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到天井中間,突聽有人高聲叫道:「有奸細!」叫聲甫起,兩邊走廊上立時奔出四個手持戒刀的灰衣僧人,從天井四角圍了上來。
程明山這才想起這座院子,是在方丈室後面,自然有人守護,自己不該如此大意,此時既已被人發現,那就只好硬闖了。
一念及此,「嗆」的一聲,掣劍在手,那四個僧人也正好搶到。
程明山長劍一抬,疾向右首一個僧人迎面點去。
那和尚毫不避讓,右手戒刀一揮,迎著程明山劍上磕來。他出手硬接程明山的劍勢,其餘三人戒刀,也已出手,朝程明山夾擊而至。
程明山大笑一聲,長劍斜引,使了一招「移山填海」,「叮」的一聲,劍尖擊在右首僧人迎來的刀背上,身形輕轉,把他刀勢,推向右後方,然後劍向左撥,又是「叮」的一聲,壓住了對面僧人的刀勢。
程明山身形再轉,左手一記「船頭拍浪」,一掌向左拍出。
左首僧人戒刀橫斫程明山左腰,但程明山這一轉身,戒刀就落了空,一掌正好朝他執刀左腕拍去。左首僧人急忙往後躍退了一步。
程明山出劍、拍掌,幾乎是一氣呵成,瞬息間事,對面僧人戒刀被他劍尖壓住,怕他反擊,也自躍退了一步。
只有右首僧人迎劈的刀勢,被程明山一招「移山填海」,推向右後方,正好向程明山身後僧人的刀上撞去,那時程明山已經轉了出去,因此這一招上,兩個僧人的戒刀,就變成了自己人和自己硬接了一招,發出「噹」的一聲金鐵交鳴,兩人各自被震得後退了一步。
四個僧人在第一招上,就被人家逼退了兩個,自己人又硬接了一招,自然心有未甘,一聲呼嘯,四條人影,四柄戒刀,又同時猛撲而上。
程明山道:「你們四個當真不知進退。」
喝聲出口,右腕一振,身子一個飛旋,連發四劍,分攻四人。這四劍,看去幾乎是同時發的一般,劍光閃動,人已轉了一圈,竟然把四個僧人逼得各自連退兩步,方避開劍鋒,手中空自握著戒刀,竟是無法招架!
四人和程明山交手遇兩招之後,已知這年輕人劍招凌厲無匹,自己四人決非他的敵手,心中不禁有了怯意,一時不敢再行搶攻,只是遠遠的把程明山圍在中間。
程明山理也沒理,自顧自朝通往外面的一道門前走去。
這道門外,就是方丈室了,四個僧人一急,身形連閃,一齊搶著來攔程明山的路。
程明山腳下微停,喝道:「在下不願傷人,你們還不讓開?」
就在他說話之時,目光一抬,只見智遠和尚手持禪杖急匆匆行了進來,他身後緊跟著八個手持禪杖的灰衲僧人,簇擁著走入。
四個僧人看到方丈來了,立即持刀後退。
程明山一見智遠和尚帶著人趕來,心中暗道:「自己正要找他,他來了自然最好不過,自己真還不敢離開密室太遠呢!」
智遠和尚趕來之時,甚是匆忙;但看到天井中只有程明山一個人,心頭不覺放寬一半,腳下也自緩了下來,方丈一寺之長,自然要擺出些架勢來,一手提著禪杖,目注程明山,冷笑道:「小施主放下兵刃來,貧僧有話問你。」
「大師父好像把在下看成了甕中之鱉!」
程明山微笑道:「可惜的是『迷迭香』縱然厲害,咱們事前早已有備,你這詭計無法得逞了。」
智遠和尚聽得臉色大變,問道:「他們人呢?」
程明山道:「華掌門人他們已經走了,在下走在最後,是奉華掌門人之命,向大師道謝你的『迷迭香』來的,現在話已說完,在下也要告辭了。」
說畢,故意裝作準備朝東首圍牆頓足躍起之狀!
智遠和尚大喝一聲:「你們還不給我拿下!」
他喝聲出口,站在他身後的八個灰衲僧人,手提鑌鐵禪杖,迅速的閃身而出,朝程明山圍了上來。
那知程明山作出朝東首圍牆躍起之狀是假;但他卻當真縱身撲了起來,那是搶在八個灰衲僧人搶出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身法,奇快無比朝智遠和尚撲去。
擒賊擒王,這主意當然不錯!
