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將軍帶人下了伏藏山,一路上不發一言,眾人眼見巧拙為天雷所擊,化得一點蹤跡也沒有,心中都是有些隱隱的惶惑,偷眼看到明將軍凝重的神色,更是大氣也不敢出。
剛剛到了山腳下,明將軍轉頭望向季全山與齊追城,巧拙九年來處心積慮,其所圖決不可輕視,許漠洋此子經巧拙神功點化,只怕已非常理所能度之,我恐毒來無恙孤身去追會有失,請季堡主與齊大俠一併前去接應。
季全山拱手領令,與齊追城一同去了。
千難眼望季、齊二人離去,正容道,冬歸城已破,塞外誰敢不服膺將軍神兵,許漠洋武功並不足慮,最多熟悉塞外環境而已,我軍攻城三年,方才大獲全勝,正值用人之際,此時讓季、齊二人離開,是否
將軍輕輕一歎,九年了,沒有人比我更知道巧拙師叔堅毅的心志,若非有重大圖謀,他怎會這般蹊蹺的身神俱散,萬劫不復。
千難回想剛才巧拙的神情態度與那詭異莫名的雷擊,心中也是暗凜。
將軍又道,我昊空門最講究心神交匯,雖然我不明白巧拙是何用意,卻隱隱已覺出巧拙實已有了他一整套的計劃。天命寶典既為本門不世出的二大神功之一,實有通天徹地之能,決不能掉以輕心。加之冬歸餘孽不除,於此塞外糾結叛黨,日後必成禍患,所以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麻煩大師出馬。
千難肅容躬身,不知將軍對貧僧有何吩咐?
明將軍從懷裡掏出一件物事,交給千難。
千難一眼看去,心中大震,脫口而出:天女散花!
那是一隻樣式獨特的煙花,精巧細緻,內行人一眼即可認出那是京師流星堂精製的煙花,煙花本身並不出奇,只是上面刻著一個字八。
字跡潦草卻是極有神韻,尤其是八字的最後一捺,像是要從煙花外壁中直欲劃空而出
明將軍淡淡道,機關王與牢獄王正在此地東北方五十里外的幽冥谷查案,潑墨王與北雪在長白山糾纏五個月之久,現在也應該正往我處趕來,只要會齊了這三人,巧拙任何陰謀亦都不用放在心上了。我要你這便去幽冥谷負責接應。
聽到這幾個威懾京師的名字,千難深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下心中的震驚,一時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雙手合什,將那支煙花鄭重放入懷中,領命而去。
許漠洋在荒野中狂奔時,心神尚被剛才巧拙給予他的種種如真如幻的景象緊緊攫住。
適才他從伏藏山頂飄然落下,入地輕巧,竟是毫髮無傷,而身上的舊傷似也好了大半,顯是巧拙大師的武功已臻化境。可既便如此,他也自承敵不過明將軍,那麼明將軍的武功豈不更是驚世駭俗?!
許漠洋回頭望望伏藏山頂,明將軍的旌旗已然往山下退去。
他不知道巧拙如今是凶是吉,這個老道雖然與自己非親非故,卻又好似比任何一個人都親近,剛才的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直到此時方才有機會在心中細細品味
當時產生在腦中的種種景象再次一幕幕地閃現眼前,在那短短的一刻間,元神就像是在恍然間飄忽遊走,卻分明又清歷地感覺到自己無疑就是巧拙的化身,這樣的經歷真是聞所未聞。
巧拙曾傳授過許漠洋不少術理神算。記得巧拙曾談及西藏活佛轉世重生的情形,與自己此時的境遇好像有些大同小異,然而不同的是活佛轉世是原有的肉身已死,卻將一生的智慧、領悟與經驗傳於轉世靈童,才得以生命在某種意義上的延續與永生,而此時他身體的一切並無異樣,只是多了一種巧拙的記憶,與原本的自己交匯而成,卻又並不衝突,雖然自己還是許漠洋,心神中卻絕對多出了一種什麼東西。理性告訴自己一切或許只是幻覺,可是這樣的變化又實實在在地發生在自己身上,一一追想起來,百思難解
