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時東方將曉,雨勢卻依然未竭,便如天威震怒,定要將數日積下的塵垢,一併洗得乾乾淨淨。他剛一踏出地道,便天旋地轉,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恍惚中感覺路兒將他背在背上。
五年前,他負著她下華山,而今她負著他出京城,他們一生的起起伏伏,想來會始終糾葛在一起吧。他想起當年少夫人讓他立的誓,而今,這誓言算是應了嗎?
咳!不知多久以後,陳默被濃煙給熏醒。側過頭一看,只見左邊角落裡一隻塌了半邊的土灶下點著火,也不知在燒什麼。四下環顧,這似乎是個廢棄了許久的茅草屋,他有一會沒找到路兒的人,然而片刻後,卻見她站在門外簷下,半倚著搖搖欲倒的門框,只露出一角青澹澹的、與門外草色幾近相同的袖子。
路兒他叫了半聲,突然又發覺有什麼不對,止了聲,目光繼續在屋裡睃巡著。
路兒應聲進門,面孔上卻是無悲無喜,手中不知緊握著什麼。陳默覺得不安,鼕鼕呢?
路兒垂下頭,默不作聲地攤開手,竟是那個仿她樣子做的布偶娃娃,也虧得經了這麼多事,鼕鼕竟一直帶在身邊。那娃娃的裙子被攤平後,可見上面寫著兩行已經模糊的字,似乎是用什麼極纖小的毛髮,沾著血寫成的,讓人很容易想起鼕鼕那頭一走一跳的小辮子。
路、孟皆在我手。明日午時,總舵相見。
是他的字跡嗎?路兒問。
陳默辨認了一下,道:是的!他又追問了一句,這是怎麼回事?
我發覺這茅屋位置很隱蔽,就把你和鼕鼕放在這裡,出去找點兒吃的。路兒捋了捋額上濕淋淋的發,聲音也濕沉沉的,回來時就沒見到他了。我找了許久,才在前面岔路邊的樹枝上,發現了這個。痛楚憤怒似乎蓄積到這時才噴發出來,她五指一緊,將那布偶掐得變了形,然後用力一扔,砸到了火堆上。火焰呼地漲了一漲,煙便更濃了。
陳默茫然片刻,道:想必是他見不到你,就跑出去找你。
我怎麼沒想到這個!路兒埋下頭去,肩頭愈縮愈緊,哭聲壓在嗓子深處,一斷一續的,我怎麼沒想到呢!
想想該怎麼辦吧!陳默拍著她的頭,心亂了一陣,便沉了下去,苦笑道,反正駱旗使在他那裡,他要是拿駱旗使脅迫你,鼕鼕丟不丟,你也要回去的。
路兒抹了抹眼淚,道:也是。
一陣焦香味散發出來,路兒躥過去,撥開了火,翻出幾個玉米棒子,用袖子托了,捧到陳默面前來,道:吃吧,吃完了我就該走了。
是我們該走了!陳默道,忽然一笑,道,當初你要陪我下山探父時,就是這麼說的。
也是!那便吃飽了,一起上路吧!路兒咧嘴笑了笑,狠狠地在玉米棒子上咬了一口。
她身後,簷外雨細如霧,厚重的雲後,似乎有隱約的日光透下來,看來天終於將要晴了。
進城後天漸漸亮了起來。青的瓦朱的檻,閣上龍,闕下鳳,近處男女的眉眼,遠處槐柳的芽枝,都顯得光潤明澤,多日蒙著的塵土隨雨流入溝渠。
其實我很想知道,路兒突然道,假如沒有她的籌劃,你會救我麼?
這有什麼分別?陳默聳了聳眉。
路兒垂首片刻,一笑道:確實。
再抬起頭來時,長街將盡,長虹門新豎起的七色大旗飄揚在層層疊疊的屋脊上。長虹門在京裡,建築上不方便有逾制的地方,因此門庭並不如何顯赫,便一門心思把旗幟弄得醒目些。這高達七丈的長桿,也不知這霪雨時節,是如何匆匆置辦的,只是終究來不及裹漆,便只見得這白晃晃的一道桿子,通天徹地地立在空蕩蕩的場子上,平添些肅殺之氣。牆後立著數座高塔,窗中盡可見憧憧詭影,而透過那兩扇青漆銀飾的大門,更覺有刀光刺目。
止步,扔下武器!高塔上,有人厲喝。
陳默抬了抬臂,微嘯聲破空,喝聲便戛然而止,化做一聲慘號。
教狗剩兒出來和我說話!路兒的嗓子又尖又亮。
四下裡微有躁動,不多時銀環響了一響,章釗出現在門前石階之上。他微微環抱雙臂,神色淡漠。你他似乎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這往日的門下弟子,現今的敵人還是小主人,便省了稱呼,逕問,有什麼話?
