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是薩爾阿夫塞,對吧?默克蕾博問道。
當然了。阿夫塞有些氣惱地答道。
給我講講與之相關的事情。默克蕾博說。
給你講講與什麼相關的事情?
你的名字。講講與你的名字相關的事情。
阿夫塞聳聳肩。我的名字的意思就是多肉的股骨。
對於一個瘦骨嶙峋的人來說,這可是個不尋常的名字。
他歎了一口氣,說:你不是第一個注意到這點的人。但我有什麼辦法?這名字是卡羅部族的育嬰堂所長給我起的,我可沒有發言權。
當然了。但你的首名呢?
薩爾?哦,這回我當然是有選擇權了。這個名字是為了紀念我的老師塔科薩理德。
給我講講你跟薩理德的關係。
嗯,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我多大來著?十二千日大的時候。我被徵召到首都來當他的學徒。
你當時得到橫跨整個大陸的徵召是什麼感覺?
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能在皇室任職都是一種榮耀。
默克蕾博揮了揮手,說:這一點毫無疑問。但你卻因此不得不同朋友和本族成員相隔天涯。本族成員是一個整體。
阿夫塞點點頭,說:我很少會想到我們部族的人。部族裡有丹鐸爾和齊巴克。還有約斯托,他後來成為了著名音樂家。
但你還是同他們分開了你受命背井離鄉,踏上了前往首都的漫長而艱辛的旅程。
在那以後我還經歷過更加艱辛的旅程。
嗯,那當然。默克蕾博說,但那是你的第一次旅行。
卡羅部族一年到頭都在旅行。我們順著克雷布河沿岸遷移,追蹤鏟嘴族。
但在這些旅途中有你的部族成員相伴啊!我是說,你要獨自一人離開部族上路是什麼感覺?你在逃避我的問題。
阿夫塞的語氣中帶著些許不安的情緒,我從來不逃避問題。
默克蕾博磕了磕牙,說:噢,是的,你從來不逃避關於星群、行星或是其他衛星的問題,但你卻在逃避私人問題。為什麼?
阿夫塞沉默片刻,說:我很看重我的隱私。
我們都看重自己的隱私。但要想讓這次治療有成效,你的思想一定要再開放些。
他點點頭。好的。我當時很害怕,也很迷惘。但當騎兵帶來宮廷徵召時,任何人都沒有選擇。
那離開你的部族成員又是什麼感覺呢?還有你的朋友?
阿夫塞皺了皺鼻口。部族成員倒是有,但是朋友?不,我幾乎沒什麼朋友。
為什麼?
為什麼?阿夫塞又歎了口氣,這個貌似簡單的問題喚醒了他年輕時代的許多傷痛回憶,為什麼?他重複道,因為他轉過頭,大致對著默克蕾博的方向,說,因為我的體育很差,而我的數學卻很好。無論老師給出什麼樣的題目,我都能不費吹灰之力解答出來。
而這就激怒了你的同學們?
我想是的。我原本沒想到會這樣。
默克蕾博低下頭,說:但是,阿夫塞,可悲的是我們的意圖往往跟最終結果背道而馳。
阿夫塞沉默了。
那將你的童年時代描述為不快樂的倒也合適吧?
如果一定得描述的話,是的,我想用什麼詞都差不多。
你自己會選擇哪個詞?
孤零零的。
這個詞倒很少見,至少不常用來形容一個人。默克蕾博沉默了一下,說,我是說,作為一個種群來講,我們很喜歡跟別人保持距離。我們喜歡與人相隔的這段距離,這是我們的地盤爭鬥本能所決定的。
的確如此。阿夫塞說,可我們也喜歡跟別人接觸。雖然不是長期的接觸,但我們確實也喜歡跟別人在一起,也樂意知道別人喜歡跟我們在一起。
還有呢?默克蕾博問道。
還有,我在卡羅部族的時候,沒有人願意跟我在一起。這
這什麼?
