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內眾人都看出沈思劍避戰之心,雖仍是招呼他來自家桌前,卻已遠不及初時的熱情。沈思劍暗鬆一口氣,亦無心再逗留,匆匆作圈打個揖,勉強留幾句場面話,揮手離去。
蘇探晴留意沈思劍說起大會二字,知道必是那振武大會,卻仍不知在何地召開。尋思既然沈思劍說四日後即要舉行那振武大會,路程應該不算遠,大概就在襄陽城附近的什麼地方,慢慢打聽總能探出來。正要拉著林純走,忽聽剛才發話的那身材矮胖的虯髯大漢招呼道:秦小哥,請先留步。
蘇探晴對他剛才仗義出言甚有好感,拱手一禮:不知兄台有何指教?
那大漢不過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獨坐一桌,騰出二個座位來:既然兩位丟了銀子,不如讓小弟做個東道。
林純老實不客氣地先坐下去:多謝這位大哥,經這三個傢伙一鬧,我倒真是有些餓了。也不避嫌,抓起大漢的筷子先吃了一口菜。
大漢朗聲道:在下姓俞,雙名千山,卻不知貴兄妹如何稱呼?
林純對他做個鬼臉:請客就請客好了,怎地那麼多廢話?莫非要我們回請麼?
俞千山顯然不慣與林純這般慧黠玲瓏的女子打交道,一張鐵面上竟有些紅了,訕訕說不出話來。蘇探晴連忙道:在下秦蘇,小妹秦純。哎呀卻是被林純在桌下踩了一腳。
只聽林純在蘇探晴耳邊低聲道:怎麼我才發現這名字聽起來像在誇我清純?
蘇探晴一想果然如此,忍不住哈哈大笑,又對俞千山苦笑道:山野中人不懂禮節,倒叫俞兄見笑了。
俞千山連忙道:無妨無妨。他顯然耳力甚好,聽到了林純剛才的話,偷偷望一眼林純,看這個賣藥女子面目姣好,聰明伶俐,目中不免露出幾分欣賞之意。
林純吃了幾口,忽停下筷子,轉過頭望著俞千山:你在笑話我?
俞千山大吃一驚:沒有沒有,我怎麼敢
林純哼一聲:你臉上神情古怪,分明是在笑我吃相難看。
俞千山連忙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我只是擔心這些菜不夠秦姑娘吃,秦姑娘想吃些什麼儘管點好了,我不需要回請。說了幾句話,額間已然見汗。
蘇探晴啞然失笑,心想這小姑娘莫不是被剛剛幾大碗酒灌暈了頭,怎麼忽然變得如此調皮?微笑道:小妹可莫再將整個酒樓的菜都端上來了。想到剛才林純將孟天鷂氣得半死,三個人都笑了,氣氛頓時輕鬆起來。
三人吃了一會,林純果是已有醉意,忽然斜著眼望向俞千山:你為何要無緣無故請我們吃飯?可有什麼目的?
俞千山喃喃道:我,我看孟天鷂那三人臨走時對貴兄妹懷恨在心,只怕會對你們不利,所以想叫住你們提醒一下。
林純仔仔細細看了俞千山半晌:你是個好人。又一指蘇探晴:不像你詭計多端。
蘇探晴只怕林純醉後洩露身份,連忙轉開話題,對俞千山道:多謝俞兄關心。不過我兄妹雖一向在江湖上走動,卻非武林中人。所謂盜亦有道,想來那三人不會與我等為難。
俞千山歎道:秦小哥有所不知,我瞭解那三人的一慣作風。神禽門雖只有師徒四人,卻是有名的難纏,江湖上人人皆知其有仇必報,若非得已,都不願與之結怨。
林純忽大聲道:萬事抬不過一個理字。任他三人如何凶狠,總不能吃了我們。難道沒有王法了麼?
王法!俞千山苦笑道:現在江湖上都知道炎陽道與搖陵堂一觸即發,一個不好,只怕立時便又是天下大亂之局,誰還顧得了什麼王法?何況當年那神禽谷谷主左狂雖然立下重誓,不再出山,但他手下的這三名弟子卻皆是遼東奴爾干都指揮使康旺轄下的侍衛,他三人在遼東一帶早就目無王法,不知做過多少傷天害理的事,到了中原後亦不知收斂。我認得他們真算是瞎了眼
蘇探晴奇道:我只知大明在遼東建有遼東都司,這個奴爾干指揮使康旺又是個什麼官兒?
俞千山道:遼東女真族一向不服遼東都司管轄,在奴爾乾等地自建一個奴爾干都司,直屬朝廷。那奴爾干指揮使康旺勢力頗大,更是收羅了一些奇人異士為其所用,這神禽谷三弟子皆是女真人,藝成後便投靠康旺做了侍衛。女真外族對中原漢室一向虎視眈眈,他三人此次來亦是不懷什麼好意,恐怕是要趁炎陽道與搖陵堂爭霸之時混水摸魚,好分得一杯羹。
蘇探晴心道:大明江山初定,如今炎陽道與搖陵堂的紛爭一起,外族皆是蠢蠢欲動,這振武大會一開,先有那蒙古高手鐵先生與勃哈台,現在又多了這三位女真高手,自己須得想出什麼萬全之策,破壞他們的奸計。正思咐間,卻聽林純向俞千山問道:你卻如何知道這些事情?
