懺 正文 第四章 獸人
    獸人族的戰鼓擂響了。似乎半個黑森林的狂莽力量都在隨著那鼓聲瀉出。天氣本就很冷,寂靜的空氣被凍結得有如實體,在夜幕下尖脆如透明的玻璃。但鼓聲震碎了那玻璃樣的空氣,讓它碎裂開來,一片片尖銳地飛蹦。

    「他們還有多遠?」勞斯威爾的眉毛豎了起來。

    「就在……」那名哨探嘶啞地叫著。

    可「我身後」三個字還沒從他口中說出,一條追襲而至的殺人籐蔓已劃破了他身後的泥土,從黑土地裡猛地捲撲而起,纏上那名哨探的腰腿。

    腥味——廣場中的人們只來得及聞到一股刺鼻的腥味。

    勞斯威爾拔出了他的寶劍,狹長的劍體發出雪亮的光芒,這是他「綸音」劍,劍上附著著聖光。他一劍斬斷了那籐蔓連接在泥土中的主幹,可就算這樣,也拯救不了他手下的哨探了。

    失去了主幹的籐蔓,瞬間枯萎、緊縮,勒進了它附著的人的骨縫裡。那名哨探最後的掙扎是無聲的,可一團白氣從他破損的喉頭裡冒出,那是他最後的生命。接下來,肉已腐盡,連骨頭都開始潰爛,只聽到他還盡力挺立的骨架,分繃離析的、「撲撲撲」地發出落入泥沼的聲音。

    「準備!是殺人籐!獸人們進攻的前奏已經拉響了!」

    勞斯威爾的副官在高聲召喚著聖十字軍團的騎士。

    四下裡到處都是爬行的聲音,「撲哧撲哧」,那是殺人籐在地下鑽行的聲音。它們間或挺出地面,露出褐色的、裹著黏液的觸腕。廣場四周拴著的馬、亂躥的狗先驚了。馬兒瘋狂地試圖掙脫自己的韁繩,它們驚恐的叫聲更加引發了人們的恐慌。

    人們向四周望去,廣場四周覆著雪的、裸著泥的土地上,已經到處是一片褐麻麻的籐了。

    而「綸音」劍斬得斷那一根追襲而至的籐蔓,卻斬不斷獸人族越來越逼近的哄然作響的聲浪。夾雜在殺人籐撲哧撲哧聲響中的、是震耳欲聾的獸人族的鼓聲。

    獸人族的鼓聲跟音樂無關,它們所要做的,就是侵入你的心臟,引起你心臟的共振,「撲通撲通」,一下一下,壓搾出你心靈深處的恐慌,跳得你心中本能的恐懼不斷加深。

    這些聲響中,還夾雜著獸人族那越來越近的行進聲。它們巨大的腳掌,夯實地落在地面上,亂麻麻地響起一片雜沓。

    獸人們來了!

    在聖.安東尼死後,在聖十字軍團剛剛更換指揮後來了!

    勞斯威爾舉起了他的綸音劍。他躍騎馬上,一劍插天。他要面對的不只是獸人族那狂暴的進攻,還有廣場中聚集的人們那不信任的目光。

    「他能保護我們嗎?他有安東尼大人一樣的勇敢與強悍嗎?」——人們的目光似乎都無聲地在同時傳達著這樣的壓力。

    那柄劍舉起了,深藍的夜空中,它挺起了一條狹長的尖銳。它先是靜的,就算獸人族的鼓聲、籐蔓的爬行聲與巨大的腳步聲,也沒能激起它一絲一毫的共振。然後,它忽然震動了、戰慄了,像仰望上蒼、對於神的一種乞求與膜拜。那不是劍身的顫,而是光芒的顫動。

    然後,一縷微吟,從劍身上悄然響起了。它鑽入夜空,上達天聽,也下傳到人們的耳中。它鳴叫的聲音起先並不大,卻極有節奏,甚至還有音律,像一曲宏大頌詩的前奏,凝而不散,卻極端虔誠。

