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宮 正文 第三章 如夢如幻
    而且有些地方,還有草根存在,草斷之處,並非因人踐踏而枯萎,似是有人故意用腳把它掃斷的。由斷草枯萎的情形看來,為時應該不久<時間稍久,枯草又生長了)。由此可見,這條小徑分明是有人在不久之前故意製造出來的。

    此人製造出似有若無的小徑,用意何在呢?這問題當然很好解答,那自然是想引人從這條小徑上去。但他要引人從這條小徑上去的目的又何在呢?那就較難說出理由來了。

    不過這也不難推想得到,這和此人故意把谷口崖石上那早已被籐蔓石蘚掩沒的「翡翠谷」

    三個大字清理出來,應該是同一目的的了。

    楚秋帆跟在他身後,眼看孟師伯全神貫注,似在搜索著什麼,他隨師多年,知道在這種情況之下,自己是不宜開口說話的,因此也就不敢發問。

    不多一會,兩人先後登上山坳間的一片懸崖。

    孟不假目光如炬,迅速朝四週一掠,只見這片懸崖,地方不大,不過畝許光景,北首是懸巖的突出部份,下臨千尋,雲氣潝然,深不見底。平台中間,有一方平整的巨石,和一個圓形的石鼓,可以作凳,除此之外,就別無一物。

    但皮刀孟不假的目光何等銳利,他在走近右首一片樹林前面,發現一棵松樹根部有一段燒焦的木柴,心中不覺一動,暗想:「楚秋帆說那天他看到這裡山林間冒著白氣,莫非會是有人在這裡做炊?」他俯身從地上把那段木柴拾起,鼻中也同時聞到了一股輕微的異樣氣味!

    孟不假三教九流,見識的多了,聞到木柴上這股刺鼻的異味,不禁又是一怔,忖道:

    「這段松枝上如何會有江湖下五門的散功毒煙的氣味?」一時之間,手中執著這段燒焦了的松枝,仔細推想智善大師、清塵道長二人的中毒,智善大師手指這片山林,那時樹林間正在冒著白氣,以及後來裴盟主退出谷去之時,身上分明傷得不輕!

    這幾件事,一經串聯在一起,就可發現其中果然發生過事情,而且還和這段燒焦的松枝必然有著極大的關聯!

    何以裴盟主會沒和自己說呢?以自己和裴盟主數十年的交情,像這樣的事情,他斷無不言之理!

    楚秋帆看他手中拿著半段木柴,只是怔怔不語,忍不住問道:「孟師伯,這段木柴,可有什麼異處麼?」

    盂不假微微搖頭道:「沒有。老夫只是在想。你們當日看到此間山林冒著的白氣,很可能是炊煙,如今在這裡發現了這段松枝,證實確是有人在這裡生火了。」

    楚秋帆走近一步,低聲道:「孟師伯,北首懸巖底下,是一道絕壑,字條上指的,大概就是這裡了。」

    孟不假口中「唔」了一聲,把手中半段松枝放到中間巨石腳下,然後走近突巖,探首往下仔細打量了一陣。只見這道絕壑夾在兩座高山之間,下面雲氣迷濛,深不見底,兩邊石壁陡峭如削,根本沒有容足之處,要想下去,除非背上生出兩支翅膀來。

    楚秋帆等了半晌,依然不見孟師伯開口,忍不住問道:「孟師伯,這裡下得去嗎?」

    孟不假回過身,再從地上拾起半截燒成了炭的松枝,放入他大褂口袋之中,說道:「小子,咱們走。」

    楚秋帆遲疑的道:「咱們到哪裡去呢?」

    孟不假道:「你不用多問,跟老夫走就是了。」說完,回身朝左首樹林中行去。

    楚秋帆不敢多問,只好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的走著。

    孟不假穿林而入,一路往上攀登。這是從無人跡的森林,既無山徑,到處又都是交叉的樹柯,若是換了平常之人,可說寸步難行,孟不假、楚秋帆都有一身武功,但也無法走得太快,這樣足足穿行了頓飯工夫,才攀登上一處山嶺。

    孟不假略為審察山勢,就沿著連綿嶺脊,一路往西,這樣大概越過了兩座山嶺,然後隨著山勢往山後覓路而下。

    這後山一帶,到處都是巉巖峭壁和風化的斷層,兩人連縱帶躍,又奔行了頓飯工夫,才算落到山腳,此處已是群山之間的另一個山谷。

    縱目望去,但見谷中俱是大小不等的亂石,荒草及人,一片荒涼。前面是景色宜人的翡翠谷,這裡就該稱之為「亂石谷」了!