他急速奔馳的身形驀然站定,愣了半晌,一滴虎淚終於奪眶而出。
這一剎,他突就已知道巧拙已然離開塵世了。這明悟來得毫無道理卻又清清楚楚,就像有人在他心裡不容置疑地告訴了他,心間泛起了一種精瑩通透的靈智從此之後,他既是許漠洋,亦是巧拙。
他一點也不清楚巧拙為何要這樣做,就算當時明將軍眾兵虎視,拚死一博也未必不能同時殺出重圍,巧拙為何要捨已而救他,而且是用這樣匪夷所思的方式?但他明白巧拙這樣做必有深意,遙想巧拙那恍若洞悉天機的深深一眼,再望著手中緊緊握住的那柄拂塵,心中似有所覺,卻又是一團亂麻,找不出一點頭緒
遠方隱隱又傳來人馬嘶叫聲,許漠洋知道,要想不辜負巧拙別有深意的犧牲與安排,自己首先就是要頑強地活下去。
許漠洋心中輕輕歎了一口氣,從現在起,他要不顧一切地躲開將軍的追殺,而再不是去和敵人拚命。雖然他對巧拙的意圖一無所知,但心中卻彷彿隱隱有種念頭在提醒著自己,他已是巧拙對付一代梟雄明將軍的一枚重要的棋子,將軍必然視已為其心腹大患,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抓住自己。當下朝著伏藏山的方向重重叩了三個響頭,辨清方向,展開身形,住東北方掠去。
許漠洋重傷之餘,憑著堅強的毅力一口氣奔出三十餘里,伏藏山地勢廣闊,眼見便出了山口,前面一片寬闊,竟全然是莽莽黃沙,原來已到了大沙漠的邊緣。
冬歸城地處塞外貧寒之地,往東北方去已是一片荒漠。許漠洋雖是自小生活在冬歸城,卻從未來過此地。
東北方笑望山莊找兵甲傳人!許漠洋想到巧拙大師臨別言語,忽然驚覺自己馳騁塞外這多年來,為何從未聽過笑望山莊之名?眼見已踏入了沙漠中,雖是隱有道路的痕跡,一眼望去卻儘是一片漫漫黃沙,彷彿連天空亦染上了這凡世的塵囂。
殘陽如血,噴吐著令人難以忍受的熱浪。
在此沙漠深處,怎麼還會有人能生存?許漠洋不由對巧拙的話有了一絲的懷疑
隨即反手重重打了自己一記,巧拙可以說是為自己而死,就算是刀山火海亦要毫不猶豫地闖進去,何況不過是一片茫茫黃沙!當下振奮精神,強忍飢渴,頂著殘陽,往前行去。
走了數里,再也支撐不住,停下身來大口喘息。身上的數處傷口都已迸裂,小腹那中了毒來無恙一毒鏢處更是發癢發麻。
他尚不知道,若不是巧拙那神秘莫測的一眼化去了毒鏢的死氣,只怕他現在早已倒斃在地了。
一陣清風拂來,帶著一絲濕氣。許漠洋不由精神一振,但凡沙漠中有此清風,附近必有綠洲,極目望去,果然前方不遠處似有人煙。當下強自振作,認清方向,一步步朝前奔去。
走不多久,首先映入眼瞼的卻是一面小旗,原來那竟然是一家旅店。許漠洋大喜,心想不妨先休息一夜,明早再趕往笑望山莊,料想追兵在此不辨東西的沙漠中也必不敢連夜追來。
行得近了,晚風撕扯起小旗,但見上書一個大字燒!
許漠洋稍稍猶豫了一下,在此沙漠腹地之中,店名又是如此不俗,不知是何人所開,當下把那柄拂塵反插在背上,手扶劍柄,踏了進去。
請問這位大俠是要住店還是小憩。那店主人聽聲音甚是年青,看起來卻是一五十餘歲的老漢,雖是一臉不合聲音的老態,卻是滿面虯髯、顧盼沉雄。眼見許漠洋一身血污,卻是毫無異色。
許漠洋強自鎮定,裝做過路的樣子,奇道,天已將晚,前後俱是黃沙一片,莫非還有人小憩嗎?當然是住店了。
那店主人道,大俠如是不忙著趕路,但便請放寬心,小老兒這就給你準備些酒食。
許漠洋聽其談吐不俗,心想在此荒漠中開店的必是有些來歷的,當下試探著問道,不知老人家怎麼稱呼,聽你口音並不像是本地人氏
店主人淡淡道,小姓杜,為了一個故人舊約,來此處已有六年了。
許漠洋見其言詞閃爍,分明別有隱情,卻也不好再問,不知杜老可熟悉這一帶的道路嗎?
