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既畢,夢猝地揮動手中的青龍偃月刀,直向自己脖子反劈!
聶風埋下魂不附體!他明白夢話中的意思!
這式傾城之戀,既是萬世無敵的奇招,毀滅力固然非常驚人,它一早便不應苟存世上,兔致日後給無也許無義之徒獲得,反會禍害人間;既然夢已把其招意吸納,如今世上,只有她一個懂使傾城之戀;若要保證人間蒼生不彼此招所害、最撇底的方法,例是她——死!
只要她一死,她腦海內的傾城之戀,便會隨她一起沉下九泉;也唯有這樣,才可確保她將來不會改變人意,把傾城之戀再度洩漏!
變生肘腑,聶風的反應亦相當快,身形一幌,已然掠至夢的身畔,雙手一抽,天硬生生把她全力劈向自己脖了的青龍偃月刀一抽而止,他急嚷:
「夢,不可以!你千萬別要這樣,快住手!」
夢惻然答:
「聶大哥,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若犧牲我一條賤命,便能夠撤底保證;傾城之戀以後不會貽害人間,這……是值得的!」
「不!你的命怎會賤?夢!你永遠是我的夢……」
「請你別要成為一個令我遺憾的夢!」
夢一陣,就連正要掙脫聶風雙手的動作也遏止了,對於聶風的話,她可有半分感動?
惟是,無論她的感受如何,她——
已來不及與他相愛!來不及感動!
夢與聶風驀然發覺,無雙城的城頭之上,連綿一里,竟然出現了一堆黑壓壓的烏雲!
不!那不是烏雲!而是人頭!無數攢動著的人頭!
連綿一里的城頭上竟有人頭贊動,只因為正有不清的無雙城民,被人數更多的無雙門下以刀協持著,他們大大小小,男女老幼,都在絕望地眺著城門外的夢!
看著夢的眼睛並不止這些,當然缺不了他們的城主——獨孤一方!
獨孤一方正面目猙獰的盯著夢和聶風,冷笑:
「對了!丫頭,你又何苦堅要尋死,毀碎聶風的夢?」
「更何況,你的命也不賤,在本城主眼中看來,你的命甚至比如今城頭上的三千無雙城民更為重要!只要你把傾城之戀的竅妙告訴我,我就饒了那些賤民,否則——」
說著朝城頭上的無雙城門下使了一個眼色,高聲喝道:
「推!」
一聲令下,城頭的所有無雙門下立時聽命,毫不留情地把那三千城民,從三丈高的城頭高處悉數推至城門外的地上,頃刻城民叫聲囂天,骨折聲此起彼落,那些青壯的城民從那麼高的地方跌下來,還可勉強支撐,但那些老弱婦孺,真是苦不堪言,有些老人家頭先著地,當場頭骨爆裂,腦漿四溢而死;還有些十月懷胎的孕婦
霎時整個城頭之下,滿是慘叫呻吟;那些城頭上的無雙門下,把城民拘捕至此;目的,就是為城主獨孤一方部署這非必要時不會用的最後一著!
難怪天下會的四名頭目曾說,那些門下竟在拘捕城民,想必城內的所有城民已無一遺漏,悉數在此。
由於一干無雙門下人多勢眾,轉瞬之間,居然已把所有城民推法城頭之下;那些還可支撐起來的城民,遂愴惶扶起其餘跌傷不起的城民,沒命地四散奔逃,情況相當混亂,恍如亂世;就在城民剛離城門數丈之外時,翟地又聽獨孤一方暴喝一聲:
「弓箭手!備箭!」
此言一出,城頭之上,約有大半的門下已張弓拉弦,箭頭所指之處,正是奔逃著的無雙城民。
獨孤一方又放聲高叫:
「所有城民聽著,你們若再走前一步,弓箭手便會立即放箭,快給本城主乖乖止步,否則——」
他的話還役說完,所有劫後餘生的城民已乖乖止步了;他們手雙縛雞之力,怎敢違逆堂堂一城之主的命令?
獨孤一方斜目睨著夢與聶風,陰險笑道:
「怎樣?丫頭,我的門下內力並不太好,若你猶疑太久的話,讓他們這樣張弓拉弦下去,恐怕他們偶一不慎,那時你可別怪他們錯把那些賤民射殺啊!」
聶風與夢乍聽之下,心頭陡地一沉,沒料到了最後,獨狐一方竟以城民之命,倒過來威協她吐出傾城之戀的奧妙,看來他亦已豁盡了!
