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天鳳仰起臉,幽幽的道:「你離開這裡之後,能不能不管少林寺的事,不和我兄妹正面發生衝突?」
「這個……」楚秋帆看了她一眼,無法作答。
麻天鳳:「你不答應?」
「不是。」楚秋帆道:「從那天起,是姑娘先劫持了二位道長和宋秋雲,並非在下找令兄妹的麻煩。但經過今晚在下扣住姑娘手腕,逼他交出解藥,只怕令兄也不肯放過在下了。」
麻天鳳低下頭去,過了良久,才道:「那你答應不插手管少林寺的事了?」
楚秋帆道:「少林寺追查失竊藏經之事,也不需要外人插手,在下自可不管。」
麻天鳳口中嗯了一聲,又道:「你碰到我哥哥的時候,能避就避開他好麼?」
楚秋帆道:「好,在下就答應姑娘。今晚承蒙姑娘相助,在下十分感激。」
麻天鳳道:「你不用感謝我,我只是……是……」
她底下的話,還未說出來,白鶴道人輕輕吁了口氣,已經睜開眼來,說道:「米家的『天麻散』果然厲害得很!」
銅腳道人接口笑道:「咱們當真是陰溝裡翻船,一連的栽在兩個小姑娘手裡。」
楚秋帆急忙站起,走了過去,說道:「二位道長醒了麼?不知道功力是否恢復了?」
慈善大師跟著兩人站起,合十道:「阿彌陀佛,這個少施主就不知道了。凡是中了『天麻散』的人,就算得到解藥,在六個時辰之內,仍然無法和人動手,這就是『天麻散』厲害之處了。」
宋秋雲一躍而起,看到麻天鳳,忍不住哼道:「都是你害人。」她也不顧自己尚未復原,腳下不穩,就朝麻天鳳奔了過去。
楚秋帆喝道:「妹子,你要做什麼?」
宋秋雲氣鼓鼓的道:「我要打她兩個耳光出氣。」
麻天鳳倏地站起身來,粉臉凝霜,叱道:「宋秋雲,你太過份了。」
宋秋雲一呆,回頭叫道:「大哥,你沒有點住她穴道?」楚秋帆急忙閃到兩人中間,說道:「妹子,你誤會麻姑娘了。」
宋秋雲道:「我誤會她什麼?」
楚秋帆道:「方纔我並沒有擒住麻姑娘,是麻姑娘有意相助,才讓我拿住她脈門的。只有這樣,才能逼使麻天錫交出解藥來。」
宋秋雲偏頭道:「她為什麼要幫助我們呢?」
麻天鳳被她問得粉臉泛紅,一時作聲不得,為什麼幫助他們,她連自己也說不出理由來,好像是為了他吧!
楚秋帆道:「那是麻姑娘不願看到我和她兄長拼得兩敗俱傷……」
慈善大師急時走了過來,合掌道:「阿彌陀佛,咱們四人多蒙女施主相助,老衲這裡謝了。」
「大師好說。」麻天鳳急忙還禮道:「小女子些許微勞,何足掛齒,大師不說也罷!」
白鶴道人含笑道:「姑娘當日劫持貧道等人,不知有何目的?」
麻天鳳臉色更紅,赧然道:「那是我爹的意思……」
剛說到這裡,只聽守在竹林小徑的心善大師回來壓低著聲音說道:「大家注意,有人來了。」
麻天鳳低聲道:「楚兄,快點住我穴道。」
楚秋帆心知如果不依她的話,只怕很難突出重圍,這就低聲道:「如此那就只好委屈姑娘了。」伸手一指,點在她「肩井穴」上。
就在這一瞬間,果見麻天錫一人走在前面,他身後緊跟著龍虎二怪,米十三娘和麻天鳳的兩個使女,春花、秋月。
心善大師早已退到了石階前面,和苦善大師站在一起,功布全身,手持禪杖,嚴密戒備。
慈善大師等四人則已退到簷下走廊之上,只有楚秋帆和麻天鳳兩人站在第三級石階上,從麻天鳳站立的姿勢看去,顯然是被點了穴道。
麻天錫臉上神色森寒得好似敷了一層嚴霜,目中厲芒飛閃,冷然道:「楚秋帆,半個時辰已過,中了『天麻散』的四人,服藥之後,俱已清醒,你還不放開我妹子了」
「人我當然要放。」楚秋帆淡淡一笑道:「只是咱們之中,有四人身中『天麻散』,雖有解藥,六個時辰之內,仍然無法和人動手。因此咱們談談條件,再釋放令妹。」
麻天錫臉現鬱怒,厲聲道:「楚秋帆,你言而無信,難道少林寺的高僧也都是無信之輩。」
心善、苦善大師聽得神色一變!
楚秋帆急忙接口道:「這是在下一人的主張,與少林高僧無關。目前咱們之中,尚有四人功力未復,不得不出此下策,令妹在我手中,閣下只好忍耐些了。」
「好!」麻天錫沉聲應好,說道:「你說,你還有什麼條件?」
「很簡單。」楚秋帆道:「在下要委屈令妹護送一程。」
米十三娘看了粉臉低垂的麻天鳳一眼,朝麻天錫道:「公子,小姐落在他們手中,那也只好忍著些了,我看就依了這姓楚的吧!」
她抬眼望望楚秋帆,又道:「只不過你也該有個明白交代,要待何時釋放麻小姐呢?」
楚秋帆道:「出了大龍廟如何?」
麻天錫冷然道:「好,諸位請吧!」
楚秋帆抬頭朝心善、苦善大師道:「二位大師請先。」
心善、苦善依言當先舉步而行,接著則是慈善大師、白鶴道人、銅腳道人、宋秋雲四人居中。
楚秋帆一手按劍,一手扣著麻天鳳手腕,說道:「委屈麻姑娘了。」
麻天鳳一言不發,跟著楚秋帆往外行去。
麻天錫幾乎氣炸了心,但因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和楚秋帆保持了數丈距離,跟著走出。
一行人出了大龍廟,麻天風在楚秋帆耳邊低低的道:「你叫他們先走。」
楚秋帆點點頭,腳下一停,壓低聲音道:「大師,道長快請先走。」
宋秋雲問道:「你呢?」
楚秋帆道:「等你們走遠了,我放了麻姑娘,自會趕來和你們會合。」
白鶴道長點點頭道:「目前情形,那也只好如此了,不過少施主可得小心。」
楚秋帆點點頭,回頭喝道:「麻夭錫,你們都給我站住。」在他喝聲中,白鶴道人等一行人已經迅快的穿林過去。
麻天錫因楚秋帆留下不走,而且依然扣著妹子的手不放,他追到門口,只好停住,口中厲聲道:「楚秋帆,你還不放人?」
楚秋帆神色自若,含笑道:「在下留在這裡,等他們走遠了自會放人,閣下最好忍耐些,諸位之中,誰都不准跨出廟門一步。」
麻天錫臉上閃過一陣又一陣殺氣,強自忍耐著,恨恨的道:「姓楚的,錯開今晚,麻某非叫你斃在我掌下不可。」
「閣下的『玄溟掌』,在下已經領教過了。」楚秋帆笑了笑道:「再說,咱們並無深仇大怨,在下也不想和閣下動手了。」
麻天錫先前因對方人數,武功和自己不相上下,妹子又落在人家手中,無法和他硬拚。
如今心善、苦善大師已護送四人先行,只剩下楚秋帆一人,估量形勢,他縱然扣住了妹子手腕,但剩下一隻右手可以應敵,只要自己一經發動,龍虎二老立可出手,把他制住。心念閃電一轉,臉上登時閃過一絲殺機了!
