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黑衣斷臂老人大喝一聲:「賤婢敢暗箭傷人!」
雙腳一頓,人隨聲起,縱身朝後殿撲去。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許庭瑤驟睹青袍人撲倒地上,正待伸手去扶,瞥見大伯父後心,端端正正插著一支黝黑短箭。他匆須多看,便已認出這是骷髏教一再逞兇的骷髏毒箭。
許庭瑤但覺心頭狂跳,把手中人皮面罩往地上一擲,俯下身去,翻過青袍人屍體,伸手撕去青袍人蒙面黑紗。濃眉、巨目、雙額高聳,不是大伯父金刀褚世海,還有誰來?此時嘴角上還流著黑血,死狀可怖。許庭瑤想起自己父親死的時候,也是一這副模樣,全身熱血,幾乎快要爆炸,虎的直起腰來,一雙滿佈紅絲的眼睛,望著銀面公主,顫聲喝道:「畢雲英,你們骷髏教好歹毒的暗器,好毒辣的手段!你……還有何說?」是的,銀面公主正是他一路以畢姐弟相稱的畢姐姐。
她被他這一聲「畢雲英」,叫得芳心猛懍,尤其是他那雙快要噴出火來的俊目,隱射凶焰,一時身不由主的後退了半步。許庭瑤跟著逼進一步,大喝道:「許某今晚要替死去的三位老人家報仇……報仇!」七修劍一挺,猛向銀面公主刺來。
銀面公主趕緊架住他劍勢,急叫道:「許兄弟……」
喊聲出口,陡然發覺自己倉猝之間,竟然當著四名銅面香主,洩露了口風,再想改口,已是不及。許庭瑤右腕一收即揮,匹練繚繞,電射而出,口中喝道:「我不是你許兄弟,我也不聽你的花言巧語!」銀面公主看他出手凌厲,劍勢極猛,被逼得連退兩步,才以雙股劍交叉壓制住許庭瑤長劍,身子同時欺進,低喝道:「你怎地如此糊塗,還不快快住手,這箭不是我們的!」許庭瑤被她一下欺到身一刖,長劍也被她雙劍夾住,不禁怒笑道:「骷髏箭不是你們骷髏教的,難道另外還有一個骷髏教不成?」銀面公主雙手一鬆,抬目道:「你沒聽你大伯父自稱鬼王莊主嗎?」
許庭瑤收回短劍,冷笑道:「你是說鬼王莊假冒的了,我大伯父既是鬼王莊主,難道會假造了你們的骷髏箭要手下去害死自己之理?」銀面公主道:「我雖然說不出其中理由,但你不妨冷靜想想,我們是得到消息,有人企圖劫持與會之人,嫁禍本教,這批人,就是以你大伯父為首的鬼王莊……」她目光盯著許庭瑤,但許庭瑤並沒作聲,於是接著說道:「以方纔的情形而論,你大伯已被我圈在雙劍之下無法脫身,鬼王莊那個總管也已被祁老制住,如果不是你突然現身,他們還不致於死……」許庭瑤回目瞧去,原來那灰衣矮瘦老人背上也插著一支黝黑毒箭,忍不住道:「此話怎說?」銀面公主道:「這還不簡單?我圈住你大伯父,只不過想逼他取出解藥而已,這一次行動,他們雖然失敗了,但仍無礙他們大局。至於你的出現,認出鬼王莊主就是你大伯父,對他們的陰謀,也許會全部揭穿,因此不得不殺人滅口,犧牲這兩個人的性命。」許庭瑤心中暗想,她說的確也大有可能,這就問道:「你認為這兇手是誰?」銀面公主笑道:「你沒瞧到這殿上少了一個人麼?」
許庭瑤被她問得一楞,舉目瞧去,殿上丐幫幫主李劍髯和崑崙一鶴陸狷夫兩人,正在俯著身子仔細察看地上橫七八豎倒地的人的脈腕,追雲丐閻子坤和哼哈二將,一齊站在邊上。
骷髏教四位香主卻圍在自己和銀面公主四周,八道眼光,只是瞪著自己直瞧。果然少了一個人!那青衣少女不知什麼時候悄悄的走了。
許庭瑤冷冷一笑,道:「公主的意思,是說發射毒箭就是那個青衣少女了?」銀面公主道:「自然是她!」
許庭瑤道:「公主知道她是誰?」
銀面公主道:「聽你的口氣,好像認識她?」
許庭瑤道:「不錯,她就是我大伯父金刀褚世海的女兒褚璇姑,天下會有女兒伯父親洩漏機密,殺以滅口的道理嗎?」銀面公主楞了一楞,道:「這就奇了……」
這時丐幫幫主李劍髯直起腰來,抬頭道:「陸兄,看來這些人心神被迷,短時內無法清醒,可惜敝幫百毒丐不在此地,如若有他在此,當可瞧出是中了什麼惡毒藥物……」崑崙一鶴道:「貴幫戚長老現在何處?」
李劍髯並沒有回答,立即朝追雲丐閻子坤吩咐道:「閻長老遠去分舵,傳下信鴿,要戚長老日夜兼程,三日內趕來二郎廟。」閻子坤應聲道:「屬下遵命。」
躬身一禮,便自匆匆離去。
丐幫幫主轉過身來,朝銀面公主拱拱手道:「今晚之事,老朽也深感懷疑,鬼王莊主既是齊魯三義之首的金刀楮世海,足見其中必有隱情,不知許小兄弟方才可曾看清,那青衣少女真是他的女兒嗎?」許庭瑤抱拳道:「她確是在下大伯父的女兒漩姑,在下絕不會看錯。」
剛說到這裡,只覺疾風飄來,黑衣斷臂老人滿臉憤怒,從簷頭飛落。
銀面主急急問道:「祁老可曾追上賊人?」
黑衣斷臂老人躬身道:「老奴無能,沒有追趕得上。」
說到這裡,立即補充道:「那賤婢身法極快,老奴追出之時,她正向嶺後逃去,老奴自然不肯放過,那知他們在嶺後還伏有高手,老奴和那人對了一掌,一步之差,終於被他們逸去。」他雖沒說出了一掌的結果,但言外之意,至少並沒沾到絲毫便宜,也許還吃了些虧。
銀面公主吃驚道:「江湖上能接得住祁老一掌的,為數已是不多,你可想得出這人是何路數?」丐幫幫主李劍髯和崑崙一鶴聽她口氣,似乎這黑衣斷臂老人大有來歷?。黑衣斷臂老人目光一掠,忽然低下頭去,道:「這個……老奴也想不出來,唉,天下武林,像老奴這點能耐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即以此人來說,武功也並不在老奴之下。」他說話之時,用手指躺在地下的灰衣矮瘦老人。
他這一舉動,顯是言不由衷,也許是有許庭瑤等人在場,不願實說,故意扯開話題,這一點,除了許庭瑤,丐幫幫主和崑崙一鶴何等經驗,自可聽得出來。
黑衣斷臂老人話聲一落,忽地一步掠近灰衣人身側,仔細打量了一陣,尖聲道:「秦大壽?是巴東一怪秦大壽!」
他這一嚷,連丐幫幫主和崑崙一鶴都聽得一怔!巴東一怪秦大壽在二二十年前,已是黑道中大有名頭的獨行劇盜,論資格武功,都在金刀褚世海之上,怎會投到鬼王莊去當一名總管?