智遠和尚看他凌空撲到,口中「嘿」了一聲,舉手一掌,凌空劈出。
他使的居然是劈空掌,一道掌風,勁直有如匹練,程明山身在半空,不敢和他硬接,身形一側,斜飄落地。
他這一飄落地面,剎那之間,杖風如山,從四面八方壓頂而來。
不用說,這是那八個布衲僧人揮杖攻來,程明山幾乎連轉個念頭的時間都沒有,身子急忙一側,左足斜跨一步,已從交織的杖影中,脫身而出。
八個灰衲僧人杖勢出手,那還容你脫身,口中連聲叱喝,揮起禪杖,交擊而至。
這八個僧人一身武功,甚是了得,他們按八門方位,圍著程明山,忽然遊走起來,此去彼來,運杖如飛,八個人中一攻一守,互相配合,禪杖直遞橫擊,嘯風如濤,攻勢猛惡無比!
不僅使你還手無地,甚至連對方身法都難以捉摸!
程明山心中暗暗一怔,忖道:「這八人使的莫非是什麼陣法不成?」
一念及此,立即施展「醉仙步」,一個人像喝醉了酒一般,腳下踉蹌舉步,上身東搖西晃。
說也奇怪,那八個僧人,八支憚杖,人影往來,杖勢交織,明明已把程明山左右前後,全已封死。但見程明山時而前俯,時而後仰,時而左晃,時而右擺,一記記杖影,正好從他忽左忽右,忽俯忽仰之時,擦身而過,好像是八個僧人的杖勢,預先就給他留下了空隙一般,就是一記也擊不上他。
程明山也有困難,他使的「醉仙步」,只能在一丈方圓,趨避人攻擊,卻無法突圍而出,他徒手穿行,(劍已收起)要閃避八支禪杖,也十分吃力,心中暗道:「看來自己若不先把這八個和尚制住,就無法擒得住智遠和尚了。」
一念及此,腳步斜跨之際,左手也隨勢揮出,正好避開左首僧人揮來杖勢,左手一下反拍在他肩頭之上。
程明山這一記使的正是「神仙手」截脈手法,那僧人口中「啊」了一聲,半身突感麻木,一支鑌鐵禪杖,砰然一聲,跌落地上。
要知程明山自幼跟隨無名道長學藝,他師父有兩位方外至友,一是黃山黃公度,人稱矮仙,一是嵩山游一瓢,人稱酒仙,乃是武林前輩高人,被武林中尊為之「嵩黃二友」。
這嵩黃二友一生從未收徒,卻把他們得意絕技,傳給了程明山,那就是矮仙黃公度的「神仙手」截脈手法,醉仙遊一瓢的「回風子」和「醉仙步」了。
程明山此時施展出嵩黃二友的絕藝來,自可應付裕如,得心應手了。
他出手一招,就制住了一個僧人,精神登時為之一振,身子往右斜傾,避開迎面劈來的一杖,右手閃電劃出,又拂中了右首一個僧人的執杖右臂。
那僧人正待舉杖,右臂一麻若廢,一支禪杖也「噹」的一聲,落到了地上。
程明山得理不饒人,身形閃動,雙手齊揚,似拂似拍,朝欺來的僧人拍出。
對方八人因陣勢展開,此去彼來,遊走搶攻,因此毋須程明山欺上去,他們就會自然送上門來,前後不過是轉瞬之間,已被他「神仙手」接連制住了四個僧人。
八個人,被他制住了四個,圍著他遊走的陣勢,豈非已經癱瘓了一半?其餘四人自然無法再循陣勢遊走了。
那四個僧人根本連程明山如何制住他們同伴的,都沒看看清楚,只是看到四個同伴禪杖脫手,兀立不動,呆若木雞,一時不由得又氣又怒,八個人聯手的陣勢已破,各自後退了一步,不敢再攻,但卻依然遠遠的把程明山圍在中間。
程明山拾目看去,這一陣工夫,本來站在門口的智遠和尚,已經走得不知去向。
就在他目光一瞥的時間,耳中只聽一陣「撲」「撲」連響,從兩邊圍牆上,飛蹤下一群灰衲僧人來!
