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趙南街剛一陷入石龍婆拐勢之際,耳邊又適時響起南魔的聲音,腳下如何反踩七星,手上如何遞劍發招?
趙南珩身在極端劣勢之下,縱然不願聽他指點,但事實上,實逼處此,不得不照著他指點做去。
說也奇怪,只要你循著南魔指點,不論左閃右讓,斜進後退,發劍出招,無不恰到好處,化險為夷,反守為攻。
南魔的聲音,不絕如縷,不住在暗中指點,趙南珩也不由自主的隨著他指揮運劍。
漸漸,已由惡劣形勢下,穩定下來,一套「辟邪劍法」,也由生疏艱澀,漸趨純熟,就是南魔不說,自己也能想到該用哪一招了,打到五十招左右,南魔已不再出聲。
趙南珩信心大增,索性腳下不動,使出「千佛指」上身前後俯仰,左右搖擺的身法,手中長劍,連展絕學,把「辟邪劍法」反覆使用,一片青光,朵朵銀花,居然也使得有聲有色,絲毫不弱!
石龍婆哪裡想得到趙南街是有南魔在暗中指點,心中越戰越奇,也越打越火,暗想:這小子縱然投到南魔門下,也不可能在三兩個月之內,練成如此奇奧劍法?
她連聲怒嘯,拐勢一變,陡地展開一輪急攻,招式怪異,勢道猛惡。拐拐險絕,招招狠辣,光是從拐上湧出的暗勁潛力,就使人無法承當。
趙南珩僅仗一套劍法,而且是沒有身法步法的劍法,總究難以和石龍婆這樣頂尖高手相抗衡,幾招之後,立感應付困難,剛才扳回的均勢,又在對方全方施為之下,陷入劣境。
趙南珩知道自己功力和對方懸殊,無法硬拚,只得緩緩後退。
高手過招,尺寸之失,就會影響全局,趙南珩這一後退,頓覺石龍婆一支龍頭拐,直若山崩海嘯般適來。
百忙之中,連封兩劍,業已震得血氣浮動,心知如果再硬接一擊,定要當場受創,想起方才南世侯暗中指點的步法,立時倒踩七星,身形一偏,向分側閃去!
要知方才南魔在暗中指點,乃是以步法配合劍法,身形閃出,劍招必然隨著攻出,使對方無可乘之隙。
趙南珩經驗不足,閃出去,就是閃出去,身後門戶,頓告敞開!
石龍婆目光燈等銳利,一見趙南珩向旁讓去,不禁獰笑一聲,龍頭拐振脫一抖,直擊過去!
這一抖,乃是她全身功力所聚,宛如迅雷迸發,威勢奇猛。
趙南珩身形堪湛閃出,就聽到身後石龍婆龍頭拐直擊而來所帶起的銳嘯之聲,同時也聽到南魔低沉的笑聲,在耳邊重又響起:「好小子,還不快向右轉出半步,快,『寒萼破春』,斜削右後方……」
聲音入耳,石龍婆筆直搗來的龍頭拐,距離他後心,已只有尋尺光景,從龍頭上透出的勁力,幾乎已撞上背後!
趙南珩知道自己危機一瞬,除了接受南魔指點,再也沒有第二條路。右腳立即向橫跨出半步,身形疾轉半圈,連看也不看,有腕一揮,倚天劍向右後方削去。
劍尖立時漾起小半朵銀花,這是力聚劍尖,凝而未吐的劍式,當真像枝頭寒導,含苞待放!
凡是這種凝而未吐的招法,多半只是虛招,準備中途變招,但也有虛招實用之時,那必須和對方接實之後,才能發力擊出。
趙南珩倚天劍向後揮出,他只當南魔指點自己使這招『等等破春」,只是為了掩護身後門戶,哪知長劍堪堪揮出,陡覺手上一震,「叮」的一聲,碰上了實物!
劍招接實,劍尖上凝聚的力道,自然進發而出。趙南珩感到手上一震之後,接著又是一輕,急忙回頭瞧去。
赫!他幾乎不敢相信,但這是事實,石龍婆龍頭拐上一顆龍頭,居然被自己這一劍,糊里糊塗的削了下來!
原來石龍婆這一招,直取後心,自然是筆直搗來,自己右腳橫跨半步,又轉了半個圈,便已和石龍婆正面相對,轉到了龍頭拐的右側。再向右後方出劍,正好順著她搗來之勢,向龍頭上削去,所以才能輕而易舉的削落拐上龍頭。
這一招說穿了原也並不稀奇,但在當時,若無精確計算,實難奏功,即此一點,可見南世侯在劍術上的造詣,當真已臻化境!
