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維佳中短篇作品 正文 信息犯罪
    一

    時間對於傑瑞·米勒來說十分充裕。整個太空旅館的人才剛剛入睡,他起碼還有七個小時的時間,而待會兒他要干的活計也不過只需要兩三個小時而已。

    傑瑞緩緩抬起頭向窗外望去,光明與黑暗的世界在他眼前界線分明,一邊是散射出柔和藍光的地球母親,一邊則是黑沉沉的包含著無盡秘密的宇宙。他的目標現在隱沒在黑暗之中,肉眼無法看到,他的心略微寬了一寬。他喜歡黑暗。黑暗象徵著不為人所知,不為人所知意味著可以去幹在光天化日之下幹不出的事。當他將手中的宏觀望遠鏡舉到眼前之後,一顆樣子古怪的人造衛星就異常清晰地出現了。「確實很有挑戰性啦。」他心煩意亂地皺著眉頭嘀咕著,放下了望遠鏡,點上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他十分後悔當初接下了這樁買賣,不是懷疑自己的能力,他這個名牌大學計算機與電子工程學方面的高材生,應付那些純技術性的問題還是綽綽有餘的。他所擔心的是會不會有哪個不安生的傢伙也拿著個宏觀望遠鏡四處觀望,若是那樣的話,一切就全都完蛋了。

    傑瑞·米勒自大學畢業以來一直都單獨行動,從不受雇於人。他的這種風格不合時下的潮流,也是他能力超群但在積聚財富方面卻遠遜於同行的根本原因。在如今這個高度信息化的世界裡,職業信息犯罪已經成了一門生意繁忙的行當,許多渴望暴發的人紛紛投身進來。他們跨國走私各類數據,生產盜版音像製品,打入政府機構或商業集團的電腦網盜竊情報,為所欲為。這些人不是團伙犯罪就是有後台老闆做後盾,所以傑瑞老是競爭不過他們。

    傑瑞那種僵硬作風源自於他的自卑。他不相信自己能在軟件開發中出人頭地,所以幹上了技術要求不高風險也不太大的職業信息犯罪這一行;他只肯單獨行動,因為他不相信自己能在對手和僱主兩方面都獲勝,所以他只讓自己面對對手這一方面。多年來他穩穩當當地掙了一些錢,從來沒有想過要受雇於人。他之所以接下眼下這樁買賣,完全是在高得令人咋舌的酬金和對僱主克勞斯比先生的膽識與想像力的敬佩驅使下,一時衝動作出的決定。

    傑瑞突然感到右手食指與中指之間溫度急劇升高,他急忙扔掉廠快要燃盡的煙頭。膽怯歸膽怯,活兒還得干,現在想撒手已經太晚啦。他抬手看了一下表,時間差不多了,估計旅館裡的人已經全部睡沉,可以行動了。傑瑞打開行李箱,從中取出一堆似乎是折疊起來的塑料布。他按動上面的一個電鈕,整個物體立刻自動充起氣來,最後形成了一個栩栩如生的人形,這是他的替身。這個奇妙的塑料人能夠輻射出入體等量的紅外線,足以騙過房間裡極不精確的紅外監測儀。這種監測儀只能判別房間裡有人還是沒人,甚至不能分辨房間裡的具體人數,因為太過精確就會被指控侵犯公民隱私權。就這樣,公正的法律使傑瑞有了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

    傑瑞把假人放到床上,然後從行李箱中取出了一套黑色的太空服穿上。這種太空服是隱形的,不僅輕便,而且可以吸收電磁波,使太空監測雷達無法察覺。傑瑞又背上小型氧氣筒,繫上微型噴氣推進裝置,再把要用的物品一一系到身上。結束停當,他試著走了一走,感覺還不錯,沒什麼聲音,也不妨礙行動。他最後一次檢查了所有物品,才開門走進了過道。

    過道的盡頭是這家太空旅館的鎖氣室,要想進入太空非得經過這兒不行。鎖氣室的啟閉裝置使用的是數控技術,這樣的裝置對於傑瑞來說簡直就如同香腸做的門鏈對於狗似的。幾分鐘之後,傑瑞就飄入了茫茫太空之中。