俞千山正容道:實不相瞞,我亦是來自塞外,雖不與這三人同路,但以往去遼東時見過幾面,所以對他們的來歷十分清楚。
林純眼睛一亮:我亦是生於北方,只是從來沒有去過那裡,倒想有什麼時候去看看塞外風光。卻不知俞大哥是北地何方人氏?
俞千山細細看一眼林純,笑道:我祖籍嶺南,卻非北方人氏。林純哦了一聲,臉露失望之色,復又端起酒一飲而盡。蘇探晴知她想到了自己的身世,拍拍她的肩膀,又對俞千山問道:卻不知俞兄此次回中原有何貴幹?可是省親麼?
俞千山乾咳一聲:我流落塞外多年,與老母親相依為命,中原哪裡還有什麼親戚。此次回來咳咳,有些事情要打理一番。
蘇探晴聽俞千山言語中似有隱情,拱手道:既然俞兄要事在事,我們不便打擾。多謝俞兄相請,後會有期。
俞千山急忙挽留道:秦小哥留步。那孟天鷂尚未去遠,若是當面撞見只怕會對兩位不利。
蘇探晴歎道:我兄妹二人在江湖上漂泊,四海為家,也算是見過些風浪。既遇見這些惹不起的惡人,惟有避開方為上策。小弟一會兒就帶著小妹離開襄陽這是非之處,何忍連累俞兄。
俞千山沉吟道:有道是天涯相見亦有緣。既能與兩位相識,說什麼也不能讓你兄妹二人有個什麼閃失。若秦小哥不嫌棄,今晚可搬到襄陽城南的升雲客棧與我同住。嘿嘿,別人怕那神禽谷三弟子,我可未必放他們在眼裡。
蘇探晴推辭道:俞兄既與那神禽谷三弟子是素識,又何苦為我兄妹與他們反目成仇,不若就此分別,日後有緣再會。
俞千山望一眼醉意可掬的林純,顯是不願就此分手,又問道:卻不知兩位意欲何往?
林純只顧一杯杯飲酒,心頭煩悶,早不耐煩與俞千山說話,只想快快打發了他,想到蘇探晴早上說起過諸葛亮,順口胡謅道:我這大哥自幼熟讀三國,最崇拜蜀國丞相諸葛亮,此次來是要去隆中憑弔一番呢。
俞千山一愣,拍桌大笑:巧了,小弟亦打算去隆中,何不一路同行,也算可有個照應。旋又想到一事,喃喃道:不過,我勸兩位不如過幾日再去隆中,因為,唉
林純抬起頭喝道: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說話如此吞吞吐吐,拖泥帶水?
俞千山受林純一激,忍不住大聲道:不瞞兩位。過幾日在隆中就要召開一場聲勢浩大的武林盟會,不但我是因此而來,神禽谷那三名弟子亦是因此而來,我只怕
蘇探晴一聽大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那振武大會便是在隆中舉行,尚未說話,林純已叫道:俞大哥剛才不是說不怕那三個怪物麼?原來口是心非,心底仍是怕他們的。
俞千山聽林純如此說,一股豪氣湧上胸中:好,我便與兩位同去隆中,若是那孟天鷂再敢來生事,便讓他知道我俞鐵劍的厲害。
蘇探晴正中下懷,謙遜幾句便答應下來。卻聽林純嘻嘻一笑:原來俞大哥外號喚做俞鐵劍,聽起來倒是十分威武呢。什麼時候我也起個狠惡的名號,管叫那些壞蛋不敢欺負我。
俞千山看到林純酒意上湧,一張紅樸樸的臉上巧笑嫣然,心底早著了慌,面上一熱,苦笑道:秦姑娘莫要笑話我,這不過是一些朋友抬愛,就如那些江湖上騙人的小把戲一般,全然當不得真。哈哈。蘇探晴卻早注意到俞千山肌肉虯結,筋骨有力,剛才面對神禽谷三弟子時亦是氣定神閒一派高手風度,雖不曾聽聞其名頭,但觀之手底下應當不弱。與俞千山寒暄幾句後,忽覺得林純意外地安靜,轉頭一看,林純竟是不勝酒力,趴在桌上昏然睡去,看她粉頸通紅,只怕這一醉尚不淺。
蘇探晴無奈搖頭,與俞千山對視苦笑。
俞千山道:此處人來人往,睡在這裡可不好看,秦小哥還是隨我去升雲客棧將小妹先安頓好再說吧。
蘇探晴有意要俞千山帶他們去振武大會,也不推辭,謙讓幾句便答應下來。只是看著林純爛醉如泥的樣子,一時不知應該拿她如何是好。俞千山見蘇探晴皺著眉頭,卻會錯了意,大掌一拍額頭:對了,我倒忘了你們丟了銀兩。秦小哥儘管放心隨我走,有我俞千山在,什麼事也不用發愁。