銀面公主轉過臉來,朝許庭瑤道:「現在你總聽清楚了,用毒箭殺死你大伯父和巴東一怪的,就是你認為是你大伯父女兒的人,她一再使用骷髏毒箭,自然另有圖謀,此事即使許少俠不問,敝教也絕難放過,稍假時日,定可還你公道。」
許庭瑤還沒開口,只聽她以「傳音入密」說道:「許兄弟,你相信我,畢姐姐就是粉身碎骨,也不會欺騙你的,可惜你沒聽我的話,留在許昌,以致惹出許多事來。」說到這裡,忽然從袍中取出一份密封信東送了過來,一面說道:「許少俠,這是我養父遣人送來的親筆函,要我當面交給你的。」許庭瑤並沒有立時去接,抬目道:「你義父是誰?」
銀面公主道:「我義父就是敝教教主。」
許庭瑤冷笑道:「在下和貴教教主從未謀面,他為什麼要遣人送信給我?」說著,伸手接過信柬,正要開折。
銀面公主急忙攔道:「義父曾有交待,此信只許許少俠一個人拆看。」
接著又以「傳音入密」說道:「今晚黎明前,你在雞公山頂上等我,千萬不可忘記。」
許庭瑤瞧她目光,隱隱流露出焦灼之色,不由微微點了點頭,把信收入袖中。銀面公主轉身朝丐幫幫主和崑崙一鶴拱拱手道:「幫主,陸大俠請恕本座要先走了。」崑崙一鶴急急喝道:
「公主且慢,老朽想請教公主可知鬼王莊在什麼地方?」銀面公主道:「敝教也正在追查之中,目前無可奉告。」
李劍髯抱拳道:「今晚多蒙公主和四位香主解圍,老朽代表五派一幫,敬致謝忱。」銀面公主淡淡的道:「幫主言重!」
四名銅面香主和黑衣斷臂老人,跟在她身後,飄然出門而去。
許庭瑤從大伯父身上撕了一塊衣襟,小心翼翼的起下毒箭,用衣襟包妥,揣入懷中,雙手抱起大伯父屍體,正待朝觀外走去。丐幫幫主李劍髯叫道:「小兄弟請留步。」
許庭瑤道:「幫主有何見教?」
李劍髯道:「小兄弟掩埋好褚大俠屍體之後,能否仍來此地?老朽想和你一談。」許庭瑤略一沉吟後,說道:「幫主見召,在下自當遵命,只是在下尚有急事在身,今晚恐怕……」
李劍髯頷首一笑,從懷中摸出一塊竹符,說道:「小兄弟今晚有事,老朽不便相強,這是敞幫符令,丐幫弟子隨時可為小兄弟帶路,小兄弟請收了。」許庭瑤騰出手去,接受竹符,道:
「在下自當謹記。」
說完,抱起大伯父屍體,大步走出道觀,在左側林前,挖了個土坑,把屍埋好。這許多時間,不見阮大哥現身,只當他還在樹上,抬頭叫了一聲,不見有人回答,走到樹下,凝目一瞧,那裡還有阮秋水的影子?「他怎會不通知自己,悄悄的走了?」許庭瑤心中想著,目光一瞥,卻發現了樹身似乎刻有字跡。他自從服了「大還丹」,玄關已通,目能夜視,再一細瞧,敢情正是阮大哥留的字跡:「有事先行,不用等我了。」字體潦草,可能走的甚是匆忙。
當下從懷中取出骷髏教主那封密柬,拆開一瞧,上面只有四個大字,那是:「順生逆死」。許庭瑤不由暗暗哼了一聲:「好大的口氣!」
折好信箋,依然收入懷中,抬頭瞧瞧天色,便自酒開大步,仍朝九里關奔去。雞公山在九里關之南,他趕到山頭,還不過四更光景,就在一塊大石旁坐下調息行功。天色漸近五鼓,一條苗條人影,風馳電掠,竄上山頂。
許庭瑤經過一陣運功,只覺週身血脈舒暢,耳中聽到輕微的衣袂飄風之聲,倏然睜開雙目,朝來人瞧去。她,正是銀面公主畢雲英,但這時她只穿了一套緊窄的玄裝衣褲,臉上也沒戴著面具。許庭瑤驟睹她本來面目,心頭不自禁的起了親切之感,連忙一躍而起,口中叫道:「畢姐姐……」月落參橫,山頂一片黝黑,對面不見人影,畢雲英倉猝之間,聽到有人躍起的聲音,不期而然地面露驚慌,向後倒退一步,及辨出是許庭瑤的口氣,立即驚喜的道:
「許兄弟,你早就來了?」許庭瑤迎著道:「畢姐姐,你約小弟前來,可有什麼事麼?」
畢雲英目合幽怨,瞥了他一眼,帶笑問道:「你不再生姐姐的氣了?」
話聲出口,不等許庭瑤回答,目光朝四處一掠,接著又道:「姐姐匆匆忙忙的趕來,為時無多,咱們快坐下來說吧!」兩人雙雙在大石上並肩坐下,許庭瑤感到畢姐姐呼吸急促,似是趕了許多路一般,忍不住問道:「畢姐姐,你這般匆忙,想是有什麼重要之事?」。畢雲英歎了一口氣說道:「都是你:……唉,姐姐縱有千言萬語,此刻也無暇多說,我問你,義父給你的那封信上,不知說些什麼?」許庭瑤瞧她緊張神色,不期笑了笑:「沒什麼,信上只有四個字。」
「只有四個字?」畢雲英似乎感到詫異,急急問道:「那是四個什麼字?」許庭瑤念道:
「順生逆死。」
「順生逆死……啊……」畢雲英突然嬌軀一震,面露驚怖,口中「啊」了一聲,倏地拉著許庭瑤站起身來,急道:「不好,許兄弟,我們快快離開此地!」許庭瑤奇道:「畢姐姐,你怎麼了?」
畢雲英急促道:「這時來不及多說,快離開這裡,這是義父……」
許庭瑤道:「你義父怎麼?」
畢雲英臉色蒼白,顫聲道:「我義父懷疑姐姐叛教,他老人家可能……」「不錯,為父已經來了。」一個蒼老聲音,突然起自兩人身後。
許庭瑤驀吃一驚,急忙轉身瞧去,只見身後不遠,站著一個臉如淡金,頷下留一把山羊鬍子的黑袍瘦小老人。這老人臉型瘦削,雙目炯炯,這時隨著話聲,面露詭笑,緩步朝自己兩人行來。畢雲英驟見老人,全身起了一陣戰慄,一顆心幾乎從口腔裡直跳出來,急忙迎前幾步,朝黑袍老人盈盈拜了下來,口中說道:「女兒叩請義父金安……」從畢雲英口中,已可聽出這黑袍老人,就是名震江湖的骷髏教主了,但許庭瑤直覺地感到此人除了神情詭秘之外,並沒有什麼驚人之處?黑袍老人微微抬手,道:「雲兒,你起來。」
語聲簡短,聽來使人有嚴肅之感。
