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賀破奴握緊幾乎脫手飛去的長錘,發出一聲狂喝。他在驚躍的馬上盯著那高偉污蔽之人,血水從那人右眼中淌下,將一縷頭髮緊緊地黏在他面孔上,然後又從髮梢一滴一滴地,落在他手中所執的刀刃上。那刀是毓軍中尋常兵丁配製的環首刀,然而此時爛燦透徹,彷彿在太陽的蕊子裡面生生截取了一塊。上面播散開的一輪輪光圈中,似乎還蘊含著目力耳力都不能見的勢勁,震得他連呼吸都覺無力。
然而他縱橫一生,從未曾遇敵生怯,想也沒想地再向二十三砸去。在他身後的賊兵們,似乎是一直以來,都慣於跟著首領衝殺蕩決,此時絕不管那人那刀上的絕殺之氣,呼嘯一聲都跟著沖。
賀破奴剛一衝進刀光之中,身軀上血線乍射,便如披著無數道長長的紅線。緊跟在他身後的賊兵猛地躍起老高,胸口齊整整地斷開,頭頸和上胸往後飛,像在案板上被斫斷的一尾活魚。這詭異的情形卻沒能嚇住那些賊兵,反倒激發了他們嗜血之性,踏著同伴的屍身沖得更急。
如同許多塊石頭砸入廣邈冰湖,零碎的刀光象冰碴子一般在賊兵中迸射。刺入他們的喉嚨、胸口、小腹、頭頸。然而賊兵們卻沖得更為急切,他們的面孔亢奮之極,像是正進行著一場朝聖之旅。
羅徹敏將魏風嬋往鞍上放去之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正在這時,似乎陷入重圍的二十三突然回過頭來。光華中他的面孔極暗,然而那雙眼卻亮得觸目驚心,似乎隔著那麼遠,輕易就攫住了他。
不用多久,我們還會見面的。
那眼光似乎這麼說。羅徹敏上馬去時,魏風嬋瑟縮了一下,將頭窩到他的胸前。他一手策馬,一手握在她頸窩濕漉漉的發上,道:別怕!我遲早能殺了他!她也看到了那個眼神,那並不是他一時眼花。我不怕他,我只是想他不會放過你。
王上,快走!何飛舉刀繞到他身後。
羅徹敏一手帶馬,一手卻順著她圓潤的後腦往上揉去,再用力一扳,將她的面孔托到了自己眼前。許久不曾細看她了,她頰上,沒了往日那令人目眩的光澤,略帶著怯意垂下的眼、淡青色的唇,卻現出從前不曾有過地、即迷濛又熾烈的美麗。
我不怕他,我怕你!你這是做什麼?你當我很閒?他肅起一張臉,咬牙切齒地道。這語氣中的恨意,竟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是真心、還是假裝。
魏風嬋不敢看他,側過臉去,然而又一次被他扳了回來。四目相對之時,她無力蠕動著地唇上,似乎有不可抗抵的呼喚傳來。羅徹敏猛地低頭,碾壓了上去。
魏風嬋的唇瓣那麼冷,冷得帶著一絲苦味。他用力地吸吮著,從前這嘴唇甜密勝火時,他也未曾如此專注。彷彿他生下來,就是被這涼而苦的事物吸引著的,恨不能再多一些、再深一些地投進去,才能夠燃滅這滿心滿身的焦灼。
魏風嬋似乎猶豫了極短的一會,兩隻手臂便緊緊地繞到了他腰上,柔軟的手卻有著那麼大的氣力,擁得他一時喘不過氣來。那指尖上似乎有一點熱,隔著厚厚盔甲,一點點燙到了他的肌膚上,那是她指上的血吧。
許久許久後,羅徹敏方才鬆開她。她微合的雙眼濕潤潤地,一抹水珠在睫下閃爍,隨著馬背的顫動慢慢地往下滴落。
我只是不甘心只是覺得我們不能就這麼完了,總想你不會當真能這麼忘了我,總想再見你一次!她的氣息越來越微弱,羅徹敏覺出不對來,叫道: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謝王上親身犯險救下了我們兄弟!宋錄向他半屈膝行了一禮,他身後獲救的人眾人一陣一陣地歡呼起來,謝王上救命之恩!謝王上救命之恩!
羅徹敏的叫聲被淹沒了,他向神刀都諸人勉強點頭,心中卻己經焦灼若焚。鄂奪玉發覺不對,靠近他身邊道:怎麼了?
羅徹敏將魏風嬋往他手中一交,急切地道:帶她去找俞大夫!
鄂奪玉一看就發覺不對了,趕緊抱著她,順便招呼了萎頓不堪的杜樂英一聲,道:快走!