那杜老漢輕咳數聲,閉目想了想,往前三十里便是幽冥谷,再往前行十餘里便是渡劫谷,不知大俠要往何處去?
許漠洋心念幽冥谷與渡劫谷這兩個從未聽說的名字,脫口問道,你可知如何去笑望山莊嗎?
杜老漢微一錯愕,眼光瞟上許漠洋背後所負的那柄拂塵,隨即移開目光,口中卻是喃喃地答非所問:看來還是要趕路的。點起一盞油燈,轉身入了後房。
許漠洋坐在屋邊一角,看此小店雖是簡陋,卻也乾淨清爽,大異門外黃沙漫天的燥煩,剛才杜老漢盯向他背後拂塵的眼光明顯有異,雖是一閃即逝,卻沒有瞞過許漠洋的銳目。心想此店主必非尋常人士,暗暗戒備。
那店主先是打來一盆清水讓許漠洋洗去臉上的血污,不多時又端來二碟小菜,切了半斤牛肉,雖是粗糙,倒也可口。許漠洋本是無酒不歡,但在此身負舊傷前路未卜的情況下如何敢暢懷,見杜老漢並不拿出酒,也不勉強,一面吃飯一邊默默沉思。
杜老漢蹲坐在櫃檯邊的一張小板凳上,手腕輕抖,竟是抽出一把小刀,拿起屋角邊的一根樹枝,心不在焉地雕了起來。
許漠洋注意到當刀鋒觸及樹枝時,那杜老漢的眼中似有一絲光亮劃過,那一刻他的身體彷彿驀然膨脹、高大了許多,然而就如流星一瞬,剎那即逝,再望時他仍只是一個百無聊賴中雕著樹枝的老人。
許漠洋暗暗心驚,但料想杜老漢應該不是明將軍的人,因為明將軍絕不可能如此預知自己的行蹤,何況杜老漢所作一切並不避嫌自己,顯然並未另有圖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當下收回眼光。
就在此時氣氛微妙之際,店門一響,一個人像陣風般衝了進來,店家,快拿一罈好酒來解乏。
許漠洋抬眼看看來人,但見其身材高頎修長,骨肉勻亭,淺眉淡目,一襲白袍已被風吹得黃了,一臉風塵僕僕,口氣雖大,卻只是一個弱冠少年。
杜老漢好似並不在乎送上門來的生意,仍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不知小兄弟是住店還是小憩?
那少年先看到一身血污的許漠洋,略吃了一驚,轉眼看到杜老漢手中正在雕刻的物事,眉目間神情閃爍,煞是俏皮,先不管那麼多,拿酒來再說。
杜老漢卻像是什麼也沒有聽到,仍是那副萬事不縈於胸的模樣,請問小兄弟是住店還是
少年大不耐煩,打斷杜老漢的話,這有什麼區別嗎?又不是不給你銀子。
杜老漢頭也不抬,用手一指門外的酒旗。
哈哈,燒!那少年像是發現了什麼特別的寶貝一樣撫掌大笑,這店名字起得好,這個鬼沙漠簡直熱得不像話,我看再過幾年你這店名就要改名為烤了
許漠洋聽他答得有趣,不禁莞爾,這少年分明是一個女子,卻不知來此渺無人煙的大沙漠中做什麼。
杜老漢道,若是住店就有酒,若是趕路最好不要喝。
為什麼?那少年問道,這下連許漠洋也忍不住有些好奇了。
杜老漢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很簡單,此酒名為燒,後勁綿長,一醉難醒,若是幾杯喝將下去就是想趕路的人也只好先休息一晚了。
啪啪啪,掌聲從門外傳來,一個人卻已然鬼魅般出現在店中,端坐在酒店的一張桌前,一邊撫掌一邊大笑,好好好,在下不急著趕路,就先品一品杜老頭子幾蒸幾釀後精製出來的燒。
那人出現的絕無預兆,卻偏偏又理所當然地坐在那裡,既像是早早坐在那裡,又如是一陣掌聲將其送到了酒店中般。
那少年嚇了一跳,拍拍胸口,女子情態盡露無遺,卻仍要裝出男人樣子,呔,你這個人怎麼說來就來,嚇我一跳。對了,我們說好比賽腳程,我竟比你還早到一刻鐘呢。
原來那人與那佯裝少年的女子竟是一路.但見他微微一笑,眼睛卻一直望著杜老漢手中雕刻用的小刀,這麼多年了,你這老頭子還扔不下這些小伎倆。
那少年更吃了一驚,原來林叔叔你是認得這個店主人的!