麻天鳳自然看得出兄長的心思,急忙以「傳音入密」說道:「小心,我哥哥……」
麻天錫大喝一聲:「楚秋帆,你放不放人?」
雙方相距足有五丈左右,但他喝聲甫起,一團掌風裹著一道人影,快若閃電,朝楚秋帆撲到。
龍虎二怪一看麻天錫業已發動,也各自雙肩一晃,一左一右,飛快的搶出。
這真是電光石火般事,楚秋帆發覺麻天錫突然朝自己發動攻擊,心頭一驚,要待拉著麻天鳳閃避。
要知他雖扣著麻天鳳手腕,但也只是裝個樣子而已,五指並未用力,哪知一拉之勢,沒有把麻天風拉開,她身軀一側,反而擋到了楚秋帆身前。
麻天錫急撲而下,這一掌雖然未用全力,至少也使了七八成力道,他沒料到妹子會在側身之際,護著楚秋帆。
這一下雙方都快,等到麻天錫發現妹子,急待撤掌,已是不及,但聽「砰」的一聲,一掌不偏不倚,擊在麻天鳳的右肩胛上,差幸他發現之時,撤掌雖已不及,但手掌拍落之時,業已減輕了下擊之勢。
「啊!」麻天鳳口中驚叫出聲,一個嬌軀踉蹌跌入楚秋帆的懷裡。
麻天錫突襲未成,反傷了妹子,自然大吃一驚,飛撲過來的人,急忙往後躍退。
龍虎二怪本已搶到了楚秋帆左右,眼看小姐受了傷,也只得向後退下幾步。
楚秋帆心裡明白,麻姑娘此舉,純是為了自己,心頭一急,慌忙扶住她嬌軀,問道:
「姑娘不要緊吧?」
麻天鳳雙目緊閉,只是輕輕「嗯」了一聲,看來這一掌傷得不輕!
楚秋帆不敢怠慢,扶著她緩緩在地上坐下,一手按在麻天鳳後心「靈台穴」上,把本身真氣朝她體內輸去。
麻天錫雙目盡赤,厲聲道:「姓楚的,還不放手?」
楚秋帆正以真氣替麻天風療傷,一面抬頭道:「你們再敢走近一步,我就震斷她的心脈。」
他練的是玄門正宗內功,故而在運氣之際,仍能開口說話。
「砰!」話聲剛剛出口,突覺微風一颯,自己左肩如中巨石,一陣劇痛,真氣幾乎全被震散,一個人登時仰身翻跌出一丈開外!
他心頭清楚,這是被人迅雷不及掩耳踢中一腳,幸好他練的「太虛玄功」遇上外來的力道,不需自己運功護身,就能自生抗力,因此傷得並不太重,只是整條左臂酸麻若廢。
楚秋帆在空中翻了一個觔斗,卸去了跌撞之力,落到地上,定睛看去,但見麻天鳳身邊,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紫袍老人,此時正彎著腰以雙手替麻天鳳施展推宮過穴。
這老人突如其來,自然是大出眾人意外之事,麻天錫和龍虎二怪驟見一團人影自天而降,還以為楚秋帆來了幫手,等到看清來人之時,楚秋帆已被來人像蹴皮球似的踢去一丈之外了。
麻天錫身軀一震,急忙恭敬的叫了聲:「爹……」
龍虎二怪也同時躬下身去,恭聲道:「屬下見過老主人。」
原來這紫袍老人竟是麻天錫,麻天鳳的爹!
麻天鳳一直閉著眼睛,還不知道楚秋帆被她爹踢了出去。這一來一往,實在太快了,因此紫袍老人運起雙手在替她推宮過穴,她依然只當是楚秋帆,直到此時耳中聽到哥哥叫出「爹」來,才倏地睜開雙目,口中同樣叫了聲:「爹!」
「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們兄妹竟然動起手來?」紫袍老人濃眉微攏,朝楚秋帆一擺手道:
「好,沒你的事了。」
麻天錫道:「爹,不能放他走,方才是他拿住了妹子,孩兒和二老出手搶救,才誤傷了妹子的。」
紫袍老人口中哦了一聲,喝道:「小子,你慢點走。」
楚秋帆站在原地,朗聲道:「在下根本沒走。」
他聽出這紫袍老人是麻天錫兄妹的爹,就站著沒動,因為此時心善大師一行人尚未走遠,自己一走,對方立時就會追趕上,倒不如站定下來,可以多拖延一段時光。
紫袍老人目光如炬,自然看得出楚秋帆膽識、武功,慎都高人一等,心頭先自有了幾分相惜,回頭問道:「此子是誰?」
麻天鳳嬌聲忙道:「爹,他就是裴元鈞的門人楚秋帆。」
「呵呵!」紫袍老人不覺拂鬚一笑,說道:「和他同行的,不是還有兩個道士和桑婆子門下一個女娃兒,你沒把他們請來?」
麻天鳳低下頭道:「請是請來了,又被他救走了。」
「哦,那沒關係。」紫袍老人一臉關切的問道:「鳳兒,你不礙事吧?」
麻天鳳點點頭道:「女兒不礙事了。」她本來傷得不重。
紫袍老人緩緩直起腰來,雙目神光如電,一下落到了楚秋帆的身上,他重棗般的臉上,不禁飛過一絲驚奇之色。自己方纔這一腳,踢得並不算輕,這小伙子居然沒死!居然還站得起來!居然好像並未負傷!