    任何正常人置身於宇宙之中都不可能無動於衷,傑瑞片刻之後就心跳加快呼吸急促。這是絕對意義上的孤獨。沒人可以交談,沒有光明出現,四週一片虛空,只有無盡的黑暗。傑瑞覺得有些承受不了,他轉過身,面向地球,然而地球的景象也不令人好受。由於距離近,地球所反射的太陽光異常強烈,就像警察局審訊室的聚光燈似的。周圍的環境給了傑瑞巨大的壓力,動搖了他本來就不強的信心。他真想忘掉自己的承諾,忘掉那數量驚人的酬金,馬上掉頭回去。然而他不能那麼做,職業罪犯什麼都可以不要,唯獨信譽不可以喪失。在這一行裡如果有誰不把手中的活計做得乾乾淨淨,那他就不會再有下一樁買賣了。傑瑞不想在圈裡留下壞名聲。他把溫控裝置的功率調小,試圖利用寒冷來攝收心神,把注意力從心理的壓力上移開,轉移到抗禦嚴寒上來。

    終於接近目標了,傑瑞小心翼翼地調節著速度,使自己與衛星同步運行。這是一顆屬於科特迪瓦共和國的通訊衛星。科特迪瓦國土面積不大,這麼一顆衛星就足以滿足他們全國的通訊需要,而且還能負擔與其它國家的衛星交流信息的任務。幾個主要發達國家通訊社的分社就是通過它從科特迪瓦向總部發送信息的,這就給了傑瑞的僱主克勞斯比先生一個可乘之機。

    傑瑞謹慎地用工具撬開衛星的外殼,露出了裡面密密麻麻的電子元件。這顆衛星不怎麼先進,卻相當複雜。傑瑞相信,哪怕是比他更懂行更老練的人,第一次面對它也會手腳無措,不過傑瑞此時並不驚慌。早在兩個月前,克勞斯比先生就弄到了這顆衛星詳盡的構造圖,並照做了一個基本相同的實驗品。傑瑞在那上面演練了無數次,早把它的五臟六腑摸了個一清二楚。

    傑瑞慢慢地從腰上取下一個黑色的矩形匣子,將它上面的幾根信號傳輸線接到衛星裡面。這個匣子可非同一般,裡面儲存著傑瑞苦心編製的有關科特迪瓦共和國發生政變的信息。傑瑞花了許多時間,使用數碼成像技術維妙維肖地炮製了幾個主要通訊社科特迪瓦分社負責人作政變現場報道的鏡頭,還有大量政府軍與政變武裝激烈對抗的精彩片斷。

    安裝完畢之後,傑瑞再一次作了仔細的檢查,然後迅速離開了那顆衛星。再有二十來分鐘,那個信息存儲裝置就會向地球各地傳出科特迪瓦政變的消息。它將不停地傳輸「事態」的發展直到二十小時後它從衛星上自動脫落,然後在茫茫宇宙深處炸成碎片,不留痕跡。

    半小時後,傑瑞·米勒出現在自己房間裡。現在這筆買賣的前半部分已經完成,他迅速收拾好所有工具,換上睡衣安然入睡了。

    二

    四天之後,傑瑞·米勒結束了他的太空旅行,回到了地球。

    從航天港一出來,傑瑞就在報攤上買了好幾份報紙。如今信息高速公路的推廣給了傳統報業很大的衝擊,但仍有少數報紙如同巖縫中的小草一般堅持生存著。它們的存在極大地方便了此時的傑瑞,使他可以迅速知曉他的行動對這個世界究竟產生了什麼影響。傑瑞叫了一輛計程車,向郊外駛去。

    在車上傑瑞仔細閱讀了報紙,好幾版通版都是報道世界期貨市場混亂情形的通訊和文章。科特迪瓦共和國的可可產量居世界首位,這個國家發生內亂,可可的價格不馬上飛揚才怪哩。早在一個多月之前,克勞斯比先生就開始在期貨市場上不動聲色地吃進可可了。在這場人為的「可可風波」中,他會把全部可可盡行拋出,大撈一把。不過傑瑞從報紙上的報道看出,克勞斯比公司在這次風波中賺的錢並不是最多的,有許多大公司的獲利都在他之上。這種情況無法避免,財力不及嘛,但也有好處,可以避免樹大招風。到時警方的主要懷疑對像一定是那些撈得最肥的公司。