眼前至少有數千根利箭直指城民,無論聶風與夢的身手有多快,亦絕沒可能同時把這些狼狽為好的箭手制伏;但若真的讓獨孤一方知道傾城之戀的奧妙,只怕人間蒼生,以後更寢食難安……
「卑鄙!」聶風感到,他還是有主以來第一次如此討厭一個人;眼前的這個獨孤一方,那有半點梟雄風範?他可以隨意把老弱、孩子,甚至孕婦殺害,比那個長生不死、泯滅親情而殘殺親生愛女的「神」更是不如。他,簡直已不是一個男人,也不是一個女人,他玷辱了男人女人之名,他根本便不是人!
「為了得到絕世奇招這些身外之物,人命在你眼中真的如斯輕賤?聶風憤憤不平反問,他很少這樣忿懣。
獨孤一方的表情似在譏笑聶風的幼稚,他嘲諷:
「要在江湖立足,便一定要這樣色情絕義!江湖訓練我們,必須狠辣、霸道、不擇手段!若不是為了成為霸主中的霸主,與及擁有無數財富和名望,何苦要出來闖蕩江湖?難道真是為了武術交流、互相切磋武道精神這些連三歲小童也不會相信的藉口嗎?」
「聶風啊聶風!你也未免過於愚仁了!」
愚仁?聶風氣得面紅耳熱,一時語塞,說不出半句話來,夢此時卻插嘴道:
「無論如何,今日你亦莫要妄想得到傾城之戀,你若再三相逼。我只會更快死在你的面前!」
獨孤一方道:
「小女孩,你真偉大!以為自己一死便可一了百了?讓我告訴你,只要你一死,我立即吩咐所有箭手放箭;你適才不是聲聲嚷著不想傾城之戀貽誤蒼生的嗎?可是你今夜卻將要先連累這裡三千人命,你,忍心嗎?」
好歹毒的心理戰術!這一回,夢也不得不重新考慮眼前形勢!
然而,世情總有許多莫測的意外,正如在這個令夢左右為難的時刻,也發生了一件意外。
「嗚」的一陣號角響聲!距無雙城數百丈外的一個山丘之上,霍地出現了一頭身高十丈的龐然巨物——
—頭正在對猶物虎視眈眈的巨狼!
聶風、夢及獨孤一方齊齊一怔,但三人很快便已知道那不是狼,那只是一種感覺,一種像狼在猶殺生物前的冷酷感覺!
而這頭狼,正是——步驚雲!
連他也來了!
完全沒有徽兆,步驚雲竟已率領逾萬精英埋伏在無雙城數百丈外的山丘上;也完全沒有一句說話,他已御馬領著天下精英向無雙城直衝過來!
此變當真非同小可!就連胸有成竹的獨孤一方也是一驚!只見步驚雲及其兵馬戰意之旺,一時無兩;目下他城內的門下僅餘八千,他從各地召集的援兵卻久久未至,當前形勢,顯然敵眾我寡,敵強我弱,而在思忖之間,步驚雲的大軍已由遠弗近,進至距無雙城方圓兩百丈內。獨孤一方猝地想出一個解決辦法,連忙對夢及聶風道:
「媽的!想不到步驚雲竟突然發動攻勢,不過本城主也有應付良策!丫頭,你若想那批賤民多活一刻,你便要先替我辦一件事……」
夢與聶風兩面相覷,二人私下明白,獨孤一方所述的絕不會是一件好事。
果然!獨孤一方的要求令人十分咋舌:
「就是以傾城之戀,把現時衝殺過來的天下會眾——全部毀滅!」
好大貪的梟雄!夢聽罷不由駁道:
「別要妄想!我絕不會受你擺佈!」
獨孤一方好險反問:
「可是別要忘了!你們當年的華恩先祖,不是矢言絕不會讓無雙城傾於別人手上?今日你若給這班天下會眾滅了無雙,你如何向你先祖華恩在天之靈交代?」
獨孤一方真是擅弄人心,於此大軍壓境的緊張時刻,還在逼迫著夢,夢霎時陷於躊躇。
獨孤一方見夢躊躇不決,心想若再給她拖延,今日勢必人城俱滅,當下不由分說,翹首對城頭上的箭手道:
「那些賤民死不足借,給我先殺一千!」
一千?這還了得?夢與聶風陡地一怔,齊聲高呼:
「不!」
可惜已經太遲,赫聽「嗤」聲四起,頃刻慘嚎撕天,那些驚惶失措的城民,當中一千人隨即中箭,血花鋪天狂漬,情況極為慘烈
當中,還有不少年僅數歲的稚童,剛想躲進娘親懷裡,小腦卻「噗」的一聲中箭,倒斃在雙親腳下……
「好……殘忍!聶風已恨得咬牙切齒,夢更是一臉鐵青,獨孤一方不收手,獰笑著對他的門下道:
「瞧!這雙男女自詡為有情人,心腸卻這麼硬,大彩兒!你們不再殺一千?叫他倆再感動多一點?」
眾箭手雖去受命於城主,惟亦殺得性起,紛紛拉弓欲射;夢終於忍無可忍,嬌吒:
「住手!」
「禽……獸!我……一切都依你!」
說罷立時躍上那根巨柱頂上,朝著正逐漸侵近的天下會眾,高舉她手中的青龍偃月刀,她的身軀,更即時冒出熊熊烈焰……
聶風一瞥之下,當場心神一震,他猶記得,神多虛空中的關羽,在使出傾城之戀前也僧夫妻身冒火,這是傾城之戀的起手式,但夢此刻身上僅餘六成功力,無雙夫人曾說,若然內力不足而妄自使出傾城之戀,必會「與招同亡」,那夢豈非會……?
一個極度不祥的念頭埋閃過聶風腦際,不!她不能死!她還沒嘗過他想給她的幸福,她怎能先他死去?聶風淬地高呼:
「」夢!停止!這樣做,你真的會死——」
高呼聲中,他的身形已如電射出,眨眼間已至夢方圓半丈之內,並試圖出手奪她手上的刀,阻止她使出城之戀,誆料……
夢身上的熊熊烈火,原來竟蘊含一股雄渾內勁,聶風甫抵其方圓半丈的範圍,赫然給其火中內勁,隔空重重轟退數丈,使他無法埋身,好霸道的傾城之戀起手式!
「夢——」他驚呼,夢卻只是淒然瞥他一眼,便別過臉不忍看他!
她始終還是要背棄他!
獨孤一方把一切看在眼內,臉上得意之色更盛,神態更驕,他終於得逞了!
然而,夢是否真的會依其指示去辦?
轉瞬之間,步驚雲己與逾萬天下會眾逼至百丈之內,氣勢磅礡,戰意無兩,但只要夢使出傾城之戀,招中那股足可傾城的無敵力量,即使眼前精兵逾萬,亦勢必全部毀諸一旦;惟,獨孤一方遽地發覺,他錯了……
夢,並沒有這樣做,她碎地轉身,反而向著無雙城!啊!她想幹些什麼?
獨孤一方心中一陣忐忑,喝問:
「丫頭!你瘋了嗎?你的敵人不是無雙城,你的敵人是天下會!你要好好記著,你們這族人是為守護無雙而活!絕不容它傾城別人手上……」
夢凜然答:
「不錯!我們確是為無雙而活,可惜,你並不是真真正正的獨孤城主……」
「而我,亦絕對會堅守對無雙夫人的承諾,決不會讓無雙城傾城別人手上——」
「但,我會親手滅了這個不義之城!我要它傾在——」
「我的手上!」
天!原來夢想親手傾滅無雙?獨孤一方驚聞此語,簡直毫不考慮,不由自主地,已一步一步撤離城門,他心知自己絕沒有可以匹敵傾城之戀的力量,不宜冒險!而聶風一直被夢身上的烈焰阻隔著,他只能夠在她半丈之外吶喊:
「夢!不要!」
「不要!」
可是夢一點也沒有收斂身上火勢的意思,她只是緩緩回首,對聶風苦苦一笑:
「聶大哥!謝謝你曾為我安排一條康壯大道,只是……」
「我還是不得不撇下你,自己孤身走這條死路……」
「永別了,來生……」
「再見!」
來生再見!既說「永」別,又說來生再見,那即是見與不見?可見夢對聶風仍是難捨難離,目下她使出這一招,也是逼不得已!
