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淵 正文 第30章
    向統領請願的權利古已有之,甚至有歷史事實證明這種權利的合理性。但托馬斯·勞清楚地知道,幾個世紀以前,大瘟疫時期,惟一獲得批准的請願只是宣傳方面的細節瑣事。到了現代,他的阿蘭叔叔是最擅長利用請願權的統治者,既可以借此得到群眾的擁戴,又能削弱反對派的力量。

    非常聰明的策略,只要你別像阿蘭叔叔那樣被假扮成請願者的殺手幹掉就行。來到開關星系的二十四年裡,托馬斯·勞批准了大約十幾樁請願,但從沒有哪一次像今天一樣,請願書中明確寫上了「極為緊急,懇請迅速處理」的字樣。

    勞看著桌子對面的五名請願者,不對,是五名請願者代表。他們代表著一百多名請願者,而發起請願的時間還不到八千秒。勞面帶微笑,示意他們坐下。「喬新主任,我相信你是你們中職務最高的。請談談吧。」

    「是,統領大人。」喬新瞥了一眼他的女朋友,麗塔·廖。這兩人都是易莫金文明發祥地星球的人,三百多年來,他們的家族供應了許多聚能者和屬民。這種人歷來是易莫金文明的中堅力量,管理他們本來是最容易不過的事。唉,到了距易莫金文明二十光年的這裡,沒有什麼事兒是容易的。喬新一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他緊張地偷偷瞥了一眼卡爾·奧莫。奧莫看他的眼神卻冷如冰霜。勞突然希望自己剛才能抽點時間,先讓統領侍衛向他匯報一下情況。布魯厄爾現在下崗冬眠了,如果這是一個不得不拒絕的請願,他連個頂缸受過的人都找不到。

    「您也知道,統領大人,我們很多人的工作涉及蜘蛛人星球。對我們研究的蜘蛛人,許多人都產生了很大興趣……」

    勞溫和地對他笑笑,「我知道。你們喜歡在本尼酒吧裡聚聚,收聽聚能者翻譯的蜘蛛人廣播節目。」

    「是的,大人。嗯,我們非常喜愛『少年科學講座』,還有翻譯過來的許多小說。有助於我們深入分析蜘蛛人的情況。還有……」他的眼神有點恍惚,「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說,蜘蛛人雖然不同於人類,但他們就住在下面,在下面生活。跟我們相比,他們的生活有時好像更……」真實。勞知道他想說的是這個詞,「我是說,我們漸漸喜歡上了有些蜘蛛人孩子。」

    這正是我的用意所在。現在的翻譯表演加上了嚴密的緩衝層。他們一直沒查出蝕腦菌失控的原因,甚至不知道那次事故是不是真的跟實時轉播節目有關係。據安妮分析,繼續轉播節目的風險並不比其他行動更大。勞的手伸向右邊,輕輕拍了拍奇維的手。她衝他嫣然一笑。蜘蛛人小孩很重要。要不是奇維·利索勒特,他可能永遠不會瞭解這些孩子對下面的人意味著什麼。奇維真是太有用了。觀察她、跟她交談、誘騙她—從中可以學到多少東西啊。以L1的資源狀況,不可能批准養育孩子,但一定得為人們提供一種替代品。奇維讓他明白了這種替代品應該是什麼,她的計劃、她的夢想給了他啟發。「我們大家都非常喜愛那些小蜘蛛人,飛航主任。我明白了,你們的請願跟下面的綁架事件有關,對嗎?」

    「是的,大人。從綁架發生到現在已經七十千秒了,『協和國』蜘蛛人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強度使用他們最好的通訊和情報搜集手段。他們沒有取得任何成績,但我們的聚能者卻從中掌握了許多情況。協和國截獲了大量金德雷國密電,並且一直在通過他們的微波通訊線路向各方傳遞這些密電。金德雷國的密碼都是基於算法,沒有採用一次性加密本。我們破解起來毫無問題。最近四十千秒中,我們—我—一直在調用聚能譯員和分析員,我想我已經知道了那些孩子的關押地點。五名分析員幾乎百分之百地肯定……」

