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昆特格利歐的日記
兩個死了,還剩下四個。
或許上次見到托雷卡時就應該趁機幹掉他。我相信,還要過很長時間,他才會再次來到首都。長期漂泊在外,這個事實使得他的出現還能忍受……在一定程度上。距離使我的心腸變軟了。
對我來說,這次群體的達加蒙特是一次宣洩,我相信對很多人來說都是如此。也許,我在幹掉第三個以前會等上一段時間。
也許不會。
首都
群體「達加蒙特」結束之後,坎杜爾四處搜尋著阿夫塞。最後終於找到了:他躲在一所房子旁的小巷子裡,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他看上去精疲力竭,渾身都是鮮血和瘀青,好在傷得並不重。
他們在石柱區待了三天,恢復身體,等待現在已經成為省內頭號大忙人的蓋索爾收拾大街上散落的屍體。
最後,阿夫塞和坎杜爾回到了城市,繼續他們手頭未完的使命。
「我們在這兒休息一會兒。」坎杜爾說道。他們整個下午都在走路,從首都的一頭走到另一頭。街上仍舊一片混亂,石頭路面和土坯牆上還沾著斑斑血跡,大街上飄動著被風吹得四處飄蕩的枝條和被遺棄的飾帶。這地方是個小廣場,矗立著一座星相家塔科—薩理德的大理石雕像,暴亂之後仍然挺立著。坎杜爾幫助阿夫塞在長凳上找了個可以坐下的地方,讓他坐在雕像的陰影裡。
「沒有跡象表明血祭司麥裡登仍然在首都。」坎杜爾說著,坐在了另一條長凳上,「迪—迪博的衛兵搜查了所有地方。」
阿夫塞點點頭。「我一直認為這種可能性不大。對麥裡登來說,潛逃是最好的選擇。如果留在這兒,他就是個傻子。」
「說得對。」
「還有,羅德羅克斯說不是他幹的時候沒有撒謊。」
「我一生中從沒聽到那麼惡毒的漫罵,」阿夫塞道,「他覺得問他這個問題都是對他的極大侮辱。」
「但他沒有殺人。」
「是的。」
「很難想像迪—迪博的其他兄弟姐妹會有什麼謀殺動機,」坎杜爾說道,「即便如此,我們還是問了代普洛德和斯班瑞斯。只有他們兩個在謀殺發生之前到了首都,但他們倆誰都沒幹。」
「沒錯,不是他們幹的。」
「所以,國王家族的所有成員都排除了嫌疑。」
「是的。」
「但你的家族成員還沒有。」
阿夫塞的尾巴左右搖擺。「沒有。」
「第一次謀殺發生時,托雷卡正在去南極的航行途中。」坎杜爾說道。
阿夫塞點了點頭。「這個問題不必問他了,真讓我鬆了一口氣。」
「你的女兒戴納克司雖說來自楚圖勒爾省,也就是出產鏡子的地方,但我們問她時,她的回答是誠實的。」
「是的。」
「克爾布和獵隊隊長加爾普克也給了我們誠實的回答。他們都是清白的。」坎杜爾說道,舉起一隻手,數著手指頭。
「一個排除過程。」阿夫塞說道。
「是的,」坎杜爾說道,「一個個清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和謀殺犯做的是同一類事。」說出這句話時,他沒有磕牙。
「我很討厭向我認識的人提出這種問題。」阿夫塞說道。
「他們會原諒你的。」
「可能吧。」
「現在,誰是謀殺犯已經很清楚了。」坎杜爾道。
阿夫塞接口道:「是的,幾乎沒什麼疑問了。但直到我面對他以前,我都會假設他是無辜的。」
「聽你的。」坎杜爾停頓了一會兒,「你傷心嗎?」
「為什麼傷心?失去了兩個孩子?或是有可能還要失去第三個?是的,這兩種情況都讓我傷心。」
「我從來不瞭解擁有家庭是什麼感受。」坎杜爾說道。
「不同的人顯然有不同的感受。」
坎杜爾點點頭。「顯然是的。」
他們安靜了一陣子,坎杜爾知道阿夫塞正在調整自己,為無法逃避的場面做好準備。終於,阿夫塞說道:「走吧。」
「去見他嗎?」
「再等等。我們先得去我在皇宮的辦公室,那兒有些東西我用得著。而且,我認為我們還需要一隊護衛。」
他們站起身,朝太陽落山的方向走去。
弗拉圖勒爾省