少裝出勝券在握的樣兒,別忘了我們手上還有他要的東西!他把我師父我弟弟她想了想還是加上了個名字,還有孟式鵬安置在快車上,另配兩匹快馬,一個時辰後,我們武德門見!否則的話,嘿,明日親王府學士府尚書府上,就少不得些有趣的東西了!
哦!章釗略微變色,正要說什麼,忽然聽到一絲淒絕的鳴叫。他抬頭,連路兒與陳默也一併抬頭,就見雲團縫隙間,出現一道烏濛濛的影子,直墜下來,砰地撞在新旗桿上。一線殷殷的紅,順著白桿垂掛下來。四下裡是一片怔怔的靜,黑鴿子摔在旗座平滑如鏡的青石上,發出啪的一聲,格外驚心。鴿子漆亮翅下,顫動著半枚箭簇,垂死的掙扎中探出來橙黃的爪,上面繫著只本來應該是淨白色,此時卻已污紅的小皮囊。
章釗一個箭步搶上來,摘下皮囊,強作鎮靜地衝他們點了下頭,道:我去稟告大總管。言罷疾步跨階,躥入門中,那門扇就此虛掩著,任銀環在晃蕩中敲得亂無章法,竟無人去關它。
烏羽素囊,這是大凶的訊息。路兒問,如今沒有變吧?
陳默頷首道:看來蓮花峰上久拖未了的那一樁事,終於到了時侯。
如此不巧,只怕裡面那位的主意,卻要變了。她苦笑了一下。
嗯,他先前或許對陳家的基業有所顧忌,然而此時山上風雲已變,少夫人,噢,不,夫人想必已是佔了先機。而今他唯一的機會在你身上,陳默長息道,拚個魚死網破,他也必然要擒得你回去呢!
就彷彿是印證他這番話似的,空中驟然灼熱,抬首間便見一列赤箭洶洶而來。
走!路兒拉著陳默,二人一躍數丈,躥上旗桿,借那桿子一曲一彈之力,化身天外飛仙,洒然飄起。
然而便聽得章釗還是誰在厲喝:抓活的!
弩上繃緊了的弦,便不得不鬆懈了下來。只是片刻間混戰開始,卻也是無法用這遠攻的利器了。
刷刷兩劍,就是兩三個的長虹門弟子無聲地跌開。那一弧劍影,所過之處沒有血,亦沒聲音,只有瞬間灰去的眼神,還有驟然解脫的魂魄。它安撫一切,平靜一切,終結一切。名門時如皚皚雪團,時如熠熠輝日,在洶洶人流中逼出兩三丈的圈子,竟是無人敢進。三丈之外,慘叫聲也間或響起。
兩人自幼一同習武,此時略加磨合,便十足默契。路兒手執寶劍,專殺近戰來敵。陳默雖然沒了煨毒的暗器,然而袖弩的威力卻依然可觀。只是弩箭數目終歸有限,不得不節省著用,力求每矢必中。
一步又一步,從大門到前廳銀磚砌就的台階,三十步的石板路,鐫花嵌玉,平日一躍即過,此時卻是踏著無數屍首,才終於踏上。
前廳門砉然啟開,便見一左一右兩隻囚籠放在斗拱正下。兩側有徐離楓、章釗等長虹門中要人與陳氏諸奴侍立,大總管高踞其上,他輕揮衣袖,追殺而來的長虹門人,便忙不迭地退了下去。銀磚湛湛,從階下一路鋪向高座,兩人袖下裾下滴滴的鮮血,便一路灑來。
唉!左邊籠中的駱明侖雙手緊握鋼欄,似乎傾聽良久,至此頓足長息。右邊的孟式鵬,也牙痛似地咧了咧唇皺了下眉頭。路兒叫了聲師父!然而嗓子竟不知何時,已是沙啞。她目光四下轉動,喝問道:我弟弟呢?
