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飛去哪裡呢?她甚至不願意知道答案:要是葉紅知道她給抓來了這裡,會不會不顧一切的來救她?他為一個陌生得江湖中人:龔俠懷,也營救得如此捨死忘生——如果他卻不肯捨身來就自己呢?如果他來了,也像這兩名漢子一樣,徒勞無功,反而落得如此下場,她是不是寧願他不來呢?)
冰三家給綁在高架上,除了覺得擔心和辱,還有這麼一點的迷茫。
她覺得自己像給掏空了,遇上勁風便給吹起來了,而不是自己要飛想飛的。
他只是浮了起來。
她已三天沒吃過東西了。
——除了想念葉紅,她對一切情緒都覺得很亂。
——就算是想念葉紅,她也很迷茫。
丁三通和王虛空給制伏了、給綁住了、給封了穴道、給按在刑具上。
「就你們兩人來?」蒼老的人間。
王虛空嘿然不答。
丁三通冷笑道:「不就夠了嗎?夠把你們嚇得魂飛魄散了!」
「你們的同黨呢?」蒼老的人把臭口貼近了丁三通的臉部。
「拿開你的臭口!」丁三通怒罵:「我們『大刀』、『闊斧』,平生從不與人成群結伙!」
「很好,你凶,我看待會見你怎麼凶!」白大帝不以為忤,悠悠的說:「我等著瞧哩。」
大不慈悲忽道:「我知道你們不只兩人。你們有一大夥人,要謀叛朝廷,要救龔俠懷,他們在哪裡?」
丁三通哈哈一笑,道:「我不知道,」他反問王虛空,「你知道嗎?」
王虛空更進一步,反而問大不慈悲:「龔俠懷在這裡?」
大不慈悲一笑。他笑得很溫和,他說話的語氣更溫柔,溫情得簡直讓你銘感五中、涕位流淚,抱著他叫恩公,「你們就是有膽色。我這兒最歡迎的就是好漢、俠女的。沒有你們,我們的工作就沒什麼意義了,生活也沒什麼刺激了。我們在這裡等你們造反起事,已許久了,抓龔俠懷,主要還是為了這個。你們不反謀,我們吃什麼?要是天下太平,我們才不會受到重用。你們已讓我等得太久了。——像我們的白大帝碎爺,我想他老人家早就不耐煩了。」
白大帝「碎爺」呵呵地笑道:「誰耐煩呢!大不慈悲寇大俠何嘗是惹悲為懷的!其實,你們在牢外窺伺的時候,我們早已覺察了,所以才請『飛星傳恨』雷老弟、『鬼生蟲』毛炸先生先行布好了局,引你們入甕——為安全計,我們不必以龔俠懷為餌,只要提了個冰三家上來,以你們所謂俠道之間的守望相護,一定會出手救人的,你們救人,我們抓人,真是合作無間,天衣無縫!」
丁三通和王虛空互望了一眼。
他們的心都往下沉。
——看來,朝廷已布下了天羅地網!
——這一切,都是一個「局」。
——只等各路英雄好漢來入局!
(可惜他們已遭擒。)
(這消息傳不出去。)
(——這消息一定得要傳達出去,不然,只怕有更多的人要犧牲,而且,又救不了龔俠懷!)
白大帝看看兩人的臉色,然後笑得皺紋都似洪水泛犯濫區的河溝:「怎麼了?想通了沒有?他們藏在哪裡?可記起來了?」
丁三通忽然道:「記起來了。」
白大帝「碎爺」登時笑得見嘴不見眼:「在哪裡?」
「在你媽的床上!」丁三通哈哈大笑道:「真不簡單,他們有好多的人唉!」
白大帝退了一步,側了側頭,然後用手撫弄他那一絡垂下來的白髮,「看來,你們是不會乖乖的說的了」,他忽然抬起頭,像要宣佈一個好消息的說:「你們可知道我特別請了什麼人來服侍你們嗎?」
王虛空怒笑:「誰來大爺都不怕!」
「好,有膽色!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你好嗎』。」白大帝笑道:「你們總聽說過這個人的吧?」
丁三通和王虛空都覺得一陣悚然。
——『你好嗎』是一個人的名字。
——遇上了他,他一定會歡容笑臉的向你問好:「你好嗎?」
——可是只要遇上了他,就一點也不「好。」
——因為這個人,最有名的,不是殺人,不是武功,而是他的特長:他愛極了用刑。
——他喜歡把人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當日,幾名忠臣良將:黎崇大、鄭嘯齡、杜佛等人,就給他高懸城垣上,刻出肚腸,腸肚為烈日曬乾,但人仍輾轉未死的怖人酷刑,正是他親手所為、得意傑作。
沒想到,這個人卻來了這裡。
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遇上這樣的一個人。
這個人已經「走」進來了。
留在室內看熱鬧的人很是不少。
——這些人的武功當然不凡,可是喜歡看熱鬧的心態,是跟外面那些一般的民眾是一模一樣的。
他們喜歡看流血、殺人,只要不是殺著自己,任何人給人殺都是好看的。
殺戮是一場好戲,對他們來說,看一個給人先砍上一百八十一刀,然後分別用灰、蠟、松脂、滾油在於傷口之中,是一件刺激不過的事。當一位因直諫而造極刑的犯人受刑之際,這些人還看得冷血迸騰,還鼓噪要求更進一步:「你好嗎」循眾要求,用鐵帚把那人腐了十一天的肉一一扒開,直致肌肉盡去,只見骨骼,卻有本領讓那人一時尚未氣絕!聽說,有人還看得當場洩了精。
「你好嗎?還因為這樣巧絕天工的技藝,給封了官銜,以後,他便大搖大擺、堂而皇之的去執行他神聖的職責了。
只不過,「你好嗎」進來的時候,卻大出王虛空和丁三通的意料之外。
原來他本身也是個七殘八廢的人。
他的嘴唇裂開,口裡沒幾顆牙齒;他的左腿瘸了,她少了一目,右耳折揩的像一塊踩爛了的豬糞,鼻子但是用碎骨駁接而成的。——不知他是天生如此,還是曾給人施過酷刑——或許因而他才喜歡用刑:把人整潔得比他的尊容還難堪,他才能得到滿足吧?
