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堡,著名的「紐約圍城戰」中的最後堡壘,現在成了戰爭紀念場。那十英畝飽受蹂躪的土地被永久保留下來,以表達對人類瘋狂思想的譴責。正是這種瘋狂導致了那場「最後之戰」。但是一如既往,所謂的「最後之戰」成了倒數第二場戰爭,戰爭紀念場滿目瘡痍的建築和破壞殆盡的小巷現在又加上了私自佔房者搭建起來的陋室,西堡成了一個亂七八糟的貧民區。
西堡99號原是一個掏空了的陶器工廠。在戰爭中,接連不斷的燃燒彈爆炸引爆了倉庫,成千上萬種化學釉彩熔化飛濺,成了顏色烏七八糟的月球環形山的複製品。大片紫羅蘭色、藍綠色、焦土般的棕色,以及鉻黃色的污點被烤入了石牆之中。橙色、深紅色和紫色的噴流湧出門窗,濃墨重彩塗抹在街道和周圍的廢墟上。
這裡成了庫卡·弗茹德的彩虹屋。
頂樓被一塊塊分割開來,擠滿了各自獨立、讓人迷糊的複雜的小包廂。只有庫卡瞭解這個迷宮,甚至庫卡自己時不時都會搞糊塗。即使這層樓被搜查的時候,一個人也可以從一間屋逃到另一間,輕而易舉就能逃出最嚴密的搜捕網。頂樓這種非同尋常的複雜佈局每年都讓庫卡獲利甚豐。
下面的樓面就是庫卡那家有名的佛拉伯酒吧。在那裡,只要付夠錢,精於此道的專家會技藝嫻熟地用常見的罪孽滿足慾壑難填的客人的要求,偶爾還會為飽享罪孽的客人發明出新的罪孽。但是給予庫卡·弗茹德靈感、促成了她最賺錢的產業的卻不在地面之上,而是她的地下室。
戰爭中發生的爆炸將這棟大樓變成了彩虹色的月球環形山,也熔化了老工廠裡的陶瓷釉彩、金屬、玻璃和塑料;它們的聚合物慢慢滲下地板,落到底層地下室裡,變硬,成為閃爍的地面,質地像水晶,顏色是磷光的,古怪地振動、鳴響。
這個地方值得冒險來走一趟。你擠過蜿蜒的窄窄的陋巷,直到你看到指向庫卡彩虹館大門的鋸齒狀橙色條紋。在門口你會遇見一個身著XX世紀正式禮服的人問你:「去酒吧還是算命,先生?」如果回答是「算命」,你就會被帶到一扇墓穴一般的門前,在那裡你付一筆大錢,然後會收到一支磷蠟燭。高舉著蠟燭,你走下一段陡峭的石頭台階。台階在底層突然大幅度急轉,露出一間寬闊深邃的拱形地下室,紅光閃爍下,像不住鳴響的湖水。
你踏步走上湖面。這裡光滑如鏡。在這表面之下柔和的彩色極光持續地閃爍、發光。每邁一步都會發出清越的和弦,就像銅鈴拖長的泛音在顫動。即使你一動不動,地面依然會歌唱,這是遙遠街道的振動引起的。
在地下室的邊沿,石頭長椅上坐著其他前來尋求未來命運的人,每個人都握著他的磷火蠟燭。你看著他們,安靜地坐下,心懷敬畏。忽然間你意識到,在地面發出的輝光映照下,每個人看上去都是那麼聖潔,每一個人的聲音都是那麼神聖,他們身體的動作與地板的音樂相呼應。燭光看上去像下霜的夜晚裡朦朧的星光。
你加入了那顫動、燃燒的寂靜,默默地坐在那裡,直到一隻銀鈴高聲鳴響,一遍又一遍。整個地面產生了共鳴,形象與聲音的奇異聯繫使得周圍的顏色此時愈加明亮起來。然後,在燃燒的音樂波浪中,庫卡·弗茹德步入地窖,邁步走向地面的中心。
「到了這時,對了,不用說,幻景結束了。」林肯·鮑威爾對自己說,他瞪著庫卡那張遲鈍的面孔:肥厚的鼻子,扁平的眼睛,斑斑點點的嘴。北極光在她的面容和緊裹著長袍的身體上閃爍,但是這卻無法掩藏一個真相:她野心勃勃、貪婪而又有心計,但是完全沒有感性和洞察力。