大總管從座上端凝起身,一撣衣襟道:急什麼,不日黃泉路上,叫你們同行便是。
是麼?路兒面孔上忽然掠過一絲森冷的笑意,她手中吞吐不定的劍鋒驟然一環,便繞在了自己頸上。這一下突兀無比,就連貼身而立的陳默都來不及阻攔。
啊!
唉!
住手!
廳裡群情聳動,所有人都發出了一連串不知所謂的叫聲。
我若是就此自刎呢?血等送上蓮花峰,怕不早就凝了干了?到時,黃泉路上麼,呵,伴兒可就多了!路兒身子晃了晃,顯然有些支撐不住,她索性盤膝坐下。
那胤血之術甚是隱秘,顯然並沒有幾個人明白,廳中有不少人都面露困惑神色,然而方才大總管下令抓活的,他們也自然猜得出這女孩兒性命十分要緊。大總管眶下赤了一赤,旋而哂笑道:陳家上下內外人心盡屬我,我又有何懼?你自己動手也好,免得人說我屠戮婦孺。
說大話倒是容易!路兒咬了咬唇,項下光芒便彈動起來。
路兒!陳默壓低聲急道,你此時死了有何益?他最少要送你上華山,這幾日必不能殺死你,為防著你自盡,也必不能殺我們,等上了華山,有夫人作主,還怕什麼?
她?路兒面孔一下子黯了下去,道,她怎會把我放在心上?只怕倒是會早一步殺了我,絕她的心腹之患吧!
路兒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駱明侖忽然敲著籠柵急道。
陳默與路兒說話時,雖然有意壓低聲,然而駱明侖離得近,終究是聽到了。他此時情態急切,路兒卻並不動容,笑道:不必了!
正此時,沉寂已久的門外,卻有弟子伏階而報,聲音驚惶,報門主!大總管!華山上有人前來報喪!
大總管指尖上捏著那枚遲了兩日才到的蠟丸,那是他的親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放出來的喪訊。不管是誰來報,終究都更遲了一步,再無意義。他心思正用在應付此刻變故上,便不耐煩地揮了下袖,喝道:讓他去門房候著!
那弟子似乎還想說什麼,卻叫章釗一個眼神,給攆得飛奔而去。
此時孟式鵬卻仰天一哭道:我那苦命的四弟夫婦,縱然捨了性命,如今卻還是絕了香火。
路兒心中一驚,再顧還是無鼕鼕形跡,心中便想,難道鼕鼕並未被擒來此處?她心神便動搖了剎那。孟式鵬向陳默使了個眼神,陳默早有領會,駢指點路兒臂上諸穴。然而他亦是連受創傷,這一下力道不穩,竟滑過了肩井,反而推得路兒手臂,往內又壓了一壓。那劍上的光華,竟往皮肉裡鑽去。
大總管倏然而起,袖下揚指,指尖跟點燃了似的,路兒上半身諸處要穴,便幾乎同時亮了一亮,這異彩一時甚至壓去了名門的光芒。名門落下來,被陳默就手搶起,化做他掌心盈盈一環。他見路兒眼中依然有神,身子尚在掙動,方才長吐了口氣,也雙腿乏力地跌坐在她邊上。
然而他尚未坐定,就覺廳中氣息旋急;抬頭時,便聽到大總管嘶聲厲吼;等他瞪大眼望去,只見大總管掌心華光如輪,中間混著一枚紫芯;只過得片刻,那紫芯已被絞至星散,噴發了出去!只見一人直挺挺地跌落在門口,竟是章釗!再看大總管,左手中砰然掉落一柄扭彎的紫金鑭,右手軟軟垂下,顯然是折斷了。
幾乎在大總管擊飛章釗的那刻,四下裡忽而人影劇晃,輕靴細擦,刃口颳風。粉壁銀磚上亮影暗影紛沓交錯,如鱗波細細萬葉蕭蕭,雖只片刻,卻是寒氣徹骨,壓得人睜不開眼來。片刻之後,整個廳中就靜了下來。
陳忠陳信陳智的三劍,將徐離楓封在廳角;而陳慎陳毅陳樂各自拭血收劍,地上輾轉呻吟的,儘是原先在廳中待奉的長虹門人。
大總管方才危急時出手點路兒穴道,再無別的防範。然而恍惚間就覺得身後厲氣已是切膚,他不及調氣,回掌擋開。章釗有備而來全力出手,威力也不小。猝然之下,他雖擊飛章釗,卻也喪了一臂。此時他肌骨之痛可忍,而遇襲之心不可平。縱然一臂已裂,另一掌卻依然禁不住在所坐的椅把手上拍下,椅子化做齏粉,散了滿地。
這,這,這徐離楓手握在劍柄上,劍離鞘只三寸,卻是收不得拔不得。他目光迷離,好容易在章釗身上聚焦,叫出聲來:章釗,你這是為何?