這一照面,楚秋帆也看清了紫袍老人的面貌,長方臉,面如重棗,鬚髮均已花白,尤其是兩道花白眉毛,濃重如帚,雙目如豹,閃著炯炯精光,看去十分威重。
紫袍老人因他飛落時一腳並未把楚秋帆踢死、踢傷,自然也要朝這年輕人多看上一眼,此時不覺沉嘿一聲,洪聲道:「小子,你敢打傷老夫女兒,想來是活得不耐煩了。」
楚秋帆心知他誤會自己傷了麻天鳳,所以在飛身落地之際,一腳把自己踢開,聞言抱了抱拳,正待開口。
「爹!」麻天鳳已經搶著嬌呼一聲,說道:「不是他打傷女兒的。」
紫袍老人目光熠熠,厲聲道:「那是什麼人打傷你的?」
麻天鳳撒嬌的道:「是哥哥把人家打傷的咯!」
紫袍老人一手摸著花白長鬚,頷首道:「既然此子來了,為父和他談談,也是一樣。」
目光一抬,朝楚秋帆問道:「你叫楚秋帆,是裴盟主的門下?」
楚秋帆拱手道:「前輩說的正是先師,但目前的裴盟主,乃是假冒先師之名,並非在下師父。」
「老夫知道。」紫袍老人頷首道:「老夫有幾句話,要和小友一談,寒舍離此不遠,小友屈駕一行如何?」他口氣忽然客氣起來。
麻天錫道:「爹,孩兒擒住了少林寺一位長老,如今已被脫逃!孩兒……」
「哈哈!」紫袍老人一擺手,大笑道:「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少林寺和尚既已逃走,就隨他去吧。過幾日,為父自會親自找他們方丈去的。」
楚秋帆心中暗道:「這老人口氣甚大,不知是什麼來歷?」
他出道日淺,自然不知眼前這位紫袍老人就是昔年大鬧少林寺的魔教法王麻日休。
遠在四十年前,他聽說少林寺有一部克制魔教武功的《大乘正覺降魔法輪》,就獨上少林,找上方丈慧曇大師索取藏經一閱。曾以「玄溟掌」連傷多人,正好遇上慧曇大師的師弟慧光閉關勤修枯禪一十八年開關之期,使了一記佛門神功「多羅葉手」,把他驚走,也有人說慧光大師破了他的「玄溟掌」。
此後就消聲匿跡,江湖上不再有他的影子,所以二十年後,魔教倡亂,也沒有他的份。
裴盟主會合各大門派,圍剿魔教,他也並沒有參加,這段經過,楚秋帆自然並不知道。
閒言表過,楚秋帆聽他口氣,好像知道師父遇害之事,對方既說有事要和自己一談,自己正好可以從他口中探聽這假冒師父的老賊,究竟是何路數。
這老人手下的龍虎二怪,一身武功已可與心善、苦善二位大師不相上下,主人的武功自然更高了。此時心善大師等一行人中,有四人武功尚未恢復,未必能走出多遠,自己若是拒絕不去,這後果就可想而知。
他權衡利害,心中便已有了主張,略為沉吟,這就拱拱手道:「前輩寵邀,在下自當遵命。」
麻日休呵呵一笑道:「好,好,咱們走。」他口中說著,就當先行去。
麻天錫一抬手道:「楚兄請。」楚秋帆也不謙讓,舉步就走。
麻天鳳不知爹邀約楚秋帆到橫雲山莊去有什麼事,芳心一則以喜,一則以驚,也就默默的隨著兄長身後走去。
橫雲山莊,就在秦嶺南麓,離大龍廟不過三、五里路,自然很快就抵達了。麻日休領著楚秋帆進入東廂一間地方不大,佈置得相當清幽絕俗的小客室。
麻日休大馬金刀的在上首一張雕花椅坐下,他抬抬手,說了聲:「小友請坐。」
楚秋帆依言在他下首椅上落座。
麻天錫兄妹並沒跟著進來。一名小鬟送上了兩盞香茗。
客室中燈光雖然明亮,但畢竟夜色已深!
楚秋帆心中惦念著白鶴道長、宋秋雲等人,自己沒趕去和他們會合,他們一定會等得很焦急,他當然也牽掛著安不下心來,因此沒待麻日休開口,就拱拱手道:「前輩寵召,不知有何賜教,還望前輩明示。」
麻日休一手撚鬚,微笑道:「小友稍安勿躁。」
楚秋帆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心中雖覺納悶,只好不問。
就在此時,只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將及階前,接著響起一個稚脆的少女聲音說道:「啟稟老主人,夫人來了。」
麻日休呵呵一笑,起身朝楚秋帆笑道:「來的是拙荊。」
楚秋帆聽說來的是他夫人,也慌忙跟著站起。
這時但見一個身穿翠綠衣裙的中年婦人,一手扶著青衣使女的肩頭,款步走入。那綠衣中年夫人鬢堆宮髻,粉臉柳眉,嬌嬈高華,看去不過四十許人!
麻日休老臉上堆起了愉快的笑容,說道:「夫人信息倒是靈通得很。」
綠衣夫人輕「唔」一聲道:「賤妾聽說裴盟主的高足來了,自然要來看看這位武林新秀了。」
她隨著轉過臉來,目光一溜楚秋帆,歡然含笑道:「楚少俠遠來是客,快快請坐。」
楚秋帆抱抱拳道:「在下見過夫人。」
「坐,坐。」綠衣夫人含笑道:「少俠到了這裡,就和自己家裡一樣,不用客氣。」她在說話之時,已在麻日休身旁,隔著一張茶几,端莊的坐下。
楚秋帆告了坐,也自回到椅上坐下。
綠衣夫人目光一抬,問道:「楚少俠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楚秋帆欠身道:「在下本是農家一個孤兒,自幼由先師扶養長大,父母雙亡,也沒有家了……」言下神色有些黯然!
綠衣夫人同情的點點頭,問道:「楚少俠今年幾歲了?」她盤問得很詳細。
楚秋帆道:「在下虛度二十。」
綠衣夫人回頭朝麻日休微微一笑道:「這倒巧,他和咱們鳳丫頭同年的。」
鳳丫頭,自然指麻天鳳了。
楚秋帆不好搭腔。
綠衣夫人又道:「賤妾聽說楚少俠和兩位道長同行,本來想請兩位道長到寒舍來一敘,不料舍侄女誤會了賤妾的意思,竟在他們身上下了『天麻散』,以致引起少俠的誤會……」
楚秋帆心中暗道:「她口中的舍侄女,那是米十三娘了。」
綠衣夫人不待楚秋帆開口,接著道:「如今老爺子把少俠邀來了,那是最好不過了。」
她雖然說得很委婉,但楚秋帆依然無法回答,不知她說的「最好不過」,究竟是何指而言?