蘇探晴只得硬著頭皮半扶半抱把林純攙起來,手中抱著她火燙的嬌軀,耳中聽著她喃喃囈語,不由臉熱心跳,迷迷糊糊地隨俞千山到了那家升雲客棧。
俞千山來自民俗較為開放的塞外,只道他兄妹二人同居一室無有不便,不由分說先訂下了他隔壁的一間客房。蘇探晴既要裝得囊中羞澀,又苦於不好解釋自己與林純並非兄妹,亦只得由著他。先將林純放在床上睡好,二人讓店家沏上一壺茶,來到俞千山房內談話。
那俞千山雖是又矮又胖,生著一張粗豪面孔,胸中卻有丘壑,見識極廣,兩人談天說地,聊得十分投機。
蘇探晴自是留意向俞千山打探振武大會的消息,俞千山倒是對這位秦蘇絲毫沒有疑心,加上亦想多瞭解一些秦純之事,對蘇探晴知無不言。在蘇探晴的旁敲側擊下,漸漸理出了整個事情的脈絡。
原來這些年來炎陽道勢力龐大,、鋒芒畢露,既有武當少林等名門大派的鼎立支持,再加上秋雲微淡月五大護法實力超卓,江南各門派大多歸服,儼然已是天下武林第一大幫。在盟主俠刀洪狂的領導下,鋤強扶弱,劫富濟貧,又公告天下,定下許多規矩,令整個江湖井然有序。不過炎陽道此舉雖被百姓稱讚,卻亦得罪了不少江湖同道,且不提那些靠打家劫舍為生的黑道人物,就連一些白道上久負盛名的宗師前輩,看到炎陽道處處插手、凡事爭先,亦覺風頭被搶,面目無光,表面上雖對炎陽道表示支持,心裡卻頗有微詞,暗加掣肘。隨著搖陵堂在洛陽崛起,江湖大勢終於明朗,搖陵堂霸佔中原,炎陽道雄踞江南,經過幾年的相安無事後,各種矛盾終隨著洪狂身死、顧凌雲身陷洛陽而全面爆發。
此時洪狂已死的消息已由搖陵堂傳出,而搖陵堂雖然封鎖了顧凌雲被擒的消息,但江湖上亦早有流言。人人都以為炎陽道必將集結全力與搖陵堂決一死戰,偏偏炎陽道卻是一直隱忍不發,於是又惹得傳聞四起,皆認定炎陽道群龍無首下即將分裂,搖陵堂必將勝得這一戰。但搖陵堂由於是朝廷暗中支持,手下良莠不齊,向來聲名不佳,一些有遠見之士皆耽心若搖陵堂一旦統領江湖,正道從此不振。在這樣的情況下,幾名江湖宿老聯合起來,更說動了炎陽道中四護法柳淡蓮,廣撒英雄貼策動了此次振武大會,意在振興武道,攜手共抗搖陵堂,頓令許多原本打算觀望炎陽道與搖陵堂決戰的江湖客俱都加入進來。
蘇探晴聽到此處,試探道:小弟雖不是武林中人,卻一向對江湖上的俠客心生尊敬。聽俞兄說到此次振武大會集結了天下英雄,不免心癢難耐,不知俞兄可否帶我們兄妹二人參加,也可多增幾分見識。
俞千山歎道:帶你們去瞧瞧熱鬧原也無妨,不過此次情形卻有些特別。依我看,還是能免則免,不必多生事端。
蘇探晴問道:聽俞兄這般說,莫非這大會有什麼不同尋常之處?
俞千山起身繞房間踱步,沉聲道:你可知道此次振武大會的幕後主使是何人?
蘇探晴道:你方才不是說是幾名江南武林宿老聯手發起的麼?
俞千山搖搖頭:江南四老只是表面上的幌子,真正的主使實是另有其人。
按理說俞千山既然不願明言,蘇探晴自應當知趣不再詢問。但他心想俞千山既是來自塞外,或知曉一些內情。索性裝做不懂江湖規矩,露出極感興趣的樣子追問道:難道此次振武大會並非表面上的武林盛會,而是另有目的?
俞千山細細看了蘇探晴良久,方開口道:我與秦小哥一見投緣,更看你骨相清奇,應是誠信之人,所以亦不願瞞你,此事你心知肚明就是了,且不可四處亂說,以免招來殺身之禍。
蘇探晴想那張宗權與蒙古高手插手振武大會之事何等隱密,縱使俞千山知道內情,但他與自己初識不久,理應不會交淺言深,他所說的或是另有他事。當下故作好奇道:俞兄可莫嚇小弟,不過是一場大會,這裡面又能有什麼殺身大禍?
俞千山不答反問:秦小哥可知道張士誠其人麼?
蘇探晴點頭道:俞兄說得可是昔日與明太祖爭奪天下的武林大豪張士誠麼?
俞千山放低聲音道:正是此人。而此次振武大會的幕後主使,便是那張士誠之嫡孫張宗權。
蘇探晴暗叫慚愧,想不到俞千山對自己如此信任,連此機密之事亦不隱瞞,面上卻假意裝作吃了一驚:這,他們總不成是想要謀反吧?
