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飛燕根本不知道左將軍齊天游來歷,一招得手,膽氣陡壯,得理不讓人,口中又是一聲輕叱,飛身逼攻過去。她在這一剎間,手腕連振,把「降龍杖」三招十五個變化,連綿使出。
但見劍光點點,隨人而上,有如火樹銀花,飛爆而出!
任你左將軍齊天游武功蓋世,一時間,也識不透桑飛燕劍招的路數,只覺眼前劍光閃動,幾乎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心頭大為駭然,暗暗忖道:她這是什麼劍法?
不待桑飛燕劍勢近身,身形閃動,雙手連環劈出三掌,腳下也跟著連退了三步。
辛將軍站在敞廳門口,目光注視著桑飛燕,口中「唉」道:
「她使的劍法是桑藥師的『降龍杖法』。」
左將軍腳一停,問道:「辛將軍沒看錯麼?」
辛將軍一手拂髯,洪笑道:「兄弟與桑藥師有過數面之緣,怎會認不出來?」
左將軍口中「唔」了一聲,目光一抬,沉喝道:「住手。」
桑飛燕短劍一停,冷聲道:「什麼事?」
左將軍道:「你是桑藥師什麼人?」
桑飛燕道:「他就是我爹。」
辛將軍微哂道:「桑藥師是個老光棍,從沒娶過妻房,怎會有你這麼一個女兒?」
桑飛燕氣道:「我是不是他女兒,你管不著。」
左將軍道:「你如果和桑藥師有關,只要據實告訴本座,本座還可看在桑藥師面上,從輕發落,放你們回去。」
桑飛燕哼道:「你說的倒是好聽,你不放我們,還能把我們擒下麼?」左將軍微笑道:
「你以為本座擒不下你麼?老實說,就算桑藥師在這裡,你們深夜犯駕,他也庇護不了你們。」
說話之間,祝文輝已經運功完畢,解開了兩處受制穴道,倏地睜開眼來,站起身道:
「妹子,不用和他們多說了,咱們走吧!」
辛將軍頗感意外的望了祝文輝一眼,點頭道:
「你能解本座獨門截脈閉穴手法,足見高明,你是何人門下。」
祝文輝道:「家師從未在江湖走動,說出來閣下也未必知道。」
辛將軍目中神彩一閃,問道:「你說說看?」
祝文輝瀟灑一笑道:「不說也罷。」
辛將軍冷笑道:「看來你們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非把爾等擒下,慢慢拷打,才肯說出實話來。」
桑飛燕道:「就憑你們兩位將軍要把我們擒下,只怕還辦不到呢!」
左將軍怒哼道:「小丫頭,你敢輕視本座。」
話聲甫落,突聽空中咳咳連聲,接連飛起兩道金黃色的火花,接著「叭」的一聲,爆散開來,變成了漫天流星,漸漸消失不見。
辛將軍臉色微變,急急說道:
「齊兄,神君車駕,離山腳只有二十里了,咱們得趕快把他們拿下才是。」
左將軍道:「辛兄說的極是。」
唰的一聲,撤出一柄長劍。祝文輝回頭朝馮大海道:「馬兄,這兩人武功十分了得!由我和妹子聯手對付他們,馬兄四位,可監視姓索的和他們手下,非不得已,不可傷人。」
馮大海點頭道:「兄弟省得。」
祝文輝話聲方落,辛將軍已經一撩銀袍,取出一對金環,突然跨上一步,洪喝道:「小子接招。」
左腕揚處,呼的一聲,一圈金光,壓胸而來。
祝文輝不擅使用兵刃,他這柄鐵骨摺扇,還是到了京城之後,才定制的,使的手法,也是從師傅的「梅花幻影指」變化而來。這時眼看辛將軍左手金圈橫擊過來,突然身形一偏,側身欺進,左手使了一記「擒龍手」五指勾曲,疾向對方使圈左腕抓去。
他出身鷹爪門不使兵刃,對付手執兵刃的人,一向都是使用「空手入白刃」和擒拿手法中專門對付兵刃的「十二擒龍手」等手法。
但這是空手對付兵刃的打法,如果手中執著兵刃,就該以攻還攻,或是以兵刃封拆,決沒有人這等打法,一上手去奪對方兵刃的。
就因為他打法奇特,辛將軍不禁微微一怔道:「你是鷹爪門的人。」
右手金圈,呼的一聲,朝他右肩打到。
祝文輝朗笑一聲道:「就算在下是鷹爪門的人,亦無不可。」
右手隨著振腕而起,鐵骨灑金摺扇。一下漾起了七八朵扇影,朝對方打來的金圈灑去。
這一下,一打一迎,雙方勢道自然十分快速,圈扇交擊,但聽響起了七聲「錚」「錚」
金鐵交鳴!』
祝文輝硬接了辛將軍一記金圈。
辛將軍也接了祝文輝灑出的七八朵扇影,但就在最後一聲「錚」甫落,但見一個小圓圈突然從金圓中突入,迅如掣電,朝辛將軍肩頭劃去。
原來辛將軍只接下了祝文輝扇影幻起的七朵梅花,但祝文輝這一招,卻劃出了八朵梅花。
「梅花幻影指」虛即是實,實即是虛,就是以一個「幻」字為勝。
這一下,辛將軍自然大感意外!
他明明把祝文輝七朵扇影,全數盪開,居然還會有一點扇影,突破自己金圈,襲向自己肩頭!
心頭不禁驀然一凜,急忙沉肩後躍,雙目神光暴射,越聲笑道:
「很好,一招之下,能把本座逼退的人,放眼天下,已經寥寥可數,小友方纔這一招,莫非是梅花幻影指?」
祝文輝淡然一笑道:「閣下怎知在下使的是梅花幻影指?」
辛將軍道:「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本座大概都不至於漏接,唯有梅花幻影指手法,本座只有耳聞,從未見識過,因此第一招上,才有漏接的可能。」
祝文輝道:「將軍現在見識了梅花幻影手法了。」
辛將軍道:「你果然是梅花道人門下了?」
祝文輝傲然道:「將軍說對了,不知你還想生擒我等麼?」
辛將軍目泛異彩,洪聲笑道:
「本座第一招上,縱有疏忽,但要生擒爾等幾人,直如探囊取物也。」
祝文輝道:「只怕未必。」
辛將軍雙手金圈一擺,抬目道:「小友只管發招試試。」
祝文輝不再和他客氣,朗笑一聲:「好!」
揮動手中摺扇,倏然欺身而上,展開搶攻。但見他右腕一振之勢,一柄鐵骨扇立時劃起了無數圈圈,宛如顆顆寒萼,花影繽紛,暗香浮動,果然極盡奇幻之筆!
