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柱區
迪博呼呼地喘著粗氣,沿著斜坡上的小道來到阿夫塞的岩石。國王一般不喜歡來這兒,這趟路程會使他的喉部贅肉來回擺動,將產生的熱量散發出去。但是今天他卻喜歡這地方,因為他與阿夫塞的會面需要絕對保密。在這兒,沒人能夠走入他們周圍一百步範圍之內而不被他們聽到或是看到。
阿夫塞就在前面不遠處,跨坐在一塊花崗岩石頭上,尾巴垂在身後。在石頭旁安靜打盹兒的是阿夫塞的爬行寵物,高克,它柔軟的身體蜷縮成新月狀。平時這裡偶爾也會有其他人,坎杜爾,或是抄寫員,又或是某位來給他唸書的人,又或是某位學生來向他請教有關月亮、行星和「上帝之臉」的問題。但今天只有阿夫塞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石頭上。
思考。
迪博知道,阿夫塞思考的都是大問題。呆呆地看著天空,思考一分天時間。他不知道這種做法能有什麼好處。當然,阿夫塞看的不是天空。他陷入永久的黑暗之中,只能看到他的大腦提供給他的圖像。阿夫塞已經瞎了十六個千日了。儘管用黑耀巖匕首刺瞎他眼睛的德特—耶納爾博早就死了,但每次看到他的這位老朋友時,每次意識到他的朋友看不到自己時,迪博還是會深感內疚。
阿夫塞仍然能以圖像形式進行思考嗎?仍然記得他沒瞎之前看到過的東西嗎?比如一束花、一座雕像?迪博回憶著自己的宮殿內懸掛的壁毯的樣子:色彩相當鮮艷,這是不用說的,而且很華麗。但是再具體點呢?迪博想不起它的樣子。阿夫塞的圖像記憶也是這樣的呢,還是在歲月沖刷下變得更為模糊了?
但是,阿夫塞的頭腦顯然仍和以前同樣敏銳,事實上,可能比他看得見時更敏銳。缺少可以使他分心的東西以後,他變得更為專注,思想完全投入到他需要解決的問題之中。這種驚人的智力常常使迪博震動不已,有時還會令他感到一絲恐懼。但是他知道,從阿夫塞這兒,他能得到最明智、最有邏輯、最誠摯的忠告。
只見阿夫塞的頭一下子抬了起來。「誰在靠近?」阿夫塞對著空氣說道。
迪博開口道:「是我,迪博。」他距離阿夫塞還有好幾步,等他們之間的距離縮短後,他說道,「很榮幸見到你,阿夫塞。我可以進入你的地盤嗎?」
阿夫塞沒有從石頭上站起來,而是直接鞠了個躬,行了個讓步禮,說道:「哈哈特丹。」他腳邊的大爬行寵物被吵醒了,睜開一隻眼睛,看著迪博。認出他之後,它重新合上眼瞼,再次睡去。
迪博找了塊石頭坐下。石頭在太陽底下曬得暖融融的。
「這兒可真安靜啊。」迪博開口說道,看著周圍的草地、樹、懸崖外的大海。
「比皇宮還要安靜,我保證。」阿夫塞輕聲道。
迪博點點頭,馬上想起了阿夫塞的眼睛,開門說道:「是的。」
阿夫塞的鼻口轉向迪博。「你來這裡,是為了羅德羅克斯的挑戰,是嗎?」
迪博安靜了一會兒。阿夫塞認識他的時間太長,對他瞭解得太深了。「是的。」國王終於道。
「你準備怎麼做?」阿夫塞問道。
「我不知道。我的憲政顧問告訴我不用做任何事。」
阿夫塞的身體隨著一隻翼指吃過天空所發出的聲音轉動著。「法律上必須做的事和明智的事,這兩種事通常有所不同。」他說道。
迪博長長地、響亮地歎了口氣。「確實如此。他們告訴我,我的權威本來已經下降了,因為人們知道我的祖先拉斯克不是神授的先知。」迪博吃驚地發覺,自己心頭突然湧起一股對阿夫塞的怨恨。畢竟,正是由於阿夫塞的努力,籠罩在拉斯克頭上的光環才被削弱了。但他馬上想到,阿夫塞對他和整個皇族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惡意——我能真誠地說我也是這麼對待他的嗎?迪博繼續說道:「我是第一個沒有神授權力的國王。」
阿夫塞的回答很快,可能太快了。「你能統治,是因為人民信任你的判斷力。」一個圓滑的回答,讓人聽了以後很舒服。