麻日休乾咳一聲道:「老夫聽說令師在翡翠谷遇害,而且還有人假冒了令師,此事想必不假了?」
楚秋帆道:「正如前輩所說。」
麻日休一手捻著花白長鬚,問道:「小友準備如何呢?」
楚秋帆道:「師仇不共戴天,在下縱然不自量力,也要揭穿那老賊的陰謀,為先師報仇。」
「小友其志可嘉!」麻日休頷首道:「只是以小友目前的武功,只怕尚非其敵。何況據老夫所知,此人還有不少羽黨,其中頗有高手,小友以一己之力,也不足與他抗衡。」
楚秋帆心中一動,問道:「前輩知道假冒先師是誰嗎?」
麻日休微微頷首道:「老夫雖然猜到了一點,只是還不能確定。」
楚秋帆道:「前輩可否略示一二,在下感激不盡。」
麻日休淡淡一笑,說道:「老夫邀約小友前來,也就是為了此事。」
他口氣微頓,摸著長鬚,昂首道:「不是老夫誇口,除了老夫可以揭穿他的身份,助你報雪師仇,放眼江湖,只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了。」這倒確非誇口,也只有他有資格說這句話。
楚秋帆拱手道:「前輩盛情,在下無任銘感。但為先師報仇之事,在下縱然不是老賊對手,也要和他以死相拼,不想假手旁人,只望前輩能夠指點老賊來歷,於願已足。」
「不錯,報雪師仇,自然要你自己動手。」麻日休含笑道:「老夫所謂助你報仇,乃是助長你的功力,使你有足夠的能力在決鬥之時,勝得過他。這一點,老夫自信可以辦得到。」
綠衣夫人道:「楚少俠,老爺子已有四十年不出江湖,平日也從不伸手過問武林之事,你如蒙老爺子相助,報仇之事,就可易如反掌,你說,你可願意?」
楚秋帆道:「前輩如此厚愛,在下自然願意,只不知……」
他自然想得到,這位老人把自己邀約來此,又答應助自己報雪師仇,決不會有這般便宜的事。他想問「只不知有什麼條件」,但「有什麼條件」這句話,卻又不好說出口來。因此只說了「只不知」三字,底下的話就縮住了。
「哈哈!」麻日休發出老龍般一聲長笑,掀髯道:「小友可是想問老夫有什麼條件,對不?這個但說無妨。老夫行年九十有五,已有四十年不問世事,再說老夫和小友非親非故,若要助你報雪師仇,自然是有條件的了。」
「唷,老爺子,你也真是的,說條件,這有多難聽?」綠衣夫人輕笑的道:「這件事,還是由賤妾來和楚少俠說的好。」
「好,好!」麻日休連說了兩個「好』』字,點頭道:「雲娘,你說就你說。」
綠衣夫人舉手掠掠鬢髮,轉臉朝楚秋帆含笑道:「老爺子方才說過,以你目前的武功,決不是假冒你師父的人的對手,要使你能手刃師仇,老爺子除了傳授你一套能克制對方的武功之外,還得助長你的功力才行……」
她略為一頓,又道:「據錫兒說,少俠的武功,大概和錫兒不相上下,這在武林中已是十分難得了。但要和你仇人動手,至少還差個二十年火候,因此老爺子就得施展他的獨門大法,傳你二十年功力,方可濟事。少俠想想看,老爺子今年九十有五了,這樣做,為了誰呢?」
楚秋帆江湖歷練不夠,自然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
尤其「助長二十年功力」這句話,已經很明顯,除了佛道二門的「開頂大法」,就是魔教的「移玉大法」了,那麼對方該是魔教中人了。
楚秋帆沒聽過人說「開頂大法」,也沒聽說過魔教「移玉大法」,因此他沒有開口。
綠衣夫人看他沒有作聲,盈盈一笑,又道:「老爺子是看中少俠的人品、武功,所以有意成全……」
她朝楚秋帆神秘一笑,又道:「老爺子膝下只有一男一女,最使老爺子關心的自然也是兒女之事了,了卻生平心願,他就可以和賤妾遨遊五嶽名山,不再過問塵世之事了。」
她說得悠然神往,但主要話題,還沒說出來,因此口氣一轉,續道:「小女天鳳,少俠也見過,這丫頭平日眼高於頂,對人很少許可,但對少俠,卻是十分心折。」
「論才貌武功,也配得上你少俠.本來,賤妾的意思,怕少俠年輕人臉嫩,所以想把和少俠同行的兩位道長請來,替兩家作個撮合。如今老爺子既把少俠邀來了,賤妾就只好把話直說了,只要少俠點個頭,這樁婚事就可成定局了。」
麻天鳳一直躲在屏風後面偷聽,但聽到這裡,也不知是羞澀,還是喜悅,漲紅著臉,忙不迭的逃了進去。
現在楚秋帆明白了,他們劫持白鶴道長、銅腳道長,原來是要他們做冰人!
這位老人,貌相雖古,但言行似乎有些乖張,尤其麻天錫盜走少林寺《降魔法輪》,麻天鳳暗使「金沙蘭」和米十三娘施放「天麻散」等等,都不似正派中人。
他心念迅速打轉,自己要如何才能托詞推辭過去?
綠衣夫人看他只是沉吟不語,忍不住問道:「楚少俠怎麼不說話呢?」
楚秋帆紅著臉道:「一則在下年紀還小,何況在下又生性嗜武,目前還無力成家,也不想這麼早就有家室之累,前輩和夫人的一番盛情,在下……在下感激不盡。」
他本想說:「在下心領」,但話到嘴邊,又覺得「心領」二字太峻拒了,不夠婉轉,才說成「感激不盡」。
麻日休臉色微微一沉。綠衣夫人笑了笑道:「少俠說的都不是理由。你今年二十歲了,男子二十而冠,已經是成年啦。至於你一人飄泊江湖,自然是無力成家了,這個不用你操心,咱們自會給你準備的了。」
她不待楚秋帆開口,接著又道:「至於你生性嗜武,那更不成問題。老爺子不是答應過你,傳你二十年功力?你有老爺子這麼一位岳丈,還怕你武功不精進嗎?」
楚秋帆道:「夫人說得極是,只是……只是……」
他說了兩個「只是」,那時一時之間,想不出推辭的話來。
綠衣夫人看著他,含笑道:「只是什麼呢?」
有了這一瞬息的喘息機會和思考的時間,楚秋帆抬目答道:「夫人原諒,在下師仇未復,哪有娶妻成家的心情?」
綠衣夫人嗤的一聲輕笑,說道:「這並不相悖,老爺子不是答應過你,助你報雪師仇麼?」
楚秋帆道:「報雪師仇,是身為弟子的天職;縱然粉身碎骨,也要和老賊拚個同歸於盡,在下不想假手外人……」
綠衣夫人還待再說,「雲娘,不用再說了。」麻日休一擺手,止住了她的話頭,面有怫然之色,沉聲道:「小友是嫌小女配不上你了?」
楚秋帆拱拱手道:「前輩言重,麻姑娘綺年玉貌,俠肝義膽,實是難得的女中豪傑,在下恐怕配不上她……」
「哈哈!」麻日休仰首洪笑一聲道:「小友借辭推托,果然毫無誠意。」他笑聲中,含有濃重的怒氣,極為震懾人心!
