲中,愈發顯得幽靜絕俗!
這裡就是九眺先生隱居之所了。
卓少華奔近房舍,腳下也不自覺的慢了下來,伸手輕輕推開籬門,踏著藥畦小徑,還沒走到門口。
兩扇木門便已呀然開啟,走出一個十四五歲的青衣童子,一眼看到卓少華,欣喜的道:
「卓師哥,你回來啦!」
卓少華朝他點點頭,悄聲問道:「師傅還在練功房裡?」
六合門練的是子午功,此時已快接近未牌時候,師傅坐功練氣,照說也該完畢了,那青衣童子笑了笑道:「師傅到六合去了,不在家。」
「師傅去了六合。」
卓少華想起假冒萬大叔的褚彪曾說:「爹和娘是到六合替掌門人祝壽去了,現在師傅也去了六合,可見爹娘去六合該是不假了。想到這裡,心裡懸著的一顆心,也總算放落下來了。
青衣童子看他沉吟不語,忍不住問道:「卓師哥,你在想什麼?」
「沒有。」卓少華笑了笑,舉步走入,一面問道:「師弟,你吃過飯了麼?「青衣童子笑道:「我早就吃過了,卓師哥,你呢?」
卓少華道:「還沒有。」
青衣童子道:「飯在鍋子裡,還是熱的,你快去吃吧。」
卓少華走入廚房,掀起鍋蓋,裝了一大碗飯,青衣童子替他從菜櫥中端出一盤青茶,一盤竹筍,放到桌上。
卓少華邊吃邊問道:「師傅幾時走的?」
青衣童子道:「走了已經有三天了,我聽師傅說,這次掌門人五十晉五大慶,本來並不想有什麼舉動,還是大師伯發起的。」
卓少華奇道:「是我爹發起的?「「是啊!」青衣童子應道:「我是聽師傅說的,除了本門師伯叔,還邀請了江南許多門派的知名人物,大家敘敘,師傅接到請柬,也覺得奇怪,大師伯已有好多年不和武林同道交往了,認為此舉必有緣故,所以接到請柬就走了。」接著問道:「卓師哥,你去不去?」
卓少華心中一動,暗道:「師傅認為爹此舉必有緣故,莫非和蘭赤山莊有關?」這就點點頭道:「既是我爹發起的,師傅也去了,我自然要趕去給掌門人拜壽,順便也好瞧瞧熱鬧。」
青衣童子好生羨慕的道:「卓師哥,你真好,再過幾年,等我長大了,就好跟師傅去了。」
卓少華匆匆扒了三碗飯,收過碗筷,一面說道:「師弟,我要走了。」
青衣童子道:「卓師哥,你明天再走也不遲呀!」
「不!」卓少華道:「從這裡到六合去,你知道有多少路?自然要早些動身才好。」
青衣童子問道:「卓師哥,你盤川夠麼?」
卓少華伸手從懷中一摸,大概還有五六兩碎銀子,說道:「差不多夠了。」
青衣童子道:「卓師哥,你等一等。」
他匆匆奔進房去,一會工夫,手裡拿著一個小紙包回了出來,說道:「我這裡還有四兩多些,是上次爹來看我,給我的,我留著沒用,卓師兄拿去吧。」
卓少華道:「怎好用師弟的銀子?再說我也夠了。」
青衣童子把紙包塞在卓少華手裡,說道:「我聽師傅說,六合路遠得很,多帶些盤川,總沒有錯,你快收下吧!」
卓少華也沒去過六合,不知身上這點銀子夠不夠,這就點頭道:「好,我收下,就算暫時跟師弟借的好了!」
青衣童子道:「我們是師兄弟咯,卓師兄不用客氣。」
「謝謝你。」卓少華握了握小師弟的手,說道:「那我走了。」
青衣童子一直送出竹籬門口,才揮手道:「卓師哥好走。」
卓少華也和他揮揮手,轉身往大路奔去。他只有每年清明,回家一次,從九眺峰到會稽,只有這條路,他是熟悉的,也可以說從未出過遠門。(當年交通不便,從遂安到六合,隔了一個省份,自然算是出遠門了)。
他只知道本門掌門人住在江蘇六合縣,並不知道怎麼走法?這天傍晚時光,趕到洮安,找了一家小客店住宿。
第二天會了店賬,就向櫃上的賬房先生打聽去六合的走法。
洮安只是浙西的一個小縣城,客店賬房也是個足不出門的人,你問他杭州怎麼走?南京怎麼走,他還說得出方向來,問他六合,他就只是搖頭,說沒聽過。
恰好邊上有個布販,插口道:「六合還在長江北面,小哥從這裡去,先到餘杭,往北就是吳興、長興,再從宜興到鎮江,渡過江,是真州,六合就在真州的西邊。」
卓少華連連稱謝,出了店門,就一路往北奔行。