迪博點點頭。「有些人這麼認為。但是還有反對者。」他再次驚訝於自己對阿夫塞的氣憤,因為阿夫塞使自己背上了在世界解體之前將昆特格利歐帶離這個世界的重擔。「很多人認為我正帶著大家前往錯誤的方向。」
「你帶領我們走上惟一能保證我們的人民能夠繼續生存的方向。其他的選擇是不存在的。」
「你知道這一點,因為你理解這背後的原因。我接受這一點,因為我信任你的判斷。但是,還有其他人既不理解也不接受出逃項目的必要性。」
這下輪到阿夫塞歎氣了。「是的,是有這樣的人。」
「那些人反對的不僅是出逃項目,更是我本人。那些認為皇族喪失了統治權力的人,同樣反對我。羅德羅克斯顯然是我的兄弟,但他也反對我。」短暫的停頓,「你知道我兄弟姐妹的事?」
「我有過懷疑。」阿夫塞輕聲說。
「為什麼?」
阿夫塞什麼也沒說。
「你懷疑,是因為你無法理解像我這麼一個人怎麼可能是一窩嬰兒中最好的。」迪博直截了當地說。
在白天的陽光下,阿夫塞不好說什麼。
「我的體型可能不是最強壯的,阿夫塞,但我會竭盡所能。我將人民的利益置於我個人利益之前。我相信,並不是所有領袖都能在陽光照耀下說這番話。」
「說得對。」
「但是,連你都曾經希望換一個統治者?」
「曾經,」阿夫塞輕聲說道,「在我還有眼睛時。」
迪博沉默了一會兒。「對不起。」
「我知道,」他們之間的沉默已持續了令人窘迫的長度。阿夫塞接著說道,「你無法在這種狀態下統治。我們沒有時間來對付不同政見者。」他做了個環抱的手勢,把石柱區和之外的所有一切都包含在內。「世界就要毀滅了。我們必須有不受置疑的領導者。我們必須有一位能帶我們前往星空的國王。」
「但是,受到挑戰的並不只是我一個人。」迪博道。
「哦?」
「信使和航船將羅德羅克斯的故事帶到了世界的所有角落。」
「我能想像。」
「血祭司被各自的部落廢除了。在有些場合,他們甚至被殺害了。」
阿夫塞的聲音很輕。「這太不幸了。」
「我收到的報告說,在很多部落,所有嬰兒都被允許活了下來。」
阿夫塞若有所思地說:「我猜想,人們覺得只讓皇族的嬰兒全部活下來是不公平的。」
「但是,人口——」
「會膨脹,以八倍的速度。」
「我們是很容易受本能控制的生物,阿夫塞。即使是你,我們中最有理性的一位。我還記得諾爾—甘帕爾,在戴西特爾號上你撕開他喉嚨的手法——」
「是的,」阿夫塞悲傷地說,「我們是很容易受本能控制的生物。」
「現在,嬰兒們仍舊在育嬰堂內,局勢仍處於掌控之中。但是一旦他們進入我們的世界——」
「他們會嘗試建立自己的地盤。不會有足夠的地方來分給每個人,地盤規則會驅使他們,還有其他所有人,進入『達加蒙特』。」
「這也是我所擔心的。」迪博張開雙臂,「我能做什麼呢?」
阿夫塞稍稍抬起頭,思索著。「很困難。我們作為智慧生物,不能允許所有的後代都存活下來——我們的生殖能力太強。自從世界誕生以來,血祭司一直在控制我們的人口。但是現在,這些血祭司失去了信譽,必須重塑對他們的尊敬。」
「用什麼手段?」迪博從跨騎的石頭上站起來,開始來回踱步。「如果我是嬰兒的父親,我願意篩選、處理他們。」
阿夫塞搖搖頭。「人們不會相信你。」
「但他們會知道我沒有撒謊。」
「你不會有意撒謊。但你可能接收了錯誤的信息,或被你的助理誤導,就像你或你的祖先過去所經歷過的那樣。」
「我會讓我的嬰兒接受公開篩選。這樣就不會有人產生懷疑了。」
「公開篩選,」阿夫塞說道,這個想法顯然觸動了他,「你知道,我以前見過篩選過程。」
「是嗎?什麼時候?」
「當我在我的家鄉卡羅部族短期逗留時。那是完成環球航行、離開戴西特爾號上岸之後的事時間湊巧,我不小心闖進了育嬰堂。我從來沒有忘記當時的景象。公開篩選——是的,人們會從全世界湧來觀看。」他撓了撓鼻口下部,「但即使是這樣,你母親所生的八個子女仍然活著。」
迪博甩著他的尾巴。「對此我無能為力。」
「或許可以。」阿夫塞輕聲道。