此時那些低下城民仍呆立在城外數十丈之處,其實他們早已身在夢所站的鐵柱之後,所以夢如今所面對的,只是一個無雙的空城,與及城頭上仍不知死活,還想射殺城民、爭取系人快感的八千無雙門下……
他們,死有餘辜!
赫見夢身上那股烈焰已燒至一片通紅,這股熱焰其實乃「傾城之戀」甚至「情傾七世」的起手式,本由自身真氣所化,倘若操控得宜,乾坤均衡,烈焰便只傷敵而不傷己,但若內力不足而強行催運,就會像眼前的夢一樣,她的身軀,與及她身上的衣衫,也在著火焚燒……
夢看著自己的身軀及衣衫上的火舌,心知已再不能拖延下去。就在那群無雙門下依然不知所措的剎那,夢的一雙眸子,赫然嶄露一股無敵招意!一股千秋萬世無敵的招意!
她的手猶在舉刀,絲毫未動,然而,忽地紅光暴綻!
城頭上的無雙門下,只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無形氣勢猛地侵近;八千門下,當中至少有四千給這股氣勢逼得七孔噴血,霎時血箭漫天,蔚為奇觀!
是的!來了!重生了!怒吼了!
在歷史上出現了一次的無敵奇招「傾城之戀」,終於再度降臨人間,在人間中發出重重的七聲怒吼——
隆!隆!隆!隆!隆!隆!隆!
七聲晨耳欲聾的巨響,如長空也遭撕裂,大地也給劈碎,漫沌也被驚破,天上忽爾風起雲湧,電電大作,彷彿在恭迎著真真正正的無敵降臨!
可是夢握刀的手卻絲毫未有動過半分,她真的從沒有動,抑或她在適才剎那,和傾城之戀的奧妙招式,以比光還快的速度,動了七次?故才會發出七聲如雷貫耳、令人心膽俱裂的巨響?
究竟她如何使出傾城之戀,已經毫不重要,因為剛才沒有人看見她如何出招,今後亦沒有人再會看見;反而最重要的,是這比光還快的七刀過後,傾城之戀,到底劈毀了什麼東西?
當一個人的刀,已能夠比光更快的時候,究竟可以劈毀些什麼?
答案很快便呈現在場中所有人的眼前,甚至正向無雙城衝近的步驚雲及那逾萬天下門眾,亦在此剎那間瞥見!即使冷如死神。亦不禁為此招而動容,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站在夢身後的聶風更是震驚不已,已暗暗撒離城門百多丈的獨孤一方亦是目瞪口呆。直至此刻,聶風終於恍然大悟,何以傾城之戀根本並不屬於這個時代!何以傾城之戀的威力遠遠超越了這個時代的人所能認識的範疇!因為——
眼前,是一幕誰都會一見難忘的絕世奇景!
永遠無敵的傾城之戀,竟然以比光還快的刀中速度,劈破了
虛空!
天啊!在場所有人盡皆瞠目結知,面死灰!大家只見在無雙城的半空之上,已給夢劈開了一條空隙,空隙內裡,竟瀰漫著濃濃黑氣,似乎,內裡是另一個與這個人間截然不同的世界!
這,就是虛空?這,有可能存在嗎?虛空之內又有些什麼存在?誰知道!
勢難料到,比光更快的刀,居然可以——劈破虛空!
虛空被破,霎時間,內裡的黑氣更趨急旋,說時遲那時快,便把城頭上的八千無雙門眾,擲進無底深淵的虛空裡,還有整個空空如也的無雙城,更被黑氣擲碎,剎那間竟被虛空中的強大力量,吸進空隙之內,撤底消失了!
真諷刺!無雙城最後並沒傾在別人手上,而是傾在本來一心要守護無雙的夢手上!
而夢,她強運殘餘內力使出傾城之戀,此刻亦厄運難逃,赫見她七孔已在血噴如注,渾身上下也在冒血!熊熊烈火,更把她燒至體無完膚,焦黑一片!
她已氣若游絲,遍體乏力,眼前的虛空,登時亦把她與青龍偃月刀一起吸攝過去!
這就是她強使傾城之戀的下場——與招同亡!
可是她的一切雖理應胡著無雙、隨著傾城之戀、隨著千秋功過而去,卻有一個人猶死心不息,不許她離去!