羅徹敏的心被那飄飄揚揚的一束秀髮牽走,然而還是得強打精神,去與宋錄他們周旋了一番。見他們個個喜氣洋洋,彷彿是剛剛打了一場大勝仗的樣子,不由苦笑。好不容易安撫過,羅徹敏下令大軍開拔,往黃嘉羅徹同激戰之處趕去。
據方才得報,黃嘉眼下是駐在昃州東南十五里的一處遠名淺崗上。那裡本非什麼要津之地,卻不知為何會遇上大部宸軍。黃嘉堵住了宸軍去路,羅徹同一直竭力衝殺,意圖與之匯合。趙德忠的鑠州兵馬,在羅徹敏本軍東路,離他們較近,也不知他是否接到了羅徹敏的令箭,在向他們靠近。瞿慶一軍卻在羅徹敏本軍西路,此時更不知去向。
在起拔時,羅徹敏喚了何飛來,道:速去瞿慶去,讓他立即向我靠攏!
是!何飛接過符令就要轉身。
你等等,羅徹敏叫住了他,他回過頭來,羅徹敏卻側過頭去似是沉思了片刻,然後才慢吞吞地放低了聲道:若他不肯立即從命,你當即斬殺了他!接過他的兵權!
何飛略略一驚,方道:可王上斬殺節度使
什麼節度使?羅徹敏怒喝道:凌州節度使是我!他不過是我的副使,若不聽調遣,斬之何妨?
是!何飛明白了他的意思,然而還是面有難色。
有幾個人,你可以先和他們見見面以你的身手,不驚動軍中人私下見他們不難。羅徹敏瞥了一眼他,又道:因此我才沒讓你帶兵去,帶去無用,反而容易啟他疑竇。去吧!
是!何飛這一聲,才答得有了點底氣,鞭馬飛奔而去。
料理完這一些,羅徹敏便趕緊到了輜重營中,張望了一會,看到鄂奪玉守在一乘藍布大車邊上,看神態,也不見緊張、也不見輕鬆,就彷彿是發呆的樣子。他趕過去,隔著老遠就喝道:她怎樣了?
鄂奪玉不答他,卻向車內道:俞大夫,王上來了!
成了,杜二郎的傷我己經給他處置過了。內面隔了一會,才傳出俞大夫不緊不慢地聲音。車簾子打開,杜樂英鑽了出來。羅徹敏見他胸前被扎得滿滿的,不由問道:你怎樣了?
他肋骨斷了兩根,扎傷了肺,我收拾好了,不打緊。俞大夫在簾下探頭道:你快進來!
羅徹敏下馬跳上車,見魏風嬋緊貼著車壁坐著,手裡握緊著一根長針對著自己心窩。頭髮蓋下來,將眉眼都掩了去,只露出半邊嘴唇,唇上那麼深的兩道齒印,像是用刀子刻過,再拿靛藍顏料染上去的。
九娘!你這是羅徹敏大吃一驚,道:你這是做什麼?你放下!
不不許過來!魏風嬋的氣息極之孱弱,然而那裡面蘊含著的堅定卻讓他不寒而粟。
羅徹敏不敢再問她,茫然地轉向俞大夫。俞大夫搖頭道:要留著孩子,大人孩子都危險得很,這位夫人還極年輕,身子又壯健,日後何愁不能再有涎育?
什麼?羅徹敏一驚,不自禁地攥住了俞大夫的肩,喝道:你想幹什麼?
俞大夫讓他一抓,痛得兩眼泛白,再也不答他的話。他低下頭去,看到撒了滿車的金針,手愈抓愈緊。鄂奪玉聽到動靜,趕緊挑開車簾,喝道:徹敏!你要醒著點!
這一聲斷喝,終於讓羅徹敏鬆了手。俞大夫揉著肩,抱怨道:這把老骨頭不經你握了都要碎了!
那孩子真就不能留麼?他問話時,牙關都不由得打著戰。其實他本對這個孩子並不怎麼留意,然而,這時他突然感到,這個孩子,是連著他和魏風嬋的最後一根帶子,這帶子一斷,他們這點情緣,或許也真就是斷了。
魏風嬋的頭無力地往後仰去,她從前清亮無比的眼仁上現出幾根清晰的血絲,襯著黑得越發深邃的瞳仁邊上,像是漫漫長夜偶爾劃過的幾道杜鵑啼聲。她從來沒有這樣子看著他,哀懇地、軟弱地、狂熱地、決絕地,似乎要把羅徹敏燒得灰磨成粉融成水化成氣,讓他不可以、決不可以違背她的意願。
你聽著!羅徹敏一咬牙,再抓到俞大夫,慢慢地道:這孩子我保定了!你用上你的全副本事,有什麼要求都提出來,只要我能做得到
流產的婦人不能受顛簸,俞大夫不屑地瞧了他一眼,道:你能讓大軍停下來麼?