「也許她懂怎麼表演。」鮑威爾充滿希望地喃喃自語。
庫卡在地板中心停下腳步,看上去很像一個粗俗的美杜莎1,然後她舉起手臂,想擺出一個神秘的姿勢。
1希臘神話中蛇發的恐怖女妖,見到她的人被變成石頭
「她不懂。」鮑威爾下了結論。
「我為你們到此,」庫卡用粗啞的嗓音吟詠,「來幫助你們看到自己的心靈深處。看到你們的心靈深處。你這個想……」庫卡頓了頓,接著說道,「想向一個名叫澤侖來自火星的人復仇的人……
你這個想得到木衛四上一位紅眼睛女人的愛情的人……你這個想得到巴黎有錢老叔父的每一塊錢的人……還有你……」
「喲,他媽的!這女人是個透思士!」
庫卡僵硬了,嘴巴張得大大的。
「你正在接收我的信息,不是嗎,庫卡·弗茹德?」
心靈感應的回答恐懼地發送回來,語句破碎,連不成整句。顯然庫卡·弗茹德的天然能力從未經過訓練。「什……?誰?你是……什麼?」
鮑威爾拼詞的時候小心翼翼,就像在和一位三級的超感嬰兒交流:「名字:林肯·鮑威爾。職業:高級警官。目的:查問一個叫芭芭拉·德考特尼的女孩。我聽說她參加了你的表演。」鮑威爾發射了一張姑娘的照片。
庫卡想堵住對方的信息傳遞,但手法笨拙得可憐:「滾……出去。出去。從這裡出去。出。出去。去……」
「你為什麼不來行會?你為什麼不和自己人聯繫?」
「出去。離開這裡。透思士!滾出去。」
「你也是個透思士。你為什麼不讓我們訓練你?對你這種人來說,現在這種生活算什麼生活?胡說八道一氣……探索來這裡的傻瓜的思想,用到手的材料上演一場算命的表演。有真正的工作等著你,庫卡。」
「也有真正的大錢?」
鮑威爾壓下他心頭湧起的惱怒的波濤,不是對庫卡的惱怒,他恨的是殘酷無情的進化力量。正是這種力量將越來越大的能力賦予人們,卻不剔除殘留於人類、阻止他們運用自己天賦能力的惡習。
「我們以後會談那個,庫卡。那姑娘在哪裡?」
「沒有姑娘。這裡沒有什麼姑娘。」
「別傻了,庫卡咱們一塊兒來透思透思我旁邊的顧客吧,看他們知不知道那個姑娘。瞧那頭為紅眼睛女人著迷的老騷公羊……」鮑威爾輕輕探了探他,「他以前來過這裡。他正等著芭芭拉·德考特尼進來。你讓她穿飾有圓形小金屬片的裙子。半小時後你就會讓她進來。他喜歡她的長相。她的工作就是假裝被音樂催眠。她的裙子分開,露出腿,他喜歡那樣。她……」
「他瘋了。我從來沒有……」
「再看看這位被那個名叫澤侖的男人氣得發瘋的女人吧。她常看見那姑娘。她相信她。她等著她。那姑娘在哪裡,庫卡?」
「不!」
「我明白了。樓上。樓上哪兒,庫卡?別想堵住我,我透思得很深。你是誤導不了一位一級的——我看到了。在轉角左邊的第四間房間。你這兒可真有個複雜的迷宮啊,庫卡。咱們再來一次,確定一下……」
庫卡束手無策,惱羞成怒,她突然尖聲大叫起來:「滾出去,天殺的條子!他媽的滾出去!」
「請原諒,」鮑威爾說,「我這就走。」
他站起來離開了房間。
整個超感調查只進行了短短的一瞬,只夠賴克從庫卡·弗茹德的彩虹地窖第18級台階走下第20級。他聽到了庫卡狂怒的尖叫和鮑威爾的回答,於是轉身飛奔上通向一樓的台階。
從一個門邊侍應身邊擠過時,他塞了一塊金幣到那人手中,急急地輕聲說:「我沒來過這裡。懂嗎?」
「沒有任何人來過,賴克先生。」