    就在那柄劍哼唱的音樂響至第三小節時,廣場中十數名聖騎士早拔出了他們的劍,他們的劍也在它的召喚下鳴響了。像一套複雜樂章中的和聲,然後,由近及遠,崗亭邊、戍樓裡、箭塔上、兵營中一柄柄聖騎士們的劍都跟著鳴響了。從斷頭廣場直到遺忘小鎮。劍的主人不同,發出的聲音也不同。有的劍身寬大,發出的聲音也平坦和暢;有的劍身狹窄,聲音也尖銳高亢;有的卻是深沉渾厚。

    遺忘小鎮軍營中共駐紮了七百餘名聖騎士,他們的劍在這樣一個月夜,在勞斯威爾騎士的召喚下,同聲鳴響了!

    這就是聖騎士勞斯威爾的綸音劍!

    廣場一里外,獸人的身影已清晰可見,特.拉斯威爾已命令所有在場的人們集聚起他們的馬車雪橇,圍成了一個防禦的工事。他們把篝火點燃在馬車圍聚的防禦工事外圈,集聚起所有的木材,保持著旺盛的火力,以防禦殺人籐蔓的侵襲。

    這些籐蔓在獸人巫師的役使下,彷彿有思想似的,直向火焰的空隙間侵入。有的被人們聚攏的火炙燃了,嘶嘶啦啦的,發出一種噁心的氣味,像臘制的腐肉被燒糊了;卻也有的乘虛而入,突入了防禦工事之內,纏上了人們的腳腕。

    一名聖騎士身邊的一名婦女就被一根突襲捲入的殺人籐纏住了。那名聖騎士就馬上揮劍斬斷了婦女的腳腕,四周的人們驚叫著散開,那根籐蔓卻正以一種貪婪的姿態品嚐著它的戰利品:那一隻斷腳。

    得到它的滋養,那籐蔓就開始急劇地生長,那名聖騎士叫道:「火!」

    旁邊有布爾森人馬上遞給他一根燃燒的木材。聖騎士把它縛在長矛上,那根籐蔓正八爪章魚似的伸展開它墨綠斑斕的軟體。它章魚軀幹似的主幹上,竟似長出了一張獰笑的臉!

    那名聖騎士把著了火的長矛一搠而出,就搠在了它主幹的分叉點上,那分叉點就似它長出的臉上的嘴,然後用力叫道:「燒死它!」

    四周的布爾森人馬上向那根籐蔓投擲出熊熊燃燒著的木材。那章魚樣的殺人籐登時扭曲起來,發出了似老人也似嬰兒的哭咳。

    ……這裡的險像叢生,而馬車圍攏著的防禦工事外面,景像更加慘不忍睹。好幾匹人們來不及牽回的馬,十幾條反應稍慢的獵狗,正在褐麻麻的殺人籐蔓瀰漫的土地上倉皇逃竄著。但漸漸它們已經沒有落腳的地方,一個接一個被殺人籐纏上,哀鳴著,嘶吼著,做著最後的掙扎。

    而這時獸人族已經出現……咆哮、吼叫、山搖地動。近百名獸人族,數百名半獸人,已湧至斷頭廣場。獸人們的獠牙,迸出慘白的光,白森森地昭示著他們永久的飢餓。巨大的腳掌,皴裂的手,大樹一樣的身軀。他們腰下圍著的皮裙有可能還是他們陣亡同伴的皮。

    狼牙棒,籐盾,閃耀著蠻荒的力量。而那些曾經歸順獸人族的人類——也就是半獸人,也完全喪失了作為一個人的文明感,他們濃密的體毛,遠較正常人為長。他們努力把自己裝扮成獸人的模樣,揮舞著白骨鏈,搖著旗旛,挺著矛,向往日的同類發起了最凶殘的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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