楚秋帆不禁為之一呆,說道:「前輩這話就不對了,前輩邀約在下前來,只是說有事一談,並未提及旁的。這婚姻之事,須得雙方同意。在下師仇在身,本就無意婚媾,早已一再向前輩表明愚忱,如何能責在下毫無誠意呢?」
「麻日休的女兒,天下武林,不知有多少人夢寐難求,你小子居然一口峻拒……」麻日休雙目如電,盯注著楚秋帆,沉聲道:「老夫一向言出如山,從無更改。老夫既已選定了你,小子答應這件婚事也得答應,不答應這件婚事,也得答應……」
楚秋帆直到此時,才知這位老人叫做麻日休。他生也晚,麻日休這三個字,卻從未聽人提起過。
「爹……」麻天鳳目含淚水,急步從屏後奔出,咽聲道:「楚秋帆說得不錯,婚姻之事,須得雙方同意,他既然不同意,那就不用提了。女兒不嫁人不是也活得好好的麼?」
她口中雖然說著「不用提了」,但珍珠般淚水,卻從眼角間一顆接一顆的滾了下來!顯然,她很傷心。
「不行!」麻日休沉聲道:「為父決定之事,可由不得他。」
綠衣夫人已經一把把女兒摟在懷裡,柔聲道:「鳳兒,你不用管,這件事自有你爹作主。」
楚秋帆看了麻天鳳淒楚欲絕的模樣,心頭不禁軟了三分,但聽了麻日休的話,使他倔強的脾氣又倔了起來,劍眉一揚,作色道:「前輩把在下看作何等樣人?在下從不受人脅迫,告辭。」虎的站起,雙手一抱拳,轉身欲走。
「站住!」麻日休同時站起,喝道:「沒有老夫點個頭,你就想走?只怕沒有這麼容易。」
麻天鳳既惱楚秋帆如此絕情,又怕爹會對他不利,這就咽聲道:「爹,就讓他去吧,走得越遠越好,女兒再也不想看到他……」
「不行!」麻日休怒聲道:「為父是什麼人,如果讓這小子走出橫雲山莊,為父數十年盛名,豈不被江湖武林當作了笑話?」
楚秋帆已經站定下來,轉身道:「前輩意欲何為?」
「順我者生,逆我者死!」麻日休一臉俱是厲色,嘿然道:「你答應婚事,便是老夫東床快婿,不答應婚事,就休想活著走出我橫雲山莊。」
他話聲甫落,只聽有人輕笑道:「挑選東床快婿,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幹麼生這麼大的氣?」
麻日休一怔,回頭沉喝道:「什麼人?」
「是區區在下。」這人口齒清朗,已經隨聲舉步走入。那是一個身穿青紗長衫,手持摺扇的讀書相公,生得玉面朱唇,劍眉高挑,朗目如星,好個俊俏的人品!
青衫相公跨進東廂,就含笑抱著拳道:「小生路過貴莊,正值老先生談論婚嫁之事,小生不才,倒很想做個現成媒人呢!」
楚秋帆看清來人面貌,不覺大喜過望,口中叫道:「荀賢弟。」原來那青衫相公正是他已有許久未見面的口盟兄弟荀蘭蓀。
荀蘭蓀含笑朝他走來,拱拱手道:「幾月不見,大哥可好麼?」
楚秋帆一把拉住了荀賢弟的手,問道:「賢弟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麻日休沉哼一聲道:「很好,你們原來是約好來的,但老夫的橫雲山莊,可不是你們的敘舊之所……」
老先生何必動怒?」荀蘭蓀朝他淡淡一笑,說道:「他是我大哥,我們已有數月不見,敘舊也是應該的呀。何況作媒本須熟人才行,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生前來作伐,又有哪裡不對了?」
麻日休嘿然道:「你真是作伐來的?」
荀蘭蓀一手搖著摺扇,含笑道:「不是前來作伐,小生到這裡來作甚?只是婚姻大事,須得雙方情願,若是有一方不同意,這伐恐怕是很難作得成了。」
麻日休雙目炯炯,射出兩道懾人的精光,洪笑一聲道:「很好,你作不成伐,那也不用離開橫雲山莊了……」
突然目光一抬,喝道:「還有什麼人躲在外面?」
「阿彌陀佛。」門外傳來一聲低沉的佛號,門口已經出現了一個高大的黃衣高僧——少林寺知客堂心善大師。
他身後則是戒律院慈善大師,藥王殿苦善大師,稍後,則是銅腳、白鶴二位道長和宋秋雲。
楚秋帆心中暗暗驚異,慈善大師和銅腳道人等四人,身中「天麻散」,雖已獲得解藥,但仍須有半天時間調息運功,功力才得恢復,他們離開大龍寺,也不過半個多時辰,難道已經完全恢復了?
麻日休神色微微一變,一手拈著花白長鬚,目注心善大師,緩聲問道:「大和尚是少林寺高僧?」
「高僧二字,貧衲愧不敢當。」心善大師雙手合十,緩步走入,接著道:「貧衲心善,正是少林寺來的。」
他入屋之後,慈善大師和苦善大師也相繼走入,合十道:「貧衲慈善。」「貧衲苦善。」
接著則是銅腳道人、白鶴道長和宋秋雲三人。宋秋雲一下閃到了楚秋帆身旁,叫道:
「楚大哥,我們都已復原了。」
她看了大哥身邊的荀蘭蓀一眼,悄悄的問道:「他是誰呢?」
楚秋帆笑了笑道:「他就是你一直掛在嘴上,想見他一面的荀二哥了。」
「啊,他就是荀二哥!」宋秋雲目光用力的盯著荀蘭蓀打量,心中暗暗忖道:「她和自己一樣,也是女子穿了男裝,唔,她雖是男裝,果然很美!」
心中想著,已經一下伸手過去,握住了荀蘭蓀的手,嬌聲道:「荀二哥,我聽楚大哥說起你,一直想見見你,今晚總算見到你了。」
她故意搶著去握他的手,心中卻哼道:「你果然是女的了,這可瞞不過我,因為你的手比我還要柔軟,大男人哪來這麼柔膩?」
荀蘭蓀也互握著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含笑道:「小妹子,你叫宋秋雲,對不,我早就知道了。」
楚秋帆低聲道:「妹子,你們這麼快就復原了?」
宋秋雲嫣然一笑道:「大哥忘了苦善大師是少林寺藥王殿的住持了?」
藥王殿住持精研藥理,中了「天麻散」的四人毒性已解,剩下的只是功力尚未恢復,有苦善大師在,自可很快讓四人恢復體力了。
麻日休沉笑一聲道:「好哇,少林寺五院長老,今晚居然來了三位,唔,這二位道友呢?