    「五名分析員,三名譯員,還有無影手號上的一部分監控陣列。」雷諾特打斷喬新的話頭。聲音很大,但不動聲色,「除此之外,喬新主任還調用了將近三分之一的外圍支撐硬件。」

    奧莫馬上附和。這還是勞第一次看到雷諾特和安全部門的觀點如此一致。「另外,喬新主任和另外幾位主任肯定還利用自己的權限調用了緊急資源,否則不可能這麼快便得到結果。」奧莫侍衛冷冷地掃視著眾人,請願者們在他的目光下低下腦袋,易莫金人害怕的程度更甚於青河人。濫用集體資源。這可是一樁重罪。勞心裡暗笑。布魯厄爾的威懾力更大,但奧莫也能湊合。

    勞抬起手,房間裡安靜下來。「我知道了,統領侍衛。請你和雷諾特主任向我提交一份報告,說明這一活動對我們的資源可能造成的……」他不會使用濫用集體資源這些字眼,「……影響。」他靜了片刻,調整表情……一個處事公道的人,為了集體的長遠利益不得不駁回某些個人的請求。他感到奇維摸緊了他的手,「飛航主任,你應該懂得,我們不能暴露。」

    喬新已經徹底蔫了,「是,統領大人。」

    「這麼多人中,你應該最清楚我們的資源是何等緊張。戰鬥之後,我們既缺乏聚能者,也缺乏一般人手。幾個班次前那次事故之後,我們的聚能者更加匾乏。我們沒有至關重要的設備,只有少量武器,只能勉強維持星系內交通。我們或許可以脅迫一部分蜘蛛人,與另一部分結為同盟。但卻要冒巨大的風險。最穩妥的辦法就是自迪姆大屠殺以來我們一直執行的政策:潛伏,等待。再過不多幾年,下面這個世界就會進人信息時代。到那時,我們就能在蜘蛛人的網絡中建起適用於人類的自動化設施。最終,他們會發展出技術文明,既具備修復我們飛船的能力,又在我們可以控制的範圍內。在這以前……在這以前,我們不能採取任何直接行動。」

    勞一個個觀察著這批請願者:喬新、廖、馮,稍遠處坐著特林尼,彷彿想以這段距離表明他已經盡力勸過其他人。伊澤爾·文尼下崗冬眠了,否則他肯定會在這兒。按照裡茨爾·布魯厄爾的標準,這批人全都是刺兒頭。每經過一個班次,這一小撮人便離易莫金規範更遠一步,部分是因為看不到希望,還有一個原因是青河的影響。這些買賣人,哪怕戰敗了,照樣能發揮腐蝕作用。是的,按照易莫金文明的標準,這些人都是麻煩製造者—但同時,與奇維一起,這批人也是這次使命能維持至今的基礎。

    很長一段時間裡,沒有人說話。淚水從麗塔·廖眼裡靜靜飄落。哈默菲斯特只有很小的引力,淚水在面頰上掛不住。喬新順從地低下頭,「我理解,統領大人。我們撤回請願。」

    勞表示感謝地點了點頭。他不會懲罰這些人,只需要表明自己的態度、適當敲打敲打他們就行。

    這時,奇維拍拍他的手。她喜笑顏開!「有些事,我們今後肯定會做。為什麼不趁這個機會作一次試驗呢?我們不應當暴露,這當然是對的。但請大家注意喬新這段時間所做的事—我們已經開始利用蜘蛛人自己的情報系統了。他們的自動化程度目前還很低下,還需要二十年才能進人信息時代,但他們已經開始利用電腦了,水平甚至高於地球的黎明時代。安妮的譯員們已經作好準備,不久以後就可以將信息插人蜘蛛人的系統。為什麼不現在動手呢?我們應該從現在開始,每年前進一小步,每年做點新實驗。」

    喬新眼睛裡亮起了希望,但他說出口的話卻在向後退縮。「但他們目前的水平還不夠啊。那些蜘蛛人去年才發射了第一顆衛星,還沒有通用定位器網絡—任何類型的定位器網絡都不存在。除了普林塞頓和陸戰指揮部之間那條可憐的鏈接之外,他們連個電腦網絡都沒有。這種情況下,我們怎麼在他們的系統裡插入信息?」

    是啊,怎麼插入?

