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亞迪的確能看到未來。但是你必須瞭解,這種能力是有限的。想一想視力吧!你有眼睛,可是沒有光,你就看不見東西。如果你在山谷底,你就看不見山谷那一邊的東西。正因為這樣,摩亞迪並不總能看到這神秘地方的那一邊。他告訴我們,一個含糊不清的預言,或許是從一個詞到另一個詞的選擇,都可以改變未來的全貌。他也告訴我們:時間的界限是寬廣的,但是在你通過它時,時問就變成一個窄窄的小門。他總是與選擇一個清楚、安全的路途的誘惑作鬥爭,並警告說:那條路會導致停滯不前。
摘自伊麗蘭公主的《阿拉吉斯的覺醒》
夜色中,撲翼飛機在他們上空滑行。保羅抓住他母親的手臂,厲聲說:不要動!
他看見月色中那架鋁制的飛機,它的機翼呈杯形,以便減速著陸;駕駛員的雙手在駕駛盤上胡亂操縱。
是伊達荷。他悄悄地說。
那架飛機和它的同伴降落在盆地裡,就像一群歸巢的鳥。伊達荷下了飛機,灰塵還未消散,就朝他們跑了過來。兩個穿著弗雷曼長袍的人跟在他後面,保羅認出了那個身材高大、長著沙色鬍鬚的人凱因斯。
走這邊。凱因斯喊道,轉向左邊。
凱因斯身後,其他的弗雷曼人把纖維網罩在他們的撲翼飛機上,飛機變成了一排低矮的沙丘。
伊達荷滑過去,停在保羅前面,向他致敬:閣下,弗雷曼人在這附近有一個臨時避護所,我在那裡
那裡怎麼啦?
保羅指著遠處懸崖上空激烈的場面噴氣火焰,激光槍的紫色光束在沙漠上空穿來穿去。
伊達荷圓圓的、平靜的臉上露出一絲少有的笑容:閣下
陛下,我給他們留下一點
乳白色的光灑滿沙漠像太陽一樣亮,吞噬掉他們投在突出巖面上的陰影。一個快速的動作,伊達荷一隻手抓住保羅的手臂,另一隻手抓住傑西卡的肩膀,把他們從突巖上拋到下面的盆地裡。爆炸聲在他們上空雷鳴般地轟響,他們一起爬到沙面上。爆炸的震動波把他們剛離開的那塊突巖上的碎石震落下來。
伊達荷坐起來,拂掉自己身上的沙。
不是家族用的原子武器!傑西卡說,我原來以為
你在這裡設置了屏蔽。保羅說。
巨大的屏蔽依賴於整個軍事力量,伊達荷說,一束激光射到它上面他聳了聳肩。
亞原子裂變,傑西卡說,那是一件危險的武器。
不是武器,夫人。是防禦工事。那個飯桶再一次使用激光槍時,就要三思了。
從撲翼飛機上下來的弗雷曼人停在他們上面,一個人低聲喊道:朋友,我們應該躲起來。
伊達荷扶著傑西卡站起來,保羅自己站了起來。
那爆炸將會受到人們適當的注意,陛下。伊達荷說。
陛下,保羅想。
這個詞用來稱呼他時,具有奇特的效果,陛下過去一直是對他父親的稱呼。
他感到自己短時間內受到預見能力的影響,看到自己受到野蠻的種族意識的感染,這種意識正使人類世界走向巨大的深淵,幻象使他感到戰慄。他讓伊達荷領著,站在盆地邊緣的一個突巖上。
在那裡,弗雷曼人正在用壓實工具打開一條通向沙面下的路。
陛下,我可以幫你背背包嗎?伊達荷問。
它不重,鄧肯。保羅說。
你沒有屏蔽,伊達荷說,你穿我的好嗎?他看了一眼遠處的懸崖:周圍不可能再有激光槍的射擊。
鄧肯,穿上你的屏蔽,你的右臂足可以保護我。
傑西卡看到讚揚所起的作用,伊達荷更靠近保羅。她想:我兒子與他的人有可靠的關係。
弗雷曼人搬掉一個石頭塞子,露出一條通向沙漠人的地下綜合建築通道,一個偽裝的蓋子蓋住了通道的入口。
走這邊。一個弗雷曼人說,帶領他們走下石階,進入黑暗。
他們後面,蓋子擋住了月光。在他們前面,一點朦朧的綠光照亮了石梯和巖壁,一個向左轉的彎。穿長袍的人圍著他們,向下走著。轉過一個彎,他們發現另一條向下傾斜的通道,通向一個粗糙的洞室。
凱因斯站在他們面前,頭罩拋在腦後,濾析服在綠光中閃閃發亮。他的長髮和鬍鬚亂七八糟,沒有眼白的藍眼睛在濃濃的眉毛下一片漆黑。