如何稱呼?」
銅腳道人稽首道:「善哉,善哉,貧道銅腳道人。」
白鶴道人道:「貧道白雲子。」
「很好。」麻日休目光落到正在和楚秋帆說話的宋秋雲身上,問道:「這麼說,你就是雲裡觀音桑無垢門下了?」
宋秋雲聽他直呼師父的名諱,不覺披嘴道:「我師父的名諱,也是你直呼的?」
麻日休洪笑一聲道:「小女娃,老夫比你師父還癡長十歲,叫你師父名字,有何不可?」
接著一擺手道:「諸位夜蒞橫雲山莊,請坐了好說。」
心善大師合十一禮道:「老施主不用客氣,貧衲兄弟夤夜造訪,只是有一件事想和老施主相商……」
麻日休呵呵一笑道:「你們說的可是《大乘正覺降魔法輪》麼?」他居然自己說出來了!
「阿彌陀佛。」心善大師合十一禮,說道:「貧衲師兄弟正是為此而來,老施主……」
麻日休沒待他說下去,洪笑一聲道:「你們可知老夫為什麼要小兒到貴寺去把《降魔法輪》取來麼?」
到少林寺去盜經的,原來只是他兒子麻天錫!
心善大師聽得不期一怔!
要知少林五院長老之中,武功最高的要數戒律院住持慈善大師,其次就是藏經閣住持玄善大師了。因為戒律院執行的是寺中戒律清規,遇有叛徒不守清規,均得由戒律院懲處,所以凡是住持戒律院的長老,均須在接事前面壁三年,靜修幾種極為深奧的武功。他練的是什麼武功,就是少林寺的人,也並不知道,但不外乎是專門克制少林寺傳給門下弟子的武功的功夫,因些少林寺每一位戒律院住持,在武功上,就名列五院之首。
其次藏經閣住持,因為藏經閣中不僅收藏了許多佛教經典,也收藏了少林寺七十二藝的秘笈,這是武林中人人嚮往的寶藏,也經常有身手極高的人潛入少林寺,意圖盜取武功秘笈。
因此主持藏經閣的長老,也得修練幾種較高深的武功,藉以防範江湖不肖之徒潛入藏經閣盜經。
此次盜走《降魔法輪》之人,雖然是在玄善大師毫無戒備之際,打出一記「玄溟掌」,但以玄善大師的功力,竟然傷得不輕,此人武功之深,可想而知。如今聽麻日休的口氣盜經傷人的竟然只是他的兒子麻天錫,那麼他的武功,豈非更高不可測了?
心善大師合十道:「貧衲正想請教。」
麻日休一手拈著長鬚,徐徐說道:「老夫久聞寶剎藏有一部《大乘正覺降魔法輪》,其中載有幾種武學,對魔教武功,具有克制之功,老夫頗想印證印證。哈哈,其實老夫不信普天之下,真有克制老夫武功的武學,老夫只是想瞧瞧而已,所以命小兒前去寶剎,賜借《降魔法輪》一閱。」
慈善大師心頭不禁一動,合十道:「聽老施主的口氣,想必是魔教高人了?不知老施主如何稱謂呢?」
「哈哈!」麻日休大聲笑道:「大和尚好說。老夫昔年雖是魔教中人,但與魔教斷絕關係,快有四十年了。老夫麻日休,三位大和尚也許聽說過吧?」
「麻日休」三字鑽進三位大師的耳中,不由得心頭猛然一震,各自忖道:「這老魔頭還在人世啊?」
要知他們雖然已知麻天錫兄弟姓的是麻,但因麻天錫兄妹年事甚輕,料想可能是老魔頭之後,卻不料竟會是麻日休的子女。
麻日休眼看三位大師臉有驚愕之色,微微一笑道:「老夫方才說的,只是其一,還有其二,那就是還有一個人,也知道寶剎藏經閣中,有一部《降魔法輪》,他志在必得,如若此經讓他得去,只怕更難收拾了,所以老夫必須在他之前,取到此經。」
目光一抬,看了三位大師一眼,又道:「三位大和尚大概是要向老夫索取此經來的了?」
他把話搶著說在三位大師前面。
心善大師合掌道:「敝寺遺失此經,自然希望能把失物找回。老施主如能賜還,貧衲師兄弟感激不盡。」
「很好。」麻日休頷首道:「老夫不過心存好奇,暫借一閱,終當歸還寶剎,三位大和尚來得正巧……」
口氣微頓,接著道:「老夫沒想到小兒取來的這部《降魔法輪》,竟是梵文原著,無人能識。三位是少林高僧,自然識得梵文的了,老夫只想瞧瞧其中所載武學,是否對老夫的武功,具有克制之能,這是老夫畢生唯一心願。老夫可以保證,只需求得這個答案,便於願已足,絕無他意,不知三位大和尚可否賜予譯解。老夫看過之後,自當由三位攜回寶剎珍藏,三位意下如何?」
練武之人,聽到有克制他的武功,誰都會起好奇之心,這原是人情之常,他的意思,是想請三位大師替他譯釋梵文了。
這話聽得三位大師不由得面面相覷!
他們未奉掌門人的交代,豈能擅作主張?就是掌門人吧,對鎮寺寶經,也不能作主給魔教中人翻譯和借閱呀!
心善大師合掌道:「老施主心向武學,只是此經乃敝寺歷代珍藏梵文經典,非經方丈特准,即使身為敝寺長老,亦不得取閱,還望老施主賜予歸還。至於替老施主譯解一節,老衲三人,萬萬不能,還望老施主諒察。」
麻日休點頭道:「三位大和尚既有困難,老夫也不便相強,三位可以請了,等老夫有暇,自當親自攜經送交貴寺方丈,並向貴寺方丈當面請教。」
他這話的意思,是親自送還《降魔法輪》,並和少林方丈當面研究經中梵文。但江湖上人口中說出「當面請教」這四個字,就大大的不同,所謂「當面請教」,就含有向你們方丈伸量武功之意了。
他此言一出,心善、慈善、苦善三位大師可會錯了意一時臉色為之大變!
