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
來到外面大街上之後,阿夫塞看不到人群,但他知道人群就在那兒。他能聞到他們,聞到每個經過身邊的人發出的味道。有多少人?他不知道。好幾百個,也可能是好幾千個。體味也不是人們通常散發的味道。他已經習慣於聞到發情期婦女散發的香氣,或一個即將要產卵的婦女的體味,或一個渴望性或狩獵的人散發的渴求的味道,或是一個飽餐一頓的人所散發的不可能聞錯的慵懶氣味。
但是,現在這些體味與它們顯然不同。
恐懼。
幽閉恐怖症。
一種落入陷阱的感覺。
這些化學波浪沖刷著他。他——哪怕是他,學者中的學者,皇宮中最富有智慧的人——也無法抵禦這些化學作用的影響。
指尖傳來陣陣麻刺感,他的爪尖在鞘中癢得令人受不了,拚命想暴露在日光下。周圍的人是否有同樣的自制力,將爪子藏在鞘中?他不知道。
每前進一步,他都能感到自己的腹部在朝前傾,彷彿要進入地盤挑戰的水平姿勢。他一次又一次站直身體,傾斜卻一次比一次更厲害。
喉部的肌肉收縮,下意識中繃得緊緊的。喉部的贅肉彷彿也在告訴他準備好了,隨時都能膨脹成一個巨大的紅寶石球。
腦海中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想動用全身的肌肉,終於,最後的階段來臨了——如果他有眼睛的話,它們會發瘋般左右窺探、偵察別人的動靜。
他知道他應該離開這兒,離開擁擠的街道,回到鄉間,或許應該到石柱區去。在那兒,水面上吹來的陣陣微風能給他帶來新鮮空氣,空氣中沒有體味,沒有緊張情緒。
腳爪在石頭路面上敲擊著,聲音像一場冰雹:連續不斷的「啪?啪?」聲,朝著他傾瀉而來。有多少只腳?有多少個昆特格利歐?多大的一個人群?
他竭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讓自己想想那些能讓人放鬆的事。他想到了星星,美麗的星星……他願意用一生時間來研究它們,直到他失去了雙眼。阿夫塞搖搖頭,清醒一下頭腦。想想別的。他想到了迪博,他的老朋友,他最有力的支持者……但正是他下令讓自己變成了瞎子。不。他想到了娜娃托,可愛的娜娃托,發明了望遠器的偉大發明家,還有他們結合在一起的那個美妙時刻,致使孩子們降生的那個神聖的夜晚,加爾普克和哈爾丹、克爾布和托雷卡、德羅圖德、亞布爾和戴納克司,還有小黑爾巴克,他小時候就得病死了。美妙的孩子們,偉大的孩子們,這麼多孩子,到處都是孩子,腳底下——
有人踩到他腳上——
夠了——
阿夫塞再次發覺自己的身體正在改變,感覺本能湧起,慢慢侵蝕了他。
他轉過身。轉身時,他的軀幹前傾,尾巴抬了起來,身體在上下跳動,一上一下,挑戰已經降臨,「達加蒙特」控制了他。
年輕的時候,人們稱他為「那個人」,五個獵手祖先之後出現的最偉大的獵人。即使瞎了,即使在瘋狂之中,即使到了中年,他的動作仍然精確無比,仍然能把握最恰當的時機。他能聽到身邊最近的那個人的呼吸,急促的吸氣聲,似乎那個人也在竭力控制著自己。阿夫塞立刻感覺出那是個男性。體味是無法偽裝的。
「阿夫塞。」那個人說道,竭力使自己聽起來顯得很平靜,但語氣中仍舊隱含著恐懼。他認識這個人。帕德—奧羅,是……是……阿夫塞的思維漸漸模糊,他的智力正在減退……是愛茲圖勒爾省省長羅德羅克斯的助手。
受夠了。
阿夫塞向前撲去,雙臂一合。左手碰到了對手的一側肩膀,就在左手下面一點。右手下觸到了他的腰部。說明奧羅自己的軀幹也已經與地面平行,擺出了挑戰的姿勢。他的頭部肯定位於——
阿夫塞感到自己的皮膚遭到撕扯,奧羅的爪子撕裂了他的上臂。沒什麼,疼痛不要緊,要緊的是一擊必殺——
只要他與奧羅的身體保持部分接觸,只要他能感覺到他的某一截肢體或軀幹的某一部位,他就能知道對方身體上的薄弱環節在哪兒。
他是「那個人」。
阿夫塞的軀體壓得很低,向前衝去,他低下頭,嘴巴大張。
頸骨的破碎聲。
牙齒從牙齦上斷裂的聲音。
還有鮮血的滋味,一股股熱流。
奧羅死時甚至沒能發出一聲尖叫。他的屍體就這麼摔落在石頭路面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隨後,阿夫塞感到又有手碰到了他的後背。他轉過身。
瘋狂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