迪博一下子停止了踱步,站在阿夫塞身旁。「你的意思是?」
「你的兄弟向你提出了挑戰。他聲稱,如果皇家血祭司公正地行使了他的職權,那麼他就是最出色的人,理應被留在首都。」
「他的確是這麼說的。」
「那個血祭司後來怎麼樣了?」
「你是指那個在我孵化時擔任這個職務的人?」迪博說道,「他的名字叫美克—麥裡登。他還活著。當然,他的年紀已經很大了,但理論上,他仍然是皇家血祭司。」
「你問過這位麥裡登沒有?羅德羅克斯所說的是否是真的?」
迪博轉開目光:「麥裡登失蹤了,在羅德羅克斯提出挑戰的那天之後就不見了。」
「你能確定他作為一個血祭司,沒有落到哪伙暴徒手中?」
迪博搖了搖頭:「我不這麼想,麥裡登的個人財物也不見了。」
阿夫塞緩緩點了點頭。「恐怕他逃走這件事本身就說明,羅德羅克斯所宣稱的是事實。你搜尋過皇家禮拜堂的文件嗎?」
「我本人當然沒去,我派了其他人。還沒有發現什麼能支持或是反對羅德羅克斯宣言的文件。」迪博歎了口氣,「當然,要是參與這種騙局的人是我,我懷疑自己是否會寫下任何東西。」
「不會,我也不會。所以真相已經隨著麥裡登逃離了城市。」
「顯然如此。」
除了空中傳來的翼指叫聲和下方遠處航船上傳來的鐘鼓聲,現場一片寂靜。「羅德羅克斯的話中有兩個攻擊點。」阿夫塞終於開口道,「第一個,倫茨的所有八個孩子都活了下來。如果我們將麥裡登的逃亡當作認罪表現,這一點似乎已經得到證實。但是這一點,就其本身而言,並不會造成多大傷害。畢竟,我和娜娃托的八個孩子都活了下來。」
「不錯。」
「羅德羅克斯說法中的第二點是,錯誤的嬰兒被指派為王位繼承人。這一點的殺傷力很大,但這一點還沒有證實。麥裡登原本可以告訴我們的。」
「如果我們能找到他。」國王說道,「我已經派出了信使,發佈將他逮捕歸案的消息。」
「我想你是不會很快找到他的。」阿夫塞說道。
「坦白說,我也這麼想。」迪博同意道,「如果其他血祭司與他合謀了這件事,那麼,他在每個部落都能找到同夥。找不到麥裡登,就沒人能直截了當地駁倒羅德羅克斯。」迪博失望地用尾巴拍打著地面,「不管怎樣,人民已經做出了抉擇。他們相信羅德羅克斯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這將妨礙你的領導。」阿夫塞道。
「是的。」
「誰是入主國王寶座的合適人選?這個問題必須解決。」
「怎麼解決?如果絕大多數人認為我不是合適的人選,我會交出權力,讓羅德羅克斯取代我的位置。」
「不!」阿夫塞說道,「不,你不能這麼做。羅德羅克斯會拋棄出逃項目。不,必須找到一種方式來證明你才是合適的領導。」
「怎麼證明?」
翼指在他們頭頂上方鳴叫,附近的昆蟲也在低聲吟唱。
「一次重演。」阿夫塞開門見山地說,「你和你的兄弟姐妹們必須再次經歷血祭司的篩選。」
迪博沉默良久,隨後開始上下扣擊他的牙齒。「阿夫塞,你在和我開玩笑嗎?你知道麥裡登失蹤之後誰當上了皇家血祭司?是他的學徒,達革圖。他沒有那麼厲害。即使一個人和他對戰,我都有取勝的機會。而且,如果我一個人不行,再加上我的兄弟姐妹肯定可以。」
「當然,」阿夫塞說道,「安排八個成人挑戰一個血祭司,這是徹頭徹尾的愚蠢。血祭司作篩選時,他面對的是八個弱小的嬰兒。」他抬起頭,空洞的雙眼看著迪博,「我們需要的是一個以適當比例放大了的血祭司。」
迪博盯著他的朋友。「你是什麼意思?」
「我們需要的是一個這樣的傢伙:他在你眼裡,相當於嬰兒眼裡的成年昆特格利歐,也就是一個可以輕易對付八個成年昆特格利歐的傢伙,體型是你的十倍的傢伙。」
「阿夫塞,你在胡說,根本不存在這樣的東西。」
「有,肯定有。」
「噢,得了吧,惟一和你的描繪稍微有點接近的是……」
「什麼?」
「噢,阿夫塞,嚴肅點。」
「我是認真的。你和你的兄弟姐妹必須在公共場合下重新經歷篩選過程,由黑死獸充當血祭司。」
「黑死獸?阿夫塞,這種生物非常危險。」