羅徹敏一下子怔住了。此時車子正好輾過一個土坑,高高地巔了一下,魏風嬋的手在車板上胡亂抓動,分明是痛苦難忍。
只能這樣了,鄂奪玉在車外道:讓我護著小九和俞大夫在這附近尋個地方養病。
聽到這句,魏風嬋的五指終於鬆開,金針滾落到了板上。
可,這正是大路之上,宸軍若來羅徹敏說了一半,卻又停住。著實,也沒有其它的法子了。
在與魏風嬋握手辭別時,羅徹敏將一方軍符塞到了她的衣袋中。鄂奪玉和俞大夫都有點驚異地瞧著他。他垂首道:若是被大隊宸軍撞上,就亮這符出來說她是我的愛姬吧!
鄂奪玉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上前拍拍他的肩道:你一定要打贏這一仗!
若只是尋常婦人,宸軍所到,只怕會隨手就殺了,便是不殺,她虛弱之身,怕也受不得俘虜之苦。然而宸軍大將若知道她是敵王之姬,多半會有奇貨可居之心,將她好生帶在身邊。將來或是交換戰俘或是用錢贖回,總還有個指望雖說,他這一來,是生生把自己的一個要害放到宸軍手中。
羅徹敏凝望著他們消失於雨中,鄂奪玉方纔那一按留在他肩上的壓力和溫暖也漸漸消失。魏風嬋的眼神卻越發清晰,似乎連被風吹散開的雨霧,也是她在旋舞。也不知他與她,是怎樣的一種孽緣,幾經生死方能聚首,然而片刻相慰便得分別。更何況這一別,是生死未卜,再見難期。此時無止無際的雨,籠罩了沉默中的樞北大地。這片土地也不知見證了多少聚散離合,或許他的這點悲思,在它看來,其實不值一提吧?
羅徹敏這樣想著,終於帶馬返身,沿著泥漿中的雜亂的蹄跡足印奔去。
似乎在他追上大軍的剎那,雨就開始小起來,不知何時停了。烏雲似乎也淡了一淡,慢慢兒就透出了些許天光。昨夜的些許興奮,很快就在跋涉中消失了。將士們悶著頭拖著腳走著,也難辨時辰,猛然間聽到一聲雞啼,讓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然而還緊接著就是幾聲清脆的兵刃相擊之聲隱隱傳來,羅徹敏一揮手,喚來馮宗客跟著自己,帶著一干親兵,往那邊跑去。繞過一道林子,見一騎從林中撲出,騎上乘客跌跌撞撞地滾倒下來。
看那人衣甲,羅徹敏微微一驚,那竟然是宸王羽林軍的服飾!
他身邊帶著的人不多,此時不免略略猶豫,向後退開幾步。然而林子中卻緊接著湧出上百名羽林軍來,他們見到羅徹敏一行,也顯得有些驚慌,都開始勒馬,馬匹打著旋兒,希律律!地叫成一片。
攔我者死!林中傳出一人的怒喝。
陳襄!羅徹敏脫口叫出,當下再無退卻之理,他揮劍道:上!
宸軍瞧見他衣甲不凡,生出爭功之心,呼嘯一聲,全向他圍了上來。泥漿濺得四下飛起,眼前一時竟什麼都看不清了。身側有迅捷一槍刺來,羅徹敏向後一倒,槍貼著他左肋而過,他反身削去,頓時褐泥中閃過一道血跡,有人滾下鞍來。
他左衝右殺,連連叫道:陳襄!陳襄!
陳襄似乎遙遙地答應了什麼,卻又再沒聽到聲息。
馮宗客也在叫他和陳襄的名字,他答應了兩聲,馮宗客便向他殺過來,然而始終沒看到陳襄出林子。只是宸軍卻似也無心應戰,想往林子裡面跑去,羅徹敏斷定那林中正有緊急戰事,因此向馮宗客喝道:你去讓他們都過來!自己一提馬,縱躍到了林子邊緣,左一劍右一劍,捅殺了兩名欲要退回去的宸軍,喝令親兵們道:拖住他們!
眾親兵見林中並無敵軍繼續湧出,又知道身後有大隊援軍在,勇氣大增,紛紛一聲齊諾,戰得越發悍勇。
宸軍漸漸處在下風,一會兒又有十多人被殺。宸軍中的一個將軍發了急,挺矛向羅徹敏衝來。他顯然看準了羅徹敏的衣甲,喝道:這就是毓王!擒了他便可脫身!