俞千山歎道:所以我才不願意秦小哥沾惹到其中,這等事情向來是朝廷大忌,若是一旦案發,輕則下到獄中,重則是性命不保抄家滅族之禍啊。
蘇探晴見俞千山對自己知無不言,欣賞他是個爽直率性的漢子,忍不住提醒道:俞兄明知如此,又為何要參與此事?
俞千山皺皺眉:秦小哥有所不知,其實我心中亦是十分矛盾。
蘇探晴勸道:俞兄有何心結,何不對小弟說說,或能開解一二。
俞千山沉默半晌,長歎道:家父本是嶺南人氏,十九年前隨當今永樂皇帝遠征蒙古而至北疆,因在軍中被人陷害,只得掛冠而逃,自此流落塞外,不久後便抑鬱而亡。臨終前囑咐我與母親道:中原雖好,但漢人中多有奸詐之徒,倒不若在這塞外終老一生,與那天性純樸的蒙人為伴,亦可免於被人算計
蘇探晴對此倒是大不以為然,心想漢人中亦不乏光明磊落的漢子,俞千山的父親必是受了冤屈後心性大改,連自己的同胞都記恨於心。
俞千山續道:那時我才八九歲的年紀,我母親聽從父親的遺言,便帶著我留在塞外長駐。其時漢蒙交戰不休,我們雖住在蒙人部落裡,但若有軍隊查出我們的漢人身份,只怕亦是不由分說便砍了頭。所幸那些蒙古百姓中大多是好人,替我母親隱瞞過去,把我當做蒙古孩子收養,我從小便與蒙古孩子廝混為伴,騎射皆精,還說得一口流利的蒙古話,旁人都當我是蒙古人,有時連自己都忘了自己是漢人。後來無意間遇見一位遊歷到塞外的武林異人,他見我年紀雖小卻有些力氣,更有漢族血統,便給我傳授高深武功,教我不少道理。蒙古人崇尚武技,待我藝成後漸漸在塞外有些薄名,還得了一個鐵劍無敵的綽號,成為蒙古族中有名的勇士。如此一晃便是十餘年,與一幫兄弟每日飲酒牧馬,與那青天白雲為伴,倒也逍遙自在
蘇探晴原本天性寬厚,與世無爭,聽俞千山說起在塞外與那青天白雲為伴,遠離這世間的勾心鬥角,頓時心有所動,不由想到自己小時候替人放牛時,生活清貧卻是無憂無慮,如今雖學成了一身武功,許多煩惱亦隨之而來,不由歎了一口氣。
俞千山從懷中拿出一張燙金貼子,接著道:半個月前,我忽接到這張英雄貼。原來江南武林要在隆中召集天下英雄,開一場振武大會。我在蒙古雖有些名聲,但那江南武林一向看不起外域門派,更何況漢蒙武林素來交惡,怎麼會想到請我這個來自蒙古的人去參加?不過我雖有些懷疑,但在塞外閒得久了,早想出去闖蕩一番,可又想到家父臨終之言,不免有些猶豫不決,索性要將這英雄貼一把火燒了,也免得徒增煩惱。正疑惑間,卻有蒙古大汗帳下的第一勇士鐵湔來訪,言談中才知道給我發來英雄貼竟是他的主意,而此次振武大會的真正發起人並不是江南武林,而就是那張宗權
蘇探晴心知這鐵湔必是昨夜在那荒谷中遇見的鐵先生,脫口問道:我曾聽說蒙古第一勇士是個名叫勃哈台的蒙古人,怎麼換做了鐵湔?
俞千山奇道:想不到秦小哥竟然還知道這些武林中的事情。
蘇探晴話一出口,已知必會惹俞千山生疑,連忙解釋道:小弟走南闖北,亦結識過不少武林人士,聽他們無意中說起過。
俞千山只是微微一笑,似乎並無疑心:秦小哥說得不錯。蒙古人好武,每年都會舉行角力大會,最後的勝利者便被譽為第一勇士。以往蒙古第一勇士的名頭都是被那勃哈台所奪,但在一年前的角力大會上,卻是由鐵湔擊敗了勃哈台,這第一勇士之位自然也就歸他所有了。這鐵湔本是蒙古大汗帳下的一位客卿,因他有漢人血統,所以一向並不受重用,卻不料在此次角力大賽中異軍突起,不但奪得了第一勇士的名頭,更借此機會平步青雲,被大汗賜為親衛統領。
蘇探晴忍不住問道:鐵湔既然有漢人血統,蒙古大汗為何還要用他?