難怪他在女兒面前誇下海口,說什麼十年之後,他們南家劍法,可以獨步武林了!
這一劍,不僅趙南珩深感意外,就是旁觀的南玖雲,和那位南方教主令狐鈞,也大出意外,不敢置信趙南布會削斷石龍婆的龍頭拐。
石龍婆當然更不用說了,鐵青臉色,一雙水泡眼,充滿憤怒、狠毒、驚駭、疑慮之色,緊盯著趙南珩,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做夢也想不到在江湖上橫行了數十年,會栽在一個弱冠少年之手!不,這小子明明已呈敗象,怎會奇招突出,一下把自己龍頭拐削斷?
石龍婆雖是急怒攻心,恨不得一掌把趙南珩立斃掌下,但她總究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不肯有失身份。
喉頭發出一陣尖銳厲笑,惡狠狠點頭道:「好小子,果然不錯,老婆子沒想到會栽在南世侯門人手下,嘿嘿!咱們這筆帳,老太婆會向南世侯算去!」
話聲一落,左手一招,那頂軟轎,立即拍了過來,她怒匆匆的跨上轎去。
南方教主令狐鈞同時雙腳一頓,騰空而起。
趙南珩突然大喝道:「石龍婆,我是峨嵋門下,咱們今晚這場不算,我自會找上羅髻山去的。」
軟轎如飛朝山下奔去,傳來石龍婆的聲音,吟道:「老婆子歡迎你去……」
趙南珩因這場反敗為勝,全由南魔指點,自己雖然和他說不上有什麼仇恨,但也不願再和他見面。因此返劍入匣,立即朝南玖雲拱拱手道:「姐姐保重,小弟要告辭了。」
南玖雲眼看他奮勇一戰,居然打贏石龍婆,心頭正是一團高興,聞言不禁一呆,臉色立黯,問道:「趙兄弟,你這般匆忙,要到哪裡去?」
趙南珩道:「小弟奉乾坤一丐游者前輩之命,有事終南。」
南玖雲一雙妙目,瞧著他欲言又止,終於幽幽的道:「趙兄弟,我爹乎日言出如山,我耽心十日之後,爹會對你不利。」
趙南珩道:「姐姐儘管放心,令尊人雖剛愎,也總是一派宗主,收徒之事,豈能強人所難?即使遇上了,小弟只要不和他頂撞,諒他也不致自失身份,向一個後輩動手。」
他明知南魔隱身附近,故意把話扣地。
南玖雲無可奈何的點點頭道:「但願如此,趙兄弟,你遇上爹的時候,就想起我這個姐姐,多多忍耐。」
說到這裡,目中早已有了淚光。
趙南珩不敢和她目光相對,低頭道:「小弟自當謹記,姐姐保重!」
說完,躬身一鞠,就朝山下奔去。
南玖雲和趙南珩有著同樣想法,認為方才聽到爹的聲音,猜想爹雖不願現身,可能仍未離去。
她呆呆的望著趙南珩後影,漸漸走遠,不禁仰天歎了口氣,幽怨的道:「爹啊,你老人家真要對趙兄弟不利,女兒也不想活了……」
腳下一頓,低頭疾奔而去。
就在兩人走後不久,他們立身之處的林中,緩緩踱出一個身形高大的紫施老人,一手負背,一手撫著領下花白鬍子,兩道深沉目光,只是仰首看天空,一言不發,沉吟有頃,方才自言自語的道:「終南山……趙啟潛夫婦反目之後,不是就住在終南山中……游一乾要這小子到終南山去……啊……」
他高大身軀,猛地一震,惕然若有所悟的道:「這小子……」
深沉的臉上,登時浮現出不安之色,回頭喝道:「平兒,過來!」
刷!從三丈開外一棵大樹上,應聲飛落一個二十出頭的勁裝青年,趨近紫施老人身前,狀極恭謹,垂手道:「師傅可有吩咐?」
紫施老人銳利目光,一瞬不瞬緊注在青年瘦削臉上,點點頭道:「為師有件事,派你前去,你自問辦得了嗎?」
勁裝青年躬身道:「師傅交辦之事,弟子縱然愚魯,自當盡力去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紫飽老人臉上微有笑意,說道:「為師知你為人機智,此事也並無多大困難,只須隨機應變,也就是了。」
勁裝青年聽師傅當面稱許,暗暗高興,但臉上更是恭謹,低頭應「是」,連師傅究要自己去辦什麼事兒,都不敢多問。
紫袍老人瞧了他一眼,笑容一斂,沉聲道:「為師一向言出如山,除了玖兒姊妹,只你一個門人,如有違拗,決不寬貸。」
勁裝青年撲的跪倒地上,惶恐的道:「弟子不敢。」
紫飽老人滿意的道:「好,你起來,聽我吩咐。」
勁裝青年依言站起,紫袍老人嘴皮微動,施展「傳音入耳」,指示機宜。
勁裝青年垂手恭聽,直等紫飽老人把話說完,才抬頭道:「師傅還有沒有別的吩咐?」
紫袍老人搖搖頭道:「沒有了,你照我吩咐行事,好自為之。」
長袖一揮,一道紫影,破空飛起。
勁裝青年目送師傅走後,也立即上路,朝西奔去。
第二天的傍晚時光,斜陽古道,竹籬茅舍之間,炊煙四起!