這將軍槍法險峻,矛頭上厲風急嘯,彷彿剛剛鑽破了陰陽之界,帶著幽冥氣息而來。羅徹敏卻一動不動,這些日子來他幾乎無日不戰,漸漸地對戰陣已有所體會。他練功日久,然而直到近來,才感受出勁力半散於肌表,半藏於丹田。陽為表,陰為內,陰陽相系,混不可破的那種意境。矛頭臨身的一剎那,他身軀似乎是被刃風激起,整個人向後平平直直退去。
那宸將見面前敵王驟然消失,一驚之下,重心頓失,向前傾了一傾。他這一傾,矛身下垂,破出上身破綻。羅徹敏長劍刺出,指向他全無防範的印堂,劍風吹開了他的額發,露出一張清秀中帶著幾分稚氣的面孔。
羅徹敏心中略動,劍尖就偏了一偏,擱在了那少年的頸側。
少年顯然慍怒,絲毫不顧頸側青鋒,手提長矛依然往羅徹敏擊來。只是矛長劍短,還不等他收回矛來,劍便往下落,在他臂上劃下,這一劍深可見骨,他再如何頑強,也支持不住,長矛跌落下去。
兩人對視了片刻,少年眼中有種不曾被磨挫過的鋒芒,倔強又是驕傲。羅徹敏突然覺得,他己經能肯定這少年的身份了,開口問道:你是高五的兒子?
少年掀眉喝道:放肆!另一隻未受傷的手,便去拔腰刀,羅徹敏劍光再落,他另一臂又傷。
八皇子!旁邊的羽林軍中,有人沉不住氣地叫了出來。
都給我住手!羅徹敏喝道:否則我先殺了他!你們依然逃不過。
這時馮宗客宋錄領著大軍過來,那些宸軍們住了手中刀槍,彼此對視。羅徹敏正以為他們會投降,誰知一聲悶哼傳來,便先有一人插刀入腹,跌下馬去。羅徹敏微微一驚,少年見他驚色,冷笑道:我父皇手下,豈有貪生背主之徒!
就這片刻,幾十名宸軍已經有大半自盡,羅徹敏並未下令,毓軍們也都袖手旁觀。羅徹敏不與他搭話,驟然收劍,將他擒在鞍上。等馮宗客過來,羅徹敏將少年扔給他,喝道:這是要緊俘虜,看牢了他!
等馮宗客接過,羅徹敏心胸大暢,再向宋錄喝道:走!隨我殺過去!
穿入那林中時,便見滿地都是屍骸兵刃,有宸軍的、也有踏日都的,倒不怕走錯了方向。跑了一刻光陰,前方驟然起了一道十多丈高的丘陵,踏日都的兵丁擠在陵下,與宸軍交戰,山坡上卻儘是宸王的羽林軍,此時正在發起一次衝鋒。他們所沖之處,是一排大木壘成的掩體,一些箭從掩體後射出。
箭瞧上去零星無力,然而卻是奇準,衝在前排的二三十名宸軍無一遺漏地中箭倒地。看到這情形,羅徹敏就知道壘後會是誰了,他提氣高呼道:可是文鑫東在?
過了一會兒,壘後怯生生地鑽出一個腦袋來,他瞧了一眼羅徹敏,手舞足蹈地叫道:王上來了!王上來了!
山上林中的毓軍頓時一起歡呼,毓軍軍勢大振,宸軍將領心知事不可為,便開始收束整軍。陳襄見此機會,那裡肯放過,自然是催軍猛殺。可羽林軍倒底是宸軍精銳,雖然敗退,可法度更為嚴密。這時反擊起來,倒殺傷了好些踏日都兵丁,陳襄一馬追在最前,險險著了一箭,只得罵了幾句退下來。文鑫東不讓兵丁離壘,下令大舉放箭,密集箭雨之下,羽林軍後翼損折過百。然而他們再退出百多步,就非箭勢所及。
羽林軍終於還是搶在羅徹敏到達之前,逃下山去,繞道而去。
陳襄迎了上來,羅徹敏不及細問他情由,便道:你去追殺一陣,三五里便回,不要貪功!
陳襄應諾一聲,率軍去了。這時文鑫東趕下山來,如釋重負地道:王上總算來了!幸好幸好!
羅徹敏急問道:黃指揮使在何處?戰事如何?
指揮使那日遇上小股敵人,覺得這敵人來得奇怪,拷問了一陣,終於有人熬不過招供說,他們是坐船來的。文鑫東道。
啊!羅徹敏不由色變,道:這邊河流湍急,並無碼頭渡口,如今又正是春雨漲水之時,他們居然走了水路?
是呀!羅徹敏雖急,文鑫東卻依然慢條斯理地剖析道:宸王惟恐勞師遠征,糧草不濟,將士疲勞,因此這一路上,不停地騷擾我軍延慢我軍行程,其實早用許多大木筏順河漂下,在昃州這邊造了一個碼頭。正是因為水大流急,被沖毀了好些次,方才造成。宸軍在兩日前才開始陸續上岸集結。
羅徹敏心頭一陣陣發悸,他抬眼看著依舊陰晴不定的天,想道:正是這一路上被他反反覆覆咒罵的霪雨,才救了他的性命。
他們集結之地,就在這附近?