    真是個歪才。傑瑞在心中嘀咕著,他很嫉妒他的這個僱主。就這麼一下子,這個人就使自己的資產暴增了許多倍。可整個計劃的關鍵——他傑瑞·米勒卻只能獲得一點可憐的佣金。「其實這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傑瑞輕聲自語著,「如果有朝一日我也和大資本結合的話,我會幹得更漂亮。」

    傑瑞指定的目的地到了,他走下計程車,邁開步子向遠處的一片樹林走去。他足足走了一個多小時。本來他可以讓計程車直接開到樹林邊的,但他不想讓警方從計程車司機那兒摸到什麼線索,所以他寧願自己步行。

    在樹林中的一片空地中,傑瑞坐下來歇息,這兒是他與克勞斯比先生約定的接頭地點。現在他要面對整個買賣的後半部分——從僱主那兒取回佣金尾款。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環節是最危險的。所以傑瑞在這個環節上花的心思最多,準備也最充分。但他仍然感到緊張,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不停。

    突然,他的感覺告訴他,有人接近。他轉過身,發現不遠處克勞斯比先生的助手鮑伯提著一隻皮箱正向他走來。

    「錢在這兒。」鮑伯把錢箱扔在地上。

    傑瑞後退一步:「你幫我把錢箱打開。」

    鮑伯面無表情地走上前,打開了錢箱,露出了滿滿一箱紙幣。現在還用現金交易很老套,但卻可以不留線索。

    傑瑞取出一副X射線透視鏡戴上,仔細掃瞄著錢箱。他觀察了好一會兒,沒有發現有什麼異常的地方,這才湊上前仔細檢查箱裡的鈔票。全部是舊鈔,號碼不連貫,確實是真鈔。但他並不放心,又取出紫外線照射燈一張張地照射鈔票,看裡面是否有記號。

    就在傑瑞大忙特忙之際,鮑伯悄悄地退到他身後,把手伸進了衣袋。

    傑瑞猛地聽見「嘩啦」一聲響,他飛快地轉過身,看見鮑伯手中烏黑的槍口正對著自己的腳口……

    三

    午餐後立刻工作是喬恩·克勞斯比多年的習慣,他從來不午睡。

    辦公桌上的終端機正在顯示大量的信息。在如今這個信息時代,克勞斯比極為關注情報的收集。他在許多領域都安插了大批的密探,無時無刻不在向他發送各方面的情報。

    顯示屏上的文字信息一行行飛速地掠過,但克勞斯比卻十分從容地瀏覽著,他早已練就了瞬息之間就可以判明情報的內容和是否重要的本領。當然,這是多年如一日地磨煉的結果。克勞斯比見過不少初涉商海的人,他們都認為能掌握一個公司馳聘商海是一件既刺激又有意思的事。其實,克勞斯比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坐在電腦前處理永遠也沒個完的情報,既費時又枯燥。然而沒法不這樣,如果不收集處理大量的情報,就沒法做出正確的決策。成功的商人都懂得在如今這信息時代裡誰掌握了信息誰就掌握了財富這個道理,但克勞斯比超越了他們。在克勞斯比眼中,這些人還是缺乏想像力。他們缺乏靈活的頭腦和過人的膽識,只看到了掌握信息的重要性,卻沒想到過自己製造信息。這是他們的弱點。

    突然,克勞斯比終端機旁邊的可視通訊機響了起來,克勞斯比馬上知道這是鮑伯要與他通訊。克勞斯比要求他所有的密探都用文字向他發送信息,這樣一來簡單明瞭,節省時間;二來可以防止出現意外。但這一次他卻規定鮑伯必須使用可視通訊機,因為他不放心鮑伯。這個傢伙有點笨,未必是那個聰明的大學生的對手。但他很可靠,這是最重要的。

    畫面上,鮑伯一身是血,喘著粗氣,神色很不自然。「頭兒!」鮑伯喊道,「我把那小子幹掉了。他媽的,血還真不少,嚇了我一跳……」

    「讓開一點,」克勞斯比對他的感受根本不在乎,「讓我看看他。」

    畫面一轉,立刻顯示出了躺在地上的傑瑞·米勒。他的額頭、面頰、胸口上各中了一彈,血流滿面,不過勉強還可以辨認。「很好,你把錢帶回來,把屍體處理了。對了,把你這身衣服也處理掉,你現在這副模樣簡直像才從屠宰場出來似的。」