他飛快地在佛拉伯酒吧裡繞了一圈。緊張再緊張;緊張再緊張。緊張,憂懼,糾紛從此開始。他推搡開各種各樣勾搭他的女孩,把自己鎖進一間電話亭,戳下BD-12232的號碼。丘奇焦急的面孔出現在屏幕上。
「本,怎麼樣?」
「我們被堵住了,鮑威爾在這裡。」
「哦,我的上帝!」
「奎扎德在他媽的什麼地方?」
「他不在那裡嗎?」
「我找不到他。」
「但是我以為他會在地窖裡。他……」
「鮑威爾在地窖裡透思庫卡。我打賭奎扎德不在那兒。他到底在什麼鬼地方?」
「我不知道,本。他和他老婆一起去了,而且……」
「你看,傑瑞。鮑威爾一定已經知道那姑娘的位置了。我大概只有五分鐘時間搶在他之前找到她。奎扎德本來應該為我做這個。
他不在地窖裡,佛拉伯酒吧裡也沒有。他……」
「他一定在樓上那些鴿子籠裡。」
「這些我自己想,聽著,有沒有什麼近道能迅速到鴿子籠去?一條我可以在鮑威爾之前找到她的捷徑?」
「如果鮑威爾透思了庫卡,他也透思到了捷徑。」
「見鬼,這我知道。但也許他沒有。也許他太重視姑娘的事情。
這是個機會。我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在主樓梯後面。那裡有一面大理石浮雕。把那女人的腦袋扳向右邊。那些身體會分開,裡面有一扇門通向垂直的氣鐵。」
「好。」
賴克掛了線,離開電話間,直衝到了主樓梯。他轉向大理石樓梯後面,找到了那面浮雕,野蠻地扭動那女人的頭,只見她的身體搖晃著分開。一扇鋼門出現了。一塊滿是按鈕的鑲嵌板裝在門楣上。賴克重重地捶在「頂樓」上,猛力拉開門,踏進裡面的豎井。他腳底的金屬板立刻顛簸起來,在氣壓的「嘶嘶」聲中他被向上送了8層,直達頂樓。一個磁力絆子停住了上升的金屬板,他打開門踏出去。
他發現自己置身在一條走廊中,走廊大約30度角一直向上,然後轉向左面。地面上鋪著帆布。天花板上每隔一段距離安著一個氡球燈泡,光線閃爍不定。
「奎扎德!」賴克大喊。
沒有回答。
「科諾·奎扎德!」
還是沒有回答。
賴克向上跑過半條走廊,然後胡亂打開一扇門。門裡是一個狹窄的小房間,被一張橢圓形床鋪佔得滿滿的。賴克在床邊撞了一下,絆倒了。他爬過泡沫床墊,來到對面的一扇門,撞開門倒存外面。他發現自己落在台階上,這台階通向一間圓形門廳,裡面是一圈門。賴克連滾帶爬地下了台階,站在那裡大口喘息,瞪著周圍這一圈門。
「奎扎德!」他再次喊叫,「科諾·奎扎德!」
什麼地方傳來模糊不清的回應。賴克原地一轉,衝向一扇門,一把拉開。一個用整形手術染了紅眼睛的女人正站在裡面,賴克和她撞了個滿懷。她猛然爆發出一陣毫無緣由的大笑,舉起雙拳打他的面孔。暈頭轉向視線不清的賴克從這個結實的紅眼睛女人身邊退開,尋找剛才進來的門。他顯然是弄錯了,拽了另一扇門的把手,當他回到門外時,他已經不在環形門廳裡了。他的腳跟碰到了三英吋的被褥。他跌跌撞撞地回過身,摔倒的同時重重碰上房門,他的腦袋撞上了瓷爐的邊沿,撞得他暈暈乎乎的。
視線清晰起來時,他發現自己正呆呆仰望著庫卡·弗茹德生氣的面孔。
「見鬼,你在我的房間裡幹什麼?」庫卡尖叫。
賴克跳起身來。「她在哪兒?」他說。
「你他娘的從這裡滾出去,本·賴克。」
「我問你她在哪裡?芭芭拉·德考特尼。她在哪裡?」
庫卡扭頭大叫:「瑪戈塔!」