梅花道人以畫梅花創出一套曠古奇學「梅花幻影手法」,實是由筆上領悟而來。
用指,正是以指代筆。
祝文輝把指法由摺扇上使用,是以扇代指,把執在手中的摺扇,作為指的延伸。
這是可以貫通的,師傅創造以指代筆,徒弟又來個以扇代指,說穿了,即是以扇代筆。
扇和筆,不是很接近麼?這是說筆以作書,扇以取風,用法雖各有不同,但到了練武的人手上,鐵筆的用法,以點穴為主,而鐵骨扇也同樣是以點打為用,兩者的手法,功用,可說完全一樣。
因此,祝文輝把指法用到鐵骨扇上,不但並無困難,反而覺得揮灑之間,甚是得心應手,好像師傅傳給他的,就是扇法一般,閒言表過。卻說辛將軍金環一撤,讓開祝文輝灑過來的扇勢,金圈隨著劃起兩道金光,迎著夾擊過去。
祝文輝初次使用兵刃,和人搶攻,先前還稍嫌生疏,但幾招一過,漸漸已能得心應手,把一套幻影手法,使得揮灑自如,扇影劃過,幻起一顆顆的梅花,此生彼沒,一個人就像在一片梅影之中,當真有一樹梅花一放翁的詩意。
辛將軍銀袍如雪,金環如輪,左右開閹,施展開來,招數精妙無方,威力更是強勁無匹。
他這番出手,似是針對祝文輝的梅花幻影手法而創,金環過處,祝文輝鐵骨扇幻起的,一圈圈扇影,立被掃滅,人就跟著大步欺上。扇影被他金虹掃過,不聞絲毫金鐵交擊之聲,這就證明被他掃滅的全是幻影。
「梅花幻影手法」,就是以幻彰迷離,虛實變幻取勝。幻影被他掃滅,雖然還是隨掃隨生,但幻影總歸少了。虛影減少,實質就無法隱藏,對方又隨著步步逼來!
這下,祝文輝始知對方果非易與,連師傅這套以奇幻著稱的指法,都已感到捉襟見肘,奇正失去平衡,虛實之間,無法顛倒,反而覺得對方金環招數精妙,一時攻勢受阻,退守不易,就這樣被逼的連連後退不迭!
這時,桑飛燕和左將軍齊天游,也已動上了手。而且桑飛燕也和祝文輝一樣,劍掌齊施,還是沒有佔到絲毫上風,反而被逼落下風,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原來他們兩人,比祝文輝和辛將軍動手要早,方才是桑飛燕一柄短劍,和左將軍徒手搏鬥。後來左將軍齊天游撤下長劍,桑飛燕是個鬼精靈,心知對方武功極高,他既然撤出兵刃來,這先行出手的一招,十分重要,如能搶了先機,自己就可穩佔上風。
心念閃電一動,就搶著道:「要拿下我們麼,你們還不配,看劍。」短劍一抬,搶先出手,朝左將軍攻去。
(在左將軍撤劍之前,辛將軍曾說:「神君軍駕離山腳只有二十里了,咱們得趕忙把他們拿下。」左將軍才撤出劍來)她在這一招之間,就使出了五個變化,劍光如銀蛇亂閃,飄忽不定,使人看的眼花繚亂!
左將軍手中是一柄緬鐵軟劍,劍身狹長,十分柔軟,此時口中冷嘿一聲:
「不知死活的丫頭。」
突然右碗一抖,軟劍「錚」然有聲,朝上撩起。鋒利耀目的劍光,劃起了一片劍風,森寒劍氣,嘶然有聲,直逼過來。雙劍未接,桑飛燕劃出的五個變化,已然遇到阻遏,再也攻不過去。
桑飛燕從未遇上過如此威勢的劍氣,不禁心頭駭然,暗道:這人果然有著非常的武功。
心中想著,左手一圈,呼的一聲,劈出一掌,縱身從右閃避出去。
左將軍大笑道:「小丫頭,你也接老夫一劍。」
揮手一劍,追擊過來。這一劍,他雖是抖手發出,但一道逼人的劍鋒,銳如精練,飛射而至,來勢快速絕倫。
桑飛燕方才縱身閃避,並不是怕了左將軍,而是她攻出的劍勢,被對方強勁的劍風阻遏。
換句近代的術語,她縱身閃避,實則並非閃避,而是「轉進」,選擇她更有利於出手的攻擊角度。
因此,左將軍劍勢出手,桑燕還擊的劍招,也已出手,一招之間,劃出五個不同的變化。
她劍勢乍發,虛實互相,原也極盡奇奧,反觀左將軍追擊而來的一劍,卻只是急勁如練,毫無變化可言。那知雙劍交迭,接連響起了五聲「叮」「叮」輕響!
左將軍在劍身上貫注真氣,一柄軟劍柔韌之中,具有極大彈力,這連著的五聲輕響,竟然把桑飛燕一招五個變化,悉數震盪開去,一道白練般的劍光依然直射而來。
桑飛燕心頭一急短劍圈動,又劃出五個變化,劍光流動,迎著左將軍軟劍截去。
但聽一連串金鐵交擊之聲,響震耳際,雙劍連續交接。桑飛燕只震得手腕發麻,短劍幾乎脫手飛去。
這一劍五個變化,又被盪開,左將軍銀練般的劍光,還是絲毫不動,依然指著胸口直刺過來。
桑飛燕當時只學會了義父一杖一掌,就逼得琵琶手鄢茂功後退不迭,如今三杖一掌全已學會,反而連左將軍這麼簡單的一招劍法,都接不下來,這自然是大出意外之事。
精一套劍法,可以練上數十年,才能由精入化。太行一叟的「降龍杖法」是入化的招式,初學乍練,自然難以領悟其樁髓。
當時她在觀音廟遇上琵琶手鄢茂功,可以一招退敵,那是鄢茂功學的只是外門功夫,更沒想一個花字門的女弟子會突然使出變化神奧的上乘武學,才會被桑飛燕逼退。
左將軍齊天游是「神君」座前少數高手,武功修為,遠在鄢茂功之上,桑飛燕出手數招之後,武功路數,如何瞞得過他的眼睛。
一個火候不足,劍術基礎還在初段的人,但使的卻是一套上乘武學精華而入化境的劍招,自然無法盡情發揮,遇上劍術高手,自然而然可找出許多破綻來。
左將軍這一劍,直刺過來,根本毫無變化可言,這就是針對桑飛燕熟而不純,變化雖多,無法自求變化劍招而發。
因此,他這直刺的一劍,即是「以不變應萬變」的招念加上他深厚的功力,桑飛燕就這樣被逼的手足無措了。
閒言表過,卻說桑飛燕眼看自己連發兩劍,依然擋不住對方劍勢,而且短劍之上,和對方軟劍幾番相接,已是缺口斑斑!心頭更是吃驚,腳下連連後退,手中短劍又跟著劃出。
這是義父太行一叟傳給她的第三招杖法。如果這一招再化解不了對方劍勢,她只好束手待斃了!
