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仍沒有開門。他緊張地等待有人路過。終於有人來了。他叫了一聲,把那人嚇了一跳,看見他的臉在鐵欄後顯得可怖,哎呀一聲便跑掉了。
第二個過路的人是一個醉漢。他倒是不怕他,湊上來像看動物一樣觀察他。他嘰裡呱拉向他講述他目擊的情形,讓他去報警。
你喝、喝多了。醉漢笑著指著他說。
老弟,你幫一個忙。趕快叫人來。可是我怎樣才能出去呢?隔著一道鐵欄,醉漢把自己當做在裡面,而他在外面了。
然後,醉漢搖搖擺擺離去,任他在後面壓低聲音叫喚。
再沒有人過來。他期盼著。然而,城市越來越死寂。到後來,他終於睡著了。
他醒來時已是人聲喧嘩,空氣中飄散著明亮的光線。潮水般的人群湧過他的身邊。他們是去趕早班地鐵的。
走下台階的腳步聲,像連續不斷的一組打擊樂。整個空間就充滿這樣的旋律。鐵門不知什麼時候已被什麼人打開了。這使他重又迷惑起來。
這就是生活麼?那麼,昨晚的又是什麼呢?
如果有兩個世界,哪個更真實一些呢?他打了一個噴嚏。夜裡受涼了。
他也許想的是走到大街上,但末了卻隨著人流走下了站台。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寂靜的站台恢復了喧鬧。報攤上一份份的報紙被人搶購。麵包亭前也是一群群的人。他已有很久沒有坐過早班地鐵了,想不到竟然有這麼多人候車。地鐵發車的間隔很短,但仍然十分擁擠。站台上掛著的時鐘正有力地走動。
做夢一般,他身不由己跟著別人一起擠上地鐵,拉扶手時,他有意用了一下力。
車廂裡面,男男女女都緊緊地貼靠著。雖然隔著冬衣,肉體的感覺仍然是可靠的。生命的熱力過分充盈,都散發出了酸臭的氣息。他能聞到旁邊人頭髮上一股奇怪的味道。他知道他的頭髮上也有這種味道。早上擠地鐵的都是平民百姓。他已經有好幾天沒有洗澡了。許多人大概也差不多。
他知道大家都是各有目的,各懷心事,因此,除了地鐵的隆隆聲外,沒有人聲。
他竟然驚訝地感到了平時沒有過的孤獨。
如果現在要向他們宣佈這地鐵的危險,一定要被恥笑。報警的想法,現在也覺得有一種不切實際了。
雖然車廂中開著燈,車窗外仍是黑暗,但他已感應到了來自白天的壓力,透過頭頂的泥土傾瀉下來。這是久乘夜班地鐵的人才有的一種敏感。
這時他發覺,自己上的是開往單位方向的地鐵。而他其實應該是回家去的。
列車每個站都停,輪換著一批批的面孔。不一時,已到了昨晚他上車的那個站。
他出得站台,呼出一口氣,看見那個可口可樂廣告牌依然傲視萬物,但霓虹已熄滅了。他的自行車還擱在原地。
沒有別的去處。他騎上自行車,去到單位那個長年提供給他地鐵月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