那紅眼睛女人衝進屋來。她手裡拿著一個神經元干擾槍,仍然笑個不停,但是那把瞄準他腦袋的槍卻毫不顫抖。
「滾出去。」庫卡重複。
「我要那姑娘,庫卡。我要在鮑威爾找到她之前得到她。她在哪裡?」
「把他趕出去,瑪各塔!」庫卡尖叫。
賴克用手背猛擊那個紅眼睛女人,正打在她兩眼之間。槍掉了下來,她後退倒地,在角落裡抽搐,依然大笑不止。賴克不去管她,撿起干擾槍將它頂上庫卡的太陽穴。
「那姑娘在哪兒?」
「下地獄去吧……」
賴克把扳機扣到第一擋。機器射出感應電流折磨庫卡的神經系統。她僵硬了,開始顫抖,皮膚因為突然湧出的汗水閃閃發亮,但是她依然搖頭。賴克猛拉扳機,扣到第二擋。庫卡的身體劇烈地震顫,彷彿骨頭都要被劈開了。她的雙眼跳動著,喉嚨裡吐出受折磨的動物所發出的呻吟。賴克讓電流持續了五秒鐘,然後關上干擾槍。
「第三擋是致命擋,」他咆哮,「大大的一個死字。我他媽的不在乎,庫卡。如果我不弄到那姑娘就只有死路一條。她在哪裡?」
庫卡幾乎已經完全癱瘓了。「穿過……門,」她嘶啞地說,「第四間……轉彎之後……左手邊。」
賴克扔下她,奔過臥室,穿出門去,進入螺旋式的坡道。他登上坡道,大轉彎,數著門,停在左邊的第四間門前。他傾聽了一下。沒有聲音。他破門而入。裡面是一張空床,一張梳妝台,一隻空壁櫥,一把椅子。
「該死的,上當了!」他喊道。他走近床邊,上面完全沒有睡過的痕跡。壁櫥也一樣沒有用過。轉身準備離開房間時,他猛地一拽梳妝台中間的抽屜,將它扯了出來。裡頭是一件霧白色的絲袍,還有一塊上面沾了些斑點的鋼鐵傢伙,看上去就像一朵邪惡的花。謀殺的凶器:那套組合式的匕首槍。
「我的上帝!」賴克大口吸氣,「我的上帝!」
他一把抓起槍來檢查了一下。轉輪裡依然裝著子彈發射後剩下的空彈殼。炸開德考特尼腦袋瓜的那一發子彈的彈殼仍舊在撞針下面。
「還沒完,」賴克喃喃道,「一個他媽的女孩不能讓我完蛋。不能,看在基督份上,一個他媽的目擊者不能讓我完蛋!」他折疊起匕首槍套裝,將它狠命塞進自己的口袋。就在這時,只聽遠處傳來一陣笑聲……不陰不陽的笑聲。奎扎德的笑聲。
賴克迅速來到歪歪斜斜的坡道,循著笑聲找到一扇深嵌在牆內、黃銅鉸鏈、半開的豪華式房門。他警惕地握緊那把神經元干擾槍,扳到致命擋,一步步穿過那扇門。一陣氣壓的嘶嘶聲,門在他身後關上了。
他進了一間小小的圓形房間,牆壁和天花板都覆蓋著深色天鵝絨。地板是透明的水晶,樓下的女性閨房看得清清楚楚。這是庫卡的「窺淫房」。
下面的閨房裡,奎扎德正坐在一張深深的椅子中,一雙肓眼呆滯無神。那個德考特尼姑娘坐在他膝蓋上,身著一件非常暴露的綴滿金屬片的睡袍。奎扎德粗魯地撫弄著她,她則一聲不吭,黃色頭髮非常光滑,深邃的黑眼睛平靜地望著空中的什麼地方。
「她看上去怎麼樣?」奎扎德不陰不陽的聲音清晰地傳了上來,「她感覺如何?」
他在和一個枯槁的小個子女人說話,那女人站在閨房正中,背朝牆壁,臉上帶著極度痛苦的表情。那是奎扎德的妻子。
「她看上去怎麼樣?」那瞎子重複。
「她不知道正在發生什麼。」女人回答。
「她知道。」奎扎德喊了起來,「她還沒瘋到那個地步。別告訴我她不知道正在發生什麼。基督!如果我還能看見該多好!」
那女人說:「我是你的眼睛,科諾。」
「那就替我看。告訴我!」