是,這時他們己經走到山頂,文鑫東向外一指道:再過兩道山崗就是黃指揮使駐守之地上。那處山上本是宸軍寨子,指揮使出其不意地到來,將山崗奪了過來,對敵軍碼頭成了居高臨下之勢,才阻住了他們運兵上岸。
前面霧氣氤氳,什麼都看不清,然而更有神秘莫測之意。羅徹敏拿眼睛丈量了一下這前後距離,道:黃指揮使是怕宸軍繞道從後夾擊,才讓你守在此處吧?
是,文鑫東道:前兩日己有部分宸軍行到昃州深處,因為碼頭吃緊,宸王又調了他們回頭來包抄我軍。我手上兵力不多,若不是踏日都的兄弟們趕來救援,幾乎都支撐不住了。
羅徹敏這時突然想到黃嘉的傷勢,問道:黃指揮使傷勢如何?
這個文鑫東想了一會,終於只是淡淡地道了句:王上一會見到便知了。
他們說話間,己經翻過這個山頭,山谷的水氣湧了上來,羅徹敏中心忐忑。
他們走了個把時辰,便聽到前面喊殺聲大作,伏虎都與宸軍廝殺正急。一名親兵引他們上去,只見一堆葉子蓋在由樹木石頭搭成的棚子裡面,黃嘉正半坐半臥。他面前開著一個小窗,黃嘉聚精會神地瞧著戰事。羅徹敏正要說話,黃嘉突然緊握著窗子吼道:放箭!
驟然間弩聲大作,幾百張勁弩的弦嗡嗡彈響,那河面頓時被一片黑乎乎的箭枝蓋滿。就像這時勿有仙人隨意一揮,在山與河面之間,搭起了一座長橋。
這箭雨極快地過去,面前一清,羅徹敏才看到一艘扎滿了箭的船,在河心歪歪斜斜地打著旋兒。
好!羅徹敏不由為之擊掌。黃嘉聞聲正要起來,羅徹敏趕緊鑽進去止住他,道:這回真是好險,多虧老將軍了!
黃嘉顯然是胸前包了許多繃帶,顯得十分臃腫。只是幸未辱命罷了!他含糊地道,發音極是吃力。
羅徹同現在何處?羅徹敏雖然不忍,卻還是要問。
他在山下,黃嘉微微頜首道:也虧得他及時趕來,在山下不住地牽制宸軍,否則難以守到此時。
羅徹敏身後的馮宗客似乎動了動,羅徹敏揮手止住他,道:老將軍,你看我們何時撤軍為好?
入夜之時吧!黃嘉不假思索地道,他顯然早己想定。
能在此處封堵住宸軍當然極好,然而宸軍顯然是水陸並進賀破奴的出現便是明證。若是被他們繞到後面,此處便全無意義,還是依昃州集翠峰神秀關一線堅守來得可靠。其實,瞿慶趙德忠兩軍若是戰意堅決,大可號令他們沿路堅守,封住各陸上通道。然而這卻是指望不上的,所以才不得不退。
趙德忠可與你聯絡過?羅徹敏問道。
倒是來過消息,說後方空虛,他要趕緊回神秀關準備固守事宜。黃嘉瞧了羅徹敏一眼,又加上一句,道:後方確實空虛,倒也是實情。
他們說話間,那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歡呼。他往下一看,卻是方才中箭的那艘船在江中斜了下去,整個地沉掉了。半片河面上都是跳水呼救的宸軍兵丁,然而很快就被一個接一個地浪頭打翻下去。
羅徹敏與黃嘉同時挺直了身軀,喝道:攻!
就在宸軍為著傾船之禍而心驚膽戰之時,在伏虎都箭陣掩護下,神刀都居高臨下的俯衝顯得無堅不摧。岸邊宸軍軍寨被一個接一個地佔據了,宸軍從寨中奔逃出來,像大水沖刷下的蟻群般惶急。
只是羽林軍卻迎著神刀都鋒芒最盛之處擊來,一時扼住了神刀都的進攻勢頭,給宸軍贏得了整頓再戰之機。正在羅徹敏叫不好,想讓山上伏虎都全軍壓下去時,一支駿騎從後鍥入羽林軍之中踏日都來了!
宸軍在前後夾擊之中,終於支持不住,只能只顧自己地逃走。其餘宸軍失其庇護,在平闊的河岸上被盡情逐殺,看來這一敗之下,至少兩三日內,這一路宸軍,是再無作戰之力了。羅徹敏便吩咐道:傳令下去,不必戀戰,黃指揮使,你先撤!
黃嘉點頭道:我此時並無上陣殺敵之力,留下來空使王上擔憂,王上接應了羅指揮使,一同速歸!
他將一同兩字,咬得極重,似乎若有深意。然而羅徹敏卻只是含糊著道:我知道了,便振衣而去。
羅徹敏下山之時,山下河岸上的局面己非常混亂。諸軍都散開了,百千人一股地追逐著逃散的宸軍,或是欣喜若狂地從宸軍寨中拖出酒肉糧食。羅徹敏帶著親兵一路呵斥,將他們整頓起來。他找到了宋錄,看到宋錄身邊的一個人後,長長地舒了口氣,叫道:王無失!你身邊有多少騎?