趙南珩由衡山向西,取道寧鄉、常德、由石門拆入湖北長樂,這是前往陝南的一條近路,他在一個時辰以前,早已過去了。
在他身後半里之遙,一個勁裝青年,遠遠跟躡著。趙南珩和跟蹤他的勁裝青年,都是步行的,然而另有一位青年書生,騎著一匹駿馬,也朝這條路上疾馳下去。
不管他們有何企圖,但至少是走了同一條路。
這是申牌時光的事,如今酉時都快過去了,但這條平日行人稀少的土岡上,又有一條人影,施施而來!
這人一身寬大紫袍,身材高大,面目深沉,腰間懸一口七星古劍,飄然行來,另有一股懾人威儀!
他,正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二代南魔南世侯!
這裡離長樂不到二十里路,那麼他也是往長樂去的?不,他敢情也是躡蹤趙南珩下來的了。
從土岡下來,一路都是疏朗朗的松林,此時天色已逐漸昏黑,樹影翳翳,景物蕭然!
正行之間,他突覺一陣急勁風聲,撲面襲來,心頭微證,飽袖一揮,倏然停步,兩道炯炯目光,隨著瞧去。
他這一瞧,目光盯到左側一棵樹身上,臉色不禁一變,現出鬱怒之色!
原來方才急襲而來的,竟是十來很鬆針,經自己衣袖一拂,居然會沒被震飛,僅僅移前尺許光景,釘在大樹身上。
什麼人敢向自己偷襲?光憑這份手勁,決非尋常之土!
他根據適才松針襲來方向,轉頭向身有兩立外一叢樹影,沉聲喝道:「什麼人敢偷襲老夫?」
樹叢影中,寂然無聲!
南世侯功力何等深厚,十丈之內飛花落葉,都瞞不過他的耳朵,何況對方只是隱藏在三數支內的樹叢之中?
話聲方落,已隱隱聽到樹林中有人喘著粗濁的氣息。好像那人伏身樹根,竭力忍著呼吸,但越是連大氣都不敢透,越是呼吸急促,喘氣如牛。
南世侯濃眉微蹙,暗道:原來只是個膿包,敢情那幾根松針,是被自己衣袖一捲之力,才釘入樹身的,可笑自己卻把他當作勁敵看待。想到這裡,不由嘿然怒笑道:「無知鼠輩,還不出來見我?老夫南世侯,豈會與你計較?」
這話倒是不假,憑他的武功,數丈之內,真取對方性命,只是舉手之勞,但因聽出對方武功不高,他平日自視甚高,怎肯向一個武功和自己懸殊的人出手?
南世侯這一報名號,果然聽到林中有人低呼道:「乖乖,不得了,碰上老煞星,我命休矣!」
這話聲說得極輕,好像那人驟然聽到「南世侯」三個字,在極度驚駭之下,喊出來的。
南世侯嘴角一撇,微露哂意。
但就在此時,只聽樹叢後起了一陣悉悉索索的碎響,敢情那人一聽苗頭不對,三十六著,走為上著,立即腳底抹油,朝林後逃命。
南世侯雖然自傳身份,不屑出手;但自己面前,豈容人輕易逃脫?口中微嘿一聲,身形未動,疾風颯然,人已原式飛入樹叢深處!
這下當真快得無似復加!