賴克詛咒了一聲,將干擾槍瞄準奎扎德的頭。這玩意兒的威力可以穿過水晶地板殺人,它可以穿過任何東西。它現在就要開始殺人了。就在這時,鮑威爾走進那間閨房。
那女人立刻看到了他。她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跑,科諾!快跑!」她從牆邊衝過來,直撲鮑威爾,雙手抓向他的眼睛。接著,她絆了一跤,面朝下摔倒了,顯然摔得失去了知覺,因為她再也沒有動彈。奎扎德摟著姑娘從椅子裡跳起來,他的盲眼直直地瞪著前方。這時賴克得出一個讓人震驚的結論:那女人摔倒不是意外,因為奎扎德也突然間摔倒在地。那姑娘從他懷裡翻倒出來,跌坐回椅子上。
顯然這是鮑威爾用思維波做到的。在他們的戰爭中,賴克第一次害怕鮑威爾——身體上的害怕。他再一次瞄準了干擾槍,這一次是對準鮑威爾的腦袋。透思士朝椅子走去。
鮑威爾說:「晚上好。德考特尼小姐。」
賴克輕聲道:「再見,鮑威爾先生。」努力穩住顫抖的手,瞄準鮑威爾的頭。
鮑威爾說:「你沒事嗎,德考特尼小姐?」姑娘沒有回答,他彎腰望著她漠無表情的平靜的面孔。他碰了碰她的手臂,重複道,「你沒事嗎,德考特尼小姐?德考特尼小姐,你需要幫助嗎?」
幫助1這個詞一出口,那姑娘一下子在椅子上坐得筆直,開始傾聽。然後她雙腿猛地一伸,從椅子上跳起來,直直地跑過鮑威爾身邊,陡然停下,然後伸出手去,好像在拉一個門把手。她扭轉門把手,猛衝進一間想像中的房間,繼續向前直衝,黃色的頭髮在空中飛舞,黑色的眼睛警惕地張大了……一道野性美的閃電。
1幫助(HELP)一詞在英文中也可用來呼救,所以讓芭芭拉想起了父親出事的晚上。
「父親!」她尖叫,「看在上帝的份上!父親!」她向前跑,短暫地停了一下,然後後退,好像在躲避什麼人。她衝向左邊,繞了半個圈,發瘋似的尖叫,目光凝定在固定的一點上。
「不!」她喊.「不!看在基督的份上,父親!」
她衝向前去,停下,和想像中抓住她的手臂搏鬥。她掙扎、尖叫,她的目光依然定在一點。她的身體僵硬了,雙手摀住耳朵,好
像有一聲巨響要刺穿她的耳膜。她向前跪倒,爬過地板,痛苦地呻吟著。然後她停了下來,拽過地上的什麼東西,依然蜷伏著,她的面孔又一次平靜了,像個死人,無生命的木偶。
賴克非常確定那姑娘剛才做的是什麼,這種確定之感讓他作嘔。她重溫了她父親的死。她為鮑威爾重演了一遍。如果他透思她的話……
鮑威爾走到姑娘身邊,把她從地上扶起來。她起身時就像一位舞蹈演員一樣優雅,像夢遊者一樣安詳。透思士摟著她,把她帶到門邊。賴克帶著那把干擾槍全程瞄準,等待最好的射擊角度。
他們是看不到他的。他無可置疑的敵人就在他身下,在致命擋的瞄準下,不費吹灰之力。只要一槍,他就可以贏得安全。鮑威爾打開門,突然將姑娘擋到一邊,讓她緊貼自己,抬頭望著。賴克屏住了呼吸。
「來吧。」鮑威爾喊道,「我們就在這裡,活靶子。一槍兩個。來呀。」他瘦削的臉上充滿憤怒。黑色的眼睛上濃黑的雙眉皺了起來。他朝上方看不見的賴克怒視了半分鐘之久,等待著,仇恨著,毫不畏懼。最終是賴克垂下了眼睛,別轉頭,避開那個看不見他的人的面孔。
之後,鮑威爾帶著溫順的姑娘走了出去,在他身後靜靜關上門。賴克知道,他已經任憑安全從自己的指尖滑了出去。他離毀滅只有一半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