他們終於發現,他們正在探察的這部分根本不是這艘船的主體。懸崖表面炸開之後,只有一小部分船體暴露在外,大部分仍然埋在岩層之中。要想到船的其他部位去,他們還得穿過另外幾個兩頭有門的小房間。
所有人都遠遠地站在托雷卡身後。托雷卡深深吸了一口氣,打開第二扇門。但這一次,從裡頭衝出來的氣體——不知道在裡頭悶了多長時間——沒有嗆著他們,儘管氣體中也帶著一股發霉的味道。托雷卡走了進去,發現了一條有十個老昆特格利歐加起來那麼高的走廊。走廊很深,看上去得花一個分天才能走到盡頭。
沿著走廊兩側堆放著很多長方形的櫃子,有此櫃子挺大,有些卻很小。櫃子被緊密地堆放在一起,看上去像一片方格被面。每個方格覆蓋的範圍各不相同,但都緊密地排列在一起,盡量避免空間浪費。每個櫃子的前端都由玻璃密封著——也可能是那種蓋住發光管的奇怪的半透明物質。
櫃子裡頭——
裡頭都是動物。
全都死了。有些已經腐爛成了一堆灰塵,有些只剩下了一撮骨頭,還有些連皮膚都完好地保存著。
托雷卡能認出其中的一部分——只能說大致認出。烏龜、蜥蜴、蛇等,看上去和他認識的現代動物一樣,或者說十分接近。但其他的,怎麼說呢,卻不太對頭。最大的幾個櫃子中,其中一個內裝著一頭鏟嘴。櫃子內的鏟嘴側躺著,它的頭冠和托雷卡以前見過的都不一樣,前半部分很大,如刀鋒般銳利,而後半部分小小的,釘子般向後戳著。
還有這裡面,一頭角面長著下彎的角,像是根融化的蠟燭。托雷卡從未聽說過角能長成這樣。
再看這兒,是另一頭角面的遺骨,脖子上只有褶皺的輪廓線,輪廓線內是平整的皮膚。
看看這頭甲殼背。像這樣的甲殼背只有在年代最老的岩層中才能找到,讓他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地向後靠在尾巴上。
但是,這地方最多的卻是各種各樣鳥的樣本。
鳥!
人們只在化石中才找到過它,這樣的機會少之又少。事實上,托雷卡盯著眼前這些顏色鮮艷的物種,過了很久才終於明白了它們是什麼。托雷卡見過的最好的化石也只展示了它們損毀的外表,但眼前這些鳥身上卻披著如同緊密擺放在一起的蕨類植物的葉子一樣的東西。
有些鳥長著長長的、滿是牙齒的喙,像有些種類的翼指。有些鳥的喙呈扁平狀,裡頭一顆牙齒也沒有。還有些鳥長著圓圓的身子,寬闊扁平的臉,像鏟嘴的臉。
但它們都是鳥。
今天的世界從未見過它們。
鳥。
終於,瓦博—巴布諾回到了弗拉圖勒爾省的地質勘探隊。她乘船來的,當然,所乘的那條船沒有戴西特爾那麼大,也沒有戴西特爾出名。托雷卡下令將鳥的樣本裝上那條船,給遠在首都的娜娃托送去。
托雷卡找到機會靠近巴布諾,聞到了她的體味。他知道已經結束了,她的交配期過了。如果沒有意外,她在未來的一年之內——未來的十八個千日,她生命的又一個四分之一——不會出現類似的渴求。
「歡迎回來。」托雷卡悲喜交加。
巴布諾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
「感覺怎麼樣?」他問道。
「好多了。」她說道,停頓了一會兒之後,又說了一遍,「好多了。」
托雷卡點點頭。「很高興能再次見到你。」他想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伸出手——
巴布諾做了個不可思議的動作。她朝他邁出幾步,縮短了他們之間的距離,而且——可以看出她下了很大的決心——她舉起了左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謝謝,」她說道,友好地捏了捏他的手臂,「真的非常謝謝你。」
托雷卡的心一下子飛了起來。「很高興你又回來了,我的朋友。」他說。
她在那兒站了五次心跳的時間,隨後向後退了三步。
托雷卡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