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特—布裡恩祭司認為,他不能為卡爾—塔古克的肉祝福,因為捕獵過程中使用了工具——繩子和鐵錨。確實是這麼回事,但飢餓的船員和香客們卻並不想理會這一點。克尼爾很快解決了這個難題。他引用聖卷第三十二章的語錄:「手頭的東西來自上帝的恩惠;如果需要就使用它,但不要用武器去狩獵,因為那是懦夫的行為。」那麼,鐵錨和救生索都是手頭的東西,它們的目的不是殺戮,所以不能算武器。阿夫塞利用了它們,這是可以接受的。克尼爾堅持認為,「這和上帝允許我們用網去捕捉魚類、軟體動物和水生蜥蜴是一樣的道理。」他很高興自己抓住了布裡恩解釋聖卷時的漏洞,「這些動物近在手邊,上帝把它們放在那裡,只等我們去捉。這並不是什麼狩獵。」布裡恩緩和了一些,但阿夫塞覺得他還是有點不情不願。最後,祭司終於衝著隨波起伏的水怪屍體念叨了幾句祝福的話。
無法把這個龐然大物拖上船,卡爾—塔古克的屍體必須在水中切開。錨上的繩子剛被解開,屍體便浮上水面。克尼爾和其他人已經咬下了它身上的一些肉,但它流的血並不算多,不過已經足夠引來各種各樣的水生食肉動物。這些傢伙長著螺旋形外殼,水流過殼中會產生壓力。通過調節水壓,它們能在水裡自由升降。這會兒,它們正用隱在一簇簇觸鬚中的喙使勁啃嚙卡爾的尾巴和鰭。
阿夫塞親自參加了水中切割卡爾屍體的盛宴。但他的腿被一隻捲曲的軟體動物咬住了。帕爾杜克和迪博費了很大力氣才拉開纏在阿夫塞腿上的觸鬚。觸鬚鬆開時,成千的吸杯砰砰響著,像一群食草動物一齊放屁。傷得不重:咬掉的肉十天之內就能長出來。
他們從兩個部位鋸斷卡爾的脖子。先把脖子齊肩鋸斷,再砍下那顆長滿邪惡牙齒的頭,當作克尼爾的戰利品。
脖子被橫著切開,搬出哈茲格的遺體。德特—布裡恩堅持把屍體抬到船上。本來可以水葬,他說,但不能在這兒,不能在「上帝之臉」的上游。她的屍體應該被妥善保存起來,直到我們航行到安全水域。
之後,脖子開始隨波漂流,兩端的切口湧出大量鮮血。生著觸鬚的軟體動物立即爬了上去。不一會兒,水生蜥蜴也來了,用尖尖的嘴巴啃下一塊塊肉。
阿夫塞甚至還看到一隻巨大的翼指也落在這長長的、管子似的脖子上。他還以為這麼大的飛鳥不會吃這種野食呢。可這傢伙一連啃下了好幾塊上等好肉,這才重新繞著脖子飛了起來,不時拍打著它那毛茸茸的翅膀。
讓大家非常失望的是,卡爾那巨大的鰭全是圓形的骨頭,根本無法食用。它們被分別切下來,像四艘平底船一樣隨波逐流。
但它那又圓又滑的軀體卻是真正的美味佳餚。大塊大塊鮮肉被拖上戴西特爾號的前後甲板。大家早就厭倦了每天吃醃肉——那不過是餬口維生而已。但這東西,這東西才是獵手的食物!可以深深咬進去、撕下來的鮮肉,熱騰騰,血淋淋,這才是真正的食物。
享用這樣一餐美味足以消除因為禁錮在船上而帶來的沮喪,抵消長時間封閉引起的煩悶。美餐之後,人人都懶得活動,大多數在原地睡著了。他們躺在甲板上,腹部高高隆起。
就這樣,一個偶數晚過去了,緊接著奇數天也過去了一大半。終於,該啟航了。阿夫塞想,是該再和瓦爾—克尼爾船長面談一次的時候了。
自從卡爾被殺死以來,克尼爾的情緒一直很古怪。有一兩次,阿夫塞試圖看看老人的眼神,但克尼爾總是迅速將鼻口轉開。阿夫塞本想在船長的辦公室和他私下談一次,可他無意中在後甲板遇見了他。機會很好,不能錯過。
