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的中心廣場擠滿了以網格隊形排列的昆特格利歐恐龍,每個人都在禮儀允許的範圍內盡可能靠近別人。這就意味著,從一個較高的視角,比如說阿夫塞現在站的這個木頭平台上看過去,他們的頭在廣場上形成了整整齊齊間隔開的點,每個點之間的距離是兩步。
迪博明顯有些心神不定。正是他的命令,或者至少是他批准的命令,才把阿夫塞帶到了這裡。
迪博的猶疑不決使阿夫塞感到了小小的安慰:自從耶納爾博造訪他的小囚室,到現在已經有二十六天了。阿夫塞敢斷定,那次見面以後,耶納爾博肯定馬上就去晉見國王,要求把他帶到這裡來。
六個衛兵押著阿夫塞,每人的體積都是他的兩倍。其實大可不必動用這麼多衛兵。但他們似乎要向公眾展示,阿夫塞遠比他那瘦弱的體形危險得多。衛兵們粗暴地驅趕著他,把他推上斜坡,押到平台上。他現在站在上面,草草搭起的木頭平台在他身下吱嘎直響。兩名衛兵把他綁在一根柱子上。他的手臂被繩子緊緊捆在柱子後面,尾巴也被拴在一根板條上。
用甲殼背的皮做成的皮繩把阿夫塞的雙手捆得很緊,他感到手掌一陣刺痛,手指也麻木了。他的爪子張開,但卻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
平台後面,一個甚至比阿夫塞還年輕的昆特格利歐恐龍慢吞吞地擊打著一面鼓。
阿夫塞抬頭看了看。頭頂,紫色天空的背景上,盤旋著七隻巨大的翼指鳥。
阿夫塞又把目光投向下面排列著的腦袋。他們分開了,讓出一條通道。一個披著長袍,帶著拉斯克權杖的人朝他走來,正是高級祭司德特—耶納爾博。他走過之後,身後的人群又合攏了。
阿夫塞的心劇烈跳動起來。
耶納爾博走上通往木頭平台的斜坡。人群發出激動的歡呼,接著是一陣尾巴敲擊地面的砰砰聲。他看著阿夫塞。
一剎那,阿夫塞發現耶納爾博的整個姿勢都變了;他直立起來,盡可能站得筆直;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演說家。他擺了一個經常在禮拜堂做出的姿勢,那種特別的、可以幫助他控制別人的姿勢。他面對人群,抬起手臂,開始禱告,用一種古意盎然的說話方式喊出一些句子。這種是拉斯克航行時代的說話方式,可以由此追憶拉斯克發現的真理。然後,他指著阿夫塞,宣佈道:「我們中間有一個魔鬼!」人群來回搖擺著,完全被他的話煽動起來了,「他從最黑暗的火山坑,從那流淌著煙霧、岩漿和致命氣體的地方來到我們中間。他對我們所有人都極其危險!」
「保護我們!」人群中有人呼喊著。
「把我們從魔鬼手中拯救出來。」另一個聲音叫道。
耶納爾博抬起頭,又做了一個禱告的姿勢。「不要害怕!」祭司說,「我會把所有人從魔鬼手裡解救出來的。」最後,他把頭轉向阿夫塞,「你是阿夫塞?」
阿夫塞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是薩理—阿夫塞。是的。」
「閉嘴!塔科—薩理德是一位虔誠的教徒。你不能用他的名字,玷污他的名聲!」
阿夫塞低頭看著自己的腳。他的三隻腳爪深深地挖進粗糙的木頭之中。
「阿夫塞,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耶納爾博說,「排除你身體中的毒素吧。放棄它!」
阿夫塞抬頭看著天空,「太陽出來了,你可以看見我是誠實的。但即使是在黑夜,我也不會收回我自己說過的話。世界就要毀滅了——」
耶納爾博的手啪地扇過阿夫塞的臉。因為被緊緊捆住,阿夫塞沒能躲開這一擊。他嘗到了口腔中的鮮血,牙齒被擊碎了。「閉嘴!」
阿夫塞嚥下血水,把眼光移開。用的是掌背?耶納爾博的自控力真強啊。他有意避免用爪子和牙齒,以免弄出鮮血,刺激人群的嗜血衝動。此人真的精於控制群眾,就像迪博精通樂器一樣。
耶納爾博轉向人群。「塔克卡馬斯!」他大叫道。人群讓開一條道,又一位祭司走了上來。這是一個女性,兩隻手捧著一個鑲嵌著珠寶的小盒子。她把盒子遞給耶納爾博。他打開它。蓋子是青色的,有一個很小的絞鏈。裡面裝著一把黑黑的匕首,放在上等的黑絲絨上,在陽光下閃著淡紫色的光。他伸手取出匕首,爪子不由自主地張開了。
祭司把匕首舉過頭頂,四下轉動著,好讓周圍的每一個人都能看見。人群發出一陣喘息和噓聲。耶納爾博是不會空手攻擊阿夫塞的,這樣的場景會刺激起人群的殺戮本能。不,只能用武器——令人不愉快的、怯懦的、軟弱的工具。阿夫塞知道,耶納爾博只消用幾句話或者一個適當的姿勢,就可以把這些人帶到騷動的邊緣。祭司轉頭對著他,「你說的話,魔鬼,是徹頭徹底的謊言。你聲稱你看到了那些褻瀆上帝的東西,所以,你使我們別無選擇。」他朝衛兵點點頭。
一名衛兵抓住阿夫塞的喉嚨,尖利的爪子刺進他的皮膚,他脖子下的垂肉痛苦地隆起。阿夫塞試圖撕咬這個衛兵,但另一個衛兵撲了上來,用她巨大的手肘壓住阿夫塞的鼻口。阿夫塞的頭扭向一邊,閉上眼睛。耶納爾博靠得更近了,他能感到身下的板條在顫動。
突然,幾隻強壯的手指撥開了他的右眼皮。模糊的亮光透過瞬膜射了進來,他看到了一個影子。他張開瞬膜,想看得更清楚些。朝他逼來的那個陰冷而鋒利的東西,是一柄黑色的尖刀。
匕首佔滿了他的整個視野。他知道自己不會死在這兒,不過也許死在這兒會更好。
刀尖猛地刺進眼睛,阿夫寒感到一陣難以置信的疼痛,如此強烈,如此尖利,比阿夫塞從前所知道的任何痛苦都難以忍受。阿夫塞發狂似的掙扎,但衛兵們比他強壯得多。他的左眼也被掰開了。他快速滾動著那隻眼睛,想盡可能地把眼球縮進顱骨裡面。他最後看到的東西是衛星,在下午的陽光下,蒼白而黯淡。
然後是第二次刺戳,第二次劇烈的疼痛。
一片黑暗。
除了疼痛,阿夫塞還感到有一種像肉凍樣的東西流到了他的鼻口上。
他的頭劇烈疼痛,心在狂跳,一陣陣噁心。
阿夫塞突然發出一聲嚎叫。但耶納爾博的聲音蓋過了它。「魔鬼再也不能聲稱他能看見那些褻瀆上帝的東西了!」
人群歡呼著。那只攫住阿夫塞喉嚨的手也鬆開了。鑽心的疼痛。他想眨眼,但眼皮不能在刺穿了的眼球上滑動。他的身體痛苦地扭曲著。
萬幸的是,他終於失去了知覺,癱倒在木頭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