王無失在馬上匆匆行禮道:我才剛趕過來,有三千人馬!
羅徹敏在心中算了一下,道:好!我們可以撤了!
王無失道:我家指揮使還在後面,追襲著宸王的羽林軍呢!
宸王在軍中麼?羅徹敏問。
好像還沒有。他道:他似乎也準備坐船來,這些羽林軍是為他打前站的。
你讓人傳令過去,教你家指揮使斷後!羅徹敏斷然道。
可我家指揮使身邊的人不多,只有一兩千騎。王無失似乎有了一點點猶豫。
我會留兩千伏虎都在山上侯他!羅徹敏已經催馬而去道:還不快隨我來!
王無失心中想,即然要留人接應,何不就留下他?都是馬軍,走起來豈不快些?然而神刀都已經隨羅徹敏而去,他留在後頭,頓覺孤單。終於咬了咬牙,趕緊跟上。
這一夜又是通宵行軍,十五里路途雖不遠,可一路丘崗不絕,又是泥濘之路,走得也頗艱難。一路上不時有散兵歸隊,羅徹敏親自守在隊後,辨明身份後收納。王無失被派在前面開路,這一夜無雨,天上略有些星光,他抬眼看,只覺得斗雪星似乎有幾分晦暗,好像是雲層尚未散去。
辰時他們終於到了昃州城,這一番征戰後,又回到了起點,諸軍上下,都有些感慨。先一步到達的黃嘉讓人將劉湛的節度使府收拾出來,供羅徹敏住。羅徹敏將濕衣換過,便要上城去。
馮宗客勸他道:己經入了城,城防事宜,自有諸將處置,王上也有兩日未睡了,何小睡一會?
羅徹敏臉色青灰灰地,似乎擔著極大的心思,只是向他搖了搖手,並不管他,自顧自走得飛快。掠過後堂時,羅徹敏突然收住步子,馮宗客一怔看去,只見知安在後堂前的台階上,將頭頸埋到雙膝之間,身軀縮得小小的。他這一年來本長高了許多,然而此時看去,只覺無比孤小。簷上水不時滴下來,打在他的身邊,一串一串,嘀嘀嗒嗒響著,像是銅漏在暗夜中敲擊著難眠之人的心房。
馮宗客憶起當初帶他離開時的那個夜晚,突然不忍心看下去,正要去抱抱他,卻被羅徹敏一把抓住了。
讓他自己呆著,我們走!
羅徹敏上城後,見王無失和文鑫東也在城上,便道:你們下去睡一會不等他們有話,再道:過兩個時辰來換我!
王無失本想留下,然而若是他一意不肯走,便會拖得文鑫東也無法休息,也只得回營。他心頭莫名不安難以去除,便吩咐親兵道:城外若有戰事,速來喚我!也不解甲,倒頭便睡。
他是一連打了兩夜倦極了的人,然而睡得卻不塌實。夢中似乎總有人在向他喚叫,那人滿面污血,兩顆眼睛哀傷之極,似有無數苦楚,卻不能言說。突然間,那人的頭斷開了,一直滾到他腳下,頭顱嚷出一句話,你竟不來救我!
他猛地認出了那人是誰,驚叫起來:不!
喧囂聲猛然湧入了王無失耳中,他打挺坐起,胸口憋得一時喘不過氣來。他支著額頭,暈暈沉沉地叫道:外面怎麼回事?
可卻好一會沒有回答。
他不由怒罵道:幾個小龜孫又吃了馬尿?踢走被子,再踹開門,外面親兵的地鋪上,卻空無一人。
他怵然一驚,幾步跑出去,錘開一扇門,是空的!再錘開一扇,還是空的!他發瘋了一般地將這院子轉了個遍,他入睡前還擠滿了人馬的營房此時空得像他的心一樣,只有滿地馬糞似乎還能表明,這時確實曾經是踏日都的營房。城外,不知有什麼事正在發生,鬧聲叫聲越來越大。然而他所在地這一塊地,卻寂然無聲,連濕淋淋的葉子在風中摩擦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覺得在這裡再也呆不住了,拔腿便要往外跑。但剛一出院門就被幾個兵丁攔住了:王上有令!王將軍請在此處休息!