章釗在門檻下掙扎著,卻坐不起來,他滿面血肉模糊,看不出表情。
證實了這孽種的身份後,我便想她被長虹門收容,長虹門就必然有些問題。大總管似乎鎮靜了下來,我起先自然疑心駱明侖,他受創本來不深,我配了加發散的藥去,便叫他只能躺在床上
其實我雖受了少夫人的托付教這孩子,駱明侖苦笑道,真是僅此而己。
哼,你收這孽種,已是生了外心!大總管恨聲道。
駱明侖搖頭道:你們山上的許多內情,我原先並不知道,我只知是少夫人托付我教養這孩子。我是陳家的下屬,有什麼可拒絕的緣由?到後來和這孩子相處出情誼來,就明知不妥,卻也不願交她出來了。再說少夫人一直就沒有對我提過別的事情他又抬了抬頭看徐離楓,苦笑道,大哥侍我恩深義厚,我斷不肯背著他行事。
錦雲來一戰,駱明侖並未參與,而對方卻有佈置,我便知道駱明侖只是個幌子,大總管未有半絲愧意地說下去,我加意防範,教諸奴時刻隨在身邊,卻不料依然遭了暗算
大總管!徐離楓喝道,我卻是忠心耿耿的!
若不是信你,那麼這些人,便都是屍體了。大總管環掃了下地上長虹門諸人。果然他們都是傷在手足,雖然眼下喪失了戰鬥力,卻無性命之憂。
徐離楓看著這一幕,意氣消沉,道:你想怎樣?
我一手扶持你到今日,費多少心血,也不願毀了長虹門。大總管言辭溫和,讓徐離楓臉上現出了一點亮色。然而他戟指一點章釗和駱明侖,森然道,你若親手殺了這兩個叛徒,我便信得過你,若不然
忠信智三奴的刃,卻又再往前逼近了一寸。
徐離楓面上青了一青,卻又瞬間褪去,定定地道:好!便往前邁步,三奴撤開劍,卻見徐離楓緩緩踱來,到囚籠前時停住,他與駱明侖對視半晌,左手五指在柵上撫了一會兒,劍鋒一寸寸提起來,卻終於還是頓住、撤回。陳氏諸人方凝神提防,他卻又轉了向,奔向門口的章釗,劍光倏如流星,氣勢一去無返。
就在此時,卻聽到咯的一聲輕響,駱明侖的籠鎖竟綻開了。徐離楓的長劍在將要沒入章釗身軀之前,無端端地轉了個彎,再看便去了劍形,只覺得廳中如降濃霜,四處是紛飛的楓葉。站得較近的智勇二奴悶哼一聲,已是各自帶傷,其餘諸奴亦不得不略避鋒芒。這片刻,陳默就聽得駱明侖掠過身畔時輕吼一聲:走!他俯身撈起路兒,便隨他往前廳外衝去。
駱明侖臂間托著章釗在前,陳默抱著路兒在後,徐離楓劍勢縱橫,封住大廳出口。雖然只得一瞬,竟給他們逃下了銀階。外面的弟子們見這情形,個個驚怔著,不知如何是好。駱明侖邊跑邊吼道:放箭,放箭!向前廳放箭!
他喝令時,徐離楓己是身中數劍,飛跌而出。
正在諸奴將要搶門而出的瞬間,高塔之上,弦動如驚雷,那一道又一道厲紅霹靂穿過三十步的石道上空,將本已明晃晃的前廳銀階,化做了烏雲覆頂的驚魂之地。
摧山弩?諸奴不約而同地恨恨吼了聲。這弩箭本是他們帶來的,如今矢頭返轉,竟是用到了他們自己身上。
陳信剛邁過高檻,此時退已不及,憤喝一聲,全力揮劍。聽得咯咯兩聲,竟是格外地重濁,他身形無端端低去半尺,口中噴出血沫,沫中能見肝肺殘片。他面前跌了七八截斷箭,然而雙腿自膝以下盡折,渾身肌膚暴裂,顯然活不了了。
陳信!大總管奔出來,這一聲喝,竟有失魂落魄之意。諸奴中陳信雖居二,然而隨他最久,武功最強,也最忠心,如今折在此處,真正是斷了條臂膀。他霍地看過去,卻見徐離楓正狠狽萬分地站起身來,駱明侖放了章釗在地,奔來接應他。
他看向徐離楓的眼中,恨意洶洶,低聲咆哮道:你你我殺了你!
