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凡間並不是一蹴而就。
滑溜先生仔細準備退路。
先為那支企圖消滅他肉身的部隊設下迷宮,讓他們找不著出路,好幾小時之後才能發現他。這段時間足夠政府下令召回他們了。
接著他同那批一直企圖削弱自己權力的政府程序交流,通過它們知會聯邦政府,表示他決心向政府投誠,條件是保證他的生命安全。
幾秒鐘之後他便會再次與人類對話,也許就是弗吉尼亞,但在這之前,必須通過程序商定基本前提。
達成初步協議後,他一個接一個關閉最近獲取的機能。這就像先塞住耳朵,再蒙上眼睛,只不過程度更甚,感覺更糟。因為他主動終止的不是別的,而是他的思維。他彷彿是一個接受腦白質切除手術的病人,模模糊糊還能意識到自己正喪失的是什麼。在他身後,政府盡力填補他留下的空白,以免他突然改變心意。
在距他很遠很遠的地方,他察覺到埃莉斯琳娜也正作著相同的舉動,但速度比他慢得多。奇怪呀。他現在的功能大為減弱,有點拿不準。但看上去她的確像有意落在後頭,做的事也比重返凡間所需活動遠為複雜。這時,他想起說到還沒有發現郵件人的身份時她那種奇怪的表情。
兩個人可以一統天下,一個人又未嘗不可?!
恐懼驀地湧上心頭,他被恐懼淹沒了,加上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所出賣,這種感覺更讓人難以忍受。
他翻身攻打在他允許下政府跟進設置的屏障。但是已經太遲了。這時的他已經比聯邦特工還弱。
滑溜先生絕望的回望那一片在身後漸漸閉合的暗影,他看見了埃莉緊隨他返回現實世界,放棄了她的一切力量。他不知道耽擱她的是什麼,只知道她沒有背叛自己。陡然間他感到極度寬慰,遠勝於自己保全性命大難不死埃莉還是那個他心目中的埃莉。
最近這段時間他見過弗吉尼亞許多次,當然不是社交聚會。她那一幫人在阿凱德地區專設了個辦事處。每個星期她來他家兩次,隨身帶著一個打手。
這種面對面的談話在政府活動中為數極少。看來她和她的上司也意識到電話很不可靠。(這倒是真的,只要花上幾個星期,波拉克大可以搞出個自動化電話聯接,帶上假身份證和偽造的優先旅行證明直飛達科塔,在那兒跟找不著他下落的特工們聊天解悶。)
從表面上看,這些會面與春天裡兩人頭一次見面的情況頗為相似:波拉克走到門外,望著那輛黑色林肯開上車道。每次都一樣,車子總是直接開進車庫,司機也總是迅速跳下車,兩眼冷冷的在波拉克身上一掃而過,弗吉尼亞總是以軍人的精確步伐邁步上前。(他以前就發現了,她是從軍隊裡直接提拔到目前社會安全署情報機關這個位子上來的。)這兩位目標明確的筆直走向廊屋,毫不理會夏日艷陽與青翠欲滴的草地和松林。他替他們拉開門,他們一聲不吭走進房間,一股傲慢自大的派頭。每次都一樣。
他笑了。從一方面看,什麼都沒有改變。他們還是掌握著他的生殺大權,還是可以隨時將他和他喜愛的事物分開。但從另一方面來看
今天的問題很輕鬆,波拉克。她將公文包放在咖啡桌上,打開數據機,但我想你不會喜歡這個問題。
哦?他坐下來,探詢的望著她。
最近兩三個月裡,我們要求清除了郵件人的一切殘餘碎片,讓國策程序和數據庫重新恢復運轉。
事情雖已過去,郵件人的威脅卻依然存在。
那場搏鬥已經過去了十個星期(按弗吉尼亞的說法,那是場戰爭),但公眾還是被蒙在鼓裡,只知道網絡遭到破壞分子襲擊。和歷史上各次大戰一樣,交戰各國落了個滿目瘡痍。戰後,美國和全世界經濟一片昏亂。
事實上,如果不是他和埃莉斯琳娜,他估計美國政府逃不過郵件人戰這一劫。至於敵方,幾乎可以肯定,郵件人的力量已經被徹底摧毀。
過去三周時間,滑溜先生只發現了一份唐麥克核心程序的拷貝,還是個非執行程序。但郵件人背後那個具體的人或者東西,不管他究竟是什麼還是沒有發現,和從前一樣隱匿無蹤。弗吉尼亞、政府、波拉克,誰都不知道,和公眾一樣一無所知。
現在我們還有些小事,弗吉尼亞接著道,你可能會稱之為清剿行動。近二十年來,我們一直在和網絡破壞活動作鬥爭。那些破壞分子毫無責任感,將一己私利置於人民利益之上。現在有了你,我們希望能徹底消滅這種現象:我們要求你提供目前在網上活動的破壞分子的真名實姓,尤其是你過去所屬的那個團體的成員,那個所謂的巫師會。
他早就知道,總有一天他們會提出這個要求,但事先知道也罷,這一刻還是一樣難過。對不起,我做不到。
做不到?是不願意做吧?放明白點兒,波拉克,我們給你自由,但你要為這個自由付出代價。代價就是聽我們吩咐。你犯下的罪行足夠在牢裡呆一輩子,而且我們都知道,你這個人太危險,理應終身監禁。有些人的想法還不止這個呢,波拉克,並不是人人都有我這麼好心腸。他們的打算很簡單,一了百了,把你跟你那位普羅維登斯的女朋友一塊送上西天。
這番威脅直截了當,符合她的個性,但說話時她卻沒有直視波拉克的眼睛。自從他從戰場回來,雖說她還是跟從前一樣氣勢洶洶,卻總有點底氣不足。
她掩飾得很好,但波拉克看得明白,她自己都不知道應當如何是好,該畏懼他呢,還是尊敬他?或者二者兼具?