相遇時,凱因斯對自己感到驚訝:我為什麼要幫助這些人?這是我所幹的最危險的事情,它可能使我和他們一起遭受厄運。
他從正面打量著保羅,這個男孩已具有成年男人的外貌,掩藏著悲哀,壓制著一切,除了必須承繼的地位公爵爵位外。凱因斯那時想到公爵還在,僅僅是因為這個年輕人還在這不是一件可以掉以輕心的事。
傑西卡四下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用比吉斯特的方式把它牢牢記住一個實驗室,一個平民居住的地方,充滿了古老的角和方形物。
這是帝國生態試驗站之一,我父親想把它們用來作為高級研究基地。保羅說。
他父親曾想要這樣做,凱因斯想。
凱因斯再一次對自己感到驚訝:幫助這些難民,我愚蠢嗎?我為什麼要這樣做?我現在捉住他們,用他們來換取哈可寧人的信任是很容易的事。
保羅學他母親的樣子,打量著房間。房間的一邊擺著工作凳,沒有特色的岩石牆壁,工具排列在凳子兩邊刻度盤閃著光,有線的衰微香料精煉盤,開槽的玻璃棒從盤裡伸出來。一個瀰漫著臭氧氣味的地方。
一些弗雷曼人繼續朝前走,繞過房間裡的一個隱蔽的角落,那裡發出新的聲音機器嘶啞的響聲,皮帶轉動和多缸發動機發出的嗚嗚聲。
保羅往房間的另一頭望去,看見牆上掛著裝著小動物的籠子。
你正確地認出了這個地方,凱因斯說,保羅。阿特雷茲,你為什麼要使用這個地方?
為了使這個星球成為一個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保羅說。
也許那就是我要幫他們的原因,凱因斯想。
機器聲突然低下來,變得寂靜了。寂靜中傳來動物微弱的叫聲,這聲音戛然而止,彷彿侷促不安。
保羅又注意到籠子,他看出那些動物是褐色翅膀的蝙蝠,一個自動飼料機從牆邊伸到籠子裡。
一個弗雷曼人從房間的暗室裡出來,對凱因斯說:列特,野外發動機停止工作了,我不能使我們避開近地探測器。
你能修復嗎?凱因斯問。
需要很長時間,零部件那人聳聳肩。
嗯,凱因斯說,那麼,我們不要機器也行,找一個手泵把空氣抽到地面上去。
遵命。那人急忙離開。
凱因斯又轉向保羅:你回答得很好。
傑西卡注意到那人輕鬆低沉的聲音,那是一個忠誠的聲音,習慣於聽從命令的聲音。她認為他與列特有關係。列特是弗雷曼人的化身,馴服是星球生態學家的另一張面孔。
我們十分感激你的幫助,凱因斯博士。她說。
嗯我們知道。凱因斯說,他對他的一個手下點點頭,夏米爾,在我的房間裡準備好香料咖啡!
遵命,列特。那人說。
凱因斯指著房間一邊牆壁上的一個拱形門說:請!
傑西卡在接受邀請之前,高雅地點了點頭。她看見保羅給伊達荷做了一個手勢,讓他在這裡安置衛兵。
走了兩步,經過一道厚重的門,通道通往一個正方形的辦公室,室內由金色的球形燈照明。傑西卡進入辦公室時,用手在門上摸了一下,驚奇地發現門是由塑料鋼板製成的。
保羅進了房間,走了三步,把背包放在地板上,他聽見門在他身後關上了。他打量著這個房間每邊大約八米長,牆壁是天然岩石,咖喱色,他們右邊是一排金屬櫥櫃,使房間顯得支離破碎。
一張滿是黃色泡沫的奶色玻璃桌面的矮書桌擺在房間中央,四把懸椅圍繞著書桌。
凱因斯繞過保羅,抓住一把椅子讓傑西卡坐。她坐下,注視著她兒子審視房間的樣子。
保羅站著等了一會兒。室內空氣流動,這一異常情況告訴他,他們右邊的櫥櫃後面有一個秘密出口。
保羅。阿特雷茲,請坐下?凱因斯問。
他盡量小心避免用我的稱號,保羅想。但是他接受了。凱因斯坐下時,他仍然保持著沉默。
你認為阿拉吉斯會成為天堂,凱因斯說,但是,如你所看到的那樣,帝國派到這裡來的是受過訓練的劊子手和搜尋香料的人。
保羅舉起戴著公爵印章戒指的拇指:你看見了這個指環嗎?