放箭,放箭呀!
大總管對弩箭的射程角度熟稔之極,飛躍而出時,身形在空中彎折片刻,恰恰避開那箭勁最旺的一瞬。叭叭數聲下,他指間金芒一掃,箭矢便折了一支。不等第二撥發出,他掌心光明再亮,已是正中了徐離楓的後心。
徐離楓連滾十多步,碰在了奔來的駱明侖腿上。大總管亦如影隨形,摧山弩便再無發射的機會。
我殺了你!殺了你!大總管神色猙獰,衣衫盡破,滿面焦黑如炭,這一招破箭,雖然他修為驚人,卻也耗盡氣力,說話上氣不接下氣。
徐離楓倒在痛泣的駱明侖懷中,雙目神光漸淡,看來卻已是不勞他再動手了。你失了奴才便如此痛心,卻不想,駱明侖章釗是我多年兄弟。章釗也罷了,駱明侖他他並無過錯,你況且你如今、如今流落在外,只有我們可以依靠,還如此無情,將來若你、真的坐穩了位置,哪裡還有我們的活路!這幾句話徐離楓用盡氣力說出來,便是眼瞼一合,眼看便會魂飛魄散。
路兒自解了被制的穴道,攀在陳默耳邊悄聲道:快,趁他沒注意,給他一箭!
陳默方醒悟,不假思索抬手一扣,只是空有機弦作響,卻無箭射出。一怔後,他苦笑著對路兒道:箭用光了!
然而大總管卻被機弦聲驚動,霍然回身。這剎那陳默無暇思索地將路兒腰身一攬,撥了她的頭貼在自己懷中。聽說此時許願,下世可以得償。我們若有來世
路兒吐氣輕軟,吹拂在陳默頷下,令他在這絕境之時,卻有一絲陶醉的心情。其實成為默奴之後,他幾百上千次地想過,能有今日何其不易,他們豪門內部的爭鬥,與他又有什麼關係?值得他拼上性命?便是昔日陳煌英確實是於他有恩惠,他救她一次,也抵得過了。李歆慈在他身上下的禁制,更是讓他倍生反感。一樣的人,自己在她心目中便是理所當然應該為她女兒送命。這次見著路兒後,起先竟是畏懼怨恨甚於欣喜擔憂。他似乎光明平坦的前途,因著她的出現,裂出一道殺機四伏的道路來。快要忘記的禁制,如今卻如一根刺梗在骨髓裡,而大總管冷漠的眼神,又無處不在。這幾日他一直搖擺不定,勸路兒離開也是為解開自己的危局,被大總管發現時又供出秦家以求自保。而最終出手相救的一剎那,亦未嘗不是章釗之前一句大有深意的提醒,以及背後隱含的威脅所致。方才在門外,路兒問出那句話,他回答時不免有心虛迴避的味道。然而此時這種種雜思余緒紛然遠去。
在他不長的一生中歷盡哀痛艱辛,所謂童真,實在是只能在詞曲中尋的事物,若是有什麼可以放在心頭追思遐想片刻的,或許便是與這女孩兒的一番緣分了。這是他唯一擁有過的奇跡,怎麼放得開,又如何放得下?此時此刻終於明白自己的心跡,便脫口而出:若有來生,永不分離!
大總管聽到他們的私語,嘿嘿狂笑起來,道:休想!我定要將你們
夠了吧,你這是何苦?突然間,一個全然不該出現的聲音響了起來。
所有在這前庭的人,注視著這前庭的人,齊刷刷瑟縮了一下,然後一併往那發聲處看去。那裡卻無半點兒蹤跡,眾人的目光睃巡了一會兒,一個身著重孝的婦人,手中捏著一隻玉瓶,站在徐離楓身邊。
似乎又過了許久,才有幾個人期期艾艾地叫出聲來: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