許漠洋眼見姓林那人不過三十出頭的樣子,濃眉亮目,額寬鼻挺,薄唇削頰,線條分明,顎下無須,僅有一縷束髮垂於頸端。他端然坐在椅中,看不出身材高矮,一雙瑩白如玉的手隨隨便便地放於桌上,煞是引人注目。其人面容雖是儒雅,渾身上下卻似充盈著一種隨時欲爆發的力量,就像是一頭獵豹,每一寸肌肉都滿是彈性,再加上一頭黑得發亮的頭髮,配著完美的體型與古銅色的皮膚,氣勢攝人。
許漠洋暗吸一口長氣,心中一驚:在這荒遠的大漠中竟然能遇見如此人物!
杜老漢長長歎了一口氣,似是訴說又似在懷念,幾百年以來,我的族人就有種將任何物體按照自己的意願雕刻的渴望!語音鏗然,語意蕭索,令人聞之動容。
那青衣人似是毫不在意地撇了一眼許漠洋,雙眼就只望住杜老漢沒有一絲顫抖的手,杜老頭子,除了你的這些家傳絕學,這些年你可還記得我?
杜老漢面容變換不定,陰惻惻地道,是呀,你小子竟然還沒有死。
姓林那青衣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挺胸收腹,站起身來朝著杜老漢筆直走去。那少年吃了一驚,飄然退到許漠洋的身邊,一臉按捺不住的興奮,林叔叔好像要動手了。她的話充滿著對那個林姓青衣人的信心,一付看好戲的樣子,就連許漠洋也止不住為杜老漢擔心。
青衣人走到杜老漢的身邊,杜老漢目光炯炯地盯著他,毫不退卻。
青衣人哈哈大笑,卻是一把抱住了杜老漢,他身形本就高大,這一抱竟然讓杜老漢雙腳都離了地,杜老漢急道,你小子快放下我,讓你侄女看著成何體統?
青衣人哈哈大笑,放下杜老漢,憶起當年並肩抗敵的那些時日,真怕以後沒機會這樣抱住你了。
杜老漢亦一臉唏噓,那時你還是個小毛孩子,休想拔動我的千斤墜
兩人四目互望片刻,再同時擊掌而笑。
那少年忍不住掩唇輕笑,隨即又正容看著杜老漢,咦,你怎麼知道我是女的?轉頭問許漠洋,你看我是男是女?
許漠洋眼見那青衣人與杜老漢久別重逢真情流露,憶起自己在戰場上犧牲的諸多戰友,不禁大是惆悵,豪情上湧,正要一拍桌子大喝一聲拿酒來!偏偏此時卻給這個頑皮的少女一打岔,不由哭笑不得,一張手停在半空,落也不是拍也不是,尷尬非常。
那青衣人哈哈大笑,霜兒不許頑皮。
杜老漢也是一臉笑意,襯著滿面皺紋,慈祥了許多,這就是楊雲清的那個寶貝女兒?
青衣人微笑點頭,眼光若有若無地飄過許漠洋,沉吟不語。
許漠洋雖是從小生在塞外,但自幼行武,加上巧拙大師的幾年調教,對中原武林卻也相當熟悉。聽到楊雲清的名字,不由微微一震。青衣人看在眼裡,卻不說破。
江湖傳言:將軍毒,公子盾,無雙針,落花雨。其中那無雙的針指的就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關中無雙城城主楊雲清,憑一手自創的補天繡地針法嘯傲武林。原來這個楊霜兒竟然就是他的女兒。那個青衣人看來武功深不可測,杜老漢亦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卻不知道這些人來此地是為何,心中卻又隱隱有種說不出來的直覺,覺得這一切似乎都與自己有關
杜老漢先是拎出一個大酒罈,一開封酒香四溢,襯著滿室的昏黃油燈光,更是令人如癡如醉。楊霜兒首先大聲叫了起來,好酒好酒,剛才老人家還不讓我喝呢!