    「這活兒可髒得很哪。」鮑伯沒有像往常那樣馬上回答「是」,而是抱怨了起來,「這小子死沉沉的,血又流了一地,再說毀屍刺激性太大……」

    真囉嗦,這小子怎麼啦?克勞斯比猛地把臉湊到可視通訊機前,狠狠地說:「鮑伯,我是不是你的老闆?你的薪金是不是我支付的?是就給我幹活!」他氣惱地關閉了可視通訊機。鮑伯今天不對勁,平常他遲鈍得像段木頭,今天怎麼這麼敏感?然而片刻之後他又釋然了。這也難怪,在現今這個連犯罪都文明化智力化了的時代,這種血淋淋的活計確實駭人聽聞。鮑伯雖然遲鈍,但他畢竟是一個人,這樣可怕的罪行不可能不讓他在心理上感受到壓力。克勞斯比盤算著在鮑伯回來之後用那筆本來是傑瑞·米勒佣金的一部分來做他的壓驚費。克勞斯比並不是捨不得那幾個佣金才要殺傑瑞·米勒的,重要的是滅口。克勞斯比只肯僱傭能獨擋一面的傑瑞·米勒就是因為他認為一個人以上知道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他不想留下把柄——儘管在職業罪犯圈子裡可能會留下個壞名聲。

    整個下午,克勞斯比沒有發現什麼有價值的信息,他並不為此煩惱。人不可以太貪心,剛剛在期貨市場上大撈了一筆是不可能馬上又交什麼好運的。然而就在他準備起身離去的時候,一則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HXG控股公司正在為收購處境艱難的多貝電子公司做著大量的準備工作。可以確定收購成功之後該公司還有一系列大動作。

    您的馬克·本格曼

    HXG控股公司?克勞斯比的興趣高漲了起來。這個該死的公司一直是他生意上的對頭,黃了他幾筆買賣,克勞斯比早想給它點顏色看看了。「給我通知馬克·本格曼,我要和他親自面談。」克勞斯比通過揚聲2S向外面的秘書下達了命令。與暗探進行直接交淡的方式是很少採用的,雖然克勞斯比發給暗探的所有可視通訊機全使用了數碼加密技術,除非使用專門的解碼器,否則截獲了信息也沒有用。但克勞斯比還不放心,指示他們沒有自己的命令不得進行圖像語音通訊。

    馬克·本格曼很快發來了訊號。「你能肯定你的情報的可信性嗎?」克勞斯比直截了當地問道。

    「是的,老闆。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給您發來詳盡的報告。」馬克說完拿出了厚厚一疊報告書。

    「行了,行了。你簡明扼要地談談吧,我可沒工夫糾纏在那些官樣文件裡。」

    馬克於是開始論證他為什麼肯定HXG公司將要吃下多貝公司,以及此後將產生的一系列多米諾骨牌效應。克勞斯比看上去在認真地聽,實際上他根本不知曉馬克報告上的那些細節是真是假。那些細節不親眼看看是不可能證明其真偽的,但克勞斯比恰恰沒時間去親自證實,所以他才養廠那麼多密探。雖然克勞斯比現在無法證實情報的真實性,但他相信馬克。此人是他手下少數幾個王牌暗探之一,從未出過什麼差錯。他每年的年薪超過十萬,克勞斯比想不出有什麼理由他會背叛自己。況且多貝公司他也瞭解,即使馬克的情報有誤他也在那兒虧得起,馬克如果真想害他不會只選這麼個公司的。這麼看來,馬克的情報應當是真的,HXG公司吃下多貝公司看來只不過是它一系列攻勢的前奏曲,必須在開頭就阻止住它。克勞斯比下定了決心,他打斷馬克的報告,結束了通話,然後向他在各證券交易所的經紀人下達了吃進多貝公司股票的命令。

    四

    克勞斯比的收購行動進行得很順利,因為多貝公司目前極不景氣,股價很低。克勞斯比吃進的股份越來越多,他現在已經握住了主動權,HXG公司為了自己的整個計劃,一定會來和他協商購買多貝公司的,屆時他再見機行事,看究竟是狠敲它一筆還是讓它的整個計劃泡湯。設想很不錯,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克勞斯比越來越不安了。多貝公司的股價在短暫上揚了一陣之後由於無人跟進又垮了下來,如果繼續垮下去他會在這個泥坑裡越陷越深,他現在企盼著HXG公司的收購行動快點開始。