    孟不假腳下沒停,轉身循著山麓往東就走。他方才是往西來的,現在又往東去,該是走的回頭路了。

    楚秋帆跟在他身後,早已走得滿身大汗,此刻突然領悟過來,說道:「孟師伯,晚輩知道了,你老是因那邊突巖無法下來,所以才繞上一個圈子,再抄過去了?」

    孟不假哼道:「這道理本來最是簡單不過,你到這時候才想起來,還自以為聰明麼?」

    他邊說邊走,裝了一筒煙,打起火石,吸了兩口,才長長的舒著氣道:「幾十年來,老夫煙不離嘴,酒不離口,只有今天,一口酒都沒喝,老夫肚子裡的酒蟲,還以為老夫戒了酒呢!

    哼,咱們這次出去,老夫非找你師父好好的算帳不可。」他口中說著,腳下卻絲毫不停,踏著高低懸殊的石塊,一路尋去。

    轉過幾重山腳,山勢漸合,兩山之間,形成一道巨大的干壑,地勢也隨著往下,不時有巨石擋路,兩人深人了里許光景,兩座插天高峰,疊立入雲,中間就像刀劈來的一般,陡壁如削,仰首不見天日!

    孟不假一路當先,隨著地形,忽高忽低的走著,手中旱煙管卻依然搭著嘴唇,一路狂吸,敢情他沒有酒喝,只有抽煙過癮了!正行之間,忽然腳下一停,左手同時朝身後打了一個手勢,示意跟在後面的楚秋帆止步。

    楚秋帆急忙剎住身形,低聲問道:「孟師伯,你老發現了什麼?」

    孟不假用煙管向左首十丈外的一方巨石指了指,壓低聲音說道:「石後有人!」

    楚秋帆緊張的問道:「你老看到了什麼人?」

    孟不假微微搖頭道:「沒看清楚,老夫看到的只是一點衣角。」他不待楚秋帆再問,低聲道:「小子,你在這裡稍候,老夫過去瞧瞧。」話聲出口,人已凌空飛起,有如大鵬展翅,劃空朝那方巨石飛撲過去。

    等他撲到巨石後面,才發現一個灰衣人頭下腳上,仆臥在亂石之間,敢情是一具死屍,頭顱碎裂,四肢也斷缺不全,從他身上穿的一件深灰僧袍看來,應該是一個和尚,而且死已多日,屍體腐爛,一股屍臭,令人欲嘔!

    孟不假看得暗暗納罕,這和尚明明是從上面失足跌墜下來的,翡翠谷人跡罕至,此處怎會有僧人的屍體呢?

    正在思索之際,楚秋帆也趕了過來,問道:「孟師伯,這人……」話聲未落,口中忽然「咦」了一聲,俯身從石堆中拾起一串檀木念珠,說道:「你老快瞧,這是一串念珠!」

    孟不假接到手中,但見十八顆檀木念珠,已經色呈紫紅,少說也撥了幾十年之久,才會有這種色澤,可見這僧人年歲已高。再一注目,他臉上神色不禁為之一變!

    因為這串念珠上,還穿著一面紫金佛牌,正面刻的是「阿彌陀佛」四個小字,反面赫然是「少林寺羅漢堂」六個篆文!

    少林寺僧一般佛牌,都用銅製,念珠上用紫金佛牌的人,只有幾位長老。這面紫金佛牌鐫盲「羅漢堂」三字,豈非正是羅漢堂主持智善大師之物?