「噗」的一聲,正當夢衰竭不堪的身軀快要墮進空虛剎那,千鈞一髮間,一雙手已及時緊緊捉著地仍在焚燒著的右手,這雙手,是一雙——
情人的手!
聶風,他已用他今生最快的速度搶前,一手緊捉無雙城門前的那根巨柱之頂,另一千緊捉著夢,他,絕不許她墮進那無邊的黑暗虛空之中!
他曾說過,一定要把她從無邊幽黯寂寞的深淵中救上來,他今日誓要言出必行!
「夢」!振作點!那道空隙看來即將消失,你一定要多支持一會!」
夢的右手正在焚燒,聶風卻絲毫不覺灼痛,面不改容,咬牙強忍;夢只感到,他的手,甚至比自己著火焚燒的手更熱,只因他的——心熱!
可惜,她渾身已給火燒成焦炭,縱使能逃出虛空,她也沒可能與聶風一起廝守下去,她心中自知,自己快要死了……
但若然回到這個世界才再悻然死去的話,聶風這傻子定會痛不欲生,他必會與她一起尋死;她……怎忍心他與她一起在地獄沉淪?
她只希望,他能好好的活下去,繼續尋找他的夢,他的第二個夢……
她但願這個盡心盡力想為自己帶來幸福的好男人,也能找到他今生真正的幸福……
而不是她目下這具已燒至不似人形、只會為他帶來無限痛苦與煩惱的身軀!
一念至此,夢縱然異常虛弱,也不禁鼓起一口氣,柔聲對聶風道:
「聶……大哥,你……知道嗎,與你……相聚的這短日子……雖短,卻是夢……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聶風一愣,不明白她要說些什麼,夢又續說下去。
「你……溫暖的……笑意,對夢來……說,如仙……雨後……的陽……光,可惜……」
「你是……陽光,我卻是……一顆微不……足道、在你生命……裡……一閃而……過的……流星,太陽……只會……在日間出……現;而……流星,卻只……會在……夜裡……才能……被……人看……見……」
「太陽……星辰,根本……一開始……便不應……相遇,也不應……在一……起;它們……只應……遠遠……分開……」
「但,聶……大哥,今生……能有一段與……太陽……一同度……過的日……子,無論……是苦……是甜,夢……亦會……永遠……銘感……於心……」
說到這裡,夢已愈來愈是虛弱,聶風連忙阻止她,他嚷道:
「夢,你別要再說下去了!你一定會活過來的!你一定會活過來的!」
夢卻又是苦澀的笑,岔開話題道:
「聶……大哥,你……可還記得,你曾應承……我,要與……我……一起同生……共死?」
聶風眼眶一紅,堅定不移的點頭:
「我當然記得!你不用怕!若你一死,我一定會跟隨你!」
「但,若……你……根本……不知道……我……是否……死……了……呢?」
「怎會不知?我一定會知道!」
「你……錯了,聶……大哥,有……一個……方法,可以……令你……不知……道……我死了……沒有……」夢滿含深意的道:
「就是……這個方法!」
此言乍出,出其不意地,夢竟然使盡體內最後一分餘力,狠狠揮動手上的青龍偃月刀,朝自己正被聶風緊扣著的右手一斬!
「刷」的一聲!夢的右手登時被她自己斬下來,鮮血如泉湧出,潑向聶風的臉,而就在聶風一怔之際,夢的身軀已如斷線風箏一般,被她身後的虛空吸攝過去!
「夢——」
聶風狂叫!嚎叫!嘶叫!他終於明白夢適才為何會重提「同主共死」的話;她就是要把自己推向無窮黑暗的虛空空間,要令聶風無法知道她在虛空中是生是死,那麼只要他一日找不著她的屍首,他一日也不敢先去求死,而要等待她回來與他同生……
共死!
電光火石間,夢殘弱不堪的身軀已一直朝虛空飄去,椎在回流的氣旋中,猶聽見她的一句臨別叮嚀,最後的叮嚀……
聶大哥,別要……忘了你……與我……同生共……死的……誓言……
「你一日……無法……證實……我死了,你……也……別……要……尋……死……」
「我……會……在……永……恆……的虛空……中……」
「懷……念……你!保……重!……
保重二字方歇,夢已被吸進無盡的虛空之中;聶風緊握著她正在焚燒的斷手,當下什麼也不顧了,他心中淬然下了一個決定——
到死相隨!
