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爾—坎杜爾打量著四周。阿夫塞趴在戴西特爾號起伏的甲板上,已經精疲力竭。兩個船員彎下身子,把那個人抽搐的尾巴包裹在一張軟皮裡,用一塊很講究的布擦洗他的臉和手臂。迪博國王已經到甲板下面去了。瓦爾—克尼爾站在附近。坎杜爾最後一次看到克尼爾的時候,他的尾巴因為新長出來,還是蒼白色的。但現在已經和其他部位的皮膚一樣,呈深綠色,受傷之處也完全癒合了。
克尼爾戴著紅色皮帽,對坎杜爾點點頭:「你救了那個人。」
坎杜爾搖搖頭道:「不,船長。是他救了我。」
克尼爾看著這個俯臥在甲板上的人。「有人想見他。」他朝甲板下面的斜坡走去,腳下的木材被他的體重壓得嘎吱嘎吱響。坎杜爾扶著欄杆觀察著遠處噴發的火山,黑色的濃煙持續不斷衝向天空。和阿夫塞一樣,他也是在年輕的時候被徵召到首都的。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首都是坎杜爾惟一可以稱作「家」的地方。他來回搖擺著尾巴,看著這個城市在濃煙中死去。
身後一陣輕微的「辟噗」聲,他驚醒過來。坎杜爾轉過身,發現克尼爾上來了,身後跟著一個女人,比阿夫塞稍微大一點。隨著她一起沿著斜坡上來的,還有一、二、三……八個小恐龍。他們中一半可以行走,一半磕磕絆絆。從鼻口到尾巴尖的長度估算,沒有一個體長超過坎杜爾前臂的。小恐龍一路發出輕微的驚歎聲,完全沒注意到「陸地」上正在發生的可怕災難——事實上坎杜爾發現,他們的高度不夠,無法越過船舷的欄杆看到「陸地」。
阿夫塞仍然俯臥在甲板上。一個船員給他端了一碗水。同樣精疲力竭的坎杜爾向照顧阿夫塞的人點點頭表示感謝。但克尼爾示意他們退到一邊去。看到躺在地上的阿夫塞,那個女人吃了一驚。她衝到他身邊,孩子們也在後面搖搖擺擺地跟著。坎杜爾盡量靠近一些,豎起耳朵,想聽聽他們到底說些什麼。
「阿夫塞?」女人說。聲音充滿憂慮。
那個人從甲板上抬起頭,聲音嘶啞,生澀,「誰?」
「是我,阿夫塞。娜娃托。」
阿夫塞想把頭抬高些,但這樣做顯然太累了。他又倒在板條上。一個孩子蹣跚著跑過去,開始朝他的背上爬。「什麼東西?」阿夫塞吃驚地問。
「一個小嬰兒。」
「是嗎?」他的身體放鬆下來,「我看不見,娜娃托。」
她蹲下來,瞇縫著眼睛.查看他的臉。「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真的看不見,阿夫塞。對不起,我不知道。」
阿夫塞好像想說點什麼,但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們分開的時間太長了——
——終於,第二個孩子打破了他們的沉默。也許是受第一個孩子行為的鼓勵,他也朝阿夫塞的大腿上爬來。
「是另一個孩子?」阿夫塞問道,聲音充滿驚奇。
娜娃托好一會兒沒回答,好像對阿夫塞的失明一時還適應不了。終於,她說話了。「是的。她的名字叫加爾普克。」
阿夫塞伸出一隻手,撫摸著這小小的人兒。當阿夫塞在加爾普克的背上摩挲的時候,她舒服地咕噥著。「她是你的孩子嗎?」
「是的。也是你的。」
「什麼?」
「她是你的——」她的聲音顫抖著。隔了好久,才說出一個詞,一個不熟悉的詞,一個很少談到的詞——「女兒。」
「我有一個女兒?」
「不止一個。」
「再說一遍?」
「阿夫塞,你有三個女兒,五個兒子。」
「八個孩子?」
「是的,我的阿夫塞。八個。他們都在這兒。」
「因為那天晚上?」
「當然是的。」
阿夫塞的手停止了撫摸。「但是——但是——血祭司……你知道他們的事嗎?」
「知道。」娜娃托說,「以前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一點。克尼爾又給我詳細解釋過。」