畢雲英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在黑袍老人面前,卻有若待罪羔羊,依言站起身子,竟然連頭也不敢稍抬一下。黑袍老人目光轉到許庭瑤身上,沉聲問道:「你就是生死判許占奎的兒子?」許庭瑤仰臉道:「你既然知道,何用明知故問?」
畢雲英連忙說道:「許兄弟,這就是我義父。」
許庭瑤冷冷的道:「我早已知道了。」
黑袍老人臉上掛著笑容,徐徐說道:「你知道就好了,小兄弟有何打算?」許庭瑤聽得大惑不解,問道:「你信上說的是什麼?」
黑袍老人微微一笑,回頭道:「雲兒,你告訴他吧!」
許庭瑤回目望去,只見畢雲英雙目之中,隱現為難之色,說道:「我義父希望你加盟本教。」黑袍老人點點頭道:「不錯,小兄弟若能……」
許庭瑤不待他說完,斬釘截鐵的說道:「辦不到。」
黑袍老人容色微微一變,口中故意意味深長地桀桀兩聲怪笑,繼續陰惻惻說道:「小兄弟如若答應加盟本教,老夫不僅可以助你報雪父仇,日後對你還有許多好處。」許庭瑤聽得、心頭猛然一震,急急問道:「你知道先父也是被人害死的?」黑袍老人人微微一笑道:「齊魯三義的死因,普天之下,只有老夫一人知之最詳。」許庭瑤只覺熱血沸騰,忍不住大聲道:
「你說我仇人是誰?」
黑袍老人聳聳肩笑道:「你可願意投入本教了。」
許庭瑤搖搖頭,切齒道:「父仇不共戴天,在下誓必找出使用骷髏毒箭的賊人,教主願說則說,如果想以此為在下投入貴派的條件,在下絕不接受。」黑袍老人眼中,陡地射出兩道陰森森的寒光,迅速瞟了站在邊上的畢雲英一眼,才沉聲說道:「小兄弟應該明白,老夫信上已經說過,『順生逆死』,小兄弟如若不肯投入本教,終為本教之敵,老夫說不得只好硬起心腸,剪除後患,你性命尚且逃不過今晚,豈不連父仇都難報雪了?」畢雲英急叫道:
「義父……」
黑袍老人怒目瞪了她一眼,畢雲英立時噤若寒蟬,底下的話,那裡還敢出口?許庭瑤聽出他語氣漸漸不善,暗自心驚,但卻也不由得勃然生怒,劍眉一挑,朗笑道:「教主是想在山頂上和在下動手了?」畢雲英臉色惶色顫聲道:「許兄弟!你……」
黑袍老人冷哼道:「雲兒,你真想背叛為父麼?」
畢雲英呆了一呆,道:「女兒不敢。」
黑袍老人道:「好。你給為父站開去!」
畢雲英目含淚光,咽聲道:「女兒……女兒……」
黑袍老人怒道:「你替我站開去!」
「搶!」黝黑的山頂突然亮出一泓秋水般青光,照得一丈之內,山石皆青。許庭瑤朗朗笑道:「教主必欲賜教,在下說不得只好奉陪。」
「七修劍!」黑袍老人突然身軀一震,目中精芒閃動,緊盯在許庭瑤手上,駭然道:
「你……你是何人門下?」許庭瑤道:「這個教主勿須多問。」
黑袍老人臉色獰厲,激動的道:「不,這和老夫有關,你說,你師父是誰?」說到這裡,忽然自言自語的說道:「老夫早就應該想到,普天之下,有誰還會『乘隙蹈虛』?」接著回頭笑道:「雲兒,為父錯怪了你,還當是你私自傳了他『乘隙蹈虛』。身法。」畢雲英瞧到義父在這一瞬之間,臉色似乎稍霽,心頭不由略放,連忙躬身道:「女兒膽子再大,也不敢把義父的獨門武功,私相傳授。」許庭瑤掣劍在手,眼看黑袍老人忽而神色激動,忽而又緩和下來,心中也暗自盤算,聽他口氣,好像自己師父和骷髏教有什麼淵源不成?黑袍老人淡金臉上,神色漸漸緩和下來,面容一整,正色道:「小兄弟收劍吧,老夫方才說的,就此作罷,只要小兄弟說出師承宗派和尊師是誰?老夫也說出齊魯三義的死因,作為一父換,小兄弟意下如何?」許庭瑤一時不知他用意何在?心中自然急於想知道自己父親等三人的死因,聞一一吉果然收起寶劍,點點頭道:「在下遵命,只是在下有一條件,教主先把先父等三人的死因賜告,在下自然也會說出師承來歷。」黑袍老人頷首道:「心急父仇,自是人之常情,老夫先說無妨。」
話聲一頓,目中稜芒閃動,略作沉思,接著說道:「數月來,老夫一直懷疑齊魯三義是遭人毒害的,致死之因,不外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許庭瑤聽得心頭一震,問道:「教主是指三顆金骷髏了?」
黑袍老人道:「原來你也知道,不錯,這三顆純金骷髏乃是本教失落多年的重要信物,不料……不料卻落在齊魯三義之手……」許庭瑤目注骷髏教主,忍不住手摸摸劍柄。
黑袍老人並沒有理會,續道:「更不料有人覬覦本教重寶,利用骷髏標記毒箭,先後殺害齊魯三義……」許庭瑤吁了口氣,緩緩放下握劍右腕。
「哈哈!」黑袍老人突然大笑一聲,道:「老夫今晚瞧到金刀褚世海,以鬼王莊主的身份出現,才知道以前的推想,只對了一半。」畢雲英奇道:「你老人今晚也瞧到金刀褚世海了?」
黑袍老人手摸山羊鬍子,陰笑道:「除非他永世不出江湖,否則焉能瞞得過義父?」說到這裡,瞧著許庭瑤微微笑道:「老夫所謂猜對了一半,就是說三顆金骷髏,原來全落到金刀褚世海手裡了。」許庭瑤經他一說,心頭猛地一栗,暗想:大伯父死而復生,以鬼王莊主出現,莫非自己父親和姜二伯父真是他害死的?這也不對,大伯父今晚不是也死在骷髏毒箭之下了嗎?似乎這中間一定另有一段複雜隱情……黑袍老人看他沉思不語,繼續說道:「直到今晚,老夫才想到害死令尊和姜二俠的竟是褚世海,但褚世海又突然遭人暗害,老夫的猜想,又有一半被推翻了,因為由此證明,褚世海也並非真正主謀。」許庭瑤直聽得心血沸騰,忍不住道:「教主可知主謀是誰?」
黑袍老人桀桀怪笑道:「老夫答應你的,只是說出齊魯三義致死之因,至於主謀是誰?