是的。
你知道它的意義嗎?
傑西卡急忙轉過身來,盯著她的兒子。
你父親躺在阿拉凱恩的廢墟裡,死了,凱因斯說,從技術上講,你是公爵。
我是帝國的士兵,保羅說,從技術上講,是一名劊子手。
凱因斯的臉陰沉下來:甚至與皇上的薩多卡一起,站在你父親的屍體上?
薩多卡是一回事,我合法權力的來源又是一回事。保羅說。
阿拉吉斯有自己的方式決定誰穿權威的袍服。凱因斯說。
傑西卡轉身看著他,想:這個人有鋼鐵般的堅強意志,沒有人能使他生氣我們需要有鋼鐵意志的人。保羅在幹一件危險的事情。
保羅說:阿拉吉斯的薩多卡人,是我們尊敬的皇上在多大程度上害怕我父親的量尺。現在我願意解釋帕迪沙皇上害怕的理由。
小子,凱因斯說,有些事情你不
你應該稱呼我陛下,或者閣下。保羅說。
溫和起來了,傑西卡想。
凱因斯瞪眼看著保羅。傑西卡注意到,這位星球生態學家臉上露出了讚賞的光輝,帶有一點幽默感。
陛下。凱因斯說。
對皇上來說,我是一個不安定因素,保羅說,對所有那些瓜分阿拉吉斯的人來說,我也是一個不安定因素。只要我還活著,我將繼續是這樣一個不安定因素。我塞住他們的咽喉,讓他們噎死。
上帝的兒子。凱因斯說。
保羅凝視著他,過了一會兒,他說:你編造了一個李桑阿蓋布的故事,來自外星的聲音,一個將領著弗雷曼人去天堂的人。
你的那些人
迷信!凱因斯說。
也許,保羅表示贊同,然而也許不是迷信。有時迷信有著奇怪的根源,更奇怪的分支。
你有計劃,凱因斯說,這十分明顯陛下。
你的弗雷曼人能向我提供有力證據,證明這裡有穿著哈可寧軍服的薩多卡人嗎?
完全可以。
皇上將派一個哈可寧人回到這裡來掌握政權,保羅說,也許是野獸拉賓。就讓他來吧!一旦他使自己捲入,就難以逃避罪責,就讓皇上去面對向蘭茲拉德最高大聯合委員會提交議案的可能性吧。讓他回答
保羅!傑西卡說。
蘭茲拉德大聯合委員會接受你的指控提案是理所當然的,
凱因斯說,可能只有一個結果,帝國和各大家族之間的戰爭。
一片混戰。傑西卡說。
但是我會先向皇上呈交我的議案,保羅說,並且給他一個是否面對一片混戰的選擇餘地。
傑西卡用一種乾澀的聲調說:訛詐!
政客的工具之一,正如你自己所說的那樣。保羅說。傑西卡從他的話中聽出有點憤懣。各個星球分崩離析,到處一片混亂他不願意冒那樣的危險。
你的議案是一場絕望的賭博。凱因斯說。
蘭茲拉德的大家族們最關心的是什麼?保羅問,他們最擔心的,是在阿拉吉斯發生的事情薩多卡正把他們一個一個地除掉,那就是蘭茲拉德大聯合委員會存在的原因。這是黏合劑。只有聯合起來,他們才可以與皇上的軍事力量抗衡。
但是他們
這是他們害怕的,保羅說,阿拉吉斯會重振旗鼓。他們每一個人都會從我父親身上看到自己脫離群眾並被殺掉。
他的計劃會起作用嗎?凱因斯對傑西卡說。
我不是門泰特。傑西卡說。
但是你是比吉斯特。
她用探詢的眼光盯了他一眼,說:他的計劃有優點,也存在缺點正如這一階段的任何計劃一樣,這個計劃的成功,取決於它的執行,同樣也取決於它的構思。
法律是極端的科學,保羅引述道,這句話應寫在皇上的門上,我要向他顯示法律。
我不能確定我是否能信任構思這個計劃的人,凱因斯說,阿拉吉斯有它自己的計劃,我們
有了王位,保羅說,我一揮手就可以創造阿拉吉斯的天堂。
這是我給予你支持我的代價。
凱因斯態度激烈地說:陛下,我的忠誠是不出售的。
保羅隔著書桌望過去,注視著他,與那藍中帶藍、滿含怒氣的冷冰冰的目光相撞,打量著那張神情威嚴、滿是鬍鬚的臉。保羅露出嚴肅的笑容,說道:你說你不出售你的忠誠,但是我相信,我有你會接受的價錢。對你的忠誠,我向你奉獻我的忠誠全部奉獻。
她看到保羅的話使凱因斯激動。
這是胡鬧,凱因斯說,你只是一個孩子,並且
我是公爵,保羅說,我是一個阿特雷茲人,阿特雷茲人從不違背這樣的合約。
凱因斯忍住了。
我說全部,保羅說,我的意思是說毫無保留,我會為你而獻出我的生命。
陛下!凱因斯說。這個同他衝口而出,但是傑西卡明白,他現在不是在對一個十五歲的男孩講話,而是對一個成年男子,一個地位較高的人講話。凱因斯的意思就是這個詞所表達的意思。
在這樣的時刻,他會為保羅犧牲他的生命,她想。阿特雷茲怎樣如此迅速、如此容易地完成這種事呢?