    HXG公司開始行動的消息沒有盼到,倒是盼來了警察局的拘捕令。警察們來得是如此突然,以致克勞斯比來不及安排人教訓一通馬克·本格曼,至於多貝公司的那一攤子事更是撂下了。

    在去警察局的路上,克勞斯比仔細回顧了最近自己的一切活動,覺得沒什麼紕漏。於是他決定無論如何也不開門,把一切交給律師來處理。

    但是到達警察局之後,克勞斯比嚇傻了,原來警方掌握了他派兇手殺害傑瑞·米勒的證據。警方根據情報在市郊一條小河邊的爛泥裡掘出了一具屍體,此人頭部中了好幾槍,還被灑上廠強酸,指紋和身體特徵早已無法辨認。屍體的牙齒也全不見了,無法用核對牙齒記錄的方法來確認身份。本來DNA鑒定技術已經成熟,但要命的是絕大部分人的檔案中沒有這樣的資料。

    不過,足智多謀的警察們還是在屍體皮帶的金屬環扣的背面發現了傑瑞·米勒的姓名縮寫字母。當然,僅憑這是無法指控克勞斯比的,然而警方居然出示了克勞斯比與鮑伯的通話錄音和錄像。儘管警方不清楚克勞斯比殺人的動機,但音像俱全,他無從抵賴。

    克勞斯比震驚之餘,認定是鮑伯出賣了他。自從上次通話之後,克勞斯比就再沒見到過鮑伯,由於事務繁忙,他也沒去尋找。現在想來,鮑伯一定是為了獨吞傑瑞·米勒的佣金才這麼幹的,或許在鮑伯看來,只有徹底搞垮他克勞斯比才可以避免遭到報復。克勞斯比相信鮑伯那遲鈍的大腦是會產生這樣的邏輯的,不過至於馬克·本格曼為什麼要坑他,克勞斯比一時還沒想透。但是不要緊,他現在有的是時間,盡可以慢慢琢磨,因為收買兇手殺人的刑期是終身監禁。克勞斯比無論如何也不肯說出殺人的動機,那只能使他又背上一項罪名。

    就在克勞斯比受審期間,他的公司由於群龍無首,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本來克勞斯比在多貝公司一事上的決策失誤已經讓公司的大小股東們信心受挫,現在又出了這麼一樁人命官司,股東們徹底失望了。他們紛紛想方設法地拋出手中的股票,結果這種作法導致克勞斯比公司的股價大跌。

    就在克勞斯比公司的股價直線下瀉的時候,一個名叫哈里·迪普的不知名人士卻一反常態地大量吃進該公司的股票。他的逆潮流而動的做法並沒有使股價回升,但這位迪普先生不為所動,繼續吃進。

    克勞斯比的判決很快下來了,大筆的罰金、律師費、訴訟費讓他在經濟上陷入了困境。除了公司的股份外,克勞斯比沒有其它什麼產業,儘管現在股價很低,克勞斯比也只能拋出,結果大部分又被迪普先生吃下。

    在不久之後舉行的公司股東大會上,哈里·迪普先生當選為公司新董事長。克勞斯比先生的公司就這樣換了主人。

    五

    哈里·迪普環顧著這間本屬於克勞斯比先生的辦公室,不敢相信從此這裡就屬於自己了。一切都太完美、太順利,以至於他都感到不安了。命運的安排多麼令人驚奇呵!不久之前還默默無聞的他現在竟一下子就躍到了這家炙手可熱的持股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的位子上了。但他看著辦公室裡奢華的裝飾和先進的設施,就像一個法國農民頭一次走進凡爾賽宮時一樣,心裡忐忑不安。

    哈里·迪普漫步踱到旋轉椅前,慢慢坐了下去。他又向周圍掃視了一遍,然後鼓起勇氣放肆地把腳擱在了辦公桌上。他使勁地伸了個懶腰,一陣舒坦使他不由自主地嘿嘿笑了起來。他點上一支煙,深吸了一口,慢慢地吐出一個又一個的煙圈。在他還叫傑瑞·米勒的時候,這就是他感到愜意時最愛做的事。現在所有的人都認為傑瑞·米勒已經上了西天,可事實是他正悠閒地坐在一間裝飾華美的辦公室裡抽煙。至於警察局停屍間裡那具稀爛的屍體嘛,不是別人,正是克勞斯比那可憐的助手鮑伯。