不在咱們條件之內,這倒並不是老夫知而不言,目前實在無可奉告。好了現在該你說了,你師父是誰?」許庭瑤見他問起自己師父,神色就顯得異常迫切,不期而流露出畏怯之容,心中不禁暗暗起疑,不知這骷髏教主和自己師父有何淵源?哦!他突然想起師父遺書上曾有一段記載,說道:「予為仇人所傷,藏骨於此,地雖隱僻,惟仍可能為彼發現,追蹤尋來,其目的,當不外謀奪師門之物……來者如系敵人,必然心懷憤怒,以碎予骸骨,作為報復……」
莫非眼前骷髏教主就是師父所說的仇人……
許庭瑤心念電轉,仰首向夭,緩緩說道:「在下乃是嘮山門下……」
他素來不善說謊,臨時編造,竟然說不上來。
黑袍老人兩道陰森目光,只是緊盯著許庭瑤臉上,察看他的神情變化,許庭瑤說出「嶗山門下」,原是編造之言,但黑袍老人卻聽得臉色為之一變!他證之三顆金骷髏,是十年前齊魯三義在嶗山腳下一處沙礫中無意拾得的,那麼許庭瑤的師父,可能在嶗山,許庭瑤不知內情,說是嶗山門下,當非虛語。想到這裡,心中疑念大消,點點頭道:「你只管說下去,你師父叫甚名字?」許庭瑤搖搖頭道:「在下不知師父名號,那是……六七年之前,在下跟隨先父到金刀莊去,順便遊覽嶗山,無意遇上師父,他說和在下有緣,送了我幾頁武功秘笈……」他因自己在嶗山石窟拜師之事,曾經一字不漏的告訴過畢姐姐,此時憑空編造出一番話來,只怕被畢姐姐當面揭穿,是以一邊說話,一邊偷偷的朝畢雲英瞧去。只見畢雲英站在邊上,似乎正靜心諦聽,臉上絲毫沒有異樣,心下總算放下一塊大石。黑袍老人臉現怒容,不待他說完,嘿然陰笑道:「胡說,你明明是司馬長春之徒,老夫又不是三歲孩童,豈會讓你輕易騙過?」許庭瑤暗暗吃了一驚,一面搖頭道:「在下師父,不是司馬長春。」
黑袍老人怒聲道:「天底下除了司馬長春,還有誰會『乘隙蹈虛』?還有你身邊的七修劍呢?不是他傳給你,還會是誰?」許庭瑤已感無法圖謊,聞言心中一動,忙道:「在下這柄劍,確是師父送的,但師父卻是一個道人,當時先父也曾叩請他道號門派……」黑袍老人急切追問道:「他怎麼說?」
許庭瑤道:「師父指了嶗山,說:雲遊之人,並無名號,嶗山相遇,令郎就算是嶗山門下好了。」他這會說順了口,說來倒也確像真的一般。
黑袍老人眼中精光閃動,沉吟道:「他幾時又換上了道裝?」
接著抬目道:「這道人看去約在四十上下?」
許庭瑤在山洞中見到的師父——司馬長春已是一具骷髏,自然瞧不出年齡,對黑袍老人的問話,只是默默點了點頭。黑袍老人道:「那一定是他了,你還記得你師父的面貌嗎?」
許庭瑤搖搖頭說道:「那時在下年紀還小,記不得了,好像他老人家身上穿的是一襲藍袍……」「藍袍!哈哈哈哈!」黑袍老人突然發出刺耳怪笑,不住點頭,道:「果然是他,好長的命啊!」許庭瑤聽他口氣,已可證實骷髏教主果然是師父的仇人,但此刻和他相距咫尺,怕他摔起發難,不自禁地後退了兩步。黑袍老人笑聲一欽,瞪著一雙隱射金光的眼睛,猛地逼一步,獰笑道:「小子,你既是司馬長春之徒,老夫沒有理由讓你活著回去……」畢雲英不知從那裡來的膽子,忽然嬌軀一閃,搶在許庭瑤身前,撲的跪了下去,抱住黑袍老人的雙膝,哭聲道:「義父,你老人家平生從未毀過承諾之言,方才答應過許兄弟,今晚……」
黑袍老人厲聲道:「他是司馬長春之徒,又當別論,你替我滾開。」
袍領揮處,砰的一聲,把畢雲英摔出七八尺遠。
許庭瑤霍地往後退一步,正待伸手拔劍,忽聽耳際有人低低的道:「你身上不是有一塊白玉羅剎嗎?快取出來,給他瞧瞧!」許庭瑤聽得方自一怔,黑袍老人業已滿面殺機逼近過來,一時無暇多想,大喝一聲道:「且慢,在下還有一件東西,請教主瞧瞧!」黑袍老人聞聲停步,獰厲的道:「小子,你有什麼東西,要老夫瞧的?」許庭瑤不慌不忙,從懷中取出自玉羅剎,手掌一攤,道:「就是這個。」黑袍老人驟然瞧到許庭瑤掌、心是一顆羊脂白玉琢成的猙獰鬼臉,雙眼赤如火齊,在黑夜中閃閃發光,這一望之下,頓時如受電殛,一張臉色慘白如金,眼中也同時射出狂亂凶光,脫口驚呼道:「玉面羅剎!是玉面羅剎……」他聲音嘶啞,額上冷汗涔涔,驀地跨前一步,猙厲的道:「小子,難怪你處處和老夫作對!」話聲出口,左手一探,快疾無比朝玉面羅剎攫來,右手吐勁一掌,向許庭瑤當胸推出。許庭瑤眼看對方突然發難,正待出掌抗拒。
猛覺身前蓬然一震,歪風迥旋,砂石飛捲之中,隱隱聽到怒嘿,輕哼!同時自己耳邊,有人低喝一聲:「還不快走?」聲音入耳,右臂似已被人握住,身不由己的騰掠而起,一路朝山後飛馳下去。許庭瑤幾乎無法看清拉著自己急奔的人是誰?只是跟著人家腳不點地的跑去,速度之快,但覺兩耳生風,山林樹木,像流水般滑過。奔過一重山頭,腳下逐漸緩慢下來。
許庭瑤急忙回頭瞧去,原來這拉著自己一路急縱直掠的,就是阮秋水阮大哥!這一陣工夫,他已跑得滿頭大汗,氣喘如牛!許庭瑤心中一喜,急忙叫道:「阮大哥,你停下來歇歇腳吧!」