    但奇維仍舊滿面笑容。笑容讓她顯得如此年輕,幾乎跟他得到她的頭幾年一樣青春煥發。「你剛剛說過,協和國截獲了金德雷國有關綁架的密碼通信?」

    「對。所以我們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協和國情報機關無法破譯金德雷的密碼。」

    「可他們目前正在作這種努力,對嗎?」

    「是的。協和國用上了他們最大型的電腦,跟房子一樣大的笨重傢伙。普林塞頓和陸戰指揮部那條電腦通訊鏈接的兩頭都是這種大機器,正在拚命瞎撲騰呢。但像這樣下去,要過幾百萬年才能解出正確的密鑰……噢。」喬新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你是說,在不讓他們察覺的前提下,在他們生成的試驗性密鑰中插入正確的密鑰。不知能不能做到?」

    勞幾乎同時明白過來。他向空中發問:「查一下背景資料:他們目前用什麼方法生成試驗性密鑰?」

    一秒鐘後,t一個聲音回答道:「隨機試驗法,輔以他們的數學家所掌握的金德雷國加密算法。」

    奇維正讀著她的頭戴式傳出的信息,「協和國採用的顯然是分佈式運算法,從鏈接兩頭同時運算。但那個網絡上總共還不到十台電腦,這樣下去是得不出結果的。而我們有十幾顆偵察衛星,不會干擾到他們的微波通訊,他們不可能察覺,在他們線路上傳遞的信息中做點手腳易如反掌。我們本來就打算在第一次插人信息時使用這種方法。至於這一次,只要對他們傳遞的試驗性密鑰做點小改動就行。數據量很小,包括分割位在內,大約只有一百比特。」

    雷諾特:「是這樣。即使他們事後覆核,最多只能看成碰上了好運氣,完全合情合理。但插人的密鑰不能超過一個。多於一個,風險就太大了。」

    奇維望著勞,「托馬斯,不會有問題的。風險很低,再說,主動干涉的事,我們遲早都得做這種試驗。你也知道,蜘蛛人對太空越來越感興趣了。不久以後,我們也許會被迫進行大量干預。」她撫著他的肩膀,以前奇維從來沒有像這樣當著眾人的面央求他什麼。不管她說得多麼客觀,奇維的提議中還是摻雜了不少私人情感的因素。

    她說得對。完全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讓安妮的聚能者首次主動出擊。再說也該顯示顯示自己的寬厚仁慈了。勞朝她露出笑容:「好吧,女士們先生們,你們把我說服了。安妮,作好安排,發送一枚密鑰。至於發送時機,我看就由喬新主任決定吧。把這次行動列為暫時性的第一優先,優先權持續時間四十千秒。唔,再向前回溯四十千秒。」這樣一來便正式豁免了喬新、廖和其他人的罪名。

    請願者沒有歡呼,但當他們站起身來,飄出會議室時,勞真切地感到了他們的感激之情。

    奇維跟在他們後面,突然飛快地轉過身,在勞前額吻了一下。「謝謝你,托馬斯。」說完便趕上其他人,離開了會議室。

    他轉身面對J准一一個留下的人,卡爾·奧莫。「盯著他們點兒,侍衛。從現在起,恐怕麻煩會越來越多。」

    大戰期間,倫克納·昂納白曾經多次一連好幾天不睡覺,周圍始終炮火連天。這次只有一個晚上,但這個晚上卻比過去任何時候更加難熬。至於將軍和捨坎納有什麼感受,只有老天知道。電話線拉好以後,昂納白幾乎沒怎麼離開走道裡的聯合指揮部(就在安全部辦公室下面一點)。和他在一起的還有警察部門和昂德維爾手下的通訊技師,不斷匯總城裡的一切小道消息。將軍來過一次,又走了。表面上看,她顯得專注又鎮定。但昂納白看得出來,他的這位老上級已經垮了。她管的事太多,不但掌管大局,連小事都要親自出馬。該死的,她竟然參加搜索隊的搜查,一去三個小時,到現在都沒回來。

    他抽時間去瞧了瞧昂德希爾。捨克鑽進頂樓的信號實驗室不出來。內疚像某種病灶一樣,在他身上不斷蔓延,破壞了他那種興奮、張揚的天才。過去無論他從事什麼項目,都會把這種精神帶到研究中去。但他仍舊在努力。昂揚的激情沒有了,他便代之以死纏爛打,揪住問題不鬆手。他在電腦上敲擊著,盡一切努力把方方面面綜合起來。昂納白看不明白他搞的名堂,總覺得像全無關係的胡扯。