是麼?王無失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道:我是還沒他嘴尚未閉上,左拳己經狠狠地擂在了身邊最近的兵丁面上,右手成爪,牢牢地抓住了另一名兵丁的咽喉。
兩名兵丁飛起來,各自撞倒了一名兵丁。王無失飛身上屋,連躍過兩道屋脊,看到一株樹下繫著匹馬,喝了一聲,跳到了馬上。揮掌成刀斷掉馬繩,便向東門人聲鼎沸處奔去。
他奔上城頭時,只見百來騎正在城下與宸軍激戰,圍住他們的宸軍己有五六千人,而且還越來越多。
那一槍在宸軍中穿來蕩去,飄忽莫測,所點處無人不倒。飛騎在密集的敵軍中依然縱躍自若,穿隙剖縫如分柳拂花。那麼厚實的宸軍陣勢,硬是生生讓他殺出一條血戰來。一桿大旗緊隨在他身後,上面大大地書著一個羅字!
即便是忘了自己的姓名,也不會忘了這是誰!王無失的指頭死死地掐著城上的磚,轉身便往下跑去,兩枝槍突然伸出來,攔住了他。他正要打開,身後一涼,一柄劍刺在了他的後心。
王無失被馮宗客押到羅徹敏面前時,噗通!一聲雙膝跪落,然後又咚!地一響,頭硬生生地磕了下去,暗紅的血頓時染紅了羅徹敏足下青磚。
王上!請放指揮使入城!王無失猛然抬起頭,眼睛在血光中閃動著,指揮使是先王的義子呀!你就看在先王份上
先王?羅徹敏冷笑著,他瞳子上映現著城下的殺廝,然而卻透著一股決冷。是他害死了先王,是他一直以來心懷叵測私蓄叛黨,是他將先王撤軍之計出賣給宸王,是他!
不,這不可能!王無失猛然振臂,押著他的兵丁一時竟被他掙脫出一隻手來,馮宗客趕緊拔劍橫在羅徹敏的身前。另有兩名親兵趕過來,撲在他身上,生生把他的臉按貼到地上。
不,王上你想想呀!當初王上並沒有告訴指揮使他的計劃王無失的嘴唇貼在地上,說起話來含含糊糊。
可你自己也看到過你們營房中私藏的刺客!羅徹敏俯下身去,在他耳邊道:除了他,還會是誰?若不是那段時日你和陳襄跟在我身邊,我也不會讓你進城!
濕磚上的寒意一直鑽進了羅徹敏的心裡去,他哆嗦著,竟無法再說話。這麼長的時日,他並沒有感覺到羅徹敏對踏日都有任何不滿,可聽他話中語氣,竟是除了自己和陳襄,他會毀掉整個踏日都。不,踏日都的戰力他還是要的,可是,會清除多數將校吧?王無失這樣想道:然而,這樣的踏日都還會是踏日都麼?
開城門!開城門!羅徹同又一次殺到城下,己經啞掉的嗓子聲嘶力竭地呼叫。王無失眼前的水泊中,只有受潮的旗幟和刀槍上的纓絡在無力輕搖,每張面孔都如同泥塑一般。
二哥,出乎意料地,羅徹敏竟開了口,他的聲音中竟有一絲哽咽,此時開城門,敵軍必然一湧而入,我將與二哥一起死於今夜!以二哥神勇,必當奮戰脫身。來日徹敏必為二哥斟酒陪罪!
焦灼的呼喚聲驟然而止。其實城外本還在廝殺之中,可羅徹同呼聲一停,便好像天地間全安靜下來,樞河上的波濤嘩嘩地響著,近得好像就在王無失太陽穴上衝撞,那千鈞之力震得他整顆頭顱都碎掉了。
王無失醒過來時,看到床前站著一個人,他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終於跳起來一把抱住他,喝道:是你小子?
陳襄的兩眼腫起老高,呆呆地道:指揮使
指揮使怎麼了?事情一下子湧回了王無失心頭,他一驚看向窗上,都不敢確定自己已經昏過去多久了。
陳襄看出來了他的神情,道:離指揮使被擒那日,己過了三天。
被擒?王無失怔了一會後,又滋生出一絲僥倖來。
陳襄面對著他眼中的希冀,緩緩地搖頭,道:王上抓到了宸王的第八子,宸王送信給王上,要作交換他拒絕了。
那現在他
現在,陳襄的眼睛避開,無聲地回答了他。
王無失眼前的陳襄變得淡起來,最後竟化作一片空白,他的頭撞在牆上時發出沉悶之極地一聲。
王無失!陳襄抱住他,被他一拳砸了過去,拳頭砸在肉上的感覺讓王無失覺得十分解恨。啊!啊!啊!王無失嘶吼著,拳擊足踢在陳襄身上。你活著回來作甚麼?你活著回來作甚麼?
我一定要回來呀!陳襄終於叫出聲來,我不會來,誰來為指揮使傳他的遺言?誰來為他雪冤!
王無失一屁股坐倒在地,眼前終於開始清明起來,問道:他留下了什麼話?