阮秋水口中只「唔」了一聲,才一住足,忽然腳下一個踉蹌,身子搖了兩搖撲倒下去。
許庭瑤大驚失色,慌忙一把扶住他身子,朝前走了幾步,靠著一棵大樹樹身緩緩坐下,一面問道:「阮大哥,你怎麼了?」阮秋水沒有回答,只望了許庭瑤一眼,便闔上眼皮。
許庭瑤心頭大急,不知阮大哥還是急奔脫力?還是受了內傷?瞧他閉上眼睛,又不敢驚動一時守在他身邊,真有手腳無措之感!這時天色業已黎明,許庭瑤細看阮大哥臉色,依然紅潤如玉,敢情只是跑路乏力,昏昏睡去,絲毫看不出負傷神色,心下不覺稍寬。不,即以方才拉著自己一路飛馳的輕功而言,阮大哥就比自己要高明很多,估計方才最多也不過四五里光景,那會累成這個樣子?那麼阮大哥準是和骷髏教主對了一掌,身負內傷,何以……
啊!許庭瑤目光瞥處,驀然間,被他發現了一個秘密。
因為在晨曦迎面照來之下,他發現了阮大哥臉上,竟然戴著一張製作極為精巧的人皮面具。原來阮大哥並不是本來面目。
心念一轉,忍不住啞然失笑,忖道:「自己要不是在青牛觀發現了大伯父,揭下面罩,這時候只怕也還帶著呢?」這不過是一剎那的事,許庭瑤此時耽心的是阮大哥的安危,他既發覺他戴了人皮面具,那麼他的紅潤面色,就不足為憑,也許在人皮面具之下,阮大哥已經臉色慘白,面如金紙。他此刻無暇去揭開阮大哥面具,察看臉色,他心中只是盤算著江湖上凡是練武之人,多半都帶有各家秘傳傷藥。阮大哥雖然深藏不露,但從今晚的情形看出,他武功之高,分明還高出自己甚多,身邊也許帶有療傷之藥,自己何不在他身上找找?心念一動,那還猶豫,立即伸手朝阮大哥懷中探去。
他這一動,原極自然,也相當迅速,但右手才一探入,登時猛然一凜!
原來他手指接觸到的竟然是一對堅實而隆起的玉球,雖然還隔著一層內衣,仍可感受到這豐滿而富於彈性的乳峰,與男人有別。他只覺心頭狂跳,駭然縮手之際,匆忙間,手指接觸到另外一件東西,那似乎是一個瓶子。許庭瑤無暇多想,隨手掏了出來,低頭一瞧,果然是一個羊脂白玉琢成的圓形小瓶,瓶身正中,還刻有三個篆字。許庭瑤略一辨認,赫然是「大還丹」三字,邊上另有一行細字:刻了:「歲在辛丑石師太練於北嶽」等字樣。「大還丹!」許庭瑤想起那晚紅面怪人給自己服的就是「大還丹」,曾說此丹「功參造化,足抵練氣之士二十年修為」,自可醫治阮大哥傷勢。打開瓶蓋,往掌心一傾。玉瓶中原來已只剩了一粒,色如琥珀,異香撲鼻。許庭瑤撥開阮秋水緊閉的牙關,把「大還丹」納入口中,然後又把玉瓶輕輕地塞到他懷裡。這一瞬間,許庭瑤心裡如潮,激起無數疑問?
阮大哥會是女的,她身邊也有「大還丹」,不知替自己打通奇經八脈,又喂自已服「大還丹」的,會不會就是阮大哥?江湖上的女孩子,實在太可怕了,譬如錢青青,自己仗義出手救了她,她卻把自己誑去鐵堡。譬如畢姐姐,自己和她情同姐弟,想不到她也會是骷髏教的人。
這位阮大哥,不知又是什麼來歷?
她和骷髏教主對了一掌,又拉著自己一路急奔,但畢姐姐不是也從鐵堡中救出自己脫險的嗎?想到這裡,心頭疑念更熾,毫不思索的伸過手去,輕輕揭下阮秋水戴著的人皮面具。
朝曦之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蒼白的雞蛋臉,劍眉斜挑,鳳目緊閉,櫻唇微翹……「會是她!」許庭瑤止不住心頭咚的一跳,阮大哥原來竟是羅剎姐姐喬扮的!,如此可以證實喂自己服「大還丹」的也是她了,難怪那天晚上,自己直覺的感到紅面怪人,手法怪異,身如魅影,出手路子和玄衣羅剎相近似。他瞧著這位不拘形跡的美貌小姐,心中不知是驚是喜?是感激?是慌張?總之,他心頭起了一陣莫可名狀的激盪,忙不迭把人皮面具依然替她覆到臉上,看看並無破綻,但一顆心卻是怦怦跳個不停,好像做了一件虛心事一般。太陽漸漸高了,阮秋水口中,輕輕舒了口氣,睜開眼來。
許庭瑤連忙低聲問道:「阮大哥,你可是好一點了嗎?」
阮秋水抬目望了他一眼,歎氣道:「是你給我服的『大還丹』嗎?真是可惜!」許庭瑤俊臉一紅,道:「小弟因大哥傷勢極重,所以……」
阮秋水道:「所以急病亂投醫,糟蹋了我僅餘的一顆『大還丹』……唉,這也難怪,方才因小兄誤為老賊所乘,來不及和你多說。」許庭瑤見她明知自己從她懷中掏取「大還丹」,自然已發現她是女兒之身,依然自稱「小兄」,心中不禁暗暗好笑。但他既然若無其事一般,自己正好只當不知為宜,心中想著,一面問道:「阮大哥,原來你傷得不重?」阮秋水道:
「這也不是,你總記得方纔我叫你取出白玉羅剎來,給他瞧瞧,實因小兄有一仇家,但又未能確定到底是不是他?不料他一見白玉羅剎,就驟下殺手。這也只怪我太以輕敵,雖然接住一掌,卻沒想到老賊已經練成旁門中最厲害的『六煞真氣』,仍為他陰煞之氣所乘。這種『六煞真氣』傷人無形,一時又怕你不知厲害,傷在他手下,所以匆匆拉了你你就走,未能立時運功,把它逼出體外,再經一陣急奔,以致陰煞之氣侵襲內腑……」許庭瑤聽他把「六煞真氣」說得如此厲害,不禁「啊」了一聲!