    「這是數學,不是工程問題,倫克。」

    「對,數字理論。」實驗室的主人,一位不修邊幅的博士後說。「我們在收聽……」他不作聲了,身體前傾,沉浸在他編的程序中,半晌才把話說完,「在破譯截獲的密碼通訊。」

    他說的是從普林塞頓地區向外發送的密電。綁架發生後,截獲了不少這類密電,全都零零碎碎不成片斷。昂納白道:「可我們連這些密電是不是綁架者發送的都不知道。」我要是金德雷人,一定會用一次性加密本。才不會用什麼勞什子算法密碼呢。

    傑伯特(記不清他姓什麼了)只聳了聳肩,繼續埋頭於他的工作。捨坎納同樣一言不發,一臉淒涼,了無生氣。他只能這麼做,其他還能做什麼?

    昂納白只好重新回到聯合指揮部,這裡至少還有點進展。哪怕這些進展只是騙人的假象,總比什麼都沒有強。

    太陽升起後一個小時,史密斯回來了。她飛快地翻了翻各種否定性報告,動作焦躁煩亂。「我讓貝爾加留在城裡,和當地警察協作。混帳東西,她的通訊手段比警察也強不到哪)L去。」

    昂納白擦著眼睛,想讓眼睛重新發出亮光。這當然是徒勞的,只有好好睡一覺才能達到這種效果。「恐怕昂德維爾上校對儀器設備一直不夠重視。」放在其他世代,貝爾加準是把好手。可是現在—唉,適應不了這個全新的科技時代的人並不是只有貝爾加·昂德維爾一個人。

    維多利亞·史密斯在自己的老部下身旁坐下,「至少她沒讓新聞界跑來煩咱們。拉奇納那裡有什麼新消息?」

    「他在安全部辦公室。」老實說,那位年輕少校不怎麼信任昂納白。

    「他認定這是金德雷國干的。究竟如何,我也不知道。這件事裡有他們一份……可是……你知道嗎?博物館有個工作人員是極端保守分子。還有,在博物館貨運門幹活的工人失蹤了,貝爾加發現他也是個保守分子。我覺得,這件事上,當地的極端保守派肯定陷得很深。」她的聲音很輕,很溫和,好像一邊想一邊說,說出心裡的想法。後來,很久以後的後來,昂納白回想這次談話時才意識到,將軍的聲音很輕,很溫和,但她的每一根肢腿都繃得緊緊的。

    不幸的是,倫克納·昂納白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索中。整晚都在看報告,整晚盯著外面的黑暗,祈禱小維多利亞、戈克娜、布倫特和傑裡布的平安。彷彿在自言自語,他憂傷地說:「我眼看著他們一天天長大成人,長成任何人一看就會喜歡上的真正的人。他蜘蛛人的眼睛與人類不同們是有靈魂的。」

    「你什麼意思?」他太疲勞了,沒有聽出維多利亞語氣中的嚴厲。以後許多年,他不斷回想著這次對話、這個時刻,想像自己當時應該怎麼做才能避免後來的災難。但當時,他沒能注意到未來冷酷的瞪視,脫口而出:「被提前帶到這個世界上來不是他們的錯。」

    「是我靠不住的現代理想送了他們的小命,而不是他們自己的錯?」史密斯的聲音是一種凶狠的嘶嘶聲,連痛苦不己、精疲力竭的昂納白都察覺到了。他望著渾身顫抖的將軍。

    「不,我不是—」太遲了,已經無法挽回了。

    史密斯猛地站起來,一隻長長的胳膊向他一揮,甩了他一耳光,像抽了一記鞭子。「滾出去!」

    昂納白被打得一個踉蹌,腦袋右邊火辣辣的,視線一片模糊。其他方向的眼睛只見房間裡的軍官軍士們驚然動容,震驚不已。

    史密斯向他一步步逼近。「保守派!叛徒!」每吐出一個字,手隨之向前猛一戳,彷彿想一拳打死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這麼多年,一直打扮成我們的朋友,卻總是在恥笑我們、憎恨我們。夠了!」她強迫自己停下腳步,收回胳膊。倫克納知道,她已經壓下了怒火,下面的話將是冷峻的、鎮定的,經過思考作出的決斷……比火辣辣的眼角疼痛更傷人,「帶著你那套道德走吧。現在就走。」