左將軍長劍直指,跟蹤逼進,陰森笑道:
「小丫頭,你此時棄劍受縛,本座還可以不難為你……」
「錚」「錚」又是兩聲金鐵大震,桑飛燕第三招劍法只使了兩個變化,就被震盪開去,虎口劇痛,門戶大開。
左將軍雪亮的軟劍,寒鋒如冰,很快乘虛而入,眼看就要點上桑飛燕胸前「玄機穴」!
「哈哈!小丫頭,你還有什麼能耐麼?」
桑飛燕連後退都來不及,眼看義父三招劍法,悉被對方震盪開去,劍尖離身前不過數寸,心頭更是慌張失措,手中短劍不自覺的由右向左,橫劃而出,朝軟劍上敲去。
就算是招吧!這簡直不是劍招。
只聽「錚」的一聲,居然奇跡出現,左將軍直刺過來的長劍,竟被她一劍撥開!
不,劍勢被震的直盪開去。
左將軍欺來的人,身不由已隨著盪開的劍勢,往右跨出了一大步。
這一招來的好怪!左將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貫注真力的劍勢,會被桑飛燕漫無招法的一劃,連人都震退開去!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一時不覺愣得一愣。
桑飛燕同樣一征,她似是未料到自己這一劃,會輕而易舉的扭轉危機!
她再仔細一想,臉上不禁飛起一絲笑容,只是她臉上戴著面具。
縱有喜色,旁人也無法看到。
左將軍當然更不相信,桑飛燕垂敗之際,會有奇招出現,口中冷哼一聲道:
「小丫頭,你擋得開本座一劍,還能擋得開本座第二劍麼?」
桑飛燕咭的笑道:「不信你就再試試看!」
她好像說的很開心。
左將軍沉聲道:「很好,你小心了。」
抖手一劍,斜點而出,劍尖宛如一點寒星,指向桑飛燕右肩「巨骨穴」。
他原無取桑飛燕性命之意,只想把她拿下,因此出手極有分寸。
桑飛燕嬌喝道:「來得好!」
手中短劍,劍尖朝上,依然「唰」的一聲,橫劃而出。
這一劍依樣畫葫蘆,還是方纔那一招。敢情他覺得那一招很管用,所以又使了出來。
左將軍看的暗暗冷笑,忖道:「方纔被你格開,是因為我直刺的劍勢,被你從橫裡敲了一下,那是僥倖,這回我劍勢斜點,你再用這一記從橫裡格來,如何還能封架得開?」
就在他心念轉動之際,又是「錚」的一聲金鐵交鳴!
左將軍斜的劍勢,居然又被桑飛燕劍尖敲上了!去勢勁急的軟劍,倏然反彈,左將軍只覺腳下浮動,又是和方才一樣,一個人被震的身不由己,斜退了兩步小步。
這下,把左將軍齊天游給震住了,他自然看得清清楚楚,桑飛燕這一記劍法,就是像摺扇般一劃,根本不成章法,沒有路數,手法簡單到不能簡單。但居然會兩次都把他貫注真力的劍勢震開,連樁都站不住!
他練劍數十年,從未遇上過這等怪招。
桑飛燕自然喜出望外,手中短劍一指,輕笑道:「齊將軍,你要不要再試試看?」
左將軍驚疑不定,臉色陰沉,還沒答話,但此時,卻給他看到了答案!
祝文輝一柄摺扇,展開「梅花幻影手法」,摺扇錯落,揮灑出無數梅花,先前倒也把辛將軍迫的後退不迭,但辛將軍金環開闔,連續掃出,梅花幻影,被他金虹掃過,依次幻滅!
當然,祝文輝鐵骨摺扇,還在劃著圓圈,梅花幻影還在不斷的隨沒隨生。
只是辛將軍一雙金環化作了兩道金虹,掃得實在太快了,金虹過處,梅花幻影悉被掃滅,幻影掃滅的比幻起的多。
朵朵梅影,愈來愈少,祝文輝也隨著步步後退,一柄鐵骨摺扇大有捉襟見肘之勢。
辛將軍長髯飄忽,著著逼進之際,忽然發出一聲洪笑,右手金環一下鎖住了祝文輝摺扇,高大身軀驀地朝前一俯,左手金環閃電朝祝文輝肩頭砸落。
這一招,祝文輝招式被逼用老,幾乎已無招架之功!但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他摺扇忽然從金環中滑出,唰的一聲,扇面打了開來,反手劃出!
辛將軍左手金環,眼看快要砸上,突見一道扇形白光一閃(白光當然是打開的扇面)疾風颯然,劃上左腕,整條手臂為之一麻,若非他功力深厚,金環差點脫手!
這一招突如其來,實在大意外了!
祝文輝鐵骨摺扇,明明已被他金環鎖住,以辛將軍的武功相對敵經驗,決不可能從他手中脫出。不僅脫出,還居然趁勢反擊,一下劃傷了他手腕。
尤其祝文輝自從動上手,他使的全是「梅花幻影」手法,摺扇圈圈點點,一直當筆使用,從未打開過扇面(他施展的不是使扇的招式,當然不會打開扇面來)。當然,武林中使扇的高手,辛將軍也見識得多了,但從未見到過這般怪異,招式來得如此突然!
最使他感到驚凜的,憑他數十年見聞,竟然看不出這一招的來龍去脈!甚至連如何脫出他右手金環,如何劃上左腕,都沒有看得清楚!
雙方動作,何等快速?
辛將軍一聲洪亮的長笑,才到一半,就突然停住,人已離地三寸,疾快的往後飛退出去。
辛將軍雖沒看得清楚,但左將軍齊天游卻看清楚了!
那是左將軍恰在此時,也被桑飛燕兩次使用同一式不成章的劍招,敲上軟劍,震得他站不住樁,斜退出去。
一時識不透對方招式,正在驚疑納罕之際,無意中看到了祝文輝這一記怪招。
這使他心頭頓時明白過來!