他不單放開夢那未斷臂,讓它墮向虛空之中,他,更鬆開了自己緊握鐵柱的手……
啊!那驟失支柱的他,豈不是會了起被吸攝進虛空之中?
不錯!這正是他的目的!他已決定與夢到死相隨,不離不棄!
「夢!你等我,我也來了——」
聶風嘶叫著,叫得嗓門也開始沙啞,他可以感到自己的身軀已被虛空中那股強大吸力吸攝過去,他終於可以如顧以償,與夢一起同生共死了!
只可惜,現實終歸是現實,這個世上井沒有能夠死後化蝶的「梁祝」,「梁祝」最後所餘的,也僅是他倆傳頌千古的「梁祝恨史」
恨「情」永不成鋼,恨天下有情人總不能順利成為眷屬,生死相許,地老天荒……
聶風,不知是他的幸還是他的不幸,他終也不能與夢一起消逝……
因為就在他將要被吸攝進虛空之際,半空中的虛空,卻驀然——消失了!
不!
「碰」然一聲!既然虛空已經消失,聶風當然無法墮進虛空之中,他恍如撲了個空,重重達在早已被夷為平地的無雙城上,登時撞個頭破血流,重傷纍纍!
然而最傷的莫不如他的一顆心!
她去了!她去了!她消失了!
聶風沒有眼淚!井非是他的淚已流乾,而是他的淚還沒流出,已經被他的怒火蒸發!
是誰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惜殺害老弱婦孺?
是誰為求無敵,咄咄相逼,命名飄零弱女針寸地妻身,最後被逼姜於永恆的虛空裡?
是誰撤底破碎了他今生今世的第一個夢?
這個世上,為什麼會有一種這樣豬狗不如的畜生——獨孤一方?!/
不!這種畜生根本便不應存在世上!
該殺!該殺!該殺!該殺!該殺!
翻江怒火,倒海恨意,一直驅策著聶風的血急速運行,霎時之間,他雙目一紅,全身急劇膨脹,上身衣衫登時進裂,他整個人登時像變了一頭瘋獸似的:拚命仰天狂叫:「獨孤一方!」
轟醒了正茫然而立的天下會大軍,也提醒了步驚雲,他的師弟聶風還沒有死!
不單還沒有死,聶風看來更像猝然充滿一股殺人的力量;步驚雲只感到,這個師弟此刻的力量,蘊含無窮殺意!恨意!他,已由一個平素溫文善良的聶風,變作一個只為審判不義的——殺神!
殺神,將會以惡魔的酷刑——
處決惡魔!
獨孤一方本來早已乘著夢使出傾城之戀之際,不顧道義丟下門眾,悄悄躲到一旁避過傾城之戀,如今既然自己全軍左城覆沒,單靠他一人之力,當然無法匹敵天下會的逾萬精兵,不由分說,乘眾人不覺,展身一縱,心想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速離為妙!更何況,他根本並不是真正的獨孤一方……
他那個所謂「主人」猶未知他想獨吞傾城之戀的事,只要他逃離這裡,像一頭狗般匍匐在他主人腳下,一定會得到他主人的護庇,那時候方才東山再起不遲!
可是走不多遠,一條人影,已霍地攔著他的路!不!應該說,一共野獸,已經在咆哮攔路!
「聶……風?」獨方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會是聶風;只見聶風赤著上身,手中提著一柄信手在地上撿起的單刀,雙目滿佈血絲,嘴巴不斷呼氣連連,間中還發出「胡胡」的沉重獸叫……
儘管獨孤一方對聶風的改變感到相當訝異,但追上來的畢竟只有聶風,還是不足為懼;他雖然左手被夢扯斷,但右手己穿上姥姥的無敵霸手;這雙無敵霸手可把用者的功力提升一倍,聶風雖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後起之秀,他不相信,提升一倍功力的自己會鬥不過他。
所以直至此時此刻,他還可肆無忌憚的張狂如故,下顎微翹,睨著聶風道:
「聶風!我知道你的夢毀了,你如今一定十分恨我,但,你能奈何本城主嗎?看!你能夠戰勝本城主的無敵霸手嗎?哈哈……」
獨孤一方一面驕狂大笑,一面把自己那又無敵霸手遞前,他敢打賭,聶風儘管一刀向他的手劈下來,還是劈不進霸手的手套之內……」
然而,他實在大小覷聶風,也大小覷聶風此刻的恨,和他的恨所驅動的血,與及那種血的瘋狂力量……
就在他狂笑不止之際,慘白得像幽靈的刀光,已經先向他的霸手劈去,獨孤一方居然不閃不避,他自信以自己二十成的功力,可以用霸手硬生生震碎聶風的刀!