杜老漢給各人滿了酒,許漠洋不便推卻,亦只好受之。
杜老漢盯著青衣人,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青衣人哂道,我又不是神仙,這些年來你蹤跡全無,要不是我陪著這個侄女來此地走一趟,如何能碰得到你。
楊霜兒一口酒下肚,臉都紅了起來,搶先解釋道,那是我爹說一定要派個人在四月之前趕到此地的笑望山莊,我呆在家裡好悶,於是就搶著來了
許漠洋乍聞笑望山莊之名,神色大變,連忙藉著一口酒來掩飾,卻已分明被那青衣人看在眼裡。事實上從那個青衣人一進來,眼角的餘光就一直沒有離開許漠洋。
杜老漢也是神色稍變,口中喃喃念著笑望山莊四個字,再無言語。
這位兄弟怎麼稱呼?那青衣人終於開口詢問許漠洋,不待許漠洋答話,凝神一聽,淡淡道,有人來了。
光當,店門就在剎那間被人撞得粉碎,二人長笑而入,一人朗聲道,此人乃是朝庭重犯冬歸叛黨之餘孽許漠洋,不想生事的都躲在一邊。
終於來了!許漠洋奮然起身,撥劍指著二人,眼中閃著怒火,一字一句地問,巧拙大師可是已仙逝了?
來得正是季全山與齊追城二人,季全山身為塞外飛鷹堡堡主,對地形較熟,是以比毒來無恙先一步追上了許漠洋。當下陰笑一聲,那老道冥頑不化,怎麼敵得住將軍的神功。
呸!你很霸道很了不起嗎?楊霜兒跳將出來,我才不管你什麼將軍不將軍,先賠我杜大伯的店門再說!
齊追城眼望楊霜兒纖腰隆胸,哪還看不出其是女子所扮,獰笑道,這小妞倒是不錯,呆會大爺才讓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霸道。言罷與季全山對視一眼,哈哈淫笑,分明是不把這裡的人放在眼裡。
楊霜兒一聲怒叱,身形一展,已然衝了上去與齊追城動上了手。齊追城久經戰陣,雖是變起不測,卻也能及時抽出炙雷劍,與楊霜兒戰在一起。
許漠洋在冬歸城破後的混戰中與這二人均交過手,知道二人實有非常武功,就是自己身上無傷,一對一時恐怕也是敗面居多,而此時楊霜兒與齊追城以快打快,幾個照面下來居然絲毫不落下風,這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無雙城這樣一個女孩子也有如此武功,推想名動江湖的毒來無恙以致公認為武林第一高手的明將軍只怕更是難望其項背,自己怕是再無報仇之望
季全山也不急著出手,一邊觀戰一邊嘖嘖有聲的調笑,這女娃子功夫不賴,齊兄可要專心點採花了,哈哈!他二人均知曉許漠洋的武功,雖是對楊霜兒出奇的武功有點吃驚,卻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許漠洋心想以那青衣人的形體相貌,分明是個難得一見的高手,季全山為何還如此有恃無恐?不由回頭看去,這才發現那個青衣人已然無蹤,此人消失的讓人毫無知覺,便如平白無故在空氣中蒸發了一般,實是不可小覷,卻不知是何方人物。
那杜老漢卻是呆望著屋中一角,對身邊的打鬥渾若不覺,手中猶握著小刀,那截雕了一半的樹枝卻已掉落在地,口中唸唸有詞,竟如呆住了一般。
齊追城與楊霜兒幾十個回合下來,楊霜兒已漸漸支撐不住。齊追城的炙雷劍大開大闔,威勢十足,對敵經驗更遠非從小嬌生慣養的楊霜兒可比,若不是一意要生擒對方,只怕楊霜兒早已傷在其劍下。