現在雖然還只是二月中旬,早晚春寒料峭,但你在溫煦的太陽底下趕路,還是會跑出一身汗來。
在洮安和分水之間的坑口,是從洮安到臨安,到富陽去的必經之路。
這是一個很荒僻的小村子,大概總共也不過十來戶人家,除了這裡,前後二三十里,就再也找不到村落,於是這個小村子,就成為行旅中午打尖的地方,村口路旁,就有兩三家賣茶水、酒菜的小棚子。
此刻正是中午時光,卓少華剛走到路邊,就聽棚下有人招呼著:「客官,進來息腳吧,喝口茶水,吃碗麵,再上路不遲。」
卓少華奔行了一個上午,確實感到又渴又餓,這就舉步往棚下走去。
松棚底下,一共只放著品字形兩張半板桌,靠路口兩張桌旁已經坐了七個漢子,有的敞開著胸膛,有的高蹺著二郎腿,正在大碗喝酒。
只有靠裡首一張半桌上,坐著一個少年文士,斯文的喝著茶。那少年文士看到卓少華走入,立即放下茶碗,含笑道:「兄台這裡請坐。」
卓少華只覺這少年文士斯文可親,也就迎了過去,抱抱拳道:「打擾兄台了。」
少年文士面貌清俊,衣衫整潔,一望而知是一位平日很少出門的讀書相公,他望著卓少華親切一笑道:「兄台大概趕了不少路,不用客氣,快請坐下來再說。」
卓少華在他對面的位子坐下,就有一名夥計送上一碗茶水,含笑道:「這位客官要吃些什麼?」
少年文士不待卓少華開口,就一擺手道:「你把我叫的酒菜送來就好,我和這位兄台萍水相逢,要好好的喝上幾杯。」
卓少華本待叫一碗麵來吃了就好,經他一說,自己就不好開口了,一面忙道:「在下還要趕路,兄台……」
少年文士含笑道:「兄弟正嫌一個人走在路上寂寞,萍水相逢,亦是前緣,兄弟再客氣,豈不見外了?」
夥計連連應是,退了下去。
卓少華道:「在下還未請教兄台大名?」
少年文士道:「兄弟藍允文,兄台……」
卓少華道:「原來是藍兄,在下卓少華。」
藍允文道:「卓兄往何處去?」
卓少華不好說自己前往六合,只得說道:「在下到鎮江去的。」
「這真是巧極了!」
藍允文欣然道:「兄弟正好也是到鎮江去的,我們正好同路。」
剛說到這裡,店伙替兩人擺好杯筷,接著端來了一盤滷牛肉,一盤白切雞,一盤鹵蛋,一盤蔥烤魚和一壺紹興酒。
卓少華心中暗道:「這位藍兄一個人居然叫了這許多下酒菜。」
藍允文早已伸手取過酒壺,給卓少華面前斟滿了酒,自己也倒了一杯,就舉杯道:「卓兄,你我邂逅不易,荒村野店,薄酒粗餚,兄弟一向不喜敬酒,我們一見如故,就隨意吃吧!」
說罷,喝了一口。
卓少華連忙舉起酒杯道:「藍兄雅人,在下能和藍兄萍水論交,真是快事,在下乾此一杯,聊表敬意。」
藍允文目光一亮,欣然道:「卓兄快人快語,兄弟這一杯,那也該干了才是。」
他本已放下酒杯,隨著話聲,果然又取起酒杯,一乾而盡。
兩人杯酒論交,這一席傾談,竟是愈談愈覺投機,真是相見恨晚。
卓少華也在他談論之中,才發現這位藍兄才華卓絕,博學強記,經史百家,詩詞歌賦,無不通曉,心中更是好生欽佩。
兩人只顧談話,回頭看去,鄰桌的人,都已先後上路,夥計又下了兩碗湯麵送上。
卓少華難得遇上一位知己良友,心情十分愉快,把一碗麵連湯帶鹵,吃得津津有味。
藍允文只用筷挑著吃了幾口,便自停住,從身邊掏出一錠碎銀,會過酒賬,含笑道:
「卓兄,我們也該上路了!」
兩人走出松棚,卓少華因有藍允文同行,他是一個讀書相公,腳下自然不好走得太快,趕到分水,已是上燈時候。
藍允文似是對城中街道十分熟悉,領著卓少華在大街上找到一家客店,要了兩個房間。
卓少華眼看這位新結交的藍兄,出手闊綽,自然是世家子弟,要住得舒服,也只好由他。
第二天藍允文交代店家,雇了兩頂轎子,卓少華知他不善長途跋涉,也只好和他一同乘轎上路,傍晚趕到新登,再由新登到達臨安。
這臨安是個大城鎮,兩人落店之後,藍允文打發了轎夫,第二天又要店伙代雇了一輛馬車,繼續上路。
馬車自然比坐轎要快得多了。