這不太公平,就這樣。我總是覺得應該有一個地方有跟我的興趣愛好相似的人,跟他們相比,我的數學能力也不過平平。
但在卡羅部族卻沒有這樣的人。
沒有。也許除了
除了誰?
沒什麼。
不行,你必須把你的想法講給我聽。
那個想法現在不見了。我忘了想說什麼了。
你說在卡羅部族也許有一個人跟你很相似。默克蕾博耐心地說。
沒有,那裡沒有人跟我相似。我我只是希望有這麼一個人,沒別的了。阿夫塞轉過口,以便默克蕾博能看清他的鼻口,沒別的了。
從藍色金字塔方孔的每一個角升起了細細的柱子,每一根柱子的粗細都相當於娜娃托的大腿。這些柱子看起來也是用極其堅固的藍色材料製成的。它們有可能是由娜娃托瞥了一眼的機器製造而成,並隨著地底新原料的加入而不斷升高。它們升得很快:當它們第一天出現時,就已幾乎要穿透雲霄了。
每隔四十步就有橫桿將四根柱子相連,使得四根柱子看起來就像四架垂直的梯子搭成了一個四方體。而每五根橫桿上還附著一個巨大的錐形物。錐形物使用銅色金屬而不是藍色物質製成的,它們的頂點安置在橫桿最外圍邊緣上,開口朝著塔外。
娜娃托猜測垂直的柱子是中空的,這樣就可以節約材料。而根據金字塔的高度來判斷,一定有大量的沙土或岩石已經被轉化成了藍色建築材料。事實上,金字塔龐大的基座兩側的山崖已經被大量消耗了,剩下的山體仍在繼續消退。金字塔如今已然獨自屹立在海濱,而中心的方孔上,四架梯子仍在繼續伸向遙遠的星群。
你知道嗎,默克蕾博?阿夫塞說著話,而默克蕾博則趁他們會面剛剛開始調整姿勢坐舒服,你選擇了一塊不同尋常的石頭當座位,大多數來這裡跟我交談的人都坐在那邊。他指著離自己坐的石頭上風處約十步遠的巨石,說,這不是什麼大問題,但我從我們剛認識起就想提及這一點。
我更喜歡坐在這裡。默克蕾博說,這裡的風景
阿夫塞輕輕聳了聳肩,將肚子放平到自己的石頭上,說:當然。
今天,我想讓你談談你的家庭。默克蕾博說,我也承認將這個詞用在皇族以外的人身上比較奇怪。
你先說說看。阿夫塞乾巴巴地說。
你還有四個孩子活在世上,對嗎?
對。
而你跟他們其中一個有接觸?
是的。
太奇妙了。默克蕾博說,給我講講他們吧。
嗯,我有兩個兒子,阿夫克爾布和科托雷卡。克爾布是一名數學家,而托雷卡是地質勘探隊的領導人。然後
你剛才說阿夫克爾布?
是的。
他的首名是根據你的名字取的嗎?
阿夫塞歎了口氣,說:是的。
你對此有何感覺?
阿夫塞動了動尾巴,說:這讓我多少有些尷尬。我從來沒想到會有人用我的名字作為首名。
有意思。默克蕾博說,那你的女兒們呢?
嗯,一個叫娜娃戴納克司,是一名醫生
娜娃,根據她母親娜娃托的名字起的?
是的。
真是奇妙。請原諒我打斷了你的話。
阿夫塞和善地微微仰起頭,說:還有魯巴加爾普克,皇家獵隊隊長。
加爾普克是你的女兒?
是的。我年輕的時候有很多人都說我將成為一名職業獵手,哦,加爾普克幫我做到了。我跟你說,她比我更加出色。
她是怎麼入行的?
最普通的途徑。
對於普通公民而言最普通的途徑通過職業測試,還是對於獵隊隊長而言最普通的途徑?
阿夫塞將頭微微轉開,說:後者。
那她就永遠處於發情期,而沒有固定的交配時間了?