阮秋水接著說道:「因此我沒時間和你多說,以龜息之法,默運三昧真火,化練侵入內腑的陰煞之氣,你不知原委上然糟蹋了師父賜給我僅餘的一粒『大還丹』。」許庭瑤道:
「聽大哥口氣,這『大還丹』想來定是極為貴重的藥物了?」阮秋水道:「武林中人夢寐難求的靈藥,服下一粒,足可抵得練武之人二十年苦功,這還是師父她老人家費了十年時光,遍歷名山大川,採集百種以上罕世靈藥,一共才練成了五顆,師父賜了我兩顆……」許庭瑤聽說「大還丹」竟有如此名貴,同時聽他說師父才賜了他兩顆之言,心中一動,問道:「阮大哥上麼說來,替小弟打通奇經八脈還賜服一顆『大還丹』的,就是你了?」阮秋水目光一閃,格格笑道:「你既已知道,何以明知故問?」
許庭瑤只覺心頭一陣感動,說道:「大哥厚賜,小弟不知如何報答才好!」他說來誠摯,心頭當真已泯除了男女界限,把這位由玄衣羅剎改扮的阮秋水,看作了大哥一般。阮秋水「哈哈」一笑,拍著他肩膀,安慰道:「你我兄弟,何用說出報答的話來?」說到這裡,人已倏然站起,回頭道:「走,許兄弟,你已經一晚沒有休息了,且找個店家打尖,下午,咱們還得趕路呢!」許庭瑤不知他說的「趕路」,要趕到什麼地方去?但心知必然有事,也就不再多問。一會工夫,到了東篁店,還只是辰末巳初時光,兩人走入鎮上一家客店要了兩個房間,各自關起房門,上床運功。直到午牌時分,許庭瑤聽到阮秋水的聲音,在門上叩了兩下,叫道:「許兄弟,起來吃飯了。」許庭瑤一躍下床,開出門去,店伙已端著酒菜進來,兩人匆匆吃過,會帳出門。許庭瑤忍不住問道:「阮大哥,我們到那裡去?」
阮秋水微微一笑,道:「你隨我去就是了。」
許庭瑤只當就是在附近,也就不再多問,隨著他身後走去。
那知出了小鎮,阮秋水腳下突然加快,一路朝前急走,許庭瑤只好加緊腳步隨後跟去。
阮秋水越走越快,最後竟然施展輕功,縱掠奔馳而去。
許庭瑤不得不提攝真氣,放腿趕路,兩人輕功,均臻上乘境界,這一急足疾奔,當真快逾奔馬。不過頓飯光景,已奔出一二十里路程。
許庭瑤眼看走在前面的阮秋水,還是絲毫沒停,心中漸漸感到奇怪,不知這位易釵而弁的阮大哥,葫蘆裡賣什麼藥?這般急趕,究竟有何重要事?但他知道阮大哥不會無緣無故的和自己比賽腳程,其中必有原因,索性不再多想,只是跟著他奔掠。一個時辰過去,兩人少說也趕了七八十里光景。
許庭瑤一路察看,只覺四外山嶺起伏,不見人家,分明業已進入山區。
思忖之間,阮秋水忽然捨了山徑,折向山後走去。
轉過山頭,這一帶已是山嶺陰面,峻峰茂林,亂石崎嶇,他走到山腳,便自停步,回頭笑道:「許兄弟,你可是跑累了要歇歇腳嗎?」許庭瑤道:「累倒不累卜只不知我們趕來這裡,可有什麼事嗎?」
阮秋水瞧了他一眼,笑笑道:「既然不累,咱們這就上山去吧!」
話聲」落,轉身就朝峰山躍去。
許庭瑤瞧他答非所問,暗自搖了搖頭,只好跟著攀登而上,這座山峰,並不太高,一會工夫,便已到達山頂。阮秋水早已倚著一塊大巨石坐下,伸手拍拍身邊,仰臉含笑道:「許兄弟,快過來歇息吧!」許庭瑤終究發現了她是一位姑娘家,怎好和她並肩同坐?但她既已叫出口來,自己要是不走過去,豈不落了痕跡,腳下略一躊躇,終於無可奈何的在她身邊坐下。阮秋水目光流彩,瞧著他微微一笑,沒有作聲。
許庭瑤不禁心頭咚地一跳,急忙力持鎮定,藉故問道:「阮大哥,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呢?」阮秋水口中嗯道:「桐柏山。」
許庭瑤又道:「那我們是……」
阮秋水沒等他說完,笑道:「時光還早,待會你自會知道。」
說著,雙手抱頭,仰望夕陽流霞,歇了一歇,柔聲叫道:「許兄弟!」
許庭瑤心神又是一懍,忙道:「阮大哥可有什麼吩咐?」
阮秋水依然目視遠方,徐徐地說道:「不,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心愛上那位公主姐姐了呢?」許庭瑤臉上一紅,道:「大哥又開小弟玩笑了。」
阮秋水道:「我說的是真話,你要真的愛上了她,我倒可以為你出點力氣。」許庭瑤忙道:「小弟只是和她相識而已。」
阮秋水輕哼道:「你們不是姐弟相稱?怎說相識而已?」
許庭瑤臉色更紅,嚅囁的道:「小弟和她姐弟相稱,也只是把她當作姐姐看待,這和我們以兄弟相稱,小弟把大哥當作哥哥一樣。」
阮秋水搖頭道:「言不由衷,而且比喻得也不恰當,哼,真要如此,她願為你甘冒大不韙,實在太不值得了。」
許庭瑤默默沒有作聲。
阮秋水又道:「你可曾想到,咱們離開雞公山之後,她會有些什麼後果嗎?」許庭瑤想起畢姐姐好像甚是怕她義父,不由愕然道:「這個小弟倒沒有想到。」阮秋水冷冷的道:
「叛教!江湖上處置叛教之徒,手段都是十分殘酷的……」許庭瑤心頭一緊,惶急的道:
「這可怎麼辦?」
阮秋水道:「都是你害了她!」
許庭瑤倏然站起身來,在這一瞬之間,心中忽有所悟,轉目回頭,問道:「阮大哥,你把小弟引來此處,莫非就是骷髏教巢穴所在?」
阮秋水望著他,點點頭,又搖搖頭,輕笑道:「你倒還算聰明,只是並沒有猜對,來,你坐下來,像你這般沉不住氣,如何能辦得大事?」
許庭瑤被他說得臉色一紅,只得重行坐下。
阮秋水接著又道:「你那位公主姐姐,縱有叛教之名,但還不至有什麼凶險,而且不如此,她也不見得就肯棄邪歸正,這一點,早就在小兄預計之中……」
他緩緩說來,好像早有成竹在胸一般!