俞千山道:蒙古人攻下大宋後,網羅不少奇人異士,鐵湔的父親乃是昔日元朝皇帝的重臣,娶了蒙古女子為妻,所以他亦有一半的蒙古血統。不過我聽說鐵湔在角力大會之前僅以謀略稱道,許多人甚至不知他會武功,卻能在此次角力大會上擊敗勃哈台,可謂是三年不鳴、一鳴驚人。而且他身懷絕頂武功,卻能隱藏多年,直到武功大成後方奪得第一勇士之位,其城府之深,亦可算是天下少有了。
蘇探晴昨夜對鐵湔的印象極深,聽俞千山這番話才將他的來歷略知一二,暗中將這些資料記在心中:閒話休題,俞兄請繼續講那振武大會之事。
俞千山呷一口茶,續道:當年張士誠雖被朱無璋圍困於平江城中,最後城破自縊而死,但他手下尚有一批極忠心的護衛,城破時拚死救出張士誠的小兒子,自此流亡江湖,這五十年來時刻不忘替張士誠報仇,重奪江山。但那朱家天下甚得人心,他們幾次起事皆被剿滅。事隔多年後,當年的一幫鐵血護衛亦死得死逃得逃所剩無幾,後來不知張宗權如何與鐵湔相識後,竟想到要去與蒙古人聯合,借蒙古鐵騎的力量逐鹿中原。這鐵湔不但武功蓋世,更是熟讀中原諸典,文材武略皆是上上之選,依我猜想這次便是他定下的計劃,要趁著此次炎陽道與搖陵堂即將開戰的當兒,藉著振武大會的名頭集結江湖各路英雄,好讓張宗權伺機奪取天下。於是張宗權先回中原與江南武林商議發起大會,而鐵湔則聯絡塞北各族高手,暗中潛回中原以助張宗權行事,所以就找上了我
蘇探晴雖早知張宗權聯合蒙古人之事,但聽到這裡亦忍不住拍案大怒道:那張宗權想篡位也就罷了,卻怎麼投奔蒙古韃子?那些蒙古人對我中原垂涎已久,更不甘心被驅逐於塞外,這張宗權與之聯手何異於與虎謀皮,倒頭來只怕是引狼入室,成為千古罪人。
俞千山聽蘇探晴罵得慷慨激昂,默然不語,蘇探晴忍不住出言點醒:俞兄應知漢蒙兩族仇恨極深,蒙古人當年鐵騎踏破中原,殘殺漢人,強擄妻女,簡直無惡不作。俞兄雖長於塞外,卻是正宗漢族血統,豈能助紂為虐,為虎作倀?
俞千山目中閃過一絲痛苦,歎道:秦小哥說得好。但你可知道蒙古人被朱元璋逐出中原後,已是四分五裂,再無昔日霸氣,反是被大明官兵四處追殺。我久駐塞外,這些年來一旦邊防有急,攜妻帶子奔逃流離的卻都是蒙古人。我雖不是蒙古人,但看在眼裡,亦是感同身受,若不是身懷武功,也保不定那日就死在亂軍刀下了
蘇探晴料不到俞千山說出這番話,愣了一下。他亦對漢蒙邊界之間發生的事情略有耳聞,只得暗歎一聲,這份仇恨也不知幾生幾世後才能化解。
俞千山又道:其實鐵湔早查明了我漢人身份,亦知道家父當年正是被大明官兵所陷害,對朱家皇帝懷著一份恨意,所以前來找我相助。他言明蒙古人這些年元氣大傷,並無能力再犯中原,此次大汗本不願意幫張宗權,但張宗權答應奪取朱家天下後便與蒙古人和平相處,化解雙方數世的血仇,大汗信其言,這才派鐵湔負責此事。我深明蒙古人好勇鬥狠的天性,知道鐵湔此話恐有些言不由衷,姑且聽之。鐵湔見我不為所動,忽說若我肯來中原,他亦可調動手下,替我查出當年陷害我父親的仇人。我一聽之下登時跳了起來,幾乎馬上就要答應了他
蘇探晴插言道:俞兄豈能輕易相信那鐵湔的話?何況無論是張宗權與朱家之間,還是你父親與那仇人之間,都本是漢人間的恩怨,又何必要他蒙古人插手?
俞千山咬牙道:你可知道那仇人不但害我父親鬱鬱而終,更令我看到了天下最淒慘的事兒,其時我雖然只有八九歲,但那些慘況時時在我夢中出現,令我一生難安。父親臨終前雖切切告誡我不可報仇,但我心中早就發下毒誓必要手刃仇人。如今有這樣一個機會,我又怎能放過?