桑飛燕方才用短劍橫劃而出,劍光一閃,就像扇面般展開,和祝文輝突然打開扇面,招式十分近似。那就是說桑飛燕剛才使的,並非劍招,而是扇招無疑。
只是普天之下,使摺扇的人並不多,最負盛名的首推神扇子。但神扇子的武功,也只在自己和辛將軍伯仲之間,要像剛才那樣,在一招出手,如有神助,立時反敗為勝,就算神扇子也根本無此能耐。
那麼這一男一女,究竟是什麼來歷呢?
這一剎那間,敞廳上突然靜止下來。
左將軍齊天游臉色陰森,緊閉著嘴唇,一聲不作。
辛將軍疾退出去的人,銀袍拂拂自動,一張紅臉上,也像凝結了一層寒霜,巨目凌光暴射,半晌作聲不得。
就在此時,只聽院外傳來一聲吆喝:「神君駕到!」
「神君駕到!」
祝文輝、桑飛燕齊齊一怔。
左將軍心頭大急,迅快回劍入鞘,抬眼望望辛將軍,然後朝祝文輝,桑飛燕兩人低喝道:
「你們還不快收起兵刃退到邊上去。」
他是四大將軍之首,「神君」未到之前,他已先到蘇州,顯然是「神君」駕前的先鋒。
憑他和辛將軍兩人,仍然未能把祝文輝、桑飛燕拿下,而「神君」專車已經蒞臨,他這句話的意思,自然是不願多事,才要祝文輝等人退下去。
辛將軍顯然也同意他的措施,隨著收起了雙環。也由此可見兩位將軍深怕「神君」責怪下來,才希望事情不要擴大。桑飛燕冷哼一聲:「你們也怕了。」
收起短劍,從地上拾起軟帽,胡亂攏起頭髮,然後戴上了帽子。
祝文輝不知這些人是何來歷,正想看看這位「神君」究是什麼人?當下朝大家使了個手勢,依然退到右側,一齊站定。
就在這一瞬工夫,院中已經迅快走進四個穿著一身綠色勁裝,腰懸綠鯊皮鞘佩刀的大漢,在階前分左右站定。
接著,角門前出現了兩盞黃色紗燈。那是由兩名宮裝女子,長髮披肩,遠看過去,一身裝束,還像是個女人,但走近了,就一點女人味道都沒有。
這兩人少說也有三十五六年紀,粗眉大眼,塌鼻厚嘴,臉如木瓜,色若鍋底,簡直是兩個奇醜無比的母夜叉。
左將軍齊天游,前將軍辛士昭,早已急步搶出敞廳,降階恭立。
只要看這份氣勢,這位「神君」,來頭著實不小!
兩盞宮燈後面,搖搖擺擺的走進一個身軀矮胖的黃衣人來。
此人面如淡金,長眉、細目、面上冷漠得一無表情。
頭戴鑲玉軟帽,身穿一襲寬大黃衣,腰束玉帶,足登繡金逍遙履。
看上去氣派不小,只是走起路來,就像一個矮冬瓜,搖搖滾滾,煞是可笑。
黃衣人才跨進角門,左將軍前將軍早已躬下身去,連頭都不敢稍抬,兩人同聲說道:
「屬下齊天游,辛士昭接駕。」
原來這黃衣人就是「神君」了。
黃衣人呵呵尖笑一聲道:「二位將軍少禮。」
黃衣人身後,緊隨著兩人,一是五十出頭的小老頭,身穿玄色大褂,札腳褲,右手掌中盤弄著兩枚胡桃。
另一個是臉盤又扁又大,雙肩寬闊的藍袍人,這人個子不高,身子極闊,是以看去就顯得畸形。
這兩人也是兩位將軍,穿玄色大褂的是右將軍沙成峰,穿藍袍的是後將軍哈福壽。
他們和左將軍齊天游,前將軍辛士昭,合稱「駕前四大將軍」。
黃衣神君走近階前,索毅夫悄悄朝祝文輝道:
「神君駕到,諸位武功再高,也決非敵手,只要諸位不存異心,咱們原可相安無事,待會諸位聽我安排就好。」
祝文輝也悄聲道:「咱們並無和你們為敵之意,方才是你們逼咱們動手的。」
索毅夫含笑道:「這樣就好,只要應付過這一陣,諸位就可以離去了。」
他們在「神君」面前,要竭力粉刷,才會這般遷就。
黃衣神君像矮冬瓜般滾動著身子,舉步朝石階上走來。
左將軍齊天游欠身道:「屬下已經把上盤寺打掃乾淨,作為神君駐蹕之處,恭請神君到上盤宮休息。」
黃衣神君點點頭,尖笑道:「好,好,這裡是你住的地方了?」
左將軍躬身應「是。」
黃衣神君道:「老夫口渴得很,你要人趕快端幾碗冷茶來,就在這裡歇一會再走。」
說著,已經跨進敞廳,他好像急著需要休息。
左將軍答應一聲,趕緊朝索毅夫道:「毅夫,趕快把冷茶端上來。」
索毅夫沒命的應「是」,朝屋後招了招手。只見兩名面貌姣好的青衣使女,手捧玉碗,從屏後急步走出。
這時黃衣神君已經走到上首,在虎皮交椅上坐了下來。
兩名宮裝醜婦,熄去宮燈,一左一右,侍立神君身後。
四大將軍在階前互相拱手為禮,相繼入廳。
就在兩名面貌姣好的青衣使女手捧玉碗,俏生生往上走近之際,突聽有人大吼一聲:
「站住。」
這一聲大吼,聲音又尖又粗,聽來十分刺耳。
兩名青衣使女不覺怔得一怔,腳下也隨著為之一停。
原來這聲怪叫,出於神君身後左首那個醜婦之口。
黃衣神君一手摸了下山羊鬍子,冬瓜臉上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回頭道:
「東娥,你這般大聲則甚?」
左首那個醜婦躬身道:「啟稟神君,這是娘娘規定的。」
黃衣神君很不自在的點點頭道:「好吧,你們去接過來吧!」
兩個醜婦一閃而出,落到兩名青衣使女面前,哼道:「拿過來。」
劈面從兩名青衣使女手中,接過了玉碗。說她們是「接」這簡直和「搶」差不多,兩個醜婦手法之快,就像一陣風一般,她們把玉碗接了過去,兩名青衣使女還一無所覺,但手中已經空了。
右首醜婦低喝一聲:「你們可以下去了。」
話聲一落,兩人已經手捧玉碗,回到神君面前,怪聲怪氣的道:「神君請用茶。」
直到此時,大家才知道「娘娘的規定」是什麼了。
敢情神君的太太,妒心奇重,不准有面貌姣好的女子,接近神君,才選了兩個母夜叉一般的醜婦,來伺候神君。
甚至連端茶水,都不准別的女子走近。
兩名青衣使女悄悄退下。
黃衣神君目光灼灼,看著她們輕輕擺動的腰肢,嚥了一口口水。
左首醜婦眼看自己兩人端著玉碗送上,神君卻似失魂落魄一般,就怪聲叫道:「神君請用茶了。」
黃衣神君如夢初醒,口中「啊」了一聲,才道:「好!好!」
一手接過玉碗,咕嘀咕嘀把一碗冷茶喝了下去,右手又從右邊醜婦手中把玉碗接了過來,接著仰起脖子,喝了下去。
只要看他喝得如同牛飲,這位「神君」,只怕患有消渴之症哩!