我去見王上,你來作個見證!陳襄的面孔上己經綻滿了青紫,不成形狀。
王上!陳襄將一枝小劍從袖中取出,小劍上面包著一塊布帛,似乎寫著許多名字。這是長庚劍和長庚軍的名錄。
羅徹敏顯然怔住了,他從椅上一躍而起,取過那劍,抽開劍鞘,兩個用綠松石嵌就的小字清晰可見。雖然羅徹敏並不知曉長庚軍的內幕,然而看到這劍,也不難猜出,這是長庚軍主人的令劍。他看了看身邊的黃嘉,黃嘉微微點頭。
他還有什麼話說?羅徹敏似乎終於放下心來,卻又似乎有點兒失望。
有的,陳襄道:在這次出征前,指揮使跟我說了一些話,然後讓我發誓,如果他還活著一天,便不許我將這些話對任何人說,若他死了,便要最快地告知王上。王上可要聽麼?
陳襄素來粗闊的眼神,這時竟有些陰森森地,讓羅徹敏覺得詭異,他許久後勉強一笑,道:聽呀,他敢說的事,我有什麼不敢聽?
那好,我說了。陳襄木木地道:指揮使說,當初王上讓他和羅徹敬處死長庚軍時,是他起意留下的。長庚軍是大世子一手所創,雖然後來出了敗類,然而多數人都一片赤膽忠心,株連下去,只怕大世子在陰間亦會不安這事羅徹敬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後來他又怕這些人會向先王尋仇,便將他們暗暗地收擾在手下。
他收納死士,居心何在?羅徹敏握著小劍坐回座上去。
王上不懂,陳襄這時的神態語氣,讓羅徹敏覺得古怪,過了一會,他才發覺,陳襄此時的語氣和羅徹同平日一模一樣。
指揮使跟隨大世子多年,便如同大世子的影子一般,因此大世子雖過世,可只要是與他相關的事物,指揮使總忍不住要留下來救下長庚軍,亦不過為此。
羅徹敏微怔了一怔,誚然道:真就簡單?
指揮使自知難以自辨,因此才沒有向先王和王上說明。陳襄哇地吐出一口血來,含著血道:反正他人都死了,信與不信,王上自己看著辦吧!
你這混蛋!王無失一把從地上拎起軟倒著的陳襄,切齒道:你為什麼不早說!
陳襄苦笑著道:這是指揮使的嚴令!我發過誓的!
王無失突然明白,為什麼羅徹同會告訴陳襄,而不是告訴他了。如果是他,那麼他一定早早地就把這事告訴羅徹敏了,可陳襄,卻是個死腦筋,不轉彎的呀!還有,若是跟著羅徹敏進城的人是陳襄,大約也會在羅徹同殺到城下時,說出來的吧?然而跟在羅徹敏身邊的卻是他而不是陳襄!
這世上為什麼總有這麼多陰差陽錯?
羅徹敏慢慢展開包在劍上的布帛,那第一個名字讓他的瞳子驟地縮了起來。這一刻他的心突然動搖了,他該不該相信羅徹同的剖白?如果出賣宸王的不是羅徹同,還會是誰?會是羅徹敬麼?他現在正拿握著瀧丘;或者,更糟的是,會是黃嘉麼?
此時黃嘉的喘咳聲一聲聲傳來,他側過頭去,看著黃嘉枯黃的面孔,劇烈起伏的胸膛這是為他征戰而積成的傷病呀!
不不,他對自己說,一遍一遍地說,黃嘉是守在父王身邊的最後一人,是他手下最最得力的人,若是連他都起疑,自己還能相信誰?然而,正因為他是毓王突圍時唯一帶在身邊的人,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毓王的去向!
黃嘉與羅昭威的恩恩怨怨壓也壓不住地從腦海中浮起來。黃嘉這麼多年所受冤屈和壓制,他真的毫無怨意麼?
不,若不是他幾番救我,我早不知死過多次了!
也許是他又變了主意呢?也許是父王臨死前的話讓他又生愧疚呢?
只要他現在對我忠心,我何必還要深究當初?
可殺父之仇,就這樣算了麼?
可父王最大的願望,是讓我守住他的基業,光大羅家門楣吧?
羅徹敏的頭腦被這一來一去的念頭折騰得沒休止,他恨不得能拿個東西狠狠地砸自己一下,停住這些思緒。此時,突然又有人報,宸王又遣人來了!
趕出去!羅徹敏覺得自己再也想不了其它的事了,正欲拂袖起身,一個人卻己經走了進來。
俞大夫!羅徹敏張大了嘴,僵硬地保持著離座的姿式。
宸王讓我來對王上說,俞大夫的語氣依然不急不慢,道:王上不願用羅指揮使來換八皇子,可願用另一個人來換麼?
可願用另一個人來換麼?羅徹敏不自覺地重複了一遍,無力地跌坐回去。是呀,八皇子本來就是他為魏風嬋準備的,可是現在全軍都知道他不肯拿八皇子換他的義兄、他的得力戰將,那麼,現在他要拿他來換一個歌姬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