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西特爾號
作為一種時間單位,「年」這個說法很少會用到。自從阿夫塞發現這個世界是一顆巨大行星的月亮之後,「年」這個概念才至少算是有了意義。一年就是「上帝之臉」——昆特格利歐月亮所圍繞的行星——完成圍繞太陽旋轉一圈所花費的時間。
占星家早已隱約意識到「年」的存在。到了某個特定的時刻,如第七個分天時,視野中的星群便會運行到原始出發位置。但年是一個長得難以想像的時間單位,人們很少會用到它。普通昆特格利歐一生中只能經歷四個完整的年。儘管如此,某些追求時尚的人還是可能會說「嘿,我幹這個已經有好幾年了」,以及諸如此類的話。在阿夫塞的大發現之前,他們用「千日」這個詞來代替「年」。
一年和一個千日在長度上完全不同。一個千日表示一千天,但一年的長度卻在18,310∼18,335天之間,至於究竟是多久,還未取得一致意見。
一年之中,群星的位置會發生細微的變化。除此之外,昆特格利歐和其他一些動物的生殖週期似乎也跟「年」有關聯。女性昆特格利歐通常在孵化後的第十八個千日——也就是一年後——進入生殖期,在年齡達到三十六個千日時再次進入發情期,還可能在五十四或五十五個千日時再次發情。因此,她們的一生中可能產下兩到三窩蛋。有些女性會經常性地進入發情期,但她們通常無法受孕。這種女性通常會成為狩獵隊的隊長。
世襲的統治者總是選自第一窩孵化的蛋,迪博就是倫—倫茨第一窩蛋中的一個。她沒有活到能產下第二窩蛋的年紀,即使她做到了,第二批出生的嬰兒只會得到一些非常低微的封號。迪博是個男性,因而在決定何時生孩子的問題上有些發言權。人們期望他在到了十八個千日後便能擁有自己的繼任者。但是現在,他已經過了二十八個千日,但仍然沒有為自己找個配偶。
即使對女性而言,一年一次的交配週期也並不是固定的。發情期可以轉移到不同的時間段。例如瓦博—娜娃托,她就是在與阿夫塞見面後動了情,並產下了托雷卡和他的兄弟姐妹。
沒人確切知道離世界的終結還有多少年,但大家普遍認為,不會超過於十年或是二十年。因此娜娃托決定,地質勘探,即出逃項目中的啟動階段,必須在一年之內完成。這是一段很長的時間,勘探結束之後,托雷卡的年紀將達到二十個千日,娜娃托也將完全進入中年。但這個世界很大,這樣的時間安排並不寬裕。
因此,托雷卡痛恨這次航行所需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現在大家都接受了這種觀點:大地的位置處於位於星球兩極中央的赤道上。前往南極的旅行相當於繞著世界轉上半圈——相當於一次朝聖旅行。然而,令托雷卡欣慰的是,時間還不算太難熬,因為在整個航程中,他可以欣賞到許多奇跡。
「我的上帝!」一天早上,托雷卡站在戴西特爾的前甲板上,大聲叫道。
克尼爾碰巧路過。「什麼?」他用沙啞的嗓音問道。
「我的呼吸,」托雷卡說道,眼睛瞪得大大的,「我能看到我的呼吸!」
克尼爾磕了磕牙。「你從來沒有乘過開往南方水域的船,對嗎?好吧,看看這個。」船長張大嘴巴,吸進空氣,隨後閉上嘴,只在上下顎之間留下一條細縫。他呼出空氣,鼻口邊出現了白色的霧氣。
「這太神奇了。」托雷卡模仿了克尼爾的把戲。他驚訝得直眨巴眼睛,「這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是寒冷,小伙子。他們告訴我說,吸入的空氣在你的肺中變暖,呼出時,它接觸到外部的冷空氣,然後就會發生凝結。」