    念珠是和尚隨身之物,不用之時,就套在手腕上,決不會遺失,難道這具屍體會是智善大師……

    孟不假心頭不覺升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急忙俯下身去,翻過屍體,伸手朝他懷中一陣掏摸,取出一個破損的信封和一個錫制的藥瓶。當下小心翼翼的從信封中抽出一張信箋,雖已破損,但拼湊起來,仍可看清字跡。那是裴盟主的手筆,寫給智善大師的一封信,大意就是邀約智善大師會同查勘翡翠谷,下面還有裴盟主的親筆簽名。錫瓶上,也刻有「少林藥王殿虔制保命金丹」字樣。

    從這三件東西看來,這具屍體該是智善大師無疑了。但智善大師明明已和裴盟主同時離去,難道他去而復返,在自己中毒之後,又潛入翡翠谷,才遭人毒手,棄屍於此?

    孟不假愈想愈覺疑雲重重,尤其自己明明是裴盟主邀約來的,但那天裴盟主卻說不是他約自己來的,如今想來,此中莫非另有文章?

    他和裴盟主數十年交情,裴盟主的手筆,他自然看得出來,不覺回頭問道:「小子,你知不知道到底是你師父邀約智善大師,清塵道長前來查勘翡翠谷的,還是智善大師邀你師父來的?」

    楚秋帆道:「據晚輩所知,家師是接到智善大師的邀約才趕來的,但看這封信上,卻是家師邀約智善大師來的了。」

    孟不假道:「你再仔細看看,這封信會不會是別人假冒你師父筆跡寫的?」

    楚秋帆又朝破損的信箋上看了一眼,說道:「這封信好像不假……」

    孟不假小心翼翼的把信紙折好,重又小心翼翼的裝入破損的信封之中,一面嘿然道:

    「就算是假的,當然也和真的一樣,才會把智善大師誑來了。」

    楚秋帆吃驚道:「你老是說這封信是假的?」

    孟不假把念珠、信封、錫瓶一起塞入懷中,說道:「走,咱們再進去瞧瞧。」

    楚秋帆道:「這位大師父的屍體呢,要不要把他埋了?「孟不假道:「自然要埋,但等咱們出來再動手不遲。」

    兩人繼續往前行去,這回孟不假更加留上了神,他因翡翠宮主人留給楚秋帆的那張字條上要自己兩人下來瞧瞧,自己當時還以為翡翠宮就在絕壑之下。但此刻發現了智善大師的屍體,情形就有顯著的不同,翡翠宮主人要自己兩人下來,此中必然另有深意。因此他示意楚秋帆沿著東首山腳行進,自己則沿著西首山腳而行,兩人分頭找尋。因為這道干壑,依然相當遼闊,中間不少巨石,矗立如屏,比人還高,單是一路行進,就不易發現。

    兩人一路搜索,約莫走了一箭來路,突聽楚秋帆的聲音叫道:「孟師伯,你老快來,這裡又發現了一具屍體!」

    盂不假早就料到谷底既然發現了智善大師的屍體,那天晚上,自己因中毒之故,由楚秋帆抱著離開翡翠谷,武林中自然會有不死心的人,偷偷潛入谷來。以智善大師的武功,尚且墜崖而死,當然也會有其他的人墜下此谷,楚秋帆又發現屍體,也就不足為奇了!

    孟不假循聲掠去,只見楚秋帆神情木然,怔怔的站在一條淺流曲折的小溪邊上。淺流中仆臥著一具屍體,此人從山上墜落之時,敢情是頭下腳上,因為頭顱已碎,深埋入淺沙之中,雙腳卻擱在石上,當然腿骨已斷,屍體大半浸在水中,也巳腐爛,穢臭衝鼻!

    孟不假一眼瞧到屍體,不由得心頭猛然一沉。因為這具屍體,無論身材,衣著,都極像武林盟主裴元鈞,尤其他腳上穿的是一雙雙梁黑緞軟底靴,正是裴盟主日常穿著的便鞋。

    楚秋帆看到孟不假趕來,急急問道:「孟師伯,你看這具屍體,像不像……」他「家師」

    二字,實在不忍心說出來,也苦澀的說不出口來。

    「小子,你鎮定些!」孟不假口中要他鎮定,自己拿著旱煙管的手,卻不由自主的和他的一顆心一樣,起了一陣顫慄!

