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的一個冬日,遼東某地,一隻海東青正搏擊長空,自在地在天空展翅遨遊。
幾間灰色瓦房外站了一個英姿颯爽的少女,仰頭望了那只鷹鶻,忽地口中吹響一個呼哨。那只海東青旋即如長龍入海,倏地飛馳而下,立在那少女肩頭。少女伸手撫愛它的羽毛,餵了鷹食,它一雙利眼卻突地盯向少女身後,振翅欲飛。
少女微笑搖頭,使了個眼色示意無礙,那鷹鶻方又撲翅迎空,飛霜掣電地去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說起來,鬼兒的凌空很久未見了。雪姑娘這頭鷹鶻倒已成材,不知叫什麼名字?
雪鳳凰微笑中略帶了一絲悵然,道:它叫小鬼。這飼養鷹鶻的法子是龍鬼所教,我想,他定是帶了凌空浪跡天涯,不曉得有多快活。她回過頭,嬌俏的容顏一如四年前的秀麗明慧,節先大人,別來無恙?節先慨然笑道:越活越老,越活越精。雪鳳凰撫掌大笑,瞥見烏雲自西方漸漸湧近,遂道:大人旅途勞頓,先進屋喝杯茶。吹了聲口哨叫喚小鬼回家。
節先跟雪鳳凰進屋,堂內打掃得一塵不染,陳設極為簡單,桌上僅有普通的文房四寶。他心中疑惑,道:這些年你做了好些大案,成了赫赫有名的人物,說起名盜雪鳳凰來,江湖上誰人不曉?連寨王也替你歡喜。雪鳳凰狡黠笑道:你想說我既做了那些大案,為何身家看起來如此寒酸?節先瞞她不過,哈哈大笑。
雪鳳凰聳肩道:我是偷兒,須防著那些本家到我這順手牽羊,當然都埋在目所不能及處。她朝節先眨了眨眼,埋在地底的東西,只有我最拿手。節先點頭,這鬼靈精要是把寶物藏起來,天下恐怕沒幾人能找到。
雪鳳凰等了一陣,將烹好的水倒入杯中,遞上一杯苗人常飲的雲霧茶。節先接過,心想,難得她掛念舊情,看來此行必將順利。兩人談談笑笑說起往事,節先讚歎偷門大會上雪鳳凰過目不忘的數數本領,她卻不以為然,單揀了盜墓一行中的驚險事兒誇口。說到最後,雪鳳凰呵呵笑道:最妙的是我上回把玉璽給扔了,當今皇上和太后認定我精忠為國,不肯與奸黨合污,是以我犯的大小案子,地方都不敢上報朝廷。笑死我了!
節先莞爾。雪鳳凰此舉讓五族斷了生事之念,不得不與朝廷虛與委蛇,保持均衡之勢。而乜邪的復國大計因此延後,失卻這條財路後為求自保,愈發自力更生求取更多外力相助。其實,誰能說她不是他們的恩人呢。
乜邪是不嫉恨她的,這才讓他節先親來相請。想到此處,他不由笑道:你知道我的來意。雪鳳凰點頭。無事不登三寶殿,她自問行蹤隱秘,節先卻能自千里之外的苗疆輕鬆尋至,乜邪的耳目可見一斑。念及當日乜邪對霍四海瞭如指掌的話,始終擔了一份心事。乜邪肯向她低頭,派了節先前來,無疑是有事相求。聽節先口氣,龍鬼未回苗疆,不知他一切可安好。她心神一動,已知會是什麼事。
寨王想讓我幫什麼忙?
節先道:寨王想讓你去接近一個人,但不知你是否只在有雪的日子才出手?自那次盜玉璽之後,雪鳳凰轉戰北方各地,僅在有雪的日子出手,完全遵照和彌勒當年的約定。雪鳳凰這個名頭越來越響,她愛雪的癖好也越傳越廣。
雪鳳凰乾脆地道:無論有雪沒雪,除非能找到師父,否則我不幹。
節先露出洞悉的笑容,展開一個紙卷,裡面寫了一個人的名字:酈遜之。
此人是康和王酈伊傑之子,自幼隨東海三仙走遍海外諸島,和小佛祖有莫大淵源。據說小佛祖在中原遊歷時身邊跟隨的就是他,近日他正要回到京師。節先意味深長地道,京師連日大雪,最適合你走一遭。
雪鳳凰把那個紙卷捏在手裡,兩手微微發顫。昔日的豪情回來了,廣闊天地又將在她面前展開:要我接近他,恐怕不單是找我師父這麼簡單吧?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爹為誰效命?走這一趟,自會知道。
雪鳳凰悚然一驚,從凳上彈身而起,再保持不了平常心。
到他身邊,我做什麼?
只要你能想辦法留在他身邊,寨王就會告訴你要做什麼事。
雪鳳凰歪著頭看了他半天,節先坦然笑著,並無一絲隱瞞哄騙之意。她點頭道:成交。
節先忽然拿起桌上的玉鎮紙,目瞪口呆地看了頂端的螭虎紐,驚叫道:好像!雪鳳凰坦然笑道:自然,我照了玉璽做的,可惜九疊文我寫不來,只好讓它光禿禿的啦。節先翻到反面一看,果然,底部光滑如鏡,的確僅是一方鎮紙,不由讚歎:你的記性好到我無話可說,這龍紋雕得惟妙惟肖,如假包換!要不是大伙都親眼瞧見你把玉璽丟了,真以為
他鬆了口氣,又聊了一陣,向雪鳳凰拱手告辭。
等節先的影子消失在院外,雪鳳凰的視線從外面收回到屋中,看著這塊平淡無奇的玉鎮紙,忽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它沒了昔日睥睨天下的氣勢,沒了顯耀不凡的身份,蟄伏在這平凡的書桌上,即便有一腔胸襟抱負,也化作了庸常無望的守候。
既然連節先都不曾察覺它的過去,雪鳳凰知道,她終可留住這一份禮物,在有生之年還給彌勒。唯有對於彌勒,它不是國之瑰寶,不是喪國之恥,不是天下利器。它是他懷念父兄和姐姐時可以感傷悼念的憑借,僅此而已。
只不知這一生,能否再見他。這一枚繆宗玉璽,又是否會成為她懷念他時,最難以忘懷的憑借?
窗外,雪花靜靜飄飛,剎那間天地白茫茫一片。
雪中飛鳳,又是出手的好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