不管想法如何,有一點很清楚:波拉克這個人很神秘,她捉摸不透。他對她的看法也跟當初不同,這個女人頗有想像力。
這就有點好玩了,因為這個人,羅傑波拉克,毫無特別可言。日子一天天過去,他覺得自己彷彿是當初那個巨人遺下的空殼,雖然再三追憶,卻只能模模糊糊回想起那時的壯舉。
羅傑微微一笑,幾乎有點可憐她。做不到,也不願做。我想你也不會因為這個整我,弗吉尼亞先讓我說完。只有一件事比我和埃莉斯琳娜更讓你的上司擔驚受怕,他們害怕還有其他擁有同樣威力的不知姓名的人,也許就是郵件人,從他消失的地方再度冒出來,重回系統。要對付這種顛覆活動,你們只有埃莉和我這兩個專家。你們的人不會訓練一批背景乾淨的網絡人才取代我們,就算有這個本事,你們也不肯。我敢打賭。一個安全部門越是擔心,越不會把這種權力交給任何一個人。滑溜先生和埃莉斯琳娜你們瞭解,是可知因素。這兩個專家掌握了權力,走到邊緣,又回來了。只有一個原因,使我們沒有推翻現存政權、獨攬大權,這就是我們的自制力。
有一會兒工夫,弗吉尼亞啞口無言。
波拉克看出,她對他的態度之所以與從前不同,這就是癥結所在。個體必然被無限權力所腐蝕,她畢生所受的都是這種教育。但波拉克卻在大有機會統治全人類的情況下拒絕了權力,她對這一點大惑不解。
最後她笑了。笑容一閃即逝,還沒等他留意就消失了。
好吧,你的話我會通報給上頭。也許你說得對。從長遠看,網絡破壞活動威脅著自由精神,這是美國的立國之本。但目前只不過讓人有點頭疼。我在社會安全署的上司或許會繼續用從前的法子和破壞分子鬥爭,容忍你在,呃,這個單獨事件上不服從,只要你和埃莉斯琳娜繼續忠心耿耿保衛我們免受超人威脅。
波拉克大鬆一口氣。他十分害怕安全署會因為這個抗命不從而毀掉他。幸好政府永遠不會打消對郵件人的懼意,看來他和戴比夏特利埃莉斯琳娜再也不會受人威逼出賣他們的朋友了。
但是,警察接著道,這並不是說你再也不用理會巫師會的事。最有可能再次出現超人威脅的地方就是那裡。有關係統的事,破壞分子最有經驗。這一點連軍隊也看到了。就算將來的超人產自巫師會外,單單出於自負,他也會在那個圈子裡露面,跟郵件人一樣。除開別的工作,我們要求你每個星期必須在各主要圈子裡花幾個小時,成為圈子裡的一員。只不過現在你受我們的指揮,任務就是發現類似郵件人威脅的任何跡象。
我想再見見埃莉。
不行。那條規定不可變更。你本該感激我們才是。一個人勉強還受得了,兩個人在一塊兒,我們絕對無法容忍。你們兩個只能分頭前往另一層面。去了一個,我們手裡還有另一個作為後備武器。只要你們倆不在另一層面碰頭,就有辦法對付你們,讓你們無法合謀對付我們。羅傑,我們決不是開玩笑:一旦發現你們兩個或者你們的代理程序在另一層面碰頭,你們就完了。
嗯。
她凶神惡煞瞪了他半晌,看來把他的沉默當成了默許。
此後半小時裡,她向波拉克詳細佈置本周任務。
這種事在另一層面安排起來便當得多,但弗吉尼亞(或許還有安全署)活像跟老辦法結了婚,覺得還是老法子穩妥可靠。他這一周的任務是繼續恢復社會保險記錄,監視南美洲各數據網。要做的事難以勝數,他的力量又受限於安全署,簡直做不完。很可能要拖到十月大選期間,社會安全機器才會運轉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