蘇探晴看俞千山驀然眉豎唇裂,眼中如要噴出火來,渾若變了一個人。知他所說少年慘遇必是刻骨銘心,不忍追問。
俞千山喝一口茶,喘了口氣,情緒稍稍平復:幸好待我稍稍冷靜下來,想到雖是自小生活在塞外,但胸中流得總是漢人的血,縱是報仇心切,又何嘗甘願幫蒙古人殘殺同胞,一時猶豫不定,索性先假稱母親身體有恙,婉拒了鐵湔。鐵湔也不動氣,只是冷笑道:你既然已知道了這秘密,卻又叫我如何放心?聽他話中的意思,若是我不答應便要殺人滅口。他不僅身為蒙古第一勇士,更是大汗親衛統領,手下能人眾多,若是真要殺我,亦不過是舉手之勞。我雖大不了拼上一條性命,可又顧忌著家中老母,只好忍著氣請他寬限幾天,再考慮一下。鐵湔大概也看出我心有所動,就說等幾天再來聽我回復,辭別而去。那一夜我輾轉反側,一會夢見少年時的慘遇,一會又夢見幫著鐵湔去殺漢人,那些漢人臨死前皆是怒瞪雙眼看著我,口中一字一句地罵我是狗漢奸待這漫漫長夜醒來後,已是汗濕全身。我想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豈能受他這般威脅?報仇之事亦無須假手他人,最後終於拿定主意連夜帶著母親遠走高飛,管他張朱爭霸也好,漢蒙相鬥也好,我自尋個偏僻的地方安心奉孝母親,待她老人家頤養天年後再伺機來中原找仇人報仇
蘇探晴雖聽俞千山如此說,但既已來到中原,想必是經過一番天人交戰,忠孝無法兩全下才被迫答應了鐵湔,心中定是痛苦非常,不由泛起一絲同情,舉杯道:無論如何,小弟都知道俞兄是個好漢子,先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俞千山點點頭,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我本打定主意不再管此事,收拾東西打算當天就帶著母親離開,可誰知尚未行路,卻正好遇見了那位傳我武功的武林異人。這位武林異人早年大概曾受過什麼刺激,將過去的事情都忘記了,平日亦總是瘋瘋癲癲,不時有非常言行,令人難以捉摸,雖傳我武功,卻說未得師門允許不能收我為徒,堅持不讓我叫他師父,可在我心目中,除了母親外,他就是我最親近的人。他一慣行蹤不定,自我藝成後便再也沒有見過他,只道其雲遊天下,想不到竟還記得我。我正心頭苦悶,便將這件事源源本本告訴了他。而他聽我講完自己的想法後,只說了一句話,頓令我改變了主意。
蘇探晴本以為俞千山被鐵湔逼迫下方不得不答應他,料不到竟有這樣的緣故,連忙問道:這一句話能令俞兄改變主意,必是極有道理,小弟願聞其詳?
俞千山緩緩道:他告訴我說:練武習藝,或可為害百姓,或可替天行道,雖是同一把刀,卻是執在兩個人手上。
蘇探晴聞言一震,一些苦思不明的難題剎時迎刃而解。比如他本一直以為若不是因顧凌雲的緣故,自己斷不會插手到搖陵堂與炎陽道的爭鬥中來,此刻聽到俞千山這句話,頓時猶遭當頭棒喝,但覺一股熱血驀然衝到喉頭:此語果真是金玉良言。似我等習武之人,面對是非關頭正要有所決斷,萬萬不可一走了之。正所謂鐵肩擔道義,有些事情原是避無可避,豈能袖手不理?人生不過百年,庸然一生碌碌無為有何趣味?倒不如放手一博,只要活得痛快,功過是非皆由後人評說。
俞千山大掌一拍:秦小哥說得好,我知道是這個道理,卻不能似你說得這樣明白。他一挑眉,昂然道:我聽那武林異人的這句話,忽覺得心裡一亮,茅塞頓開。想我堂堂一個漢子,苦修武功數十年,無論報仇也好,為國為民也好,總要做出一番事情來方不枉此生。若只想著躲避事非,偏安一隅,又有何用?於是,我便決意答應鐵湔來中原走這一趟。
蘇探晴凝色道:俞兄且聽我一言:在我看來,錚錚男兒練就一身本事,或是保家衛國,馬革裹屍而還;或是護百姓生計平安,除強扶弱。如此,方不愧俠肝義膽這四個字!
俞千山深深望著蘇探晴的眼睛,伸出雙手,一字一句道:秦小哥不必生疑,我雖答應了鐵湔走這一趟,卻絕不會做那殘害同胞的事情。
蘇探晴看出俞千山心中至誠,緊握住他的雙手:無論如何,小弟都是相信俞兄的。
俞千山面上泛起一絲感動:不錯,我雖表面上答應了鐵湔,暗中卻早打定主意,一切相機行事,做我應該做的事情,絕不會聽其擺佈。他長歎一聲:我從塞外一路行來,這些念頭藏在心中從未對人說起過,想不到與你初識不過半日,便能一吐心聲,真是痛快!
蘇探晴除了顧凌雲外,在關中浪蕩多年亦難有一個知心好友,想不到無意間在襄陽城認識了俞千山,雖不過半天光景,卻已有相交多年的感覺,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真是奇妙,果是造物弄人,不禁唏噓而歎:所謂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年齡的差別,貴賤的懸殊,都不足以妨礙真正的友情。
俞千山重重點頭,兩人目光相視,四手緊握,感受著彼此間一份真誠的友誼。
蘇探晴道:四天後便是那振武大會,俞兄有何打算?
俞千山沉聲道:我聽從那武林異人之言,告別母親與一干兄弟,也不與鐵湔一路,獨自往隆中行來。我雖是第一次來中原,但自小便常聽家父說起中原風光,江南美景,心中早就十分嚮往。這一路上遍覽奇山秀水,更是激起胸中雄志,要做出一番成就來。我在襄陽已呆了幾日,暗中打探到不少消息。原來張宗權雖然策劃了此次振武大會,但為避耳目,卻是躲在暗處並不出面,亦絕口不提爭天下的念頭,只是藉著振興武道、對付搖陵堂的名目,先將各門各派的英雄集結起來,至於下一步的計劃,我卻不得而知了。想來總是利用這些武林好漢的力量去做他奪取天下的美夢。而我此次來中原只想結識一些血性男兒,再暗中查訪我那個仇家的下落,這天下姓朱也好姓張也好,都不關我的事
蘇探晴想起昨晚在那荒谷中偷聽鐵先生等人的對話,點醒俞千山道:大明國力強盛,那搖陵堂主擎風侯坐鎮洛陽,動輒便可調來數萬官軍,這些武林豪傑雖個個能以一當十,畢竟人數太少,何況兩軍對陣又不比武林爭鬥,以區區千人對抗數萬官兵,簡直是螳臂當車、以卵擊石。這張宗權既是張士誠的後人,必是精熟兵法,豈會不知這道理?依小弟的猜想,恐怕他只是利用這些武林豪傑吸引朝廷的注意力,待大明派出重兵來剿時,蒙古鐵騎便將直襲京師!