許庭瑤聽得疑信參半,忍不住道:「那麼這裡……」
阮秋水直起身子,正容道:「事有緩急輕重,你真是連一點江湖經驗也沒有,好了,這時你替我好好坐息一陣,也許今晚有一場大戰呢?」
許庭瑤愈聽愈覺奇怪,對這位莫測高深的羅剎大哥,當真又敬又怕,一時唯唯應是,不敢多問。
阮秋水斜睨著他溫言道:「許兄弟,咱們先養養神再說,反正死有阮大哥替你操心,保你不會吃虧就是。」
落日西沉,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阮秋水取出乾糧,遞了過來。
許庭瑤驚奇的道:「阮大哥,原來你連乾糧都準備了來?」
阮秋水笑道:「是我叫店家準備的,誰像你這般粗心大意,今晚豈不要挨餓了?」兩人食用過乾糧,又坐息了一陣,天色業已全黑。
阮秋水站起身子,回頭道:「許兄弟,是時候了。」
許庭瑤跟著站起來,阮秋水話聲一落,人已朝前山走去。
兩人施展提縱身法,翻下山頂,一路疾落,到了山腰附近,原來還和另一座小山,山嶺相連。阮秋水身形突然加速,人如勁矢離弦,劃空飛瀉,直向小山頂上落去。
許庭瑤看他身法快捷,去勢如電,也立即一提真氣,施出「鷂子穿雲」的輕功身法,幾個起落,追了上去。掠上小山山頂,舉目一瞧,只見阮秋水站在左側崖邊,似在凝目下望。
許庭瑤悄悄走近,跟著朝下望去,原來小山底下,是一座四面環山的幽谷,前面有一片廣場,靠廣場山下樹蔭遮蓋之處,矗著一座高大樓房。遠望過去,黑沉沉的沒有半點燈火,四周沉寂如死,似乎只是一座無人空屋。許庭瑤瞧了一陣,心中暗暗納悶,忍不住回頭問道:
「阮大哥,這是什麼地方?」阮秋水目光如電,只是凝注著谷下樓房,一霎不霎,口中低聲道:「鬼王莊。」「鬼王莊!」許庭瑤心頭驟然緊張起來,急問道:「若大一座院落,怎會瞧不到人?」阮秋水輕哼道:「這點鬼把戲,如何想瞞得過我?」
他這話好像並不是對許庭瑤說的,因此,話聲一落,忽然回頭道:「許兄弟,待會動起手來,你只管痛下殺手,殺害齊魯三義的,就是這伙賊人!」只聽阮秋水又道:「但你也要小心應付,別中了他們詭計。」
許庭瑤正待開口。
忽然靠東首的樓上,火光一閃,隱隱射出燈光,接著窗戶開處,一個垂髫使女,捲起湘簾。那是一個陳設華麗的香閨,靠窗處一張橫案上,放著一隻銀色燭台,鳳燭高燒,燭光搖曳,照得通明。垂髻使女在案上擺了一副銀匙牙筷,接著另一個使女,手托銀盤,端著幾色熱騰騰的菜餚進來,一齊放到案上。前先幾個使女立即裝好一碗白飯,兩人垂手退到一邊。
以這情形看來,兩個使女分明是在伺候她們主人進餐。
許庭瑤自從服了「大還丹」,目光迥異常人,雖然這小山崖邊,和高樓相距很遠,但樓上景致仍可看得一清二楚。這時,樓上又出現了一個苗條人影。
那是頭挽雲髫,身穿青羅裙襖的少女,只見她緩緩走近案一刖,在椅上坐下,一手拿起牙筷,抬目望著窗外,微微出神。許庭瑤只覺心頭驀然一凜!她,正是在青牛觀逃脫的青衣少女——大伯父金刀褚世海的獨生女兒褚璇姑。她當真會是鬼王莊的主人,會是假冒骷髏毒箭殺害父親、姜二伯父和大伯父的兇手?許庭瑤瞧得雙目冒火,恨不得一劍劈了這個大逆不道的弒父妖女,方洩胸頭之恨!阮秋水低聲道:「許兄弟,咱們下去吧!」
話聲一落,身子平空飛起,直朝崖下落去。
許庭瑤瞧他一躍而下,心中吃了一驚,只怕自己輕功難以和阮大哥相比,再則也怕鬼王莊說不定伏有暗樁,稍一疏忽,露了行藏。這就一提真氣,藉著石壁間籐蔓掩蔽,足尖輕點,悄悄躍落地上。
舉目瞧去,這一瞬之間,那裡還有阮秋水的影子?心下不禁一急,忙向四周打量。自己立身之處,正當*局樓左側,四下靜悄悄的除了樓上窗口射出來的燈光之外,整座院落,在夜色中,一片渾然沒有一點燈光,也聽不到一點聲息。好像除了樓上三人,不再有其他的人。
許庭瑤凝足目力一陣搜索,也瞧不出有什麼可疑之處?這意外的平靜,反使人有一種陰森之感。阮大哥又不知去了那裡?他雖然學了一身武功,但江湖閱歷當真太少了,這時阮大哥一走,自己竟然不知該如何是好?就在他腳下微現躊躇之際,耳邊忽然聽到阮秋水的聲音,以「傳音入密」說道:「許兄弟,你此時不妨上樓去瞧瞧,此人是不是你大伯父的女兒,還是有人喬裝的?你要記住你是窺探鬼王莊來的夜行人,行蹤固然須要隱藏,但到了某種情形之下,也不妨挺身而出,好,你現在可以去了。」許庭瑤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知道阮大哥業已隱起身形,他此舉必有深意,但也聽得有些糊塗。他既要自己先上樓去,依他指點去做,諒來不敢有錯!心念轉動,立即舉步朝前走去。穿過樹林,竟然沒有一點阻礙,也瞧不到鬼王莊有什麼暗樁埋伏,但他還是全神戒備,小心翼翼的從廣場側面斜越而過。掠近圍牆,相距尚有丈餘來遠,便已一提真氣,身軀平拔而起,躍起兩丈來高,落到牆頭之上,雙腳一蹬,有如離弦勁矢,輕輕飄落屋面。一排五間樓房,已在眼前,除了東首一間,其餘房屋仍然一片陰沉死寂。許庭瑤翻過一重屋脊,仍然無人攔阻,生似這座鬼王莊,毫無戒備一般。他身法何等快疾,這一顧之間,便已悄無聲息的掠到窗下,閃入暗陬。
樓中青衣少女緩緩的用牙筷撥弄著碗中飯粒,好像對面前的豐盛菜餚,仍然感到食難下嚥。許庭瑤暗暗察看了一會,只覺這青衣少女無論是兩個面貌、形態,分明就是褚璇姑。其實自已小時候,雖父親去過幾次金刀莊,但那時候璇姑還是一個梳丫頭的小女孩,最近一次,就是大伯父傳出噩耗,自己和姜二伯父前去金刀莊奔喪,見到璇姑,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
昨晚在青牛觀看到的青衣少女以及眼前的她,並無不同,何以阮大哥會懷疑有人喬裝,要自己前來瞧瞧清楚?正在沉思之際,只聽站在她身後年紀稍長的一個使女,輕聲說道:「小姐,飯菜都快涼了,你快吃咯!」青衣少女蹙著雙眉,搖搖頭道:「我吃不下。」
那使女又道:「小姐,你身體要緊,古人說的好,人是鐵飯是鋼,餓壞了身子……」青衣少女突然放下筷子,回頭問道:「你們知道我父親到底到那裡去了嗎?怎麼還沒回來?」
她身後兩個使女被她突然一問,神色一變,那年長的一個忙道:「小姐不用著急,莊主想是有事情出去了,很快就會回來的。」隱身窗外的許庭瑤聽得方自一怔!