「阿彌陀佛!」苦善大師低宣一聲佛號,仰首道:「老施主以為少林寺已經沒有人能使『多羅葉手』了嗎?」
麻日休一生之中,只在四十年前敗在慧光大師「多羅葉手」之下,他氣憤之餘,就摒棄了魔教法王的尊號,歸隱秦嶺山,潛心武學,立誓要破解「多羅葉手」。
這是他畢生唯一的一次落敗,數十年來,無人敢提。苦善大師這句話聽到他耳中,無異揭他的瘡疤,自然激起了他積壓胸頭四十年的怒火。
「哈哈!」麻日休雙目精光暴射,發出龍吟般一聲長笑,說道:「這麼說,大和尚想必已經練成了『多羅葉手』,老夫正想好好領教領教……」
他剛說到這裡,只見麻天錫匆匆從外走入,趨近乃父身邊,俯耳低低說了兩句。
麻日休沉哼一聲,回頭道:「你去叫他進來。」
坐在他身旁的綠衣夫人問道:「錫兒有什麼事嗎?」
麻日休哼了一聲道:「是姓江的派人來見老夫。」
綠衣夫人輕咦道:「深夜求見,想必有什麼急事了?」
麻日休冷哂道:「他有什麼好事?」一面朝他兒子揮了揮手。
麻天錫躬身領命,匆匆退出。
不多一會兒,麻天錫領著一個身穿黃衫的老者走了進來。這黃衫老者,楚秋帆、宋秋雲全都認得,他就是百草門的賽韓康俞景岳。
俞景岳隨著麻天錫身後,跨進這間客廳,他可不敢亂看,低著頭,一副恭敬神色,走到麻日休面前,忙不迭甩甩衣袖,一躬到地,口中說道:「教下屬晚俞景岳叩見老神仙。」
這「老神仙」三字,不由聽得麻日休呵呵大笑起來,一擺手道:「你不用多禮,到了橫雲山莊,遠來是客。老夫聽小兒來報,你是奉江左使之命,來見老夫的。」
楚秋帆心中暗自忖道:「原來賽韓康也是魔教中人,只不知他口中的江左使,又是何人?」
只見俞景岳連聲應「是」,直起身,恭敬的道:「左使有親筆函一封,要屬晚親呈老神仙。」說完,探懷取出一封書信,雙手呈上。
麻天錫接過,送到老父身邊。
麻日休隨手撕開封口,抽出一張信箋,看了一遍,就把信收起,點頭道:「老夫知道了,你回去吧。」
賽韓康一怔,躬著身,抬目望望麻日休,嚅囁的道:「左使……」
麻天錫道:「家父已經告訴你知道了,就是已經知道了,你請吧……」
賽韓康不敢多說,口中應了兩聲「是」,才朝麻日休躬身道:「那麼屬晚告辭。」
他這一直起身,才看到客室一邊還站著不少人,有僧有道有俗,就中他認識的只有楚秋帆、宋秋雲二人,臉上不禁飛過一絲異色,偷偷的多看了兩人一眼,才隨著麻天錫往外行去。
麻日休目光一抬,直逼心善大師等三人,洪聲道:「三位大和尚,你們琢磨好了沒有?
是否要在老夫面前展露一手『多羅葉手』?」
心善大師合掌道:「老施主言重了。貧衲師兄弟微末之技,怎敢和老施主動手?只是敝寺遺失藏經,貧衲師兄弟身為少林僧人,就有追回失經之責。老施主如能體念貧衲等苦衷,賜還經文,俾得回山覆命,貧僧師兄弟永懷大德不盡……」
他身為知客堂住持,善於詞令,說來不卑不亢,頗為得體。
麻日休呵呵一笑道:「大和尚還不是空口說白話嗎?老夫既命小兒去少林寺取來降魔經文,豈會輕易交與你們?老夫為人,一向乾脆,老夫也一再向你們表示,老夫取來《降魔法輪》,只是為了償我心願,別無他意。老夫方才也答應由老夫親自送交貴寺方丈,三位本可放心回去。三位既然放心不下,老夫倒有一個辦法,可使你們取回經去。」
心善大師合掌道:「但請老施主明示。」
麻日休撚鬚道:「三位之中,只要有人接下老夫三掌,就可把經文取走,但老夫也有一個條件,如若三位都接不下老夫三掌,就得替老夫解釋經文。但還有一點,老夫也有一個保證,你們解釋的經文,只有老夫一人觀看,經中所載武學,老夫絕不練習,只要看過之後,立可毀去。如若經中武學,確然可以克制老夫所學,老夫從此不再出山,即使老夫子女,也從此不再在江湖走動,如若經中武學,並無克制老夫之處,當然不在此限,但老夫也立即奉還經文。不知三位認為老夫說的是否公允?」
心善大師合掌道:「老施主說的應該算是公允了。」
麻日休道:「這麼說大和尚答應了。」
「阿彌陀佛。」心善大師合掌道:「貧衲出家之人,不打逛語,解釋經文之事,貧衲萬萬不敢應承。至於老施主說出三招之言,貧衲師兄弟縱然功力淺薄,但為了追回敝寺失物,只好勉力一試,因此貧衲之意,和老施主稍有出入……」
麻日休問道:「如何一個稍有出入?」
心善大師道:「貧衲之意,如是貧衲師兄弟有人能接下老施主三招,就望老施主賜還經文;如若貧衲師兄弟接不下老施主三招,那是貧衲師兄弟技不如人,無法取回失物此經,只好暫留老施主處,貧衲師兄弟也可以回山覆命了,老施主以為如何?」
技不如人,無法追回失物,只好回山覆命,那就是說少林寺遺失了藏經,自會有人來追回失物的了。這話說得很巧妙,言外之意,自在言中。
麻日休自然聽得出來,呵呵一笑,站起身來道:「好,老夫就給你們一個便宜,少林寺只要有人接得下老夫三掌,就可把經取去。老夫可以等你們三個月,三個月之後,若是沒有人前來橫雲山莊,老夫自會親自送上少林寺。」說到這裡,一抬手道:「三位大和尚請到前面去。」
目光一掠楚秋帆、荀蘭蓀等人,說道:「諸位既然到了橫雲山莊,不妨也去看個熱鬧,你們之中,有人接下老夫三掌,就可自由離去了。」
他說過不讓楚秋帆、荀蘭蓀離開橫雲山莊的。
綠衣夫人一手拉著麻天鳳,含笑道:「鳳兒,老爺子已有多年不曾出手了,咱們娘倆也去湊個熱鬧吧!」
麻日休早已走在前面,他高大的身形,龍行虎步,走起路來,確然另有一種威儀!
心善大師和二位師弟跟在他身後而行。銅腳道人、白鶴道長、楚秋帆、荀蘭蓀、宋秋雲等人,也相繼走出。
一行人穿行長廊,來至前廳,只見階前一片三合土的黃泥地,平整寬敞,正是練武場。
這時走廊簷下,已由莊丁們點燃起八盞氣油風燈,照得十分光亮。
麻天錫和龍虎二怪早已垂手站在場上,看到麻日休緩步引著眾人入場,麻天錫立即趕了上來,恭聲道:「爹,還是讓孩兒代你老人家出手吧?」
麻日休一揮手道:「今晚你只管站在一旁,看為父和他們過幾招,不許你插手多事。」
麻天錫躬身應是,退了下去。
麻日休走到場中,仰首望天,雙手緩緩向前平舉,雙掌合拍,發出「錚」的一聲大響,目視心善大師等三人,洪笑一聲道:「三位大和尚,哪一位下場?」
他雙掌合拍,竟然有如兩塊鐵板碰撞,會發出錚、錚金鐵相擊之聲。這聲震響,卻是大出眾人意外!