這一群灰衲僧人,竟有十八個之多,每人手持戒刀,看去極為標悍!
那四個手持禪杖的僧人,一見他們從牆頭躍落,立即各人挾起一個被制了脈穴的僧人,迅捷朝門外退出,放下同伴,四個人又回身走入,四支禪杖一橫,在門內一字排開,封鎖住了出口。
從牆頭躍落的十八個僧人,身手矯捷,一望而知是久經訓練之人,一下就圍了上來,居然各就各位置,絲毫不亂,又把程明山困在了中間。
不,他們又列下了一座陣勢。
程明山看得暗暗攢眉,心想:「寺中僧人,不在少數,這樣一批又一批的調來增援,如何得了?」
心念轉動之際,突聽北首屋脊上傳來了一個清冷的聲音喝道:「這是少林『羅漢陣』,你還不快走?」
「少林羅漢陣」這幾個字傳入程明山的耳中,不由又是一怔,忖道:「莫非這馬頭寺,會和少林寺有關?」
這一遲疑,那十八個灰衲僧人口喧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十八個人異口同聲喝出來的佛號,自然聲遏雲霄!
佛號甫起,十八柄戒刀已經一齊出手,但見一片刀光,往腳下席捲而來,有如波濤般貼地洶湧,來勢奇猛!
程明山一驚,不待思索,雙足一點,身子凌空躍起。
那知「羅漢刀陣」一經發動,刀光既已鋪地,落在陣中的人,自然會騰空躍起,這一著,也自然早已在他們預算之中。
程明山堪堪躍起,突覺寒風起自腳下,本來滾滾遍地的刀光,忽然間也隨著向空湧起,有如一座刀山,朝上湧起!
人,可不是飛鳥,鳥展翅飛起,就可以往橫裡飛,人縱身躍起,不管你武功有多高,還得筆直落下來。
程明山提氣一躍,縱起了三丈來高,這一座湧起來的刀山,卻不過兩丈左右,中間雖有丈許距離,但等你落下去,豈非就落到刀山上了?
程明山心頭大吃一驚,此時就是拔劍護身,也已不及,就在千鈞一髮身子將落未落之際,耳中只聽有人喝了聲:「快接住!」
一縷黑影,迎面飛了過來。
程明山還算臨危不亂,目光一瞥,看到飛來的黑影極似一條繩索,右手一探,就迅速撈在手中,一把抓住!
這真是說時遲,那時快,程明山繩索入手,突覺手上一震,似有向空丟起之勢,他輕功原是不弱,心中立時明白對方用意,這就一吸真氣,借勢騰空飛起,隨著繩索丟來的方向,朝北凌空飛去。
等到雙腳落實,人已在北首屋脊之上,只見一個青衣蒙面人,雙手收著繩索,急急說道:「快些走。」
程明山因對方黑布蒙面,也不知他究是何人,但一想到華鳳藻等人,猶留在密室之中,自己如何能走?
這一猶豫,那十八個灰衲僧人「羅漢刀陣」剛一發動,程明山已經北首屋脊之上,不覺叱喝甫起,已有六七個人當先縱身躍上屋簷。
青衣人看他不走,急忙催道:「你這人……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程明山道:「多謝閣下相救,在下不能走。」
話聲甫出,左手已經從衣袋中摸出七八粒「回風子」,往下撒去。
酒仙遊一瓢的暗器手法,獨步武林,他這七八粒「回風子」,堪堪出手,躍上屋來六七個僧人,全被擊中穴道,一齊仰身跌落下去。
程明山更不待慢,左手又掏了一把,回過身去,往下打出。
這一把約莫有十來粒之多,「回風子」出手,就把天井中剩下來的十一個僧人,全制住了。
青衣蒙面人看得一呆,不覺讚道:「好手法!只是馬頭寺僧侶,不下數十人之多,你能把他們都制住麼?」
程明山道:「在下並無把握,但也只好一試了。」
「好!」青衣蒙面人道:「那就衝出去,不過擒賊擒王,你要制住智遠,才能取得解藥。」