俞千山一震:不錯,若非如此,鐵湔也不會如此熱衷其事了。我雖是漢人,但自幼長於塞外,蒙古人亦可算是我的兄弟,何忍見雙方拚殺,戰火重燃?他眼中射出一道精光,緩緩道:縱是拼得性命,亦絕不能讓漢蒙邊界再沾上血腥。
蘇探晴撫掌而歎,又對俞千山深鞠一躬:小弟知道這才是俞兄的肺腑之言,俞兄如此深明大義,小弟先替天下百姓謝謝你。
俞千山連忙扶住蘇探晴,赧顏道:秦小哥且莫如此。我雖有此心,但卻實在不知應如何下手破壞張宗權與鐵湔的奸計。
蘇探晴沉吟道:此次與會者眾多,其中自不乏有智之士,豈能都被張宗權利用了?俞兄何不暗中聯合一些明理之士,去做一些真正有利於民的大事。
俞千山黯然道:我早有此意。在襄陽也遇見了幾位參與振武大會之人,本以為可尋到些同道中人,誰知言談中發現都是些浮誇之輩,只想著如何在振武大會中博得一份虛名唉,不免讓人有些心灰意冷。
蘇探晴昂首道:俞兄不必氣餒,豈不聞雖千萬人吾往矣。任他人怎麼想,只須無愧於心,便是吾輩本色。
俞千山點點頭,拍拍胯下佩劍豪笑道:秦小哥說得對。我這把寶劍也閒得久了,且去那振武大會上一試鋒芒。
蘇探晴趁機問道:俞兄認得那鐵湔,卻不知他是否已到了襄陽?
俞千山道:我離開塞外後與鐵湔並無聯繫,但今早曾見過他的一位心腹,想必他已經到了城中。振武大會聲勢不弱,這幾日襄陽城中來了不少人,像今日在那酒樓中所見的劍底連環沈思劍乃是江南四老中的人物,便是此次大會的發起人之一。
蘇探晴心想鐵湔既已來了,張宗權、錢楚秀與那蒙古高手勃哈台應是一起入了城,倒可通知吳夢通發下榜文通緝錢楚秀,也好讓鐵湔頭疼一番。隨口道:我看那沈思劍亦是空有名望,面對著神禽谷三弟子的挑畔唯唯諾諾,真是掃盡了江南武林的顏面。
俞千山苦笑道:這些江湖宿老成名已久,太過看重一身虛名,自然沒了血性。
蘇探晴有感於心:居高者形逸而神勞,惟有那些橫逆貧苦者方不失清標傲骨。
俞千山長歎:其實這道理大多數人都明白,只是被眼前的功名利祿所蒙蔽了,不能適時放手罷了。
蘇探晴笑道:名利二字,誤人至深。或是俞兄長於塞外的緣故,方能將這些虛名置於身後,實是難得可貴。
俞千山嘿然一笑:正是如此。若我在中原過慣了燈紅酒綠的生活,亦難保不起功利之念,哪還能有這般灑脫心態。以往倒不覺得塞外有多好,如今卻真是懷念那千里平川,茫茫草原了。
蘇探晴揚聲長吟:山如削,天沈闊,盡載燈火歸村落。傷漂泊,遣行客,欲逐風飛掃塵漠。聽俞兄這一說,小弟以亦不由心生嚮往,真想立時去看看那塞外風光,以舒胸襟。
俞千山反覆念著那一句欲逐風飛掃塵漠,哈哈大笑起來:我雖僅粗通文墨,卻也聽得出此句中盡露的豪情。我看秦小哥是個性情中人,反正你兄妹二人流落江湖亦不是個辦法,倒不如隨我同去塞外。
蘇探晴眼睛一亮,緩緩點頭:小弟久有此意,日後若有機緣,定會往塞外一行。
俞千山撫掌道:既然如此,趁那振武大會尚未開始,我們不如明天便先到隆中,你們兄妹只管去憑弔諸葛亮了結心願,我則暗中尋訪些消息,然後你兄妹二人回到襄陽城,等我了結此事後一起同赴塞外,再不管這中原武林的閒事。他與蘇探晴一見投緣,生怕他兄妹二人在襄陽城中撞見孟天鷂等人,平白生出什麼事情來,索性趁神禽谷三弟子都在襄陽之際先去一趟隆中,此中良苦用心,卻是不便訴之於口了。
蘇探晴確是想先去隆中查看一下,心想到了隆中後再隨機應變不遲,總不能真讓俞千山撇下自己與林純獨自去赴振武大會。又見到俞千山一付急不可待的樣子,隱隱猜到其用意,微笑道:俞兄倒是個急性子。便如你所言,明日一早先去隆中。不過小弟尚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做,恐怕還要走一趟金陵府,一時還不能騰出時間去塞外。不過俞兄盡可放心,我既然答應了,遲早亦會去塞外找你。他既當俞千山是朋友,實是不願意對他多加隱瞞,忍不住略略透露一些自己的事情。