「啊,不好了,追來了,追來了!」
那人武功不高,敢情地形熟悉,跑得卻也不慢,南世侯撲入林中,他居然逃出數丈之遙,腳下連絆帶跌,拖著鞋跟,梯梯他他的只是往林中鑽去。
南世侯一撲未中,心頭不禁大怒,哪裡肯捨,飛身追去。他縱然內功精純,目能夜視,但林中有樹身擋著視線,那人跌跌撞撞的在林中亂鑽,卻也不易瞧得清楚。
你追他躲,始終像捉迷藏似的,隔著數丈來遠。
南世侯越追越怒,對方腳步雜沓,幾乎連輕功都不會,只是仗著許多樹身掩護,東閃西躲。自己要是連這樣一個人都截不住他,傳出江湖,真真是陰溝裡翻船,栽到了家。
他陰沉目光射出森森冷芒,身形陡然拔起,覷準那人腳步之聲,電掣瀉落!
這下,可真出那人意料之外,他惶惶急奔,沒想到南魔會在他身前飛落,等他瞧到黑暗之中南魔一雙閃閃發光的眼芒,人已撞到南魔跟前,不及三尺!
「嘩!」那人大叫一聲,百忙之中,右手拉住一棵樹身,身子一縮,拚命朝後退去。
但是已經遲了,南世侯右手一探,五指箕張,像老鷹抓小雞般朝他肩頭抓落!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南世侯一手抓落,只見那人右手用力,拚命拉著樹身,往後縮去,左手亂舞,卻朝自己掌心湊來,一下抓個正著!
五指一緊,陡覺不對,抓到手上只是尺來長的一段樹幹!
南世侯一抓落空,但目光瞥過,業已瞧清那是一個身材瘦小,生相很瑣的黑衣老頭,此刻趁機一溜煙躲到樹後去了。
這下當真把他激怒得七竅生煙,口中猛喝一聲,右手楊處,一掌猛劈過去!
掌風狂飆,宛如排山倒海般湧出,叢林間,頓時有如地動山搖,但聽連聲「嘩啦啦」巨響,一排四五株高大松樹,全被他掌風掃得攔腰折斷,倒了下去。
南世侯凜然卓立,喉間發出一陣嘿嘿陰笑,說道:「無知老兒,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老夫!」
話落,正待返身出林。
只聽林外忽然傳來一陣梯梯他地的聲音,敢情那人業已逃出林去,正在發足狂奔,心中不禁一怔!
方纔這一掌,自己用足十成功力,迅如雷奔,黑衣老頭決不可能逃出手去,心念電旋,人也跟著飛縱出林。
這一陣工夫,林外也全黑了下來。
四野荒涼,一片昏暗,除了松風如濤,可說萬籟俱寂。黑衣老頭連走帶跑,梯梯他他的聲音,已到了十丈開外,一路朝西。
南世侯簡直怒不可遏,循聲追了下去。
這一追,他登時發覺那個黑衣老頭,並非常人,輕功幾乎不在自己之下!
因為追了一段路之後,幾次眼看快要追上之際,只要前面黑衣老頭低頭疾奔,距離又會漸漸拉遠。愈是如此,南世侯自然愈不肯放鬆,但他心頭疑念也愈來愈重。
武林中除了西妖羅髻夫人,就是二代東怪商綬和北鬼蘇如晦,在功力上只怕也要比自己遜上一籌,尤其輕功一道,全仗內力修為,這黑衣老頭既不施展輕功,只是兩腳奔跑,居然和自己跑得一樣快,光是這份內力,已是非同小可。
只是江湖上從沒聽過還有這麼一個人物?他自然不會無故找事,那麼在半途上敵意挑釁,無非想引自己前去?
前面梯梯他他的聲音,時快時慢,時近時遠,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
南世侯既已發現對方似是故意引逗自己追蹤,心下反而泰然,因為遲早總會追上,縱有埋伏,自己又何懼之有??
這樣一前一後,足足跑了一個多更次,少說也跑出百來里路,前面黑衣老頭,突然腳步加快,低著頭朝樹林中衝去。
南世侯豈肯放過,身如電發,掠近林前,瞥見迎面一棵大樹上,刻著一些字跡!
他目光銳利,一望之下,便已看清上面寫的是:「界牌樹到了,咱們也該休息了,如有興趣,明日一早,請再西行百里,我在奇峰關前等你,去不去悉聽尊便。」——
幻想時代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