程明山道:「在下省得。」
右手抽出長劍,左手又從袋中掏了一把「回風子」,飛身落地。
這一瞬工夫,天井中除了被「回風子」制住穴道的十八個灰衲僧人,依然定在那裡,本來封住門口的四個僧人,業已不見。
程明山仗劍走在前面,青衣蒙面人也緊隨,穿過方丈室。
只見第三進大天井中,肅靜無聲,站著二十幾個灰衲僧人,當前一個手持鑌鐵禪杖,臉色凝重,巍然而立的正是馬頭寺方丈智遠和尚。
他身邊一左一右,站著的是個個俗家裝束的中年人,這兩人手中並沒兵刃,但面目冷肅,太陽穴鼓得很高,一望而知是內外兼修的高手。
智遠和尚目光一抬,點頭道:「程小施主連破我座下八護法,和十八『羅漢刀陣』,果然英雄出少年,這位施主是誰,怎麼不敢以面貌示人?」
青衣蒙面人冷聲道:「我一向如此。」
智遠和尚嘿然微笑,又朝程明山道:「程小施主,依貧僧好言相勸,你們兩個,還是放下長劍,束手就縛的好。」
程明山道:「你座下八護法,十八『羅漢刀陣』,猶困不住在下,你以為這點陣仗,就能把在下怎樣了麼?」
智遠和尚冷哂道:「貧僧自有要你放下武器的原因。」
程明山道:「你倒說說看?」
智遠和尚沒有說話,只舉手拍了兩掌。
只見八個手持雪亮戒刀的灰衣僧人,押著仍然昏迷不醒的華鳳藻、徐子桐、和荊雲台父女,在天井對面的遠處屋簷下出現。
程明山不由一怔,他可以想得到,他們是自己被困在陣中之際,把華鳳藻等四人運出去的,心頭一急,不覺大聲道:「你等如何?」
智遠和尚道:「這要問程小施主了,你們二位肯不肯放下兵刃來?」
程明山左手往後一甩,把掌中扣著的十顆「回風子」,往後身打出去了八顆。
原來所謂「回風子」,其實只是大小和黃豆相同的石子而已,取名「回風子」者,是因為酒仙遊一瓢的暗器手法特殊,可以從左右上下前後打出,而這顆石子會繞一個圈襲擊正面的目標,使人防不勝防,所以叫做「回風子」。
程明山打出了八顆「回風子」,才冷聲道:「問我什麼?」
智遠和尚道:「難道你還沒看見,只要貧道一聲令下,華掌門人四位可以立作刀下之鬼。」「哈哈!大師父這是在威脅我麼?」
程明山大笑著微微搖頭道:「可惜大師父計算錯誤了。」
智遠和尚道:「貧僧如何錯了?」
程明山目光一掠四人,徐徐說道:「因為他們威脅不了在下。」
智遠和尚一怔道:「難道他們不是你同伴嗎?」
「是同伴。」
程明山道:「但在下和他們非親非故,只是為了同伴,就要放下兵刃陪他們作階下囚,划得來麼?」
智遠和尚道:「荊雲台不是你姨父?」
「當然是。」
程明山道:「那也只是遠戚罷了。」
智遠和尚又道:「你那表妹不是和你青梅竹馬的情侶麼?」
「不錯。」
程明山淡淡一笑道:「就算是我妻子,妻子如衣服,脫下再換一件,又有何妨?」
左首一個漢子道:「大師不用和他說了。」
程明山道:「在下也確實覺得是多費唇舌。」
右首漢子嘿然道:「你大概是活得不耐煩了。」
「你說對了。」
程明山笑了,笑得很瀟灑,接道:「我看二位似乎有出手之意,那很好。」
他目光朝兩人看了一眼,問道:「二位不是馬頭寺的人,總該有個萬兒吧?」
右首漢子身軀離地飄起,像鬼魅似的撲向程明山,身形離地之時,才陰聲道:「你去問閻老二吧!」
他這一擊,他們兄弟兩個都很有把握。
因為他身法快疾如電,一閃就撲到了程明山身前,出手也同樣快疾,不但快,而且招式毒辣,直取程明山的要害。
那知他招式出手,竟然撲了個空,在他撲到之時,程明山明明就在他面前,舉手可及,不知怎的一瞬間沒了程明山的蹤影!