    他和裴盟主有數十年過命的交情,焉會看不出來?這仆臥地上之人,縱然頭顱已碎,面目難認,但明明就是裴盟主無疑。一時面色凝重,緩緩的吸了口氣,說道:「你以為他是你師父?」

    楚秋帆雙目凝含淚水,顫聲道:「孟師伯,你也認為他就是家師麼?」這回,他再也忍不住了,兩行熱淚,不由得奪眶而出。

    孟不假吸了兩口煙,但煙斗已熄,沒噴出一絲煙來,他也顧不得點火,只是微微搖著頭,說道:「不大可能,你師父和智善大師、清塵道長會勘此谷之後,已經連袂離去,才托付老夫守谷,決不可能去而復返。再說……」他忘了煙斗裡已經沒火,但習慣的又吸了一口,當然並沒吸到煙,一面接著道:「據你所知,老夫那次中毒,需有七日方可復原,那麼今天應該是第八天了,從這具屍體腐爛的情形看來,少說也有七八天了。」

    楚秋帆道:「但……但家師這雙鞋,晚輩認得出來,確是家師之物,何況衣著、身材和家師如此相似,天底下只怕沒有這般巧合之事……」他審視著仆臥的屍體,越看越像師父,話聲未落,忍不住淚水又滾滾而下!

    「小子,別哭,凡事需要鎮定,何況事情尚待證實。」

    孟不假何嘗看得不像,但他實在不敢相信死的真會是裴盟主,不覺又猛吸了兩口煙,還是搖著頭道:「老夫實在想不出他會是令師的理由來,以令師的武功來說,放眼武林,也沒有人能把他逼下懸崖來……」他突然想到那半截燒焦的木柴,和附在木柴上的散功毒煙的氣息,話到一半,心頭不禁一窒,接著道:「好吧,你要是不信,不妨把他翻過來,看看他懷中有些什麼可以證明他身份的東西?」

    楚秋帆應了聲「是」,拭拭淚水,俯下身去,把屍體托起,仰放到較為平坦的沙石上,然後探手入懷,摸了一會,取出幾錠碎銀子,和已經被水腐蝕不堪的一個信封,字跡模糊,全然不可辨認。

    孟不假細心的剝去一層信封,但裡面信箋,也已黏在一起,連一個字也無法看得清,一面問道:「還有什麼東西?」

    「沒有了。」楚秋帆抬頭道:「盂師伯,家師身上,平常也不帶什麼東西的。」

    「有。」孟不假道:「老夫想起來了,你師父腰間有一塊紫玉漢玦,據說是家傳之物,從不離身……」他不待說完,迅速的翻起屍體藍袍,目光接觸到屍體腰間,不禁一呆,兩行老淚,再也忍不住,從面頰上直滾下來,失聲哭道:「裴老弟,果然會是你,你死得好慘……」

    原來那屍體腰間,赫然掛著一塊紫玉漢玦!

    「師父……」楚秋帆雙膝一屈,哭叫出「師父」兩字,頭上如中巨杵,轟然一聲,昏了過去。

    孟不假一把扶住楚秋帆身子,左手在他身上輕輕拍了一掌。

    楚秋帆張口吐出一口頑痰,人就隨著醒轉,眼看師父慘死,心頭一慟,不覺跪抱屍體,放聲大哭。

    孟不假究竟是老江湖了,忍著悲痛,一言不發,迅速的解開屍體上的藍袍和內衣。屍體雖已腐爛,但如果死前負了重傷,依然可以驗得出來。

    經他仔細檢驗的結果,果然不出所料,不但死前已經身中奇毒,而且也傷得極重,內腑似是為外門掌力所震裂。屍體頭下腳上,顯然是被人從懸崖上擲下來的!

    這廝如此心狠手辣,到底會是誰呢?

    他和裴元鈞數十年交情,眼看他慘遭毒手,死後還粉身碎骨,但覺仇怒之火從心頭直湧上來,一時鬚髮根根直豎,切齒道:「盟主老弟,你英靈不遠,我孟不假誓必找到此獠,不把他碎屍萬段,為你復仇雪恨,我孟某誓不為人!」