「對於剛孵化的嬰兒而言,血祭司同樣危險。」
「但那是一頭黑死獸啊!」
「這是個一流的解決方案。最終的結局是,我們擁有一位最正統的國王。而且,通過把你和你的兄弟姐妹——皇族成員——交給一個公開的篩選程序,血祭司的地位可以被重新確立,傳統的人口控制也將恢復。」
「但是,阿夫塞,嗯,我不可能在與黑死獸的對戰中生還——沒有哪個昆特格利歐能做到。」
阿夫塞的牙齒輕輕咬合在一起。「我相信,你的前半句話才是你真正擔心的,我的朋友。你擔心在這樣一種較量中,你不會成為勝利者。」
「是這樣。」迪博說道,「即使各人機會均等,我也只有八分之一的機會能活下來——還得假設黑死獸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沒有一口氣吞下我們所有人。」
「每個剛出生的昆特格利歐都只有八分之一的生存機會。」
「是的,但是——」
「我們的種族日漸強大,是因為只有最好的才會生存下來。」
「我知道,但是——」
「但是你懷疑你的機會能不能達到八分之一?你的體力並不是最強的。」
「謝謝。」
「我只能根據他們對我的描述判斷你的情況,我已經有好幾個千日沒能看到你了。」
「坦白地說,」迪博說道,「我找你是為了請你幫我繼續留在王位上。」
「我也希望能看到你繼續執政。」
迪博的聲音十分苦澀。「聽上去你並不真的這麼希望。」
「迪博,我費盡時間、耗盡心力,才讓你接受了世界的真相。」阿夫塞磕了磕牙,「重新說服一個新國王並不那麼容易。」
迪博張開雙臂。「但是,如果要我去對付一頭黑死獸,我不可能活下來。」
「也許可以,也許不能。」
「我願意聽些更為確定的判斷。」
阿夫塞從他的石頭上站起身,站在正在沉睡的高克面前,高克在大石頭的陰影下「絲絲」地喘著氣。「你忽視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地方,迪博。一個嬰兒要從篩選中活下來,惟一的希望是成為跑得最快的人,從而避免被血祭司吃掉。但你是個成年人,你有你的智慧可以幫助你。」他彎下腰,撫摸著熟睡中的爬行寵物的毛皮,「記住魯巴爾的格言:『偉大的獵手不僅有鋒利的牙齒和銳利的爪子,還必須具備敏銳的頭腦。只有聰明的頭腦,才能在獵手成為獵物時拯救獵手。」
「意思是?」
「意思是我會當你的教練。」
「我得到的就是這個?一個瞎子教我怎麼戰鬥?」
高克醒了,從草地上爬起來。「你忘了我是誰了?」阿夫塞說道,「我年輕時,大地上所有最優秀的獵手都稱呼我為『那個人』。我不是打倒過有史以來最大的雷獸嗎?我不是殺死過水生怪物卡爾—塔古克嗎?」
迪博鞠了一躬。雖然感到做這個動作顯得很傻氣,但他還是這麼做了。與此同時,他說:「我在鞠躬。」過了一會兒,他又加了一句,「你的確是個偉大的獵手。」
阿夫塞回了一躬。「總有辦法使一個昆特格利歐能從與黑死獸的對決中逃生。」
「什麼辦法?」
他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還沒想好。但我有信心找到這個辦法。」
「信心大到足以拿我的性命去賭一把?」
「我會竭盡所能。」阿夫塞說道。
「這件事比我的性命重要得多,阿夫塞。你有國王的支持。在我的領導下,你什麼都不缺。人們之所以努力奮鬥,極力實現你那個要將我們帶離這個世界的夢想,那是由於有我的支持。如果我輸了,你也輸了。」
「我知道。但是,原諒我,看來你的統治即將突然結束,除非你重新鞏固你的權力——除非對你統治地位的挑戰被徹底掃清。我們是個狩獵社會,沒人比我更清楚我們的人民是多麼敬重狩獵技巧高超的獵手。」高克溫柔地蹭著阿夫塞的腿,「如果你能從黑死獸爪下逃生,毫無疑問你將成為世上最偉大的獵手,這足以使絕大多數人民願意接受你的統治——這是你贏得的權力。」