「崩」的一聲!刀井碎,惟可以助人無敵的霸手,卻竟然抵不住聶風的刀勁,迸力寸碎!
天!他竟有這等力量?他竟然可毀碎無敵手?是因為他本身的功力?還是因為他的怒?
一招之差足以決定生死,獨孤一方的笑容未及收,驚愕猶未及湧往臉上,他的頭,已被聶風「噗」的一聲斬了下來——
且還碎作四段!
一雨成秋。
沒有夢想的秋天,更添幾分寒意。
樹葉們都活得不耐煩了,露出枯槁的色,爭相落到地上,任憑那初秋的涼風,把它們的屍首隨風吹去,來也瀟灑,去也翩翩……
片片枯棄,段段秋愁。
已經是三日之後。
聶風一直坐在距無雙城數十丈外的一座避雨亭內,漸漸的看著無雙城被夷為平地的原址,不眠不休了三天;只是今天,無論他多不願意,步驚支與五千天下會眾將要回歸天下,他亦必須與他聯袂同行,回去向雄霸覆命。
至於餘下的五千兵馬,則會在此帶附近駐營,細點從此役劫後餘生的無雙城民,步驚雲早已下令,誰都不能濫殺城民,否則軍法處置;再者這些城民,已經被視為天下會的順民,有些會被移徒往天下會的天蔭城定居,也有些會留在原址,協助天下會眾把這個無雙城重建,再變為天下會另一根據地。
至於獨孤一方從各地分壇徽召的一萬雄師,始終沒有前來支援。
據聞,已經被雄霸差遣秦霜,率領另一批天下會眾攔途截擊,全軍覆沒。
獨孤一方雖然老奸巨猾,雄霸,又何嘗不是深謀遠慮?後著驚人?
無雙城可說是已經被天下會吞噬了,僅餘下那些分佈神州各地的細小分壇,但這些分壇根本不成氣候,終有一日會給天下會逐一擊破。
惟一依然下落不明的,便只有獨孤一方的一子一女、大護法釋武尊,與及無雙鎮城之寶——無雙神劍!
然而這些人或物,可能亦早與傾城之戀,一同消失地無邊的虛空中……
「風少爺,是時候起行了。」
門下再三的催促聲,逼使聶風從漫長的思憶中回到現實,聶風從避雨亭中往外望,但見步驚雲已騎在一匹全的駿馬上,默不作聲,一眾門下亦早已整頓行裝。
微雨之下,步驚雲的臉上胺沒有絲毫表情,也許他早已明白了一個道理。
生命原是這樣,原是不斷的受傷,和復元,不斷重覆,不斷變化,永遠都不能在原位蹉跎;所以縱然聶風多麼眷戀這裡,或是眷戀這裡曾經存在過的一個人留下給他的思念,他還是非走不可!
小南小貓也有前來送行。
送行?他們不是要和聶風一起回天下會嗎?
怎會如此?