「真是太神奇了。」
克尼爾磕著牙,咯咯笑著。「你會習慣的。」
托雷卡又吐出一口空氣,白色的霧氣很快就消散了。
克尼爾的某些船員在戴西特爾號已經工作很久了,還記得以前船長迷戀於瞭望吊籃的事。吊籃高高掛在前桅桿上,總是有人守在裡面。克尼爾過去一直瘋狂地要找到卡爾—塔古克,那頭巨大的水生爬行動物扯斷了他的尾巴,在他臉上留下了疤痕。卡爾—塔古克被殺掉之後,克尼爾對於指派人看著地平線就不那麼上心了。但是現在,隨著戴西特爾號不斷深入南方,他又開始堅持在吊籃裡派人瞭望。
這種謹慎得到了回報。航程完成三分之二以後不久,觀測哨的老瑪爾—比爾托格發出了喊叫聲。
另一個船員急忙沿著通往下層甲板的舷梯跑下去通知克尼爾。沒過多久,濕木板上傳來船長沉重的腳步聲。他朝瞭望吊籃瞥了一眼,看看比爾特格所指的是哪個方向,隨即走向前部船體的左舷迎風面。克尼爾拿出望遠器,舉到眼前。
「是個大傢伙。」克尼爾輕聲道。隨後,他高喊一聲,「它馬上就要分裂了,就是最北端的那部分。小心碎片。」
托雷卡身上穿著件薄斗篷——明明不是祭司,卻要穿上衣服,這種感覺真奇怪!——來到甲板上,看他們究竟在叫嚷什麼。他緊挨著克尼爾,與他之間的距離達到了默契中的最小值,朝克尼爾望遠器所指的方向看去。遠處的確有什麼東西,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通體白色。是個島嶼?那可太奇妙了!離大陸這麼遠的地方從來沒有發現過島嶼。「那是什麼?」托雷卡問道。
克尼爾盡量向托雷卡靠近,把望遠器遞給他,隨後又往回退,留出一個更為適當的距離。「看看吧,那叫冰山。」
「冰山!」托雷卡旋轉著圓筒,將望遠器的焦距調整成適合年輕人雙眼的程度,「我聽說過,冰凍的水,對嗎?」
「對。」
「我以前不知道它們的體積能有這麼大。」
「事實上,這還算是小的。」
「是白色的,」托雷卡說道,「水應該是透明的。」
「凍住後就不是了。再說,大量的水聚集在一起以後就不再是透明的,而是白色的,或帶一點點藍。」
「一座冰山。我一直想見識一下。船長,我們能再靠近點嗎?」
「不行。會很危險。你看到的水面上的這部分只是整座冰山的十分之一,大部分都沉在水中。這些冰山向北漂移並開始融化,但它們並不是逐漸變小,最後完全消失,而是會一大塊一大塊地裂開。要是撞上其中一塊,它能撞裂我們的船體。我們得遠遠地避開它,像對待皇族成員一樣——別擋道。」
「可我非常想在近處看看這麼一大塊冰。」
「會有機會的。你將看到的冰比你想看的多得多。我向你保證,過不了多久,你就會討厭看到這麼多冰了。」克尼爾抬起頭,衝他的船員喊道,「右滿舵。」
夜空在舞動。
夜空彷彿蓋上了一面精緻的綠色窗簾,窗簾一忽兒起著漣漪,一忽兒又隨風飄蕩。水面上映射著窗簾的色彩。過了一會兒,地平線上扭曲交錯地出現了黃色的飄帶,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飄帶越升越高。然後,天空中又出現了與地面垂直的深綠色帶子,帶子配合著黃飄帶優雅地跳動著,彷彿是個活物。
托雷卡不敢確信,但總以為自己聽到了一種「絲絲」的聲音。「絲絲」聲中間或被「辟啪」聲打上了標點,聽上去像是快要燃盡的篝火。
這景象令人畏懼,卻又無比絢麗——
而且轉瞬即逝。它已經開始消散了。
托雷卡震驚地搖了搖頭。他想,他的父親可能揭示了天空的秘密,但天空中肯定還隱藏著很多其他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