程明山卻已在他身後說道:「在下一向不和無名小卒動手,你們不報個萬兒,在下恕不奉陪。」
那右首漢子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對敵經驗極為豐富,招式遽出,敵人忽然不見,不用說是躲閃到自己身後去了,他嘿了一聲,右手化爪,身形一個急旋,朝程明山抓去。
程明山故意朝他左首閃出,他手爪和程明山的衣衫,只是毫釐之差,竟然沒有抓到。
程明山已經到了他左側,說道:「在下說過,你們不亮萬兒,我決不和你們動手,你還要發招,好意思嗎?」
右首漢子兩招落空,似已被他激怒,厲聲道:「小子,你不動手,老子也非要你的命不可!」
身形左轉,雙手齊揚,急撲過來。
程明山道:「一二不過三,閣下糾纏不休,實是討厭,你給我休息吧!」
這回他在身形閃動之際,雙手同時斜拂而出。
右首漢子忽然悶哼一聲,身子已經停住,雙手垂下,雙目似要冒出火來,一臉俱是驚怒神色。
這情形,極為明顯,他在這一招上,已被程明山制住了!
青衣蒙面人站在一旁,看得目中異采連閃。
左首漢子不由一驚,厲聲道:「你敢傷我兄弟!」
「在下只是要他休息一會。」
程明山淡淡一笑道:「他不肯亮萬兒,在下就不想和他動手,你總看見了,他還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在下豈非太吃虧了,所以叫他停下來休息休息。」
左首漢子怒聲道:「江湖上還沒有人能在一招之間,制住我們兄弟的,你小子果然有些門道,那就試試我的了。」
「且慢!」
程明山搖手道:「你不報萬兒,在下還是不和你動手的。」
左首漢子聽得氣怒已極,兩眼凶光一閃,厲聲道:「好,你聽著了,咱們兄弟人稱淮北雙煞,這樣夠了吧?」
話聲出口,右手探掌隔空朝程明山抓來。
他這一抓看似輕飄飄不著力道,但程明山清晰的覺出隨著他一抓之勢,有一股森冷的爪風,迎面襲來!
只聽青衣蒙面人叫道:「五鬼爪,程相公小心!」
「你們早該說了,早說了,在下也可以早些出手了。」
程明山早已一步跨了出去,他腳下顯得有些踉蹌,但聲到人到,人影一晃而至,右手朝對方抓出的右腕上拂去。
淮北雙煞老大右手還未收回,就突覺整條右臂一麻,半身若廢,心頭急怒交進,口中怒喝一聲,左爪箕張,朝程明山當頭疾落!
程明山輕笑道:「你兩條手臂全不想要了?」
拂出右手朝上一抬,又正好拂在淮北雙煞老大的左腕之上。
淮北雙煞老大一隻左手又軟軟的垂了下去,身子也同時僵在那裡,再也轉動不得。
智遠和尚看得大為凜駭,左手一揮,喝道:「程明山你不怕貧僧下令,斫了他們四個麼?」
「我想大師父還沒這個膽子!」
程明山早已住手,站在他面前,微笑道:「何況大師父就算下令,他們也已無法動刀了。」
智遠和尚自然不信,他沒看程明山出過手,如何能制得住相距遙遠的八個僧人,不覺回過頭去,喝道:「你們先把刀架到他們頸上,看本座的手勢行動。」
程明山悠然一笑道:「除了大師父,已經沒人能夠行動了。」
那八個手執戒刀的僧人,雖然是挺胸凸肚站在那裡,但他們全已被程明山的「回風子」制住穴道,自然毫無動靜,連方丈說的話,都恍如不聞了。
這連青衣蒙面人都並不知情,直到此時,才驚異的看了程明山一眼,心中暗道:「難怪他方才對他們的被押出來,絲毫不以為意了。」
智遠和尚驚駭的後退了一步,色厲內荏,望著程明山,喝道:「你……」
他退後一步,程明山就舉足跨上一步,含笑道:「大師父,在下不為已甚,你交出解藥來,我替淮北雙煞和貴寺一干被我所制的僧侶解開穴道,否則,他們這些被我截脈手法所傷的人,只怕全都變成殘廢,我這交換條件,還算公平吧?」