「船長,我想和您談談,我請求您。」
克尼爾看著阿夫塞,足有幾次心跳的時間。那雙閃閃發亮的黑眼睛似乎在瞪著他。阿夫寒苦苦思索,想弄清楚船長在看什麼。終於,他發現船長看的是他右耳上的獵手紋飾,這是全首都的人享用雷獸盛宴的那個晚上刺的。阿夫塞不由自主地收起爪子,抬手摸摸腦袋側面。
克尼爾終於點點頭,「我在薩理德辦公室遇見你的時候,你還沒有那個紋飾呢。」
阿夫塞低頭看著腳上的三根爪子,又看看木頭甲板上的漩渦狀紋理。「是的,先生。那時候還沒有。」
「從頭一回見面到我們開始航行,這段時間不長呀,可你居然在這麼短時間裡完成了你的首次狩獵。」
「是的。」
「我在首都『橘紅翼指』酒店的時候,有天晚上聽說過一個故事。說的是皇宮裡某個學徒成了捕殺雷獸的英雄。」
阿夫塞移動了一下腦袋,目光越過戴西特爾號的船尾,朝「上帝之臉」看去。它的頂部有一半亮著,黑暗的底部剛好挨著西邊的地平線。「故事難免會有些誇張。」
「當時我也這樣想。但這一次,你又成了捕殺卡爾—塔古克的英雄。那些目睹了整個事件的人是這樣告訴我的。他們比我看得更清楚。」
「大家都是英雄。狩獵團隊成員像育嬰堂的夥伴一樣不分彼此,船長。」
「是這樣,是的。阿夫塞,但你的英雄行為救了我的命。」
「不算什麼。」
「不算什麼?我的命不算什麼還是你的事跡不算什麼?」克尼爾磕了磕牙齒,「我倒真想說兩者都不算什麼,但那不是實話。薩理德和女王本人一定會知道這件事的。我也很感激你。」
風像往常一樣平穩地吹著;大船左右晃動。阿夫塞鼓起勇氣,「那麼,像我請求的那樣航行吧,船長。繼續向東。因為追逐卡爾,我們已經到了任何船隻都未曾到過的遠方。如果我的計算是正確的,現在我們繼續沿這條航線回到『陸地』,比掉轉船頭、掉過尾巴回去花的時問要少得多。」
克尼爾看起來好像要說點什麼。阿夫塞馬上繼續說:「食物不是問題。卡爾剩下的肉已經醃製好了;這場捕殺也釋放了大家未來幾十天的狩獵衝動。也別說什麼這兒的水域不安全,因為我們已經越過了『上帝之臉』。而且,我們還遇到了能夠想像到的最可怕的魔鬼,一個只在最黑暗的夢庵中才會出現的怪物。我們擊敗了它。我們——」阿夫塞差一點就要說,我們不需要上帝的照看,但他知道,只要說出這種話,自己的好運氣就到此為止了。他閉上嘴,急切地抬頭看著船長。
克尼爾的目光移向水面.望著地平線。戴西特爾號的紅帆在微風中辟啪擺動。阿夫塞等待著船長的答案。他感到自己的心臟在急速跳動,爪尖一陣陣發癢。
突然,克尼爾的眼晴睜得大大的。他轉向阿夫塞,抬起左手,兩根離拇指最近的手指伸出,張開爪尖,剩下的兩根手指攤開,但爪子收了起來。他的拇指扣在手掌上。
阿夫塞知道這個手勢。他每天都在自己的艙房門上看見它,就在雕刻的五獵手畫像上。他甚至還學著比劃過,但不明白它到底是什麼意思。他聳聳肩,舉起左手,重複了一遍這個手勢。
就在這時,令人不解的事發生了。瓦爾—克尼爾,這位高級船員,戴西特爾號的船長,彎下腰,用斷尾和枴杖平衡身體,向阿夫塞行了一個完整的讓步禮。「我馬上下令改變航向。」說完,他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