他一口氣喝下兩碗冷茶,才舒適的吁了口氣,摸摸頷下一把山羊鬍子,好像要問什麼?
忽然間,他目光掠過右首,看到站在下首的祝文輝等人。
他本是無意掃過,但他這一眼,卻引起他的注意,略為偏了偏臉,問道:「他們是些什麼人?」
左將軍齊天游、前將軍辛士昭臉色卻為之一變!
索毅夫就站在祝文輝等人前面,他原是有意擋在眾人前面的,此時不待左將軍開口,連忙躬下身,陪笑道:
「啟稟神君,他們是蘇州地面上武林同道,燕秋山、燕秋水兄弟兩個,聽到神君駕蒞,特來迎駕。」
他不愧是索師爺,善於奉迎。
祝文輝因想多知道一些「神君」來歷,而且審視形勢,真要動起手來,自己幾人未必能闖得出去,索師爺既然這麼說了,也就隨著他話聲,朝黃衣神君拱了拱手。
黃衣神君自然不會把他們這些人放在眼裡,抬著下巴,似點非點,口中「唔」了一聲。
就在此時,只聽階前微風一颯,飄落一道黑影,高聲道:「屬下尉敬遲覆命。」
那是一個黑衣人,連頭上都蒙著一方黑布,看去極是神秘。
「哦!」黃衣神君轉過臉去,徐聲道:「叫他進來。」
他話聲方落,站在左首的醜婦已拉開嗓子,怪叫道:「神君請尉遲令主入廳。」
階前那黑衣人尉敬遲躬身道:「屬下遵命。」
左手揭下蒙頭黑布,舉步跨進敞廳,還未走近黃衣神君,就躬下身去道:
「屬下叩見神君。」
黃衣神君道:「你把老夫信函送交司馬欽、花見羞了麼?」
祝文輝聽得心中一動,暗道:司馬欽是殘缺門主,花見羞是花字門主,他派人送信給兩個門主,不知又有什麼勾當?
黑衣人尉敬遲道:「是屬下親手交給司馬欽、花見羞的,屬下趕到之時,他們兩個門派,已在妙峰山麓火拚!」
黃衣神君沉哼一聲道:「真是胡鬧。」說到這裡,問道:「司馬欽、花見羞看了老夫書信,可曾說什麼嗎?」
尉敬遲道:「神君令諭,他們怎敢不遵?」
原來他是在妙峰山分開司馬欽、花見羞拚搏內力,司馬欽稱他「李令主」,花信風又稱他「張天使」的神秘黑衣人。
黃衣神君點點頭,掀髯笑道:「好,好,他們都來了麼?」
尉敬遲躬身答道:「他們都已到了。」黃衣神君回頭朝左將軍齊天游笑道:「看來老夫只好在這裡接見了。」
左將軍恭敬的應了聲:「是。」
黃衣神君才轉臉向尉敬遲吩咐道:「你叫他們進來。」尉敬遲答應一聲,正待退出。
黃衣神君道:「哦,你要他們分別進來。」
尉敬遲又應了聲:「是!」舉手覆上蒙面黑布,才轉身退出。
左將軍朝索毅夫揮手打了個手勢,說道:
「毅夫,你帶燕氏兄弟,前外面待茶去。」
他巴不得祝文輝等人早些送出,免得節外生枝。
索毅夫躬躬身,要領著祝文輝等人退下。
黃衣神君目光一轉,忽然擺手道:「不用了,老夫初來此地,正想瞭解一下此地道上的情形,讓他們在這裡稍待,老夫還要和他們談談。」
索毅夫連聲應「是」,心頭可止不住打著鼓。
祝文輝心中卻暗暗高興,自己等人留在這裡,正好聽聽這位「神君」和殘缺門主,花字門主談些什麼?
這時只聽階前響起尉敬遲的聲音低森說道:
「啟稟神君,殘缺門主司馬欽到!」
階前,尉敬遲身後站著一個身材高大,肩披黑氅,臉如火炭,右眼蒙一塊圓形皮的大漢。
此人正是殘缺門主獨眼龍司馬欽。
黃衣神君端坐皮交椅之上,口中說道:「有請。」
祝文輝心中暗道:此人好生托大,司馬欽多少總是一門之主,他居然連站都不站起來。
只聽左首醜婦又怪聲怪氣的道:「神君請司馬門主入內相見。」
階前尉敬遲一抬手道:「司馬門主請。」
司馬欽連忙欠身道:「還是令主請先。」
尉敬遲道:「兄弟替司馬門主帶路。」
他是引見人,自該走在前面。隨著話聲,舉步跨上石階,當先走入。
獨眼龍司馬欽隨著他身後走入。
直到司馬欽跨進敞廳,黃衣神君才緩緩的從虎皮椅上站了起來,口中呵呵笑道:「司馬門主一路辛苦了。」
尉敬遲側身讓開,朝司馬欽低聲說道:「上面就是神君了。」
司馬欽慌忙趨上幾步,躬身道:
「屬下殘缺門主司馬欽參見神君。」
祝文輝聽得大吃一驚,這位殘缺門主自稱「屬下」,莫非還受「神君」節制!
黃衣神君冬瓜臉上,流露出欣然之色,含笑道:「司馬門主少禮。」
司馬欽依然躬著身道:「屬下蒙神君大力鼎助,始有今日,屬下還是第一次謁見神君,還望神君指導。」
黃衣神君掀髯笑道:「殘缺門是老夫所屬盟友三門、五派、七幫中,實力最雄厚的一門,司馬門主也是雄才大略的門主,老夫今後還要多多借重呢!」
司馬欽還是躬著身道:「神君過獎,屬下愧不敢當。」
祝文輝越聽越覺驚駭!
他本是把這位「神君」當作江湖某一幫派的首領,但如今聽「神君」的口氣,他居然統轄了江湖上「三門、五派、七幫」!
這真是小看他了,只不知他究竟是何來歷?