這亦是聶則,疑問,他雖然異常頹唐,惟仍不壓其煩的對他倆再問一次:
「你們……真的不與我一起回天下會?」
小南搖了搖他的小腦袋,答:
「師父,我和小貓已經決定了!這裡是我們和姐姐出生的地方,雖然無雙已經夷為平地,我們現要留下來,幫大人們重建無雙,這本來便是姐姐畢生的心願……」
小貓也附和道:
「是呀!我們這樣做,姐姐若然知道的一定會十分高興啊!」
難得他兄妹倆不畏前途險阻,堅決要留下來,聶風安慰之情更是溢於言表;他輕輕拍了拍二人的肩膊,道:
「很好,孩子,那你們……千萬別要灰心……」
他這句話,只為鼓勵小南兄妹,誰知小南遽地眉頭輕蹙,咦道:
「真奇怪!師父,你說話的口吻,怎麼和昨夜出現的那個神秘黑影,一模一樣?」
「哦,什麼神秘黑影?」聶風頗感意外。
「是這樣的!」小貓搶著答:
「昨晚我們本想睡了,身後卻忽地出現一個神秘黑影,沉沉的說了別要灰心四個字,便丟下一包東西,我與大哥回頭一望,那黑影已經不見了,便拆開那包東西一看,哇!原來……是一些銀兩,足夠我們兩個置很多很多的東西啊廠
聶風一楞,連忙回首一瞥天下會眾,那個好心的神秘黑影,會否……是他們其中之一?抑或……啊!聶風的目光不期然落在正騎在馬上的步驚雲,步驚雲卻沒有看他。
其實,他從來也沒有給任何人一個機會,能夠正面看著他的臉。
和他的心。
最後,當聶風黯然躍上馬背,正要策馬而去的時候,漫漫頭上一爿天,竟有一雙遍體皆白的小鳥,遽地在他頭上般旋,且還一面在娓娓唱著一些曲調,聽來有板有眼,曲中猶隱隱帶著一些幽怨,就像是一個賣唱的孤女,在唱著一段哀怨纏綿的故事:
「想那關郎情重,桃園結義,義蓋雲天;
何以他一世英雄,卻不解奴家心意?
仗義他去,獨余奴家空帷冷守?
淚眼連連……」
這曲子,豈不正是聶風初遇夢的第一夜,她……所唱的曲子」
聶風心頭怦然一動,淒惶抬首,要再看清楚這雙鳥兒,遽料,不知何時,這雙在他頭上般旋的白鳥,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怎麼可能?適才明明有一雙鳥在盤旋不去,似是對他依依不捨,又似是對他的將來放心不下,難道……一切只是幻覺?抑或……
那只是一雙曾經被困在幽黯的籠中烏,今天,它終於衝開了它的一切枷鎖,振翅高飛,逃出它的牢籠,也逃出了它曾屬於的——無雙?
然而若鳥也有前生,這雙白鳥,它的前生,又會有些什麼未了的心事?
和未能淡忘的人?
「啊……」
「夢兒,你在造夢?」
「嗯!爹,這個多月來,我……每晚都在造著同一個夢。……」
「嘿!你造了什麼夢?……
一個很奇怪的夢!我夢見一個容貌我相若的女孩,她……也是在臉上有一道無法磨滅的紅痕,她與她的男人,歷劫重重險阻,可惜……最後也要……生死訣別……」
「哼!那是一個怎樣的男人?……」
「那是一個長髮飄蕩,擁有一顆正直的心的男人;所以那個女孩死後,還相當掛念他,怕他……會因懷念她而寂寞一生;一縷芳魂,遽投到一雙白色的鳥兒身上,飛編天涯海角,希望能找到一個……可以代她好好照顧……那個男人的女孩……」
「嘿!看來,梁山伯與祝英台那類謊話一般的故事,你一定是看得太多了;那女孩化不成蝶?便化鳥?簡直荒謬!」
「爹,請不要這樣說,夢兒一直都相信,這世上一定有甘為對方犧牲的愛情……」
「呸!愛情?你懂個屁!讓爹告訴你吧!情是苦,情是債,情是孽,情是空!為情愚癡一生,不如——無情!」
「砰」的一聲!這個女孩的爹已忿然奪門而出;只留下女孩獨個兒在房內,幽幽聽著窗外的纏綿風雨……
她,也是喚作——夢?
那這個喚作「夢」的女孩,她的夢,又會否終有日夢境成真?
倏地,不知道是因緣,還是巧合,窗外驀傳來「拍拍」兩聲,一雙鳥兒,忽爾從窗外飛進女孩房內避雨,還像與女孩極為投緣似的,落在女孩的手背上。
女孩還是頭一回遇上一雙如此不怕人的小鳥,定睛一看,啊!
那是……一雙白鳥!
這雙白鳥,還是一雙在左臉龐上,有一條深刻紅痕的白鳥!
那……不正和她夢中的白鳥——一模一樣?
啊!是……它?是它?抑或是她?
難道,她終於盡了自己最後的心力,暗自為難忘的他找著了另一個「她」?他今生的……第二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