    楚秋帆含淚道:「孟師伯,你看家師是什麼人害死的?」

    孟不假目含淚光,搖頭道:「老夫也說不出來。但冤有頭,債有主,咱們只要找到一點線索,必可找出害你師父的真兇來。」

    楚秋帆「哦」了一聲,顫聲道:「孟師伯,兇手會不會是翡翠宮的人?」

    「不!」孟不假截然道:「絕不會是翡翠宮的人。」

    楚秋帆問道:「何以見得?」

    孟不假道:「咱們毒發將死,是翡翠宮的人救的,她還留下字條,指點咱們要這裡來。

    若是翡翠宮的人害死了令師,她們又何必多此一舉,乾脆讓咱們兩人死了不好麼?」

    楚秋帆道:「那……會是誰來?」

    孟不假道:「老夫此時心亂得很。小子,目前第一件事是死者入土為安,咱們先把令師埋了,復仇之事,且等出去再說不遲。」

    楚秋帆哭道:「你老的意思,就把師父埋在這裡麼?」

    「不!」孟不假道:「此處荒涼陰濕,不是你師父埋骨之所。裴盟主一生光明磊落,為武林盡了畢生之力,應該擇一山明水秀之處,他死在翡翠谷,咱們就把他運上去,葬到翡翠谷去。」

    楚秋帆含淚點頭道:「孟師伯說得是。」

    孟不假道:「還有智善大師,他和令師同日殉難,咱們也該把他運上去才是。」

    楚秋帆聽得又是一怔,問道:「你老是說,那位大師父的屍體會是智善大師麼?」

    孟不假道:「本來老夫還有些懷疑,但如今令師在此遇害,那麼那具屍體是智善大師,也可以確定了。」

    楚秋帆道:「這麼說,當日入谷來察勘的人當中,只有清塵道長沒有被害了。」

    孟不假心中突然一動,忖道:「對了,裴盟主和智善大師兩人在此遇害,顯然和查勘此谷有關,如今只有清塵道長一人尚在,出谷之後,該當先去找他多瞭解一下當日他們入谷之後的真正內情才好。」心中想著,一面說道:「小子,抱起你師父的遺體,咱們走吧!」

    楚秋帆點點頭,含著滿眶淚水,抱起師父的遺體,兩人從原路退出,孟不假也抱起了智善大師的屍體,一路輕蹬巧縱,飛掠而上。回到前山,孟不假選擇了坐北朝南,面向一片湖水的山麓間,兩人一齊動手,挖了一個坑,把裴盟主的遺體,平放坑中。