黃衣神君此時春風滿面,指手指指四大將軍,說道:
「司馬門主大概不認識吧,這是老夫座下四大將軍……」
他依次給司馬欽引見了四大將軍。
司馬欽一一抱拳作揖,四大將軍也一齊還禮不迭。
黃衣神君一擺手道:「司馬門主請坐。」
司馬欽道:「神君面前,哪有屬下的坐位?」
他對「神君」極為恭敬,一派屬下謁見上司的神態。只此一點,就可看出這位「神君」,有著很大的權威了。
不然,獨眼龍司馬欽也是一個狂妄自大的人,豈肯如此低聲下氣,自貶身份?
黃衣神君似是對司馬欽極為滿意,點頭笑道:
「不妨,不妨,司馬門主統率一門,老夫面前,自該有個坐位,哈哈,你只管坐下來,咱們好好談談。」
司馬欽恭聲應是道:「神君吩咐,屬下告坐。」
說著,在下首一張椅子欠身坐下。
這一坐下,就再也不聞兩人說話。
祝文輝等人站在廳右下首,距離較遠,前面又站著索師爺,自然看不清楚。
先前只當他們坐下來了,就會談到什麼事情,那知過了半晌,依然不見兩人交談。
這下,祝文輝忽然明白過來,敢情「神君」和獨眼龍談話內容,不願有人聽到,因此互以「傳音入密」交談。
敞廳上鴉雀無聲,足足沉默了頓飯工夫,才見獨眼龍司馬欽站起身道:「屬下告退。」
黃衣神君頷首道:「司馬門主好走。」
司馬欽躬身一禮,又向四大將軍拱手為札,退出敞廳而去。
尉敬遲一直送了出去,然後又領著一個頭戴珠翠,身穿天藍長襖的老嫗,和一個身穿青綢長衫,手搖湘妃摺扇的俊俏相公走了進來。到得階前,尉敬遲腳下一停,躬身:「啟稟神君,花字門主花見羞,護法花信風到。」
桑飛燕暗暗吃驚,門主和老護法也來了!這麼說,「神君」
統轄的「三門、五派、七幫」,也有花字門了。
桑飛燕雖是花字門的弟子,但她身份較低,只在是筱姨娘手下,自然從未見過門主和老護法。
這時聽到門主和老護法來了,不覺注目瞧去。
只聽黃衣神君低沉的道:「有請。」
他話聲方落,左首醜婦怪叫道:「神君請花字門主和護法入內相見。」
尉敬遲在階前側身抬手道:「花門主請。」
花見羞手執摺扇,拱拱手道:「花某有僭了。」
瀟灑的舉步朝階上走來,她素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稱,但她為了掩飾行藏,經常易釵而棄,扮成讀書相公模樣。
就在她跨上石階,只見門前人影一閃,一個面貌奇醜的婦人,一下攔住了去路,喝道:
「站住!」
花見羞一位,腳下乍停,抱拳道:「大嫂有何見教?」
那醜婦臉如冰凍,一雙三角眼,冷冷的朝花見羞身上一陣打量,問道:
「神君召見花字門花見羞,你就是花見羞麼?」
花見羞點頭道:「對呀,我就是花見羞了。」
那醜婦道:「花門主那是女的了。」
花見羞道:「正是。」
那醜婦臉色更寒,幾乎含著敵意的道:
「你既是女子,知不知道晉謁神君的規矩?」
女子晉謁「神君」,另有規矩,奇絕!
花見羞心中暗暗納罕,依然拱手道:「花某今晚是第一次晉謁神君,不知有些什麼規矩,還望大嫂指點。」
那醜婦冷冷一哼,伸手入懷,抽出兩方黑紗,朝花見羞擲來,冷聲道:
「拿去,凡是婦女謁見神君,都得戴上面紗,知道麼?」說完轉身往裡行去。
花見羞神手接過面紗,分了一方給姑姑花信風,兩人迅快蒙在臉上,舉步走入。
花信風雖然比花門主花見羞落後半步,但她似是不放心門主,緊隨花見羞身後,還以「傳音入密」,暗中叮囑著門主,要她凡事都要忍耐。正因她們面上都戴著面紗,是以花信風嘴皮微動,也不會被人發覺。
黃衣神君已經從虎皮交椅上站了起來,呵呵笑道:「花老護法久違了。」
花信風急步趨上幾步,躬身道:
「賤妾花信風叩見神君,願神君福祉永康,霸業昌隆。」
黃衣神君大笑道:「好說,好說。」
花信風接著轉過身去,朝花見羞道:「門主快見過神君。」
花見羞朝上作了個長揖,說道:「屬下花見羞參見神君。」
黃衣神君目光炯炯,望著這位易釵而棄,臉上蒙了黑紗的武林第一美人,大有恨不得掀起面紗,看個清楚。他在這一瞬間,似乎渾然忘記了他「神君」的身份,也半晌沒有說話。
只聽站在黃衣神君右首的醜婦冷冷喝道:
「花門主,花護法退後三步,賜坐。」
黃衣神君經她一喝,如夢初醒,口中「啊」一聲,含笑道:
「不錯,花門主、花老護法請坐,請坐。」
花信風退後三步,朝四大將軍一一躬身為禮,然後低聲說道:「門主,這是神君恩典,快快謝坐。」
花見羞朝上欠身一禮道:「屬下告坐。」在一張木椅上坐下。
花信風跟著落坐,一面欠著身道:「敝門主繼承父業,不過短短一年,今天是第一次謁見神君,還望神君多多關照。」
黃衣神君連連點頭道:「很好,很好。」
他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口中笑著說道:「責門主有你花老護法輔佐,還怕不出人頭地麼?」說到這裡,回頭朝左將軍齊天游問道:
「齊將軍,上盤行宮,可曾準備酒菜麼?」
左將軍連忙躬身道:「屬下都已準備好了。」
黃衣神君道:「很好,咱們立時啟程,老夫要在上盤行宮,張宴替花門主接風,同時也為花字門合作十年,稍表慶賀之意。」
花見羞道:「神君賜宴,屬下愧不敢當。」
黃衣神君沒加理會,一面朝尉敬遲問道:「司馬欽走了沒有?」
尉敬遲躬身答道:「回神君,司馬門主已經走了。」
黃衣神君道:「走了就算,咱們立時上上盤行宮去。」
左首醜婦躬身道:「啟稟神君,娘娘臨行時交代,神君外出,不與婦女同席……」
原來這位「神君」,閫令森嚴。
黃衣神君不待她說完,一擺手道:「不用說了,你們難道沒聽說過君在外,命令有所不受,齊將軍,咱們立時動身。」說著已經站起身來,抬抬手道:「花門主、花護法請。」
舉步朝廳外走去,但他走了兩步,忽然偏過頭來,右手一抬,指指祝文輝、桑飛燕等人,又道:「齊將軍,這燕氏兄弟,你要索毅夫好好招待,明天等老夫有暇,還要和他們好好談談。」
說完,也沒等左將軍答畢,滾動著矮胖身軀,走了出去。兩名宮裝醜婦,慌忙點起紗燈,搶在前面照路。