楚秋帆心中暗道:「這是什麼功夫?」
慈善大師雙手合掌,徐徐說道:「師兄,還是讓小弟去接他三招吧。」
心善大師微微搖頭道:「不,此人掌功古怪,還是愚兄先接他三招,你好仔細琢磨琢磨。」
他兩人話聲說得極輕,心善大師話聲一落,已然隨著走出,合十道:「貧衲向老施主請教。」
「很好。」麻日休頷首道:「大和尚那就可以出手了。」
心善大師依然合掌當胸,微一躬身道:「還是老施主請。」
「哈哈!」麻日休洪聲道:「老夫一舉手,只怕大和尚就招架不住了。」
心善大師依然合掌道:「老施主何妨一試?」
「那你就接著了!」麻日休口中說道,右手抬處,往前推了過來。
他這一掌實在並無出奇之處,只是隨手朝前推出而已,但心善大師方才親眼看到他雙掌互擊,發出金鐵之聲,心中難免顧忌,自然不肯和他硬接,急忙往後躍退數尺。
麻日休一掌出手,手掌巳然伸直,但他並未收回,臉上微露笑意,突然左足往前跨出了一大步。這一步,足足跨出五尺有奇,幾乎已經逼近到心善大師面前!正因他一步跨到面前,他手臂本已伸直,這下正好當胸按到。
一般人出拳發掌,總得先收回手臂,才能發招,他這下手臂平伸,手掌不動,根本沒有發招,而是腳下跨上一步,手掌才夠到心善六師胸口的。
須知如果他收回手去,再發出掌來,那只是一臂之力,他這手臂平伸不動,用腳跨上來,則是用上了全身之力。
全身的力道,自然大過一臂之力了,因此他這一掌的力道,蘊而不發,不易看得出來,實則威猛迅捷,兼而有之!
心善大師沒想到他不換招式,就這樣逼了上來,一時要待閃避,已是不及,只得身形下蹲,足立「寒雞步」,把合十當胸的雙掌,及時平推而出,硬接他一招。
老和尚這一記「蓮台拜佛」,使出雙掌,就是對麻日休的鐵掌懷有戒心,故而對方雖然只出一掌,他卻以雙掌相拒,已可說是十分小心了。
雙方一來一往,間不容髮,迅速已極,三隻手掌,乍然一合,發出「啪」的一聲大響!
心善大師但覺胸口發熱,喉頭氣窒,一個人再也站不住樁,隨著對方一震之力,登登的連退了四五步之多,要待穩住身子,哪知他在後退之時,倒也並未感覺什麼,這一停住下來,才發覺對方震力竟然並未消失,雙足移動,還是穩不住重心,砰然一聲,往地上跌坐下去。
麻日休呵呵一笑道:「老夫還只是第一招!」
這下直把慈善、苦善二位大師看得心頭大為震驚,要知心善大師乃是少林五院中的首席長老,功行精深,竟然連對方一招都會接不下來!
銅腳道人、白鶴道長也同樣感到震驚無比,兩人互望下一眼,眼中同樣有著難以置信的神色!
宋秋雲傍著荀蘭蓀,不時的跟他問長問短,表示親切,實則她心中早就一直懷疑著這位「荀二哥」是個女子,她想從他言語、舉止上,暗暗找出他的破綻來。
這時她又輕聲說道:「荀二哥,我聽大哥說,你本領很大,你知不知道麻老頭兩隻手掌會發出銅板一樣的聲音,使的什麼功夫呢?」
苟蘭蓀含笑道:「別聽你大哥胡說,不過他這掌功,我倒聽人說過,叫做『金形掌』……」
宋秋雲問道:「很厲害嗎?」
荀蘭蓀道:「當然很厲害,練成這種功夫的人,不但手掌不畏兵刃,全身也刀劍不入……」
他們說話之時,苦善大師已把師兄從地上扶起,急急問道:「師兄傷到哪裡了沒有?」
心善大師略為運氣,發現身上並未負傷,這就低聲道:「還好,傷倒沒有。」
慈善大師道:「小弟去接他三招試試。」
心善大師微微頷首,說道:「此人掌力奇強,含有連續不斷的震力,師弟小心!」
慈善六師合十道:「小弟省得。」
他緩步走出,朝麻日休躬身為禮,說道:「老施主功力驚人,貧衲不自量力,但為了維護敝寺藏經,說不得也只好勉力一試了。」
麻日休道:「很好,大和尚請。」
慈善大師雖然出場,但老實說,他對麻日休的掌功,仍然一無所知,毫無把握,豈肯先行出手?一面合掌道:「老施主說過,只要貧衲師兄弟接下老施主三掌,即可把經文取走,那自該由老施主先出手了。」
接下對方三掌,並不一定要硬接,只要趨避得宜,能避開對方掌勢,自然也算的了。
他自知功力不如對方深厚,但要在動手之際,趨避對方掌勢,也許可以辦得到,自然不肯先出手的了。
麻日休道:「好,大和尚那就小心了。」依然和先前一樣,話聲一落,右手一舉,手掌直豎,朝前推來。
慈善大師早就全神貫注,凝視著他,但覺對方這一掌雖是隨手推來,但一股令人窒息的暗勁,卻重逾山嶽,像風起雲湧般當胸壓來!
方才心善師兄就因後退不及,為對方所乘,他自是不會重蹈覆轍,往後躍退,心念一動,立即暗暗吸了一口真氣,一個人原式不動,倏然向左閃出。
麻日休對付眼前這三個少林和尚,似乎並未使出全力來,依熱臉含微笑,只是把推出的右掌,原式不變,手掌直伸,手臂直豎,隨著慈善大師往右轉了過來。
這一式和方才跟心善大師動手的情形也差不多,方才是原式不變,往前直進,現在卻是向右帶轉,他沒有變招,自然還是第一招的延續。
慈善大師但覺對方右掌這一帶轉,一道如山暗勁隨著帶轉,向自己橫掃過來,他早有準備,在暗勁還未掃到之前,人已快若飄風,依然朝左橫閃而出。
繼續向左閃出,就是閃向麻日休右方,也就是迅快的轉向麻日休的身後。
麻日休自然不肯讓他轉到背後去,依然原式不變的轉了過來。
這一來,兩人等於各自轉著圓圈,一個身在原地,右臂直伸,手掌直豎,朝右疾轉,帶轉的一股內勁,像暗潮洶湧,一路追在慈善大師身後,橫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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