是的。
我真想見一見她。
阿夫塞輕輕磕了磕牙,說:過去幾千日倒有好幾名男性說過同樣的話,但聽到這句話從一名女性口中說出來,真是讓我驚訝。
默克蕾博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問:你常常見到她嗎?
阿夫塞的聲音中有些惦念。那不太符合禮節。
為什麼?
我覺得原因很明顯。
哦?
那不太合適。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是她的父親。
那又怎樣?
喏,你看:這世上沒有別的父親我是說,沒有別的父親知道自己的孩子是誰。當然,迪博國王知道自己的父親,但他父親特瑞格瑞在我來到首都之前老早就過世了。而迪博他自己也沒有兒女。我想我很理解他:在迪羅德羅克斯挑戰過他的執政權後,迪博同意讓他自己的孩子也接受血祭司的篩選。但我想他選擇了一條更加簡單的道路:不對任何一個孩子負責。阿夫塞停頓了一下,我沒有任何做父親的榜樣,因此一直以來只好自己看著辦。而跟我自己的女兒交配實在不太合適。
哦?
哦,確實是這樣的。而她永遠都處於發情期,我,我還是情願少跟她待在一起。
但永遠處於發情期的人確實是相當出色的獵隊隊長,默克蕾博說,她們很能激勵起獵隊裡其他獵手的鬥志。
我是個瞎子,默克蕾博。我已無法再狩獵了。
但你還能交配。
當然。
你最近交配過嗎?
沒有。沒有,很久都沒有了。而且男性只能在跟一名發情期女性共處的時候才能興奮起來。他磕了磕牙,說,我已經不像過去那樣容易興奮了。
風繼續從阿夫塞身後吹過來。
我能想像,當獵隊隊長一定是一件很有趣的工作。默克蕾博說。
我想是的。阿夫塞說。
默克蕾博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曾經想過要做這樣的工作,但我的膝蓋在青春期剛開始的時候就開始鬧毛病了。我跑不快。年輕的時候,他們曾將我的腿砍下來,看是否能再生出完好的肢體,但最終未能如願。
哦,阿夫塞說,真是為你感到難過。
沒什麼好難過的,默克蕾博最後說,如果我的膝蓋問題解決了,我不可能獲准進行我的研究工作。他們會讓我當獵隊隊長的。
胡說,阿夫塞說,他們可不能那麼做,除非
她跳下自己坐的大石頭走到阿夫塞座位的另一側,讓風吹過她自己,再吹到阿夫塞身上。阿夫塞的鼻孔微微張開。哦,我的天啊!他說。
天氣不錯啊。嘉瑞爾斯說。
娜娃托正在繪製更多的金字塔和金字塔頂端伸展出的梯塔草圖,她抬起頭望著天空,空中佈滿雲朵。看上去像要下雨了。她說。
哦,也許會吧。但天氣挺不錯的。
打什麼時候起雨也變得不錯了?尤其是在這個雨水過剩的地方。
哦,也許天氣並不太好,但我想我的心情挺不錯的。
哦。娜娃托不置可否地答道。
這時,戴爾帕拉絲從三十步遠的地方慢慢走過通常情況下,這樣的距離是激不起地盤爭鬥本能的。但嘉瑞爾斯卻沖戴爾帕拉絲使勁揮了揮手臂。好天氣!他大叫道。
戴爾帕拉絲搖了搖頭。你發瘋了。她和藹地回答道,但她將手指朝著娜娃托打了一個詭秘的手勢。
娜娃托歎了口氣。她今天早上感到了第一陣興奮,但沒料想到會有什麼人察覺到她的新激素。發情期每隔十八千日才出現一次,達到高潮期將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因此離她真正發情其實還有好幾百天的時間。
天氣不錯。嘉瑞爾斯又說了一遍,這一次倒不是專門說給誰聽的。
男人啊,娜娃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