我知道你的意思,凱因斯說,但是哈可寧
保羅身後的門砰的一聲被打開了,他轉身看到令人心驚膽戰的暴烈場面通道裡的叫喊聲,鋼鐵的撞擊聲,蠟像般的面孔顯出苦相。
他母親站到了他旁邊,他向門口躍去,看見伊達荷堵住通道。
通過屏蔽上的污漬,可以看到他那殺紅了的眼睛,似爪的手越過他的軀體,弧形鋼刀砍在屏蔽上,噴射槍噴出的橘色火焰被屏蔽擋開。刀刃穿透了伊達荷的屏蔽,刀尖輕輕顫動,鮮紅的血從上面滴下來。
凱因斯跑到保羅身旁,他們全身重量都壓在門上。
保羅最後瞥了一眼面對一群身穿哈可寧軍服的人站著的伊達荷他急速移動著,那黑色山羊毛一樣的頭髮上,像盛開著一朵紅色的死亡之花。門被關上了,凱因斯拴上門栓時,發出一陣碰撞聲。
我好像已經決定了。凱因斯說。
你關掉機器前,有人探查到了它。保羅說。他把母親從門邊拉開,看到她眼中露出絕望的表情。
在咖啡沒有送來的時候,我本該想到會有麻煩。凱因斯說。
這裡外面有一個門栓孔,保羅說,我們用它好嗎?
凱因斯深深吸了口氣,說:除了使用激光槍,這道門至少可以抵擋二十分鐘。
他們不會使用激光槍,因為害怕我們這裡邊也有屏蔽。傑西卡小聲說。
他們能聽到有節奏的撞擊門的聲音。
凱因斯指著靠在右邊牆上的櫥櫃說:到這邊來。他走到第一個櫥櫃前,打開抽屜,熟練地操縱著裡面的一個把手,櫥櫃的整個牆壁移開,露出黑黢黢的地道口。這門也是可塑鋼製成的。凱因斯說。
你做了準備。傑西卡說。
我們住在哈可寧人底下已有八十年了。凱因斯說。他領著他們走進了黑暗之中,把門關上。
在突然的黑暗中,傑西卡看見她面前的地面上有一個發光的箭頭。
凱因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們在這裡分手。這堵牆很堅實,它至少可以抵擋一小時。沿著地上的箭頭往前走,你們走過後它們會自動熄滅。經過迷宮可以到另一個出口,在那裡我藏了一架撲翼飛機。今晚有一場大風暴橫掃沙漠,你們惟一的希望是順著風暴飛,潛入風暴頂端。在偷撲翼飛機時,我的人已這樣幹過。如果你們在風暴中飛得高,你們就會活下去。
你怎麼辦?保羅問。
我將從另一條道逃走,如果我被抓住好了,我還是帝國星球生態學家,我可以說我是你們的俘虜。
像懦夫一樣地逃跑,保羅想,但除此之外,我怎樣才能活下去為父親報仇呢?他轉身對著門。
傑西卡聽見他的動作,說:鄧肯死了,保羅。你看見他的傷口,你為了他,現在什麼事也不能幹。
總有一天,我要叫他們全部用血來償還。保羅說。
除非你現在趕快離開。凱因斯說。
保羅感到那人把手放到他肩上。
凱因斯,我們將在哪裡見面?保羅問。
我會派弗雷曼人去找你們,大家都知道風暴經過的路線。現在快走,偉大的聖母會給予你們速度和好運。
他們聽到他走了,在黑暗中攀緣爬行而去。
傑西卡摸到保羅的手,輕輕拉著他,說:我們不應該分開。
是的。
他跟著她走到第一個箭頭,看見在他們接觸它時變暗,另一箭頭亮起來,在前面召喚他們。
他們跑了起來。
計劃中的計劃中的計劃中的計劃,傑西卡想,我們現在是否成了某個人的計劃中的一部分?