俞千山倒不在意,洒然一笑:秦小哥盡可先去辦你的事情,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開口便是。又找出一隻大酒袋:來來來,先嘗一嘗我從塞外帶來的馬奶酒,這酒澀中帶酸,入口燙腑,正是男兒本色。
酒逢知己千杯少。兩人相見恨晚,盡興痛飲,眼看天色不早,蘇探晴想到他與林純的行李尚留在襄陽總兵府內,其餘東西也還罷了,那洪狂的首級可不能有失,便假稱去原住的另一家客棧取行李,請俞千山幫他照看林純,自己則離開了升雲客棧。
蘇探晴來到大街上,剛剛走了幾步,忽看見那神禽谷中大弟子衛天鷲身影在人群中晃過。他心想神禽谷這三弟子亦是來自塞外,或許與鐵湔先生有關,何不暗中跟蹤他,最好能查到鐵湔等人的落腳處,然後讓吳夢通帶兵去捉拿錢楚秀,必會令鐵湔等人頭疼不已。最好能將事情鬧大,若是天下英雄皆知張宗權與臭名昭著的三笑探花郎錢楚秀沆瀣一氣,豈肯聽他號令。
蘇探晴雖已與衛天鷲在酒樓中朝過面,但他身為殺手之王的弟子,自然精通易容之術,先朝旁邊的店舖中要了一碗水,找個僻靜的角落,從懷中取出一粒藥丸,以水化開後塗在臉上,頓時面目焦黃,活像生了一場重病。再將衣服反穿,轉眼間已變為一個入城趕集的莊稼漢子。
衛天鷲個頭極高,在人群中很好辨認,蘇探晴遠遠躡著他,不多時果然跟到一家客棧。他心知鐵湔等人都是高手,若是貿然跟入只恐會被發覺,靈機一動,招手叫來店小二。
店小二本看蘇探晴一付農家漢子的裝束,有些不願答理,蘇探晴不由分說往他懷裡塞入幾兩銀子,那店小二憑白無故發了一筆小財,頓時換上一張笑臉:這位客官有何吩咐?可是要住店麼?
蘇探晴向他問道:剛才走入客棧中身材瘦高之人可是住在你店中?
店小二點點頭,蘇探晴又問道:與他一同來的還有什麼人?
店小二眼露疑惑之色,欲言又止。
蘇探晴急中生智,順手從懷中掏出一物,在店小二的眼前晃了一下,笑道:你莫害怕,我乃是洛陽城的捕快,懷疑那人是官府通緝多年的江洋大盜,所以才暗地跟蹤。儘管把你知道的情況如實告訴我,若是將他擒住了,少不得又有獎賞。
店小二急切間哪看得清楚蘇探晴所拿的不過是擎風侯所賜的通關文諜,只見到上面通紅官印,自是深信不疑,連忙道:捕快大人你可來得正好,小的早就看那幾個不是什麼正經來路,尤其是那個鷹勾鼻子,氣焰極是囂張,我們伺候得稍稍慢些就拳腳相加。邊說還邊將自己頭上一個青包指給蘇探晴看。
蘇探晴肚內暗笑,知道他所指的鷹勾鼻子正是孟天鷂:我知道他們有三個人一同住進來,卻不知還有沒有其餘同黨?
店小二低聲道:他們住了三日,除了用餐吃飯極少出門,每日呆在房間內也不知做些什麼。對了,今天清晨倒是有個人來找他們,那人約摸四十餘歲的年紀,看起來倒像個斯文的讀書人,也不知怎地與這三個江洋大盜混在一起。小的送水時聽到剛才那個瘦高個稱呼那人什麼先生,只怕真是個教書先生
蘇探晴忙提醒道:可是鐵先生?
店小二一拍腦袋,忙不迭拍蘇探晴的馬屁:還是捕快大人利害,他們正是叫那人為鐵先生。
蘇探晴又問道:你可知那鐵先生住在什麼地方?
店小二道:我見那個教書先生辭別這三個江洋大盜後,出了門就往東門大街行去,那裡有家長安客棧,是本城最大的客棧,保不準就住在那兒。
蘇探晴正色道:這三個都是武功高強,我亦要佈置妥當後才帶人來抓他們,你可切記保守秘密,莫要走露風聲,讓他們逃脫了。
店小二連忙道:捕快大人放心,小人曉得其中利害,絕不會對人亂說,保管不會讓這三個江洋大盜跑了。
蘇探晴笑道:似你這般句句將江洋大盜四個字放在口邊,萬一在這殺人不眨眼的三人面前說順了嘴,非殺你滅口不可。望一眼掩著嘴發呆的店小二,微微一笑,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