    楚秋帆眼看師父身上,即將覆蓋黃土,從此就再也看不到師父了,一時忍不住悲從中來,跪倒坑中,撲在師父的遺體上,號啕大哭起來。

    孟不假也扛著老淚,把裴盟主身上那方紫玉漢玦解下,塞到楚秋帆手中,說道:「小子,你把這個好好收起來。」

    楚秋帆低頭看是他師父隨身的佩玉,忙道:「孟師伯,這是師父隨身之物,應該留在師父身上,弟子不要。」

    「不!」盂不假道:「老夫叫你留著,你就留著。別說這是你師父隨身之物,也是你師父唯一可以留給你的紀念,見玉如見你師父一樣,說不定日後還有用處呢!」

    楚秋帆聽盂師伯這麼說了,只好勉強收入懷中。

    孟不假道:「好了,現在咱們得蓋土了,你師父的遺體,總不能一直讓他暴屍於此吧?」

    楚秋帆含著淚,點點頭。兩人一齊動手,把黃土蓋上,楚秋帆忍不住又掩面痛哭起來。

    孟不假道:「小子,丈夫有淚不輕彈。你師父死了,傷心在所難免,你要矢志為師父湔雪血仇,老是哭有什麼用?」

    楚秋帆拭拭眼淚,說道:「孟師伯教訓得是。」

    孟不假在裴盟主墳的右首不遠處,挖了個坑,把智善大師埋了。

    楚秋帆道:「孟師伯,咱們該在師父和智善大師的墳前立個碑吧?」

    孟不假道:「目前還非所宜,但咱們不妨去取幾方大石來,在墳前做個記號,免得日後重來,找不到你師父和智善大師的埋骨之所就好了。」

    楚秋帆聽說目前不給師父立碑的話,不知孟師伯心中想些什麼,只得唯唯應「是」。

    兩人在湖邊抬了幾方一人來高的巨石,移到墳前,放在四周,楚秋帆在石上做了兩處暗記,才算完畢。

    孟不假在湖水中洗了洗手,說道:「小子,咱們該走了,你去給師父磕幾個頭吧!出了此谷,咱們就開始要做查緝兇徒的工作了,天涯海角,不逮到害死你師傅的兇手,決不罷休。」

    楚秋帆又應了聲「是」,走到師父墳前,跪拜下去,淚如泉湧,口中默默的禱告了一番,才拭著淚站起。

    孟不假也在旁雙手作揖,含淚道:「盟主老弟,你安息吧,老哥哥要走了,我再來的時候,會把殺害你的兇手押到你墳前來,我要用他的頭顱來向你致祭,告慰你在天之靈。」說完,舉袖拭拭淚水,轉身道:「小子,咱們走。」當先大步行去。

    楚秋帆跟在他身後,繞過湖泊,剛走到那天智善大師、清塵道長二人盤膝趺坐的林前,盂不假腳下忽然一停,目注林內,沉喝道:

    「什麼人?還不給老夫出來!」

    楚秋帆凝神聽去,林內果然依稀有聲,但不見有人出來。

    孟不假冷嘿一聲道:「老夫面前,你躲躲藏藏,又有何用?」隨著話聲,舉步往林中走去。楚秋帆自然也跟著走了進去。兩人走沒幾步,就看到一棵大樹的橫幹上,離地三丈多高處,頭下腳上,倒懸著一個人。此人雙手反剪,雙足也被山籐捆綁,口不能言,只是從喉頭發出嘶啞的「唔」「唔」聲。

    孟不假腳下一停,回頭道:「小子,你上去把他放下來。」

    楚秋帆答應一聲,縱身上樹,解了半天,才算把山籐打的結解開。提著那人,一躍下地,然後又替他解開了手上、腳上捆綁的山籐。

    那人敢情被捆綁了好一會,此時山籐雖解,一個人委頓在地,除了眼睛還能眨動,依然半點動彈不得。

    孟不假問道:「你是何人,被什麼人掛在樹上的?」

    過了半晌,那人才慢慢坐起,雙手在口中一陣掏挖,挖出許多沙石,又吐了一陣,才算把塞在嘴裡的沙石吐乾淨,趴在地上,連連磕頭道:「小的該死,孟大俠饒命。」

    盂不假道:「你起來,老夫問你是被什麼人掛在樹上的?」

    那人戰戰兢兢的站起身子,說道:「小的該死,不該偷偷的跟著你老進來,但小的是奉盟主差遣,來察看谷外動靜的……」

    「奉盟主差遣?」孟不假怔了一怔,問道「你奉哪一個盟主差遣來的?」

    那人陪笑道:「自然是裴盟主了。」

    楚秋帆道:「你說是我師父?」

    「是,是!」那人連聲應是,說道:「裴盟主七日前駕臨仁山莊,因惦記孟大俠、楚少俠二位,不知是否已經離去,才命小的趕來探看。小的今晨趕來谷口之時,正好看到二位往谷中走來,忍不住心中好奇,也想看看谷中情形,才偷偷跟了進來。」

    楚秋帆聽說師父現在仁山莊,那就證明師父未死,壑底那具屍體,顯然不是師父了,心中一喜,急忙回頭道:「孟師伯,師父……」

    孟不假的臉上卻絲毫不見喜色,朝他微微搖首,截住他話頭,向那人問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道:「小約樂榮。是仁山莊的總管。」

    孟不假道:「你說裴盟主現在你們莊上,還有什麼人和裴盟主同去的?」

    樂榮道:「那天和裴盟主同去的,還有少林智善大師,武當清塵道長,另外還有兩位大師父,五位道爺。」他說的正是兩個少林羅漢堂護法弟子和五個武當藍袍弟子,也正是那天隨同裴盟主退出谷去的人數。

    孟不假口中「唔」了一聲,接著問道:「你跟隨老夫二人入谷,那是什麼人把你捆綁掛在樹上的呢?」

    樂榮望望孟不假,囁嚅的道:「小的不該偷偷的跟隨孟大俠身後進來,小的知罪。」他這話自然是認為把他捆綁了掛在樹上的人,就是孟不假了,直到此時,孟不假即將退出谷去,才把他放下來的。