箭頭指引著他們轉過一個個彎道,經過在微弱的光線中朦朧可見的一個個洞口。路面向下傾斜,然後向上,一直向上傾斜,最後來到階梯下面,轉過一個彎,突然被一堵發光的牆擋住,牆中間有一個可以看得見的黑色把手。
保羅按了一下把手,牆轉動起來,在他們面前分開。光線射了進來,照見一個由岩石開鑿而成的山洞,一架撲翼飛機停在洞中央。一堵平坦的灰牆隱隱約約出現在飛機那一邊,牆上有一道門的印子。
凱因斯到哪裡去了?傑西卡問。
他做了任何優秀的游擊隊領導人該做的事情,保羅說,他把我們分做兩組,並作好了安排,如果他被俘,他不可能說出我們在哪裡,他不會真正知道。
保羅把她拉進室內,注意到腳下揚起的灰塵。
很長時間沒人來過這裡。他說。
他似乎相信弗雷曼人能夠找到我們。她說。
保羅放開她的手,走到撲翼飛機左邊的門口,打開門,把背包放在後座上。飛機附近被偽裝起來了,他說,控制盤上有門的遙控開關和光線控制。在哈可寧人腳下的八十年,教會他們行事一點也不馬虎。
傑西卡靠在飛機的另一邊,緩了口氣。她說:哈可寧人會在這一帶上空佈置監視力量,他們並不愚蠢。她想起她的方位感覺,指著右邊:我們看見的風暴是從那個方向來的。
保羅點頭贊同她的看法,竭力克制著心中那股突然產生的不想動的感覺。他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是也知道那是沒有好處的。今晚在某個地方,他把決定了的關係變成了深不可測的未知數。他知道他所處的時區,然而此時此刻則作為一個神秘的地方而存在。他彷彿看到自己從遠處的一個地方消失在一個山谷中,走過山谷中的無數道路,一些道路也許可以把保羅。阿特雷茲帶出山谷,許多道路則不能。
我們等的時間越久,他們準備得也越充分。傑西卡說。
進去,弄好安全帶。他說他和她爬進飛機,這時他還在費力地思考著,這是任何預知夢中看不見的盲目的緣由。他突然感到震驚,並意識到他越來越依賴預知記憶。這使他在處理這一特殊緊急事件時變得脆弱。
如果你只依靠你的眼睛,你的其他感覺會變弱。這是一個比吉斯特的公理。他此時把它用在自己身上,發誓永遠不再陷入那樣的陷阱如果經過這次危險,他還活著的話。
保羅繫上了安全帶,看到了他母親也繫好了安全帶,檢查了一下飛機。機翼完全張開,纖細的金屬葉片伸開。按照哥尼哈萊克教過他的方法,他拉了一下收縮桿,機翼收起,以便噴氣助動起飛。
他輕輕地移動啟動開關,當噴氣舵一供氣,控制盤上的刻度盤的指針就動了起來,渦輪機開始發出低沉的嘶嘶聲。
準備好了嗎?他問。
準備好了。
他摸到光線遙控開關,手在微微發光的刻度盤的映照下,形成了一片陰影。柵欄在他們面前嘎嘎響,一條沙暴發出的瑟瑟聲打破沉寂,一股帶著灰塵的微風吹打在保羅臉上。他關上他那一邊的機艙門,一下感到了突然產生的壓力。
在傾斜的黑暗中,一大片被灰塵遮蔽、顯得朦朧的星空,像被鑲上鏡框一樣,出現在原來是門牆的地方。星光照在門牆那一邊的沙丘上,一層層沙的波浪。
保羅按了一下控制盤上發亮的行動順序開關,機翼向後下方折疊,撲翼飛機被拖出了山洞。當機翼鎖住爬升體位時,噴氣艙產生出動力。
傑西卡的手輕輕壓在雙人操縱盤上,感到她兒於的動作十分有把握。她嚇壞了,然而又感到高興。現在保羅受過的訓練是我們惟一的希望,她想。他年輕、敏捷。
保羅給噴氣舵輸入更多的動力,飛機像一堵黑色的牆,對著前面的星空升起。飛機開始傾斜,把他重重拋入座位裡。他伸出更多機翼,輸入更多動力,升力機翼振動著,他們升起來,飛到岩石的上空。銀霜般的角形岩石在星光中顯露出來,被發紅的灰塵遮蓋著的月亮,從他們右邊的地平線上緩緩升起,顯示出風暴帶狀的蹤跡。