    還在傑瑞·米勒剛接下那樁買賣的時候,他就開始思考交接佣金方面的問題了。他在這方面下的功夫最多,設的機關也最多,區區一個遲鈍的鮑伯他並不放在眼中。比較棘手的是如何瞞過克勞斯比,免得他沒完沒了地派人來糾纏。傑瑞在大學學習時,曾設計了一種程序,這種程序可以利用數碼技術及時修改輸入的圖像和語音。接下買賣之後,他找出這種程序,並做了一些修改。然後他利用會面洽談的機會偷偷採集了克勞斯比以及他幾個助手的影像和語音資料,並細緻入微地做了分析,以備日後之用。在幹掉了鮑伯後,他就把鮑伯的可視通訊機拿來拆開,分別將取景鏡頭、話筒、發射系統聯入了自動化影像處理系統。這樣取景鏡頭和話筒收到的信息經過計算機修改之後,原本躺在地上滿臉開花的鮑伯被改變成傑瑞·米勒,而站在通訊機前大發牢騷的大活人傑瑞·米勒則成了低能兒鮑伯。

    傑瑞的這一手幹得實在漂亮,輕易地瞞過了克勞斯比,但他並不滿足於撈到那些本來就屬於他的佣金。他在接受克勞斯比僱傭時,也受到了這個大亨的貪婪和野心的熏陶,並把僱主的底細徹底地查了一查,瞭解了對方的弱點和可資利用的地方,在大腦中形成了一個大膽的計劃。他用同樣的手段冒充馬克·本格曼向克勞斯比傳遞了假信息,致使克勞斯比決策失誤。緊接著他又把克勞斯比和「鮑伯」的通話錄音和錄像送給了警方,還告訴廠他們「傑瑞·米勒」的埋葬地點。把克勞斯比送入大獄之後,他火速為自己整了容,並且打入國家檔案管理局的電腦網絡偽造了門己的身份。從此,一個名叫「哈里·迪普」的守法公民誕生了。這個「迪普先生」趁火打劫,指揮自己的經紀人吞下廠跌入低谷的克勞斯比公司。

    哈里·迪普為自己的這次成功感到無比的興奮和狂喜,但他也付出了不少代價。因為在人們的頭腦中,傑瑞·米勒已經死了。從此傑瑞·米勒的一切與他無緣,他腦中的記憶成為一片虛空,他的父母、戀人,親屬、明友以及所有他所愛的人和愛他的人都與他不再有關係,他也不可能在他們那兒再感受到溫馨的親情。不過,這代價與他日前的成就相比微不足道,至少哈里·迪普先生自己是這樣看的。

    工作時間到了,桌上的終端機自動開始了工作。這一點一如克勞斯比先生苦心建立的情報網一樣沒有被改變。哈里·迪普花了不小的力氣,總算確保了該網的穩定,現在各方面的情報又源源不斷地送來了。

    望著這些飛速掠過的文字,哈里·迪普覺得兩眼有些發直。他不是經營管理方面的專家,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哈甲·迪普試著處理了幾條信息,下達了幾條命令,他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缺乏自信心。會熟悉的,會闖過這一關的。哈里·迪普對自己說,他努力使自己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會稔熟於心了。

    但是哈里·迪普剛剛強使自己鎮靜下來後突然又冒出了一個新的念頭:在這些鋪天蓋地的信息中有多少是虛假的情報?有多少是對手引自己入甕的圈套?就像他自己對克勞斯比幹過的那樣!想到這兒,哈里·迪普冷汗淋漓。他沒有絲毫把握可以確認哪些情報是真的,哪些又是錯的。終端機顯示屏上的文字在他的眼中不斷旋轉著放大……

    數月後,哈里·迪普先生的公司宣告破產,原因是他對於來自下級的大量的情報不能做出及時的反應。他這種海龜作風根本不能適應現今這個信息時代,完全不是高度信息化了的同行的決策機構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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