一路上食宿,都是由藍允文搶著會賬,不必多說,這一路上,兩人更是無話不談,當真情投意合,如膠如漆。
這一天傍晚,車子進了鎮江城,找了一家叫做京口老店的客棧落腳。藍允文要了兩間上房,吩咐店伙,要廚下整治一席豐盛的酒菜。
店伙退去之後,卓少華忍不住問道:「藍兄,今晚你要宴客?」
藍允文朝他微微一笑,接著詞色懇切的道:「卓兄,我們萍水相逢,一見如故,這幾天來,可說歡若生平,只可惜會短離長,明天雞唱之時,就要分手了,不知何年何月,方得重晤,今晚,是你我兄弟的惜別宴,自然要豐盛些了,除了你我二人之外,那會有什麼旁人?」
卓少華聽得大為感動,黯然道:「這一路上,多蒙藍兄照顧,兄弟已是感激不盡,怎好……」
藍允文搶著說道:「卓兄,人之相知,貴在知心,你我既已結交,就是朋友,我不許你再說感激二字。」
他不待卓少華開口,接著道:「只是我有一件事,說出來了,不知卓兄是不是會同意?」
卓少華道:「藍兄請說。」
藍允文望著他,徐徐說道:「我和卓兄,數日朝夕相聚,情同手足,明朝就得分手,如果就此別過豈不枉自結交一場,因此兄弟之意,想和卓兄結為異姓兄弟,不知卓兄意下如何?」
卓少華大喜道:「這話我早想說了,只因不知藍兄的意思,才不敢說出口來。」
藍允文喜形於色:「如此就好,卓兄,你今年幾歲了?」
卓少華道:「兄弟今年二十三,是九月裡生的。」
藍允文忽然臉上一紅,道:「我二十四,你要叫我……大哥哩!」
卓少華朝他作了個長揖,說道:「小弟那就拜見大哥!」
藍允文喜不自勝,一把握注他雙手,含笑說道:「那我就叫你兄弟了,兄弟以後可不要忘了我這大哥!」
卓少華抬目道:「我們今晚結為兄弟,禍福與共,生死同命,小弟怎會忘了大哥?」
藍允文握著卓少華的手,微微起了一陣顫抖,點頭道:「兄弟,有你這句話,大哥心裡高興極了,今生今世,此情不渝,我……也不會負你的……」
他神情顯得有些激動,連一雙星目之中,也起了一陣霧水。
這時正好店伙替兩人送茶水進來,藍允文才矜持的退到窗下一張木椅上坐下。
店伙巴結的替兩人斟了兩盅茶,陪笑道:」二位公子請用茶。」
接著另外一名夥計,在房中擺好兩副杯筷,不多一會,就陸續送上菜來。
藍允文道:「兄弟請入席了。」
卓少華道:「大哥請。」
兩人對面坐下,卓少華取過酒壺,說道:「兄弟來。」
給藍允文和自己面前斟滿了酒。
藍允文取起酒杯,明亮目光,朝卓少華望來,說道:「兄弟,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死而無憾,我藍允文今生今世,只有兄弟一個知己,天明唱別,情何以堪,所以我們今晚這一席酒,須當盡醉……」
他說到後來,聲音也微有哽咽,突然舉杯一飲而盡。
卓少華和他幾日相處,覺得這位藍兄倜儻風流,是個俊逸灑脫的人,卻沒想到在臨別前夕,他竟是如此兄弟情深,多愁善感,一時也覺依依難捨,急忙舉杯和他同時幹了,慨然道:「大哥相愛之深,溢於言表,我們兄弟自然要一醉盡興,用酒來澆別情離緒了。」
拿起酒壺,又給自己兩人斟滿了酒。
藍允文點頭道:「這才是好兄弟。」
果然又舉杯一飲而盡。
卓少華陪著他乾了一杯,說道:「大哥請用些菜吧!」
藍允文兩杯下肚,臉頰已經緋紅,黯然說道:「滿桌佳餚,我卻難以下嚥,兄弟,來,我們再乾一杯。」
仰起脖子,咕的又是一口又乾了一杯。卓少華只得又陪他喝了一杯。
店伙又忙著送上一盤熱炒。
藍允文略為舉杯,吃了一些酒菜,忽然抬起頭來,雙目凝注著卓少華,探懷取出一塊玉珮,徐徐說道:「兄弟,這是我從小佩在身邊之物,隨我多年,我把它贈與賢弟,睹物可以思人,見玉如見愚兄,你好好收藏了!」
隨著話聲,掌心一攤,伸手遞了過來,卓少華只見他掌心托著一塊羊脂白玉橢圓形的玉珮,上面還雕刻著一株九蕙蘭花,幾瓣蘭草,正好是玉中翠綠部份,刻得十分精細!