楊霜兒身處下風卻也不甚驚慌,一聲輕叱下,手中突然多了兩根銀光閃閃半尺餘長的銀針,針勢綿密,隱隱發出破空之聲,針針不離齊追城的要穴,齊追城從未見過這般小巧的兵器,給楊霜兒欺入近身,以短攻長,一時也不免鬧了個手忙腳亂,那正是無雙城的絕學補天繡地針法。
季全山臉色一變,原來是無雙城的人。心中卻想到若是放了活口讓無雙城主找上門來可不是鬧著玩的,當下踏前一步,已決意速戰速決,以免夜長夢多。
許漠洋眼見齊追城憑借對敵時的經驗已漸漸扳回均勢,季全山虎視眈眈,伺機出手夾擊楊霜兒,此二人實是因己前來尋畔,自已雖是週身傷勢不輕,卻又如何能袖手旁觀,何況料想那青衣人必隱在左右,膽氣立壯,當下拔出長劍,待要接下季全山的穿金掌。
季全山成名已久,一眼即看出許漠洋舊傷難癒,楊霜兒業已是強弩之末,那個酒店主人雖是面相粗獷不俗,卻看似呆頭呆腦不知在想些什麼,亦不足慮。當下一招穿金裂石,左掌護胸,右掌運起九成的功力,對著許漠洋一掌劈來,擬在一舉立威。
許漠洋明知此時不能力敵,正要變換身形避敵鋒芒,然而在小腹的舊傷牽扯下影響了行動的速度,略一遲滯間已被季全山的穿金掌罩住,當下一咬牙,運起全身的功力,左手握拳力拼對方這一威勢狂猛的一掌,右手劍攻向季全山的咽喉必救之處。
二人拳掌相接,許漠洋但覺對方勁力如潮水般湧來,雖非情願卻也不得不退開一步,右手劍招已然無力繼續,剛要再鼓余勇變招出擊,對方的第二重掌力又再度襲來,再退幾步,心神失守,舊傷發作,幾乎連劍也掌持不住。季全山大笑聲中,右掌擊向許漠洋前胸,右手化掌為爪,抓向許漠洋背後的那柄拂塵
與此同時,那邊楊霜兒畢竟功力尚淺,對敵經驗也不足,加上齊追城的炙雷劍每一劍都帶起一股熱浪,在此炎熱的大沙漠中更是令人無法忍受,不禁喘息連連。齊追城眼見對方針法散亂,招式更緊,楊霜兒一邊勉強擋下漫天劍招,一邊忍不住大喊起來,林叔叔你還不出手嗎?
那青衣人卻是聲跡皆無,便似已憑空消失了一般。
齊追城眼見楊霜兒垂手可擒,哈哈奸笑一聲,那有什麼叔叔,不若待會你來求我出手吧手腕輕抖挽起幾個劍花,炙雷劍變幻出漫天劍影,楊霜兒左右支絀,卻發現週身劍影儘是虛招,真正的一劍已襲向自己的小腹。楊霜兒匆忙中挺針相迎,針劍相交,一聲清響,針已被劍撞飛,那劍尖竟然噴吐出一束火光,在楊霜兒的驚呼聲中,堪堪便要沾上她的白袍
這正是齊追城的成名絕技炙雷一擊。
原來齊追城的炙雷劍劍身中空,內藏火藥硫磺等物,與人對敵時於酣戰中猝不及防的使出來,少有人不中招,此刻楊霜兒本就落在下風,齊追城一意生擒對方,已使出壓箱解數
形勢已緊,刻不容緩。
而就在此危急之時,所有人忽就聽到了一聲歎息
一時小店裡滿佈的劍氣掌風、季全山齊追城的長笑、楊霜兒的驚呼、許漠洋的嘶吼全都低沉了下來,只有那一聲彷彿來自千古遙遠的某個角落、帶著深深淒傷的一聲歎息迴盪在小店的每個角落
杜老漢
那個看似已萬念俱灰的老人
那個原本在小店一角發呆的老人
就在穿金掌將要擊中許漠洋的胸膛時
就在炙雷劍發出的毒火將要沾上楊霜兒的腰腹時
終,於,出,手,了
季全山但覺一股沛然無匹的大力襲來,原本已襲到許漠洋胸前的右掌顧不得發力,急忙變向拒敵。杜老漢的掌力忽放忽收,威猛的剛力驀然間就已化為繞指的陰柔,季全山全力出擊的一掌竟然迎了一個空;而季全山的左爪彷彿已抓住許漠洋背後的那柄拂塵,卻是忽然碰到了一把冰冷的鋒刃,赫然便是杜老漢雕刻用的那柄小刀。
季全山大驚之下慌忙收招,對方掌力卻又在這一刻全然吐出,饒是季全山縱橫塞外,這相當於自己與那老人的二人合力一擊又如何敢接?