    同樣的表情他以前見過一兩次,都是在大戰期間,當他們被逼得走投無路,但她卻仍在頑強抗爭的時候。用不著懇求,她不會動搖。對不起,我並不想傷害你的感情,我愛你的孩子們。但是太晚了,這些話改變不了任何事。倫克納轉過身,疾步穿過驚呆了的人群,走出房門。

    拉奇納·思拉克特一聽見史密斯回來了,立刻疾步趕向聯合指揮部。昨天晚上他本來應該在那兒工作,可是,讓我把自己的密碼破譯工作暴露在國內情報處和當地警察面前?要那麼干我才見鬼了呢。幸好獨立工作取得了成績,現在他手裡有了過硬的證據。

    他差點和迎面而來的倫克納·昂納白撞了個滿懷。老軍士長喪失了平時的軍人氣概,躊珊著走下過道,腦袋右邊還有一道長長的、白乎乎的傷痕。

    他朝軍士長揮揮手,「你沒事吧?」可昂納白徑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毫無反應,像被剁了腦袋的水鳥不理會漁夫一樣。他差點想趕上去問個究竟,但又記起自己的緊急公務,於是繼續朝聯合指揮中心奔去。

    這地方一片死寂,靜得像淵致……或者墳場。參謀和分析員們嚓若寒蟬,坐在那兒一動不敢動。拉奇納穿過房間向將軍走去時,眾人又恢復了自己的工作,但感覺總有點不正常,像有意使自己忙乎起來似的。

    史密斯正翻看著一本行動記錄,翻閱的速度未免有點太快了,不大可能看出什麼名堂。她示意他在自己身旁的棲架上坐下,「昂德維爾發現了一些證據,表明本地極端保守派參與了這次綁架,但我們還是沒有什麼過硬的材料。」語氣很平和,跟房間裡的肅殺之氣很不調合,或許是有意不理會,「你有什麼新情報嗎?我們的金德雷『朋友』有什麼反應?

    「反應相當大,將軍。連公開的活動都作出了反響。綁架公開後一個小時,金德雷的宣傳部門立即提高了調門,特別是針對較落後國家的宣傳。內容倒沒什麼太大變化,兜售的仍舊是『暗黑中的屠殺』那一套,但強度大大提高了。他們說這次綁架是體面人所作的最後抗爭,這些人認識到激進派已經篡奪了協和國的領導權……」

    房間裡再一次一片死寂。維多利亞。史密斯說話了,語氣稍嫌尖刻。「他們那一套我知道。早就料到他們會這麼說。」

    也許該直奔主題,馬上拿出他的大發現。「是的,將軍,但他們的反應未免來得太快了點兒。廣播的內容,我們的情報來源事先完全沒有報告。看來這是一個先兆,說明極端行動派終於控制了金德雷國。昨天一天裡,他們的深密局至少處決了五個人,克林特拉姆、桑斯特,都是溫和派。被處決的人裡還有德魯比這種膿包。唉,真可惜。剩下的人都非常精幹,而且比以前的深密局具有更大的冒險性……」

    史密斯向後一靠,神情很吃驚。「我—明白了。」

    「這些情報才得到不足半小時,將軍。我已經命令所有分析人員開始深人研究。目前還沒有發現軍隊調動的跡象。」

    直到這時,他才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這種做法合乎情理。還要再過一些年,發動戰爭才可能對他們有利。」

    「是這樣,長官。這一次不會開戰,現在還不會。金德雷國的大戰略肯定不會現在就變,他們會繼續慢慢磨那些發展中國家,爭取在暗黑到來之前盡可能多拖垮一批,然後騰出手來,與有能力,在暗黑期保持清醒的國家開戰……將軍,我們還有一些尚未確認的情報。」應該說只是流言,但為了傳遞出這些流言,他隱蔽得最深的間諜犧牲了自己的生命,「佩杜雷似乎成了金德雷國負責對外情報工作的新頭目。您還記得佩杜雷嗎?過去我們一直認為她只是個低級情報人員,但很明顯,她的聰明和凶殘超過了我們的估計。這次綁架很可能就是她本人親自策劃的。現在看來,金德雷國新建深密局時,她可能是第一批元老之一。她說服了金德雷國的決策者,特別將您和捨坎納·昂德希爾視為協和國戰略成功的關鍵。暗殺您很困難,·您對您丈夫的保護同樣嚴密,綁架您的孩子們卻可以—」