    孟不假裝了一倘煙,打起火石,吸了兩口,才道:「你把當時情形,說出來給老夫聽聽。」

    樂榮身為仁山莊總管,在台州府地面上,也是響噹噹的人物,察言觀色,自然看得出來,心中暗道:「自己還以為把自己吊在樹上是他所為,如今看來,好像不是他了。」一面欠欠身道:「回孟大俠,小的當時只為一時好奇,才偷偷的跟在你老身後走來,但又怕被二位發現,因此落後甚遠。那時二位已經繞著湖岸過去,看不到人影,小的才掩掩藏藏的走到這裡。

    就在小的閃入樹後之際,只覺腰眼上一麻,就失去了知覺,後來直到小的被倒掛在樹上,那人才拍開小的穴道。小的根本連人影都沒看到,一直到這時候,楚少陝才把小的放下來。」

    孟不假看他說得好像不假,心中暗暗納罕,不知這人是誰。但他無異暗中幫了自己的忙,不然,自己兩人下壑去的事,豈不都給樂榮看到了?

    楚秋帆驚異的道:「孟師伯,依你老看,這人會是誰暱?」

    孟不假吸著煙,呵呵一笑道:「此谷既無翡翠宮,谷中劇毒也在一場大雨之後全消失了,此谷已無危險。裴盟主曾經說過,任何武林中人,均可入谷察看,此人是誰,咱們也就不用過問了。」

    楚秋帆聽出孟師伯言不由衷,雖不知他說這話的意思,但口中還是應了聲「是」。

    孟不假不待他開口,揮揮手道:「裴盟主既在仁山莊作客,咱們也該到仁山莊去了。樂總管,你可走在前面帶路。」

    樂榮連忙堆笑道:「家主人生性好客,小的能把孟大俠請去,家主人不知會如何高興呢!」說罷,果然大步走在前面。

    三人一路退出翡翠谷,往山外行去。

    楚秋帆緊跟在孟不假身後,低聲道:「孟師伯……」

    孟不假回頭道:「小子,你以為在仁山莊的,真是你師父麼?」

    楚秋帆滿以為師父未死,聞言不覺心頭猛然一凜,急忙問道:「孟師伯,難道……他不是……家師……」

    孟不假嘿然道:「很難說,一切等到了那裡自可見分曉。不過你小子可要記著,這幾天咱們遇上的事兒,一句也不可洩露。」

    楚秋帆道:「那……那……晚輩該怎麼說呢?」

    盂不假道:「你只說昨晚下了一場大雨,老夫要你一同入谷去看看就是了。」

    楚秋帆道:「但晚輩曾中了毒,這該如何說呢?」

    孟不假道:「你說當晚腹痛如絞,是老夫餵你服了一顆藥丸。」

    楚秋帆道:「晚輩記下了,但那人如果不是家師,晚輩又當如何呢?」

    孟不假道:「你不用多問,到時看老夫的眼色行事好了。」

    兩人邊說邊走,聲音說得很低,樂榮只顧走在前面,自然聽不見了。

    王都(地名)仁山莊,在台州是赫赫有名的巨富,也是檯面上的一方雄主。大莊主樂懷仁,二莊主樂友仁,人稱東海雙雄,江湖道上,只要提起樂老大,樂老二,沒有人不豎起大拇指來,說東海雙雄夠意氣、夠朋友的。因為樂氏兄弟為人四海,不論識與不識,有什麼急難,只要找上他們,無不傾囊相助,在台州府方圓一、二百里,更是出了名的大善人。

    這次武林盟主偕同少林長老、武當道長連袂駕臨,已使樂氏兄弟臉上好像貼了一層金似的,光彩非凡。

    如今總管樂榮又引著武林三奇之一的皮刀孟不假前來,這是平常請都請不到的人物,焉得不使樂氏兄弟喜出望外?接到通報,急急忙忙的迎將出來。

    孟不假一手提著旱煙管,由樂榮引路,剛走到仁山莊大門前的廣場中間,樂懷仁、樂友仁已從中門急步迎出,鵠俟階前。樂懷仁拱著手道:「孟大俠光臨,愚兄迎迓來遲,多多恕罪,多多恕罪。」