智遠和尚鋼牙咬得格格作響,他方才親眼目睹程明山身法怪異,出手奇詭,連淮北二煞,在他手下只不過一招之間,就被制住,自思以他的武功,也未必是程明山的對手。
如果不交出解藥,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馬頭寺僧侶,就折去了一半,這些人,是他的實力,也是他的心腹。
如果交出解藥,華山掌門華鳳藻、六合掌門徐子桐和荊雲台這三個人,豈是好惹的人?自己這片基業,也是完了。
心念轉動,目光閃爍,望著程明山道:「好,只是解藥不在貧僧身邊,你隨貧僧到方丈室去取如何?」
程明山道:「在下希望大師父別在程某面前玩什麼花招才好。」
智遠和尚嘿然道:「你可是不放心麼?」
「在下放心得很!」
程明山嘿笑道:「大師父若是想跟在下玩花招,那是……」
他只笑笑,就沒往下說。
智遠和尚道:「好,那你就隨貧僧來。」
程明山道:「慢點!」
智遠和尚道:「你還有什麼事?」
程明山道:「大師父先叫幾位師父過來,把華掌門人四個送到客室裡去,再吩咐一聲,任何人都不准妄動。」
智遠和尚只得舉手一招,喝道:「你們過來幾個人,把華掌門人四位送到客室裡去,沒有本座令諭,任何人不得輕舉妄動。」
寺中僧人,一共還有二十幾個,都站在遠處觀戰,聽了方丈吩咐,果然走來了八個人,扶著華鳳藻等四人,往左首客室中行去。
程明山回頭朝青衣蒙面人拱拱手道:「有勞兄台,跟他們去照看一下了。」
青衣蒙面人點點頭,跟著八個僧人身後走去。
智遠和尚一手拄著禪杖,說道:「程小施主現在可以跟貧僧來了。」
當先舉步行去。
程明山跟在他身後,心中暗道:「他解藥也許真的放在方丈室中,也許他故意要把自己引去方丈室,那就另有詭計了,自己倒是不可不防!」
一念及此,也就暗暗功運雙臂,準備隨時應變。
方丈室是在客室後面,穿過方才動手的小天井,跨上石階,智遠和尚一直走在程明山前面,他似是對程明山很放心,絲毫沒有防範他會出手偷襲,因為兩人一前一後,不過三數尺距離,程明山真要出手,只須跨上一步,就伸手可及。
直到走近方丈室門口,智遠和尚才回身道:「貧僧不和程小施主客氣了。」
舉步跨了進去。
程明山自然疾快的跟了進去。但就在他左足堪堪跨入之時,智遠和尚突然轉過身來,雙掌排胸推出。
這一著不但出手奇快,雙掌上運集的力道,也重逾山嶽,幾乎把他全身功力,凝功一擊!
程明山雖有戒備,急忙發掌硬接,究竟功力不如對方,被震得後退了三步,喉頭發甜,心頭狂跳,幾乎往後傾跌下去。也差幸他早已準備,在雙掌接實之後,手指也同時拂上了對方的腕脈。
智遠和尚驟覺雙腕一麻,兩條手臂登時軟軟的垂了下去,一個人也連退了兩步,望著程明山失聲道:「你……這是什麼手法?」
程明山凝立門口,緩緩吸了口氣,才舉步跨入,冷聲道:「大師父,在下早已告訴過你,跟在下玩花招,那是你自討沒趣,現在你體會到了吧?」
智遠和尚嘿了一聲,他兩條手臂都被截脈手法所制,動彈不得,卻大模大樣的在中間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程明山道:「解藥呢?」
智遠和尚昂首道:「小施主制住了貧僧雙手,這樣子能取解藥麼?」
「好!」程明山微微一笑,口中說了聲「好」,走過去在他身上雙手齊發,推開了他被制雙手,說道:「現在你可以取了。」
智遠和尚依然坐著不動,徐徐說道:「小施主,貧僧在未取出解藥之前,咱們似乎該先談談條件了?」
程明山道:「你有什麼條件?」
智遠和尚道:「貧僧交出解藥,小施主必須保證華掌門四人,不得再向敝寺尋仇,否則貧僧寧可毀去解藥,也不會交出來的了。」
程明山道:「好,在下答應。」
「還有。」
智遠和尚又道:「小施主取到解藥,必須先給敝寺僧侶,解開穴道,再給他們解藥。」