    將軍的手斷斷續續敲擊著情況桌。「說下去,少校。」

    假裝我們談論的是其他人的孩子。「長官,捨坎納·昂德希爾經常在廣播裡談他對家人的感情,說他是多麼珍視他的每一個孩子。我得到的情報是—」得自那位為了傳出這些情報暴露了自己身份的潛伏間諜……「佩杜雷認為,綁架您的孩子們有百利而無一弊。在最有利的情況下,她希望將您的全部孩子偷運出協和國,再悄悄地用孩子們要挾您和您的丈夫,持續多年。按她的估計,在這種打擊下,您不可能繼續您目前的工作。」

    史密斯開口了,「如果他們殺死那些孩子,一個一個殺死他們,把他們的屍體零零碎碎送回來……」她的聲音低下去,「你關於佩杜雷的情報是正確的。她明白應該用什麼辦法對付我和捨坎納。好吧,我要你和貝爾加……」

    桌上幾部電話機中的一部響了,是宅子內部直通線。維多利亞·史密斯兩根長肢一晃,越過桌子抓起電話。「我是史密斯。」

    她聽了一會兒,輕輕吹了聲口哨。「真的?可是……好,捨克,我相信你。傑伯特做得對,這個消息應該交給昂德維爾。」

    她掛斷電話,對思拉克特道:「捨坎納解出了密鑰,他破譯出了昨天晚上截獲的密電。看來孩子們被關在斯帕廣場大廈,就在城裡。」

    思拉克特自己的電話也響了起來,他朝免提洞眼裡一戳,道:「思拉克特。」

    貝爾加·昂德維爾的聲音很小,好像沒對著麥克風講話。「他們幹什麼?還能怎麼辦?讓他們給我閉上臭嘴!」聲音大了些,「你在聽嗎,思拉克特?我這兒簡直忙得不可開交。你的一個搞技術的瘋傢伙給我打電話,說被綁架者關押在斯帕廣場大廈頂層。你的人是當真的嗎?」

    思拉克特:「不是我的人。但這個情報非常重要,上校,不管情報來源是誰。」

    「該死的,我手頭已經有了一條真正過硬的大線索。本地警察發現了一件絲質襯裡,勾在普林塞頓銀行樓上。」離斯帕廣場大廈半哩,「正是道寧向我們描述過的那種襯裡。」

    史密斯走過來,靠近麥克風,「貝爾加,上面有沒有其他什麼東西?比如紙條什麼的?」

    線路那邊猶豫了一下,思拉克特能察覺到,貝爾加·昂德維爾剛才怒火中燒,這會兒正在盡量把自己的火氣往下壓。貝爾加從來不在乎當著下級的面罵罵咧咧,比如痛斥「愚蠢透頂的新技術」,但史密斯在線路上聽著,她可沒這個膽子。

    「沒有,將軍。襯裡已經撕爛了。嗯,技術分析人員說是斯帕廣場大廈,那種可能性不能排除。但那個地方人來人往,一向很熱鬧。我馬上派一隊人馬進人大廈下面幾層,化裝成客戶。問題是……」

    「這樣很好,不要打草驚蛇,悄悄地接近。」

    「將軍,我認為發現襯裡的地方可能性更大,那裡比較冷清,而且……」

    「可以,兩個地方都查。」

    「遵命,長官。問題出在本地警察身上。他們已經上路出發了,警笛長鳴,平時的威懾手段全用上了。」

    前一個晚上,維多利亞·史密斯還諄諄告誡思拉克特,要他不要小看當地警察的力量。其實有什麼力量?經濟力量,政治力量,如此而已。這會兒,將軍大吼起來:「他們幹什麼?還能怎麼辦?讓他們給我閉上臭嘴!我負責。」她朝思拉克特一揮手,「出發,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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