「可是,既然有血祭司,怎麼八個孩子都在這兒?」
「是這樣,這些蛋是在戴西特爾號上孵出來的,這兒沒有血祭司。但即使有,你的孩子也是安全的。你是『那個人』,阿夫塞。血祭司的傳統屬於獵人宗教,因此不會有獵人吃掉你的孩子。」
「你的意思是八個孩子都會活下來?」
娜娃托高興地說:「是的。」
一個孩子爬到阿夫塞背上。第一個爬上來的孩子已經到了阿夫塞圓圓的頭頂,她那薄薄的尾巴剛好擱在阿夫塞的右耳洞旁。
「真希望能看見他們。」
「我也希望你能看看他們。」娜娃托輕輕地說,「他們很漂亮。哈爾丹——就是你頭上的那個——長著金色的皮膚,年齡大些以後會變成深綠色。還有克爾布,他還有點害羞,現在正拽著我的腿,他的眼睛和你的一模一樣。」
「啊。」阿夫塞說,聲音顯得很高興。
「另外還有托雷卡、黑爾巴克、德羅圖德、亞布爾和戴納克司。」
娜娃托知道阿夫塞熟悉這些名字:都是有過重大發現的已故占星師的名字。「好名字啊。」阿夫塞說。
「我很高興有了他們。」娜娃托說,「我從沒夢想過會親自給我的孩子起名字。」她把哈爾丹挪到一邊,溫柔地對阿夫塞說,「我想你。」
「我也想你。」阿夫塞說。他完全陶醉在背上三個小傢伙的動作中,「但我還是不明白,你怎麼會在這兒。」
「克尼爾知道你就是那個人,首都有個叫特特克絲的也知道。」
「她是皇家獵隊的隊長。」阿夫塞說,「但我不是那個人。」
娜娃托伸出手,撫摸著他的前額。「那個人要帶領我們進行最偉大的狩獵,克尼爾說你想帶我們到別的星星上去。在我看來,那就是最偉大的狩獵。」
阿夫塞什麼都沒說。
「無論如何,」娜娃托說,「克尼爾、特特克絲,還有其他一些最有影響力的魯巴爾教徒,他們全都相信你就是那個人。耶納爾博剛開始為難你的時候,截西特爾號就出發到西岸去裝載支持你的獵人們。克尼爾回到詹姆圖勒爾省的時候,停泊在三森林灣,就是你朝覲以後離開的地方。而我的部族就在附近。他從魯比—卡登那裡得知我已經有了你的蛋。克尼爾讓傑爾博部族的血祭司相信你確實就是那個人。」他抬頭看了看那個聲音粗啞的老船員,他正站在幾步遠的地方,「他的話很有說服力。他們於是放過了我生在育嬰堂裡的所有的蛋。」
阿夫塞說:「你們來得正是時候。」
克尼爾終於說話了,聲音低沉。「我們本該早一點到的,但繞過貝爾巴角的時候遇到了壞天氣。」
「船長?你也在這兒?又聽到你的聲音,真是太好了。」
「再見到——聽到你的聲音,我也很高興,孩——阿夫塞。」
阿夫塞磕磕牙,「只要你願意,你照常可以稱我孩子,先生。」他舉起手,抓住撫摸著他的前額的娜娃托的手,「我很高興你們來了。」他對她說,「但是……」
「但是你必須休息。」她說,「你簡直精疲力竭了。」
克尼爾向前跨了一步,「我帶你到下面去吧,阿夫塞。你可以住我的房間。」
「謝謝。」阿夫塞說,「但我還是想住我的舊房間——就是門上刻有五獵手的那間,如果它還空著的話。至少我熟悉那兒的擺設。」
「只要你願意。」克尼爾說,「要我幫你站起來嗎?」
「好的。娜娃托,你能把孩子們帶走一會兒嗎?」
「好。」她拎起阿夫塞頭上的加爾普克,小傢伙被抱起來時發出吱吱的叫聲。她又小心地從阿夫塞身上抱走其他幾個孩子。克尼爾朝阿夫塞伸出手,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阿夫塞看不見。
「我要接觸你了。」克尼爾說。「我要幫你站起來。」他抓住阿夫塞的前臂。
「對不起,娜娃托。」阿夫塞站起來,氣喘吁叮地說道,「我真的需要睡一會兒。」
「別擔心。」她輕輕撫摸著他的手臂,「我們有的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