程明山道:「可以。」
智遠和尚站起身,走近一口經櫥,從抽屜中取出一個小瓷瓶,遽給了程明山,說道:「小施主拿去吧!」
程明山接過瓷瓶,說道:「在下如何相信這就是解藥呢?」
智遠和尚道:「這解藥不是服用的,只須挑出少數,彈入鼻孔,打上三個噴嚏就好。」
程明山道:「大師父先試給在下看看?」
智遠和尚道:「貧僧並未中『迷迭香』,如何能試?」
他說話之時,腳下已在後退。
程明山笑道:「這可由不得大師父了!」
突然欺身過去,左手一探,去抓智遠的手臂。
智遠和尚吃驚道:「你這是做什麼?」
身形一閃,凌空朝禪榻掠去。
程明山左手已經一把抓住他的僧袍,智遠和尚右手一招「秋水橫舟」,朝程明山攔腰劈來。
程明山右手一格,(他手中拿著瓷瓶)左手已閃電般拂在智遠和尚左肩之上。
這一招,智遠和尚右手使了全力,程明山右手格出,兩人各自震退了一步;但智遠和尚左肩被程明山拂中,半邊身子登時一麻,幾乎傾跌出去。
程明山一退即上,左手連點了他三處穴道,冷笑道:「大師父掌力果然雄厚得很,只可惜慢了一著。」
他拔開瓶塞,用指甲挑了少許藥粉,朝智遠和尚鼻孔中彈去。
智遠和尚看得臉色大變,他穴道受制,動彈不得,口中大聲叫道:「這是『迷迭散』,解藥在貧僧身……」
話未說完,人已咕咚栽倒下去。
程明山微微一笑,暗道:「好個狡猾的賊禿,我差點上了他的當了!」
一手把藥瓶收入懷中,好在智遠和尚在未曾倒下之時,已經說出:「解藥在他身」這幾個字,那麼他下面一個字,應該是「上」字了。
程明山俯下身去,伸手朝他懷中一摸,果然另有一個小瓷瓶,一時還確不定是否解藥?這就拔開瓶塞,裡面是淡黃的藥末,心想:「是不是解藥,現在一試就可知道了。」
當下仍用小指甲挑了少許,彈入智遠和尚鼻孔,站在他身旁,仔細觀察。
這回果然如響斯應,用對了藥,只見智遠和尚接連打了三個噴嚏,就很快睜開眼來,望望程明山,開口道:「小施主現在可以解開貧僧穴道了。」
程明山朝他微笑道:「大師父以後少玩些花樣,如果在下沒找到解藥,你豈不害人反害己了?」
收起解藥,右手朝他左肩一拂,說道:「在下可以解開你左肩被截脈穴,這是在下獨門手法,否則無人能解,大師父就得終身廢去一臂了;但你身上還有三處穴道,過了六個時辰,自可逐漸解除,你就在這裡等六個時辰吧!」
說罷,轉身就走。智遠和尚急道:「小施主怎能說了不算?」
程明山回頭道:「在下說過的話,自然算數,這就去替貴寺僧侶解穴,在下也保證華掌門人四位,絕不向貴寺尋仇。」
話聲一落,舉步走出方丈室,穿過小天井,回到方丈會客室,果見華掌門人等四位,都在客室之中。
那青衣蒙面人一見程明山走出,立即迎著問道:「解藥取到了麼?」
程明山點點頭道:「取到了,只是在下答應了智遠和尚,先要替他們僧侶解穴,這裡仍請兄台代為照顧一下。」
一面朝門外站立的四個僧人說道:「你們方丈要在下去替穴道受制的僧侶解穴,他們人在那裡?」
其中一人道:「所有負傷的人,都在西首禪房之中,施主請隨小僧來。」
程明山隨著他來至西首禪房之中,替所有穴道被制的二十個僧侶,一一解開了截脈手法,才回轉客室,取出解藥,依次給四人彈入鼻孔。
一回工夫,四人全都打著噴嚏,清醒過來。
華鳳藻雙目一睜,發覺手腳已能伸動,口中「咦」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好像咱們全著了道,如今已經好了。」
徐子桐目光一轉,落到青衣蒙面人身上,問道:「大概是這位壯士相救的了。」
荊一鳳叫道:「表哥,你也沒事了吧?」
她心裡只有一個表哥,所以才一睜眼,就關切表哥了。
青衣蒙面人道:「我一點也幫不上忙,四位是程相公救的。」