「你好嗎」對白大帝和大不慈悲都很恭敬。
白大帝和大不慈悲對「你好嗎」也很客氣。
「你好嗎?」「你好嗎」向二人招呼,其他的人他可以不理——實際上,除了要用刑之外,以他的身份,也大可誰都不必理,「二位都好嗎?」
大不慈悲笑道:「你好。只是又有事要勞煩你了。」
「托福」,白大帝道,「你就跟我料理一下場面吧!」
「料理一下?」「你好嗎」小心翼翼的問,臉上露出專業的神情:好像他是大夫,現在配著以毒攻毒的藥,不敢多用一分藥力,也不能少用一分毒力。、
「好好的料理一下。」白大帝帶著衰老的笑聲說。
「誰先?」「你好嗎?」望向王虛空和丁三通。
「先後有序,」大不慈悲忽然說,他注目向冰三家:「她先來,當然由他開始。」
「我犯了什麼法?」冰三家覺得自己仍浮著、飄著、不著邊際的、憂鬱而無力的飛著,翎著,「你們憑什麼這樣做?」
「你『私結亂黨。圖謀造反』,「白大帝的臭氣又往她玉頰上噴,「你知道,這是抄家滅族的滔天大罪。簡單點說,你已落在我們手上了,我們要拿你怎樣就怎樣,除非你把知道的都說出來。」
「你們到底要知道什麼」冰三家痛苦地道。
「告訴你們:葉紅陰謀背叛、私結逆黨的罪行。」白大帝微笑道:「對你而言,這是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的:隨便說幾句話,畫一個押,便可以免受許多痛苦了。」
「我明白了。」冰三家慘笑著說,「你們只是想要羅織個名目,來把葉紅逮進來任由你們整治罷了——就像對付龔俠懷一樣。」
「聰明,」白大帝笑說:「你果然是聰明人,葉紅畢竟是世家子弟。他的遠祖對先王有過功勳。若無真憑實據,倒不好入罪。本來,他一力要救亂賊龔俠懷,早就該死了,但他所請托之人,無不有共有面,這也難以告發。所以,我們都看得起你……你是他最知心
冰三家聽到那句:「你是他最知心的女子」時,心中一痛,差點落下淚來,心中只想:現在,我還是嗎?你心裡還有我嗎?
白大帝觀察著他的神憎,以為自己的話已然湊效,但說:「你別怕,都說好了,你是個女子,沒幾年青春時光,只要我點一點頭,就算不施刑,你出得這裡時已又老又聾又啞——你是知道的,在這裡,我們甚至還有辦法把你養得又胖又騷,而且還失去記憶呢!要是你為了他什麼都不說,他也不會知道;而且,你不說,別人也照樣會出賣他的。只要我們已開始盯他,這個人就已經是死定了;你為了自己著想,不妨做些聰明人才會做的聰明事吧。你又美、又漂亮,何必為個不值得的人做傻事呢!你也別擔心,你只要說了,他就會落在我們手裡,只要落在我們手裡,他這輩子都沒有指望的了——他決沒有報仇的機會的。你放心吧,好好的、乖乖的、一一的說出來吧。」
了三通虎吼道:「冰三家,你不可以這樣做!這干人不幹好事,絕不會放過你的!」
白大帝霍然回首:「你再嚷嚷,我就教你馬上就說不出半個字!」
大不慈悲憐惜的看著冰三家,柔聲問:「你想通了沒有?」
「想通了。」冰三家悲哀他說:「你們弄錯了,我根本就不認識葉紅。」
白大帝氣得鼻子出氣:「好,好!」
丁三通哈哈笑道:「好,好!」
大不慈悲並不詫異,只說:「那沒有用的。我們還是會有辦法把葉紅逮進來的。而且,他只要進來了,這輩子都休想活著出去了。就算他能出去,也得要變成個廢人。你看過冬天裡挨在門牆等死的癩皮狗嗎?我可以擔保他連狗都不如。」
「你也一樣,」他歎了一口氣又說:「你這又何苦呢!何況你還是位年青漂亮的女子。」
冰三家聽著,因為內心出奇的虛弱,以及多日未進食之故,全身都劇烈地哆嗦了起來。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讓時紅感激你,記住你嗎?我只能告訴你。那是不可能的。」大不慈悲溫和地道:「我會讓他知道,是你把他客進來的。是你誣告他的——你可不告他,結果都是一樣。假如他對你有情義,他會覺得安慰,因為他會以為你出賣了他之後自己總算可以安全了,雖然你其實也正在為他一個無人知曉的角落受盡煎熬;要是他不是這樣想,他就會恨你——痛恨你,比恨我們還甚,因為他以為你毀了他一生,辜負了他對你的信任。」
「你想,鬧到這種地步,這又何必呢?」大不慈悲真是苦口婆心。「你告的,也許還會比別人告的,要來得輕上一些——可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