保羅的手在控制盤上跳動著,機翼發出裂響聲。飛機從極度的傾斜中恢復正常,地心引力撕扯著他們的肌肉。
我們後面有噴氣火焰!傑西卡說。
我看見了。
他把動力桿向前輕推。撲翼飛機像嚇壞的動物上下跳躍,朝南飛向風暴和弧形的沙漠。保羅看見近處四下裡的陰影周裡是岩石的盡頭,地下建築物沉入下面的沙丘裡。月亮照亮延綿不斷的指甲般的陰影那一邊沙丘一個一個地消失在陰影裡。快速推進的大風暴像戳向星星的牆一樣升上地平線。
有東西使飛機震動起來。
穿甲彈!傑西卡吃驚地說,他們使用了發射武器。
她看到保羅臉上露出野獸般的獰笑。他們盡量避免使用激光槍。他說。
但是我們沒有屏蔽!
他們知道嗎?
撲翼飛機又抖動起來。
保羅轉過頭去,瞥了一眼,說:似乎只有一架飛機可以跟上我們。
他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航向上,注視著他們前面升高的風暴牆,它像一塊可以摸到的固體東西,隱隱約約地出現。
發射器、火箭,所有古老的武器都是我們要給予弗雷曼人的東西。保羅小聲說。
注意風暴,傑西卡說,你最好不要回頭。
我們後面的飛機怎樣了?
它趕上來了。
喲!
保羅轉動了一下機翼,飛機猛然向右傾斜,飛進了那恐怖的、緩慢而洶湧的風暴牆。保羅感到臉頰在受地心引力的撕扯。
他們好像溜進了一團緩慢移動的灰塵雲中。它變得越來越濃,直到完全遮住了沙漠和月亮。飛機的響聲變成了長長的、位於地平線上的、僅僅由控制盤上綠色光芒照耀的黑暗中的低吟聲。
所有有關風暴的警告閃過傑西卡的大腦它像切割奶油那樣把金屬切開,把肉從骨頭上嚙掉,把骨頭嚼碎。她感到沙毯一樣的風在肆虐,在保羅竭力控制操縱桿時,它使他們糾纏在一起。她見他關掉動力,感到飛機急速下降,他們四周的金屬發出嘶嘶聲,在顫抖。
沙真多啊!傑西卡大聲說。
她藉著控制盤上的光線看見他否定地搖搖頭說:在這樣的高度沙並不多。
但是她能感覺到他們在沉入大漩渦之中。
保羅使機翼充分伸開,聽見它們因張力而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他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儀表,憑直覺滑行,盡力使飛機爬升到一定的高度。
他們飛機的響聲消失了。
撲翼飛機開始向左翻滾,保羅的注意力集中在方位曲線內的那個發光的球上,努力使飛機恢復水平飛行。
傑西卡有了一種神秘而可怖的感覺:他們一動不動地站著,一切運動都在飛機外面進行。一條模糊的切線飛到機窗上,一陣隆隆的聲音使她想起了四周的動力。
風速大約為每小時七百或八百公里,她想。腎上腺素的躁動折磨著她。我不應該害怕,她對自己說,口裡誦著比吉斯特的祈禱文:恐懼是思想的殺手。
慢慢地她長期所受的訓練佔了上風,又使她恢復了平靜。
我們後面有老虎,保羅小聲說,我們不能下降,不能著陸我想我不能從這樣的惡劣形勢中把我們解救出去,我們只好經受一切。
平靜從她身上漸漸喪失,傑西卡感到她的牙齒在打顫,她緊咬牙關。就在那時,她聽見保羅在背誦祈禱文。他的聲音低沉而有節制。
恐懼是思想的殺手,恐懼會帶來徹底毀滅的慢慢的死亡。我將面對恐懼,讓恐懼穿過我身,離我而去。當恐懼穿過我身、離我而去之時,我將轉身去尋找恐懼走過的路。恐懼消失,就不會再有什麼,只有我仍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