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璀璨年華,一宵盡付。他終於意亂情迷,一切,都不重要了,在慾海裡慢慢沉下去。忘了樓外、忘了寺內、忘了這天地人間。與她相對,一晝夜便如一生一世,他驚覺做人的樂趣,有看不夠的旖旎春色。此刻,他什麼都不去想,只管一心一意憐取眼前人。
為何你不懼血?避開尋仇和求婚的江湖風雨,他們在秋府別苑甜蜜私語。夜涼如水,他有一點冷,忽然問她。
我娘早逝,爹當年征戰四方,都有我在旁。
看慣了沙場屠殺,她的心也硬了吧。念及從前,感懷自身,他亦回到七歲時,哭啞撲在父母墳上的一刻。心中一酸,不由把她摟得更緊。
然而,激情總是瞬間,理智無所不在,緣生緣滅,難以久長。半月後,傳來秋大將軍即將回府的消息,他頓感身份尷尬,無顏以對。她卻不在意,一廂情願要嫁他為妻。兩人因此相執,她一時惱了,拌了兩句嘴,拂袖而去。
她轉到前庭,門房傳了張拜帖,居然是京都府的神捕金無憂,心下略略一驚。昂頭去了,矜持地招呼來者不善的捕頭。金無憂不卑不亢,向她行過禮後便公事公辦,言道:秋大小姐,在下聽得江湖傳聞,十數日前小姐曾在府上設局招婿,所邀江湖中人死傷甚多,可有此事?
她毫無懼色,反笑道:怎麼他們告上衙門了?
金無憂神情很是不忍:非也。只是這幾日我暗中搜集證據,證實小姐的確是多起兇案的主犯。
果然一代神捕,說得不錯。
金無憂大為歎息:然則此案尚未見官,小姐如肯自首,或有減罪可能,請小姐自行前往京都府投案。以金無憂神捕的身份,說出這番話極為難得,他心下明白,自己知情不報實已觸犯律法。只是他與秋盛天交好,知秋瑩碧雖自小嬌縱任性,品性卻是不壞。律法之外,尚有人情,他痛惜之餘,唯有鼎力相助。
她神色不改,淺淺笑道:我若不肯去呢?
金無憂眉頭緊皺,心想如此大禍臨頭,這女子竟無悔意,越發著急道:小姐誅殺多人,已犯不道大罪,即使秋大將軍位屬八議之列,可奏請皇上減免小姐罪行,你也須跟我回衙門收押。
不道為十惡之一,按律當斬,但刑不上大夫,律法同時又規定親、故、賢、能、功、貴、勤、賓這八議之人及其周親如犯死罪,可奏請皇上減免。如今遇上此事,金無憂明知替秋瑩碧脫罪無望,只求能與一班朝臣在皇上面前力保,免去死罪,饒她一命。
你倒盡忠。她忽然正色,朝金無憂恭敬一福,肅然道,金捕頭,我有兩句話想問。倘若此事始終無人報官,你也不聲張,是否會就此揭過,我也安然無事呢?
金無憂沉吟道:話雖如此但我朝《斗訟律》有云:諸鬥毆殺人者絞,以刃及故殺人者斬。《賊盜律》又有云:諸以毒藥藥人,及賣者,絞。小姐所犯兩罪都是死罪,我無論如何,都會拿你歸案。
她點頭,又道:那些人稱江湖大俠的英雄好漢,不知有沒有殺過人呢?金大捕頭為何不捉拿他們歸案?是不是因為都是江湖糾紛,無人報案,死者就成了孤魂野鬼?又或是他們殺的都是所謂奸佞宵小,於情理道義相合,你就由得他們逍遙快活?
金無憂朗聲道:法乃理國之準繩,無憂如知有兇案在我轄內發生,即便他是什麼武林盟主、江湖名宿,也一樣按朝廷規矩辦事,決不徇私。
好!倘若朝廷命官個個如你,我也不需如此。她幽幽歎息,抬眼又嫵媚笑道,金捕頭凡事都依朝廷規矩,小女子卻要按武林規矩,你勝得過我,便擒我回去罷了。她一拍手掌,丫鬟流波即送上等閒刀。森然的刀光,掀起陣陣寒意,直侵入金無憂心底。
金無憂眼見她不知輕重,心急如焚,沉聲道:秋小姐,聽說那些人入府時曾簽下生死狀,生死概不怨人,可有此事?這是唯一可救她的關鍵證據。
她卻也倔強,在此重要關頭不想示弱,哼了一聲道:有也好,沒也好,金捕頭想帶我走,總沒那麼容易!仗刀直劈過去。她刀刀逼人,完全不留一絲退路,都是不要命的打法。
金無憂成名已久,又熟悉秋家刀法,見狀疾退。他尚未想好該接下來該是何立場,只覺十分苦惱。她不依不饒,使出渾身解數,將刀光舞得有如波浪起伏,一浪高似一浪而來。見她咄咄逼人,金無憂終也惱了,雙拳合攏衝出,一股極大罡風急襲秋瑩碧面門。
她迎刀抵擋,倒退兩步,已吃了暗虧,方知金無憂神捕之名不虛,手上功夫實勝於她。但要她開口認輸,卻是千難萬難,咬牙再上,與金無憂纏身斗在一處。二十多招過去,敗象漸露,她依然死撐,眼見就要傷於金無憂拳下。
呼,金無憂聽得耳後風起,來勢甚急,不得不側身避開。回首見著一個蒙面男子,護在她身前,長袖一甩,又一招向他襲來。金無憂退開數步,依稀認得這功夫出自隱匿江湖數十載不出的佛門重地無色寺,登時停手。
她欣喜地看了眼心上人,原來他一直跟在身旁不曾離去。金無憂卻面帶憂色,朝她拱手道:今日在下無法勸服小姐,改日等令尊回來,再來請教!又朝如恆微一施禮,心懷遺憾地去了。
她只當風波過去,親暱地偎在他肩頭問:作甚麼要蒙面?怕丟我的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