花見羞跟著站起,正待舉步。
花信風含笑道:「四位將軍請先。」
左將軍齊天游深沉一笑道:
「花門主、花護法遠來是客,還是二位請先。」
花信風這才欠身道:「門主請吧!」
花見羞不再客氣,舉步往外就走。
花信風緊隨門主身後,四大將軍又緊隨花信風身後,大家像一陣風一般,轉眼之間,走的一個不剩。
敞廳上,頓時靜了下來。
索師爺索毅夫如釋重負,長長吁了口氣,轉身朝祝文輝拱拱手,陪笑道:
「燕大俠兄妹,原來還是高手,兄弟失敬得很,神君慧眼識英雄,交代兄弟,好好招待,務請諸位賞兄弟一個薄臉……」
桑飛燕道:「我們要是不賞臉呢?」索毅夫吃驚道:「我的姑奶奶,你要是不賞兄弟這個薄臉,神君一旦責怪下來,兄弟這個腦袋,就保不住了。」
桑飛燕咭的笑道:「你腦袋保不住關我們什麼事?」
祝文輝一擺手道:「妹子不要胡鬧。」
一面朝索毅夫問道:「索師爺方才不是說過,只要應付這一陣,咱們就可以離去?」
索毅夫道:「是,是,兄弟方纔的確說過,只是神君臨幸時交代的話,燕大俠也聽到了,今天太晚了,明天神君有暇,還要和兩位談談,燕大俠說什麼也得幫幫兄弟的忙,屈留下來,否則兄弟就沒法向神君交代了。」
祝文輝略為沉吟,點頭道:
「好吧,在下兄妹可以留下來,但馬師傅幾位,不用留在這裡了。」
索毅夫連連應是道:「燕大俠說的是,只要燕大俠賢兄妹肯留下來,馬師傅凡位自然可以先行離去。」
馮大海道:「二位公子留在這裡,小的自然也該留在這裡了。」
祝文輝道:「不用了,馬師傅只管先行回去,神君要我們留下來,似無惡意,我和妹子自會應付的。」
索毅夫舉掌拍了三下。
一名黑衣大漢趨近廳門,垂手道:「小的在。」
索毅夫道:「你送馬師傅四位下山,傳令下去,沿途不得阻攔。」
那黑衣大漢領命道:「小的遵命。」
索毅夫朝馮大海四人拱拱手道:「四位請吧,恕兄弟不送了。」
馮大海朝祝文輝二人抱拳道:「小人那就告退,公子、小姐多多保重。」
說完,當先朝外行去。
其他三人也跟著抱拳為禮,一齊走出敞廳,和黑衣大漢往外而去。
索毅夫回過身,朝兩人連連打拱,陪笑道:
「二位請上坐,兄弟要他們沏兩盅茶來。」
說著,又舉手擊掌,高聲叫道:「春雲、秋雲,快替燕大俠二位沏茶來。」
只見兩名青衣少女手托漆盤,俏生生走到兩人面前,櫻唇輕啟,說道:「二位公子請用茶。」
雙手捧起茗碗,放到几上,才款步退下。
索毅夫含笑道:「兄弟已吩咐廚下,準備了幾色宵夜酒菜,二位先請用茶。」
他曲意奉承,只是希望祝文輝二人,明天神君召見之時,謹慎應對,不可拆他們的台,如此而已!
祝文輝舉起茗碗,輕輕喝了一口,果然滿口清芬,是上好的清茶,放下茗碗,抬頭道:
「索師爺,在下想請教一件事。」索毅夫連說不敢,道:「燕大俠要問什麼?」
祝文輝道:「在下想請教的,是你們這位神君,究竟是何等人物?」
索毅夫一呆道:「燕大俠沒聽說過『武林四一』麼?」
祝文輝道:「在下很少在江湖走動,從未聽說過武林四一。」
索毅夫奇道:「難道燕大俠真的不是京城九門提督衙門的人?」
祝文輝道:「在下真的不是。」
索毅夫道:「這麼說來,真是一場天大的誤會了。」
桑飛燕問道:「索師爺,你方才說的『武林四一』究竟是什麼?」
索毅夫道:「武林四一,指的是四個武林高手,一共有四句話,那是:『雲山一尼、中州一君、太行一叟、千峰一雲』。第一句說的是梵淨山山主神尼清音師太,第二句指的就是神君,第三句太行一叟,是指太行桑藥師,第四句是千山一雲,是指摩天嶺的雲千里。」
「中州一君?」祝文輝道:「他姓什麼?」
索毅夫道:「神君另外有個外號,原叫雲裡神龍,江湖上覺得雲裡神龍中州一君,叫起來太長了,乾脆就叫神君的好,神君姓什麼,就沒有人知道了。」
祝文輝道:「你們在神君領導之下,有將軍、有武士,總該有個名稱吧?」
索毅夫道:「咱們沒有門派,也不立宗教,神君住的地方,名為萬象宮,咱們也就以萬象宮作為稱號了。」
「萬象宮」,自然不算是什麼機密,真要是機密事兒,索師爺就不會說了。
話雖如此,但「萬象宮」三個字,祝文輝還是第一次聽到。
別說祝文輝,就是江湖上,知道的人,只怕也不會很多。
祝文輝輕「哦」一聲道:「原來如此,不是索師爺說出來,在下還沒聽人說過呢!」
接著問道:「方纔在下好像聽神君說過,萬象宮統轄三門、五派、七幫,不知是那些門派?」
索毅夫笑了笑道:「燕大俠垂詢,兄弟自當奉告,只是這是宮中的機密,兄弟職位較卑,知道的並不多,還望燕大俠原諒。」
他不肯說。
祝文輝忽然警覺,自己問的太多下,這就含笑道:
「在下只是隨便問問,索師爺不用介意。」
兩名青衣使女在一張小圓桌上,放好杯筷,陸續送上酒菜。
索毅夫起身道:「來,來,燕大俠二位,想必腹中早已餓了,粗餚淡酒,不成敬意,二位請上坐。」
老實說,祝文輝、桑飛燕,這一晚奔行、搏鬥,消耗了不少體力,此時確實早已感覺腹中飢餓。酒菜送上來了,也就不用客氣。
三人人席之後,兩名青衣使女手捧銀壺,替三人斟了酒。
索毅夫舉起酒盞,說道:「兄弟有幸奉陪燕大俠,兄弟敬二位一杯。」
舉盞一飲而乾。
祝文輝怕他酒中有鬼,略為沾了沾唇,說道:「在下不善飲酒。」
索毅夫似是看出他的心意,淡淡一笑道:「那就請用菜吧!」
只聽檻外有人陰森森的道:「有酒食,也不請老夫喝一盅麼?」
索毅夫依然一驚,回頭喝道:「什麼人?」
「老夫。」隨著話聲,從門外緩步走進一個身穿古銅長衫的瘦高老頭。
此人不但又瘦又高,瘦得像一根木頭,就是他臉型,也長得又狹又長,木無表情,和木頭一樣。
這人祝文輝、桑飛燕並不陌生,正是蘇州太和樓見過,到這裡來,也是他引來的:
索毅夫突然從椅上站了起來,叱道:「閣下是什麼人?」
瘦高老頭嘿然道:「老夫是誰,你看不出來麼?」
這兩句話的工夫,人走到桌子前面。
不,他明明走的很緩,很慢,好像只跨了一步,就已站在你面前,誰都沒看清他是如何走過來的?