「我之所以現在當上國王,」迪博說道,「因為我的母親死得早;羅德羅克斯是省長,因為他的前任也同樣地死於意外。我的其餘那些假定的兄弟姐妹都只是省長的學徒。」
「是的。」
「但他們師從的省長也是我的親戚。如果羅德羅克斯所說的是真的,他們就是我母親的兄弟姐妹。」
「他們的年紀大了。」
「那又怎樣?」
「對長輩的尊敬深埋在我們心中。聽了羅德羅克斯的話之後,人們可能會質疑他們身居高位的權力,但我不相信人民真的希望他們被換掉。請原諒我的直言,首先,即使不去廢除他們,他們很快也會老死。其次,他們中的很多人在你我出生之前很久就已經是省長了。在這麼多個千日裡,通過各種政績,他們贏得了繼續掌管各省大權的權力。如果王位正統性問題解決了,由誰來統治外圍各省的問題會逐漸消失,最後不復存在。」
「很好,」迪博說道,「但皇族成員並不是惟一需要重新經歷血祭司篩選過程的人。你和娜娃托有八個孩子,除了黑爾巴克之外,他們中的所有人都還活著。」黑爾巴克出生後不久,便死於高熱。
阿夫塞搖搖頭:「我的孩子活下來是為了滿足人民的願望,而不是違背這種願望。關於他們全部存活的事,十六個千日前,戴西特爾回到首都那一刻之前,我一無所知。血祭司和人民希望做出這種特殊安排。」
「因為他們相信你是『那個人』,魯巴爾預言的偉大獵手。」
「的確如此。」
「可你不是『那個人』。你可能的確是個偉大的獵手,但你不是『那個人』。」
「或許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
「我從來沒有聲稱過自己是還是不是。」
「你知道你不是。」
阿夫塞做了個表示輕蔑的手勢。「我不喜歡在假設上做文章,但如果有人因為相信了魯巴爾預言的偉大獵手才支持出逃項目,我不會勸阻他們。不管怎樣,我的孩子是個特例,是眾人皆知的事。皇族的經歷卻完全不同:這是一種想控制所有土地的企圖。皇家顧問欺騙了皇族,企圖借此從拉斯克後代的手中奪取控制權,將權力據為己有。你現在有機會來改正這個錯誤:結束騙局,清除政府的腐敗顧問,永久地樹立你的統治權。」
「你的建議太極端了。」
「這不是我第一次提出極端的建議。」
「是的,我想你說得對。」迪博靠在一塊大石頭上,疲憊地說,「就沒有其他方式了嗎?」
「此外只有一種選擇,你剛才已經說過,你可以退位,讓羅德羅克斯來接替你。但這意味著我們人民的末日——我們種族的滅亡。」
迪博若有所思。「我當然會以所有昆特格利歐的利益為重,」他說得很快,「但是,如果退位,你覺得我會發生什麼事呢?」
「你會被流放,我猜。」阿夫塞說道,「在愛茲圖勒爾省的南部沿岸有大量土地,你可以在絕對的安靜之中打獵、生活和學習。」短暫的停頓之後,「或者會像高級祭司德特—耶納爾博曾經和我說過的那樣。」
「什麼?」
「在很多個千日之前,你把我當成罪犯,關在皇宮的地下室。耶納爾博來看我,他提出一個條件:如果我能就此消失,永遠不再提起我的所謂邪教,他就會保護我安全離開首都。」
「我不知道這件事。你拒絕他了?」
「是的。」
「這件事發生在……」
「在我的眼睛被弄瞎之前?是的。」
「你拒絕了安全的逃離?」
「我沒有選擇。世界的命運有賴於讓人民接受我所瞭解的真相。」
「耶納爾博的提議一定誘惑過你。」
「比你想像的還厲害。但是人不應該推卸責任,迪博,尤其當他是領導者的時候。」
「如果我不應對羅德羅克斯的挑戰,接下來的爭鬥會迫使我們的注意力從手上的任務轉到別處。」
「是的。」
「如果我接受了挑戰,而羅德羅克斯贏了,他會取消出逃項目。」
「是的。」
「我們的人民會死去。」
「是的。」
「也就是說,我不但要接受挑戰,而且必須贏得它。」迪博說道,「我別無選擇,是嗎?」
阿夫塞將瞎了的雙眼對著他的朋友。「當領導就有這個缺點,迪博,極少有選擇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