尤其在燈光之下,藍允文五指纖秀,掌心膚色紅潤如脂,若不是和他結為兄弟,真要誤認是姑娘家的玉掌呢!
卓少華看得不覺一怔,抬眼望著他,囁嚅的道:「大哥,如此珍貴之物,小弟如何能收?」
藍允文臉上已被酒力烘托得一片紅雲,急道:「你快拿去,這是我隨身之物,難道你別後不會想念我麼?」
他站起身,硬把玉珮塞到了卓少華的手中。
卓少華拗不過他,只得收下,望著他道:「小弟恭敬不如從命,那就拜受了……」
說話之時,鼻中忽然聞到一縷淡淡的幽香。
這幾天他和藍允文同乘一車,也不時可以聞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香氣,卓少華心中還暗暗竊笑:「這位藍兄雖然是俊逸不群,依然免不了富家子弟的習氣,連衣衫都薰了香!」
但今晚連喝了兩杯,酒意方濃,聞到這一縷幽香,心頭忽然引起一絲綺念,止不住有些心旌動搖,激動的握住了藍允文的手,說道:「大哥,你真好。」
藍允文突然似有警覺,急忙一縮手,靦然道:「賢弟我們坐下來吃些菜吧!」
卓少華不覺臉一紅,垂首應了聲「是「,兩人又自坐下。
藍允文這回不再喝酒,只是不住的勸菜,兩人邊吃邊談,無非說些詩詞文章。
卓少華師傅九眺先生,原是飽學之士,卓少華從小追隨師傅,耳濡目染,對文學根底,原也頗有涉獵,也不時講些從師傅那裡聽來的江湖軼事,也聽得藍允文津津有味。
兩人只顧清談,早已停下筷來,藍允文吩咐店伙撤去杯盤,沏上兩盅香茗,兩人因分手在即,心頭難免依依惜別,因此一直談到初更時候,還是不肯就寢。
藍允文適時站起身來道:「賢弟,時光不早,你也該休息了。」說罷,回身走出,但目中已隱有淚光,急急回房而去。
翌日凌晨,卓少華盥洗完畢,依然不見藍允文起床,走到隔壁,正待舉手扣門!
只見店伙迎面走來,含笑道:「公子爺早,這位藍公子天還沒亮,就走了,連你老的房間錢,都已付過了呢!」
「大哥走了?」
卓少華錯愕了一下,心頭頓生別離之感,悵然道:「他怎麼不告訴我呢?」
店伙陪笑道:「大概是為了讓公子爺多睡一會,不忍吵醒你了。」
卓少華忽然若有所失,點點頭,回到房中,不覺取出雕著蘭花的玉珮來,輕輕摩挲了一番,才收入懷中,起身走出,賞了店伙一錠碎銀,才注渡口而去。
從鎮江渡過江,就是瓜州,往西,經過真州,就是六合,因境內有六合山而名。
六合山在縣城西南,有寒山、獅子、石人、雙雞、芙蓉、妙高等六峰。
六合門在妙高峰下南麓,設有六合門的祖師堂,故而奉祀的掌門人,必須住在六合。
六合門原是少林支派,注重內外兼修,以精氣神為內三合,手眼鼻為外三合,內外相合,而謂之六合。最著名的有「六合劍」、「三指功」、「六合二十四手」,另外還有「六合刀」、「六合槍」等,門人弟子遍及大江南北,江湖武林,除了領袖群倫的少林,武當兩派之外,六合門也是有數的大門派之一。
當今,六合掌門人高天祥,就住在六合山芙蓉峰下,把他的莊院命名為「芙蓉山莊」。
高天祥為人謙和,是個恂恂君子,年屆重五,夫人早已過世,膝下只有一女,取名美雲,今年才十七歲,拜在師妹瑞仙門下。
卓少華到了六合,好不容易才打聽到掌門人住在芙蓉峰下,芙蓉山莊。
他依著地址找到了莊院門口,一名莊丁問他找誰?卓少華不敢說出父親的名字,只得含笑道:「我是找家師來的。」
那莊丁問道:「朋友的師傅是誰?」
卓少華道:「家師是九眺先生。」
莊丁聽說是九眺先生的門下,連忙堆笑道:「少爺請進,司空先生正在西花廳陪黃山老道長下棋,小的替你領路。」
卓少華道:「多謝管家。」
莊丁道:「少爺不用客氣。」
說罷,走在前面帶路。
卓少華跟著他,從二門右側一道邊門,折入走廊,一面問道:「卓老爺子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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