只見青衣少女目含淚光,憤然道:「什麼莊主小姐?你們一會把我囚禁到石室裡,一會又要我搬到這裡來,到底這是怎麼回事?」那年長的使女道:「小姐,這都是莊主的意思。
青衣少女哼道:「你們以我父親的性命,威脅著我,自然也以我去威脅父親,你們到底要把我父女怎麼了?」兩個使女嚇得面無人色,互望了一眼,還沒開口。
微風飄然,燭光搖曳之際,一團人影,已悄無聲息的從窗口飛入,落到三人面一刖。那年長的使女似是久經訓練,驟睹有人飛入絲毫不驚,身子一側,搶在青衣少女前面,嬌聲叱道:「什麼人?」右腕一抬,快疾無比朝來人胸前拂去。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從窗口飛落之人,一提真氣,腿不屈膝的向後退了一步,輕輕把一招避開,沉聲叫道:「褚大妹子!」青衣少女吃了一驚,定睛瞧去才看清來人,是個劍眉朗目的英俊青年,不由驚喜的道:「是許大哥!」原來他正是隱身窗外的許庭瑤,這會工夫,他已聽清楚了,眼前的青衣少女該是真正的褚璇姑無疑,由此可見在青牛觀遇到的那個,並不是她。想到這裡,頓時悟到方才阮大哥說的,到了某種情形之下,不妨挺身而出的話來,這就毫不考慮的躍入窗口。那年長的使女一招落空,冷笑一聲,道:「你夤夜入一壯,絕不是好人!」突然躍起,撲了過去,左右雙手同時發招,幻起一片指影,籠罩了許庭瑤胸前數處大穴許庭瑤心頭微微一凜,暗想到:這丫頭好快的手法,好奇幻的招數!右手一抬,朝前格去。他原意只想封架住來勢,把她逼退就算,但他不知道自己業已練成了《黔靈真傳》上所載神功,對方一個使女如何禁受得起?就在這一揮之際,陡覺一股無形勁氣,隨手揮出,砰的一聲,把年長使女震出了七八尺遠。褚璇姑早已秀眉挑動,叱道:「你給我住手!」
那使女被許庭瑤揮手震退,方懾於來人武功,再經褚璇姑一喝,她因自己兩人,只是奉命暗中監視褚璇姑來的,鬼王莊塚法嚴厲,沒奉旁的指示,也就不敢妄動。褚璇姑喝住使女,立即急迫的道:「許大哥,只有你一個人?姜二叔可也來了?」許庭瑤聽得一怔,她連姜二伯父遭了毒手都不知道?聞言不禁臉色一黯,答道:「二伯父已經死了。」褚璇姑睜大眼睛,吃驚道:「什麼?姜二叔已經死了?他怎麼死的?」
許庭瑤加重語氣道:「中了賊人的骷髏箭!」
褚璇姑低頭道:「骷髏毒箭究竟和我們有什麼仇呢?唉!我爹那次總算僥倖,能從死裡逃生……」許庭瑤聽她口氣,好像一連串發生的事情,她都一無所知似的,目光左右一瞥,不待她說完,忙道:「大妹子,我是救你來的,快隨我出去。」褚璇姑口中「啊」了一聲,忽然臉上出現驚容,搖搖頭道:「許大哥,你快離開此地,我……不能走……」許庭瑤怔道:
「大妹子,你以為留在這裡,大伯父就可保全性命了嗎?」褚漩姑臉上起了一陣極痛苦的抽搐,咽聲道:「許大哥,你快走吧!至少到目前為止,我們父女還能保存著性命。」許庭瑤原先打算先把褚大妹子救出了再說,不想在這時候說出大伯父的死訊,免她遭受到重大打擊,會失去戰鬥力量,但見她不止貝雕開此而去,不由心中一急,暗想:時不我與,看來自己不說出大伯父業已被害,她是不肯出去的了。當下皺皺眉頭道:「大妹子難道還不知道大伯父已遭了毒手嗎?」
褚璇姑身軀猛然一震,尖叫道:「什麼?許大哥,你說我爹被人害死了?」許庭瑤道:
「不錯,大伯父也是被鬼王莊的骷髏毒箭害死了。」
褚璇姑臉色蒼白,顫聲道:「鬼王莊,鬼王莊在那裡啊?」
許庭瑤道:「這就是鬼王莊!」
兩個使女臉色一變,互望了一眼,垂髻的右手暗暗籠入袖中。
年長的冷哼了一聲,接口道:「小姐,你別聽他亂說,莊主就會回來的。」褚璇姑倏地轉身,柳眉倒豎,喝道:「你們快說,這裡是不是鬼王莊?」「不錯,這裡就是鬼王莊!」
一個冷冷的聲音,接著響起。
許庭瑤、褚璇姑同時迅速朝發話之處瞧去。
房門口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一身青衣,面貌和褚璇姑一模一樣的女郎,只是她神色冷峻嘴角間掛著一絲冷笑。許庭瑤立時驚覺這女郎正是青牛觀所見的那個青衣女子,由此看來,他們故意要兩個使女伺候褚璇姑在樓上進餐,原是安排好的一個陷阱。褚璇姑驟然瞧到和自己相貌服飾相同的青衣女子,不由怔得一怔,憤懣的道:「你是什麼人?」青衣女郎並沒理她,兩道冷峻目光看著許庭瑤,冷冷問道:「姓許的,只有你一個人來嗎?」許庭瑤道:
「你認為有多少人來了?」
青衣女郎不屑的道:「老實說,我是替骷髏教幾個丫頭準備的,你要送上門來,只怪你命該如此?」許庭瑤笑道:「你是說鬼王一壯安排了天羅地網?」
青衣女郎道:「難道你還想活著離開?」
褚璇姑急著問道:「你們究竟把我爹弄到什麼地方去了?」
許庭瑤手按劍柄,一面低聲道:「大妹子,我有話問她。」接著抬目道:「姑娘認為在下難以生離此地,在下心中有幾個疑問,要想請教,不知你可肯回答?」青衣女郎瞟了他一眼,格格一笑道:「自然可以,反正你們都是將死的人了,有話你就問吧!」許庭瑤道:
「我爹可是你們害死的?」
青衣女郎哦道:「你是生死判許占奎的令郎了,殺你父親的兇手,可不是他人,是你大伯父褚世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