    「好說,好說!二位就是樂大莊主、樂二莊主了。兄弟久聞二位是出了名的孟嘗君,今日一見,果然人如其名,哈哈……」孟不假拱拱手,接著道:「兄弟聽說裴盟主現在寶莊作客,特地趕來,不速之客,實在不敬……」

    樂友仁不待他說完,忙道:「孟大俠盛名久著,武林共仰,在下兄弟每以不識韓荊州為憾,若在平日,只怕請都請不到呢!」

    孟不假大笑道:「兄弟現在不請就來了。」

    樂懷仁道:「這是敝莊的榮幸。」

    孟不假回頭朝楚秋帆道:「小子,快來見過樂大莊主,樂二莊主。」

    楚秋帆走上步,抱拳道:「在下楚秋帆見過樂大莊主、樂二莊主。」

    樂懷仁、樂友仁連忙還禮道:「這位楚少俠,大概就是盟主的高足了。」

    孟不假點頭道:「正是裴盟主的令徒,兄弟不拘俗禮,從小就叫他小子叫慣了,二位莊主莫要見笑才好。」

    樂懷仁忙道:「這就表示孟大俠是性情中人。」

    樂友仁道:「大哥,孟大俠,楚少俠遠來,請到裡面奉茶。」

    樂懷仁道:「正是,正是,二位快請裡面坐。」說著連連肅客。

    孟不假說了聲「請」,就由樂氏兄弟陪同,跨上石階,進入大門,樂氏兄弟一路把二人讓入花廳。

    這是一座陳設精雅的敞軒,孟不假堪堪踏入廳門,廳內已有兩人一起迎了出來。

    這兩人正是少林羅漢堂主持智善大師和武當三子中的老二清塵道長。

    智善大師合十一禮,口宣佛號道:「阿彌陀佛,孟施主怎麼今天才來?」

    清塵道長跟著稽首道:「老施主請了,快請裡面坐。」

    「哈哈!」孟不假口中打著哈哈,目光一注,早已看到智善大師手腕上套著的一串檀木念珠,色澤雖然光潤,略帶紅紫,但比起翡翠谷後山壑底那具屍體上的念珠,紫中透光,就差得多了,不覺暗暗點了點頭,只是面對面,絲毫看不出他神情笑貌有何異樣之扯。笑聲一落,就接著說道:「這是裴盟主交給兄弟的好差使,你們安安適適的到仁山莊來當了上賓,卻教兄弟在荒山野谷等雨。偏偏老天爺又和兄弟作對,大天都是晴天猛日頭,一直等到昨晚,才算下了雨,兄弟才算交了一趟苦差事。」

    「阿彌陀佛。」智善大師又宣了一聲佛號,說道:「孟老施主這趟差使雖苦,卻是一件大大的功德。試想若非老施主在谷口坐鎮,定然會有不少江湖好奇之士貿然進入,不知有多少人耍中毒喪生,真是功德無量!」

    孟不假大笑道:「這麼說,兄弟倒好像可以多活上十年二十年了。」

    楚秋帆走上前去朝智善大師、清塵道長二人行了禮。

    大家分賓主落座,早有莊丁替二人送上香茗。

    楚秋帆路上聽了孟師伯說過,好像在仁山莊的師父是假冒師父之人,因此到了仁山莊,心中只是忐忑不安,不知見了這假冒師父的人,自己該當如何。此時眼看花廳中只有智善大師和清塵道長二人,不見師父在座,忍不住站起身,抱抱拳問道:「請問大師,家師……」

    智善大師手指撥著念珠,微微一笑道:「小施主請坐,此時午刻已偏,盟主在靜室坐功,也快完畢了。」

    楚秋帆自然知道,師父並無子卯酉坐功的習慣,暗道:「看來此人當真不是師父了。」

    一面依言回身坐下。

    孟不假心中同樣暗暗一動,忖道:「那天從谷中走出來的,果然已非裴老弟,自己看他身負重傷,也沒看走了眼。正因他身負重傷,才需要在子午二時運功療傷。對了,由此可見那天進入谷去的還是裴老弟,出來之時,已經換了一個人。那麼由此推想,莫非他的傷勢,是和裴老弟動手負的傷……」——

    peacockzhu掃校,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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