然而最令季全山驚恐的莫過於對方居然能預知他的掌勁變化,就在自己收力回撤的一剎那突施反擊,一時心中已湧起不能匹敵的念頭,大叫一聲藉著對方的勁力向後疾退,轟然一聲撞破牆壁倒飛而出,勁力倒捲下,一口鮮血忍了又忍還是耐不住噴為一團血雨
齊追城的炙雷劍堪要刺中楊霜兒,齊追城意在生擒對方,凝力不發,只求封住對方穴道。而就在此電光火石的一刻,杜老漢的手已然沾上炙雷劍
詭異的事就在此時發生了,炙雷劍碰上了杜老漢的手,就像一隻小孩子的玩具般開始解體,先是劍尖再是劍脊最後整個劍身都開始分離崩析,炙雷劍中暗藏的硫磺彈砰砰碰碰落了一地,一眨眼間齊追城手中竟然只剩下了短短的劍柄。
齊追城不可置信地望著手上的劍,張口結舌完全呆住了!
杜老漢又恢復了那懶洋洋的樣子,仍是呆呆站在原地,就像什麼事也沒有做過,盯著齊追城,一字一句地問道,巧拙真的死了嗎?
齊追城正為剛才杜老漢不可思議的武功所懾,惟恐對方進擊,退後一步,眼見對方再無出手之意,方才稍稍安心,恭恭敬敬地垂手答道,巧拙將許漠洋擲下伏藏山,然後為天雷所擊,屍骨全無,將軍從頭至尾根本就沒有出手。
杜老漢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濃濃的哀傷,一轉手已從許漠洋背上摘下巧拙的那柄拂塵。
那拂塵到了杜老漢的手上,就像一件玩具到了極其熟悉其性能的主人手上,但見他手指如彈琴般在拂塵上揮彈輕掃,不幾下只聽到喀嚓一聲輕響,拂塵頂端彈開,一卷紙帛飛了出來。
天命齊追城下意識吐出半句,啞然收聲。
杜老漢冷冷地看了齊追城一眼,你也知道天命寶典?一手拿起那紙帛,揚手迎風一展
啊?!
許漠洋忍不住驚呼出聲,那紙帛他雖從未見過,但上面的一切竟然是如此熟悉
那一把樣式奇特的弓,就像是高高懸掛在東天的弦月;畫布上方正中的題案上只有兩個大字偷天!
一種氣勢從畫卷中撲面而出,那把帛上的弓雖是靜物,卻似帶著不可抗拒的一股殺氣,就連方才從驚魂中清醒過來的楊霜兒也看得呆了
杜老漢看了良久,睹物思人,仰天長歎一聲,今天才見了兩個故人,跟大師卻已是人鬼殊途,天命啊,天命啊!
一時杜老漢像是在緬懷於往事中,其他所有人尚還驚歎於剛才杜老漢神鬼莫測的武功,整個酒店鴉然無聲。
齊追城眼見無人注意自己,慢慢向店門口挪去,卻發現杜老漢一眼望來,滿臉殺氣,心中一悸,呆在原地再也不敢動。
良久後,杜老漢的身體佝僂起來,兩行熱淚潸然而下,再長長歎了一聲,對齊追城緩緩道,你走吧,今天的我不想殺人!
齊追城倒也頗有膽氣,請問前輩高姓大名,剛才破我炙雷劍不知是什麼武功?在下也好回去向將軍覆命。
杜老漢驀然挺直了腰,好似剎那間高大了許多,一臉傲色,流馬河杜四,兵甲派第十六代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