索毅夫臉上痙攣的道:「你老是……是……木客……」
瘦高老頭忽然咧嘴笑道:「你知道就好。」
他這一笑,一張嘴幾乎咧到面頰上去。
這麼一張瘦削得像一根木樁似的臉上,竟會有這麼一張闊嘴!
「木客!」
祝文輝心中暗道:「他叫木客!果然生得像木頭人,只要看索毅夫對他這般驚駭失措,此人一定是大大有名的人物,自己怎會沒聽爹說起過呢?」
木客一隻枯乾的像鬼爪的手掌,不知何時,已經按在索毅夫的肩頭,冷森的道:
「坐下來,陪老夫喝一盅。」
隨著話聲,已在空位上坐下,索毅夫乖乖的跟著坐下。
木客右手一伸,取過索毅夫面前的酒杯,一口喝乾,側臉朝祝文輝二人笑了笑道:
「這酒倒是真正十年陳的女兒紅,你們也不用客氣。」
左手取過酒壺,斟滿了酒,右手又把索毅夫面前的筷子取了過來,夾起一塊油雞,往口中塞去。
索毅夫坐是坐下來了,人卻僵在那裡,過了半晌,才從嘴裡進出一句話來:
「木老光臨……」
木客塞進嘴裡去一塊油雞,根本連嚼也沒嚼一口,就連皮帶骨,囫圇吞了下去。
右手竹筷一揚,冷冷的道:「老夫吃東西的時候,不喜歡有人說話。」
右手舉起酒杯,又是「咕」的一聲,一口喝乾。
索毅夫好像很怕這位怪客,果然坐在一旁,噤若寒蟬,不敢再說。
祝文輝、桑飛燕眼看索毅夫碰了一鼻子灰,自然也不好說話。
木客一口一杯,杯到酒干,一杯酒就夾一筷下酒菜。他吃得雖快,但吃相很斯文,連嘴巴都沒動一下。因為他塞進口裡去的東西,不用咀嚼,都是吞下去的。
這怪人簡直怪到極點!
桑飛燕看的想笑,但沒敢笑出來,那是她已經看出木客對自己兩人,似乎並無惡意。
她是從患難中掙扎出來的人,知道這種古怪的人,是得罪不得的,雖然自己兩人並不怕他,但這人多少總是有助於自己的人。祝文輝和她心意相同,覺得此人突然出現,必有緣故,因此只是敬陪末座,對木客有著一份虔敬之心。
木客吃的很快,圓桌上的酒菜,不過轉眼工夫,就被他一個人一掃而光。
他似乎吃的很愜意,放下竹筷,咧著闊嘴,朝祝文輝兩人笑了笑道:「現在咱們可以走了。」
祝文輝道:「老丈要我們到哪裡去?」
木客緩緩站起身道:「你們是老夫領來的,自然要跟老夫走了。」
這下,索毅夫可急了!
祝文輝、桑飛燕是神君交代,要他好好招待的,明天早晨,神君還要召見,怎麼能走?
走了自己如何向神君交代?他趕忙跟著站起,陪笑道:「木老,你老千萬做做好,你老把……」
木客沒待他說下去,右手枯乾的鬼爪已經又按上了索毅夫的肩頭,冷森的道:
「坐下,老夫吃了你的酒菜,才對你客氣些,老夫說出來的話,有誰能改動一個字?」
放開手,回頭催道:「你們還不隨我走麼?」隨著話聲,舉步往外行去。
祝文輝聽他這般說法,心知必有緣故,急忙隨著站起,低聲說道:
「妹子,咱們走。」
桑飛燕應了聲「好」。
祝文輝一抱拳道:「索師爺恕在下兄妹失陪了。」
話聲一落,兩人一齊往廳外就走。
索毅夫被木客按著坐下,似是定住了一般,目瞪口呆的望著兩人離去,既沒加以阻攔,更沒開口說話。
他是被木客制住了。
盤山。千峰卓立,有下盤,中盤、上盤之分。
石徑盤紆而上,人有相間咫尺,而一在樹杪,一在崖底者。
上盤寺在盤山絕頂,再上去有懸石亭和劍台,傳系李靖舞劍處。
上盤寺今晚成了中州一君的「行宮」。
從山門一直到後院,到處燈火輝煌。
每隔一、二丈,就面對面的站著一對綠色勁裝漢子。
從山門一直通向後院,都有綠衣武士站崗守護,人數少說也有數十名之多。
他們是中州一君的隨行衛士,號稱「綠刀武士」,個個武功了得,但誰也沒看到他們出過手。
中州一君所到之處,早已有四大將軍開路,黑白兩道,誰不懾服?哪有他們用武之地?
上盤寺後院,花木扶疏,曲徑通幽,一排三間,自成院落。
長夜未盡,天宇間疏落的星辰,還在閃爍著微弱的光亮。
精舍中,十二盞流蘇宮燈,映照著金碧輝煌的畫棟雕樑,更顯得氣象萬千。
正中間一張鋪著紅毯的八仙桌上,金盞玉筋,擺滿了海味山珍。
居中坐的正是身材矮胖,一身繡金黃衣的中州一君,他身後侍立著兩個宮裝醜婦。
在中州一君左右兩邊,則是「四大將軍」。
今晚這一席酒,雖是中州一君為花門主接風,中州一君統率三門、五派、七幫,稱雄江湖,豈能讓人家接近他?因此被款待的賓客,反而屈居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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