荊雲台心中暗暗奇怪,問道:「這麼說,賢侄沒有被迷翻了。」
「是的。」
程明山道:「小侄也不知道何以會沒事的。」
華鳳藻道:「那智遠和尚呢?不知道他此舉究系受了何人指使?」
荊一鳳氣憤的道:「對,我們非找這賊禿算帳不可。」
程明山拱拱手道:「華掌門人,現在大家都已清醒,晚輩要他交出解藥之時,他有一個條件,就是事情過去了,不能再找馬頭寺尋仇,這一點,晚輩已經答應過他,所以要請二位掌門人和姨父原諒,至於經過詳情,咱們離開此之後,晚輩自當奉告。」
荊一鳳道:「表哥答應了他,這賊禿壞死了,就這樣便宜他了麼?」
荊雲台道:「鳳兒,你表哥既然答應過他,大丈夫一言如鼎,豈可出爾反爾?」
徐子桐也道:「程小兄弟若是不答應,他就不會交出解藥來了。」
華鳳藻點點頭道:「不錯,既是如此,咱們走吧!」
荊雲台望望青衣蒙面人,問道:「這位壯士,如何稱呼?」
青衣蒙面人還禮道:「不敢,在下……在下……」
他說了兩個「在下」,底下的話,還沒出口。
荊雲台笑了笑道:「壯士如有難言之隱,那就不用說了。」
華鳳藻目光一轉,說道:「咱們走。」
他當先跨出客室,朝站在門口的兩個和尚說道:「二位給我轉告貴寺方丈,希望他從此革面洗心,今日之事,華某衝著程老弟,可以不予追究,設若仍然怙惡不悛,華山派第一個不會放過他的。」
他果然不愧是一派掌門,氣度非凡,說出來的話,極有份量。
兩個灰衣和尚被他威儀所懾,連忙雙手合十,喏喏應「是」。
一行人魚貫出了馬頭寺,走了半里來路。
華鳳藻四顧無人,腳下一停,說道:「咱們就在這裡坐下來歇息吧,程老弟,現在你可以把經過情形說出來了。」
他是這一行人的領頭,自然急於明瞭真相,才能決定行止。
大家就在山下大石上圍著坐下。
程明山從青衣蒙面人傳警,一直說到自己如何制住智遠和尚,取得解藥,源源本本說了一遍。
華鳳藻聽得變色道:「這麼說,智遠和尚此舉,竟是勞總管授意的了,勞總管何以會有此舉動?他究竟有何用意呢?」
青衣蒙面人道:「在下一路趕來,可惜遲了一步,以致諸位有這場虛驚。」
華鳳藻目光一注,問道:「姑娘趕來,必有見教了?」
他究是一派掌門,江湖經驗豐碩,這一路行來,已經看出青衣蒙面人是女子喬裝的了。
青衣蒙面人低頭道:「華掌門人說的是,小女子原是趕來給諸位報信的,八卦、形意二門,相約比武,並不在馬頭寺……」
她承認是女的了。
徐子桐一怔,問道:「那麼據姑娘所知,是在什麼地方呢?」
青衣蒙面人道:「小女子只知不在這裡,詳細地方,小女子就不大清楚,好像是在安徽,因為勞乃通已經親自趕去,但他行蹤十分隱秘,小女子為了要趕來向諸位報訊,就無法跟蹤他了。」
荊一鳳道:「姐姐既然趕來報訊,足見也是我輩中人,這裡沒有外人,你到底是誰呢?」
青衣蒙面人道:「姐姐說得極是,只是我目前暫時還不能露面,你以後自會知道。」
說到這裡,站起身道:「小女子話已說完,我另有事去,恕要先行一步了。」
華鳳藻點頭道:「多謝姑娘送信,你只管請便吧!」
青衣蒙面人朝眾人行了一禮,就急步往山外奔去。
荊一鳳望著她後形,問道:「表哥,你看她會是誰呢?」
程明山道:「她不肯說,這個教我如何知道?」
荊一鳳笑了笑道:「我知道。」
程明山奇道:「你說她是誰?」
「自然是熟人了!」
荊一鳳朝他甜甜一笑道:「我聽你說,她在你縱身躍起,快要落入和尚刀陣之時,曾用長索把你拉上屋去,對不?你再想想看,那一種人是慣使長索的?」
「啊!」程明山經她一點,突然想起來,矍然道:「難道會是她?」
會使長索的,自然是江湖賣藝的女子,他自可想到是林秀宜了!
「不是她還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