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田笑和鐵萼瑛正坐在離古家舊宅不遠的一處土垣上,環子像只穿花蝴蝶似的跑了來,口裡大叫著。
田笑笑道:你又找著了什麼?環子舉起手來,得意地顯擺出找到的東西一枚頂針。田笑不由笑了:古杉那臭小子風光一世,哪想到被弘文館逼到極處,肯助他的竟只有一根鐵門閂與一枚頂針呢?
說著他斜眼掃向鐵萼瑛,低聲一歎:如此轟轟烈烈的比武招親竟被他兒戲般地草草結束,弄得我都心有不甘似的。弘文館就別說了,江湖上那幾大世家霉頭觸得也大。只可惜,我好想見那遲慕晴丫頭一面,她有那樣的爹,她這當女兒的一定也說不出的有意思吧?也不知那丫頭現在怎麼想的,她就不怨嗎?
他本是跟鐵萼瑛說的,卻見到環子的臉上頗現異色。
只見她把玩著手裡面那只頂針,插口道:可是、她根本沒來啊!
田笑一愣,伸腿輕踢了環子一腳:你說什麼?她沒來?那馬車你都看到了,怎麼說她沒來?
環子道:因為,今天後來場子裡好亂,我跟田哥哥一樣,太好奇那馬車裡坐的人了,她怎麼從頭到尾就不出來?古杉和線線姐姐在台上訂親時,我就偷偷地溜了。我溜到那馬車邊上,想湊上去看。卻見那馬車上的幾個姐姐和幾個阿姨臉色都好凶,死死地盯著台上,像是對古杉哥哥和線線姐姐都很看不順眼,想活吞了我的線線姐姐一樣。
我很害怕,可還是偷偷湊上前去。可再怎麼輕手輕腳,還是給她們注意到了。我才要推那車門,就被一個姐姐逮住了。她出手好狠,掐得我胳膊到現在都還生疼。
她想到這兒猶有餘悸,伸手捋起袖子,細胳膊上還印著圈淡淡的紫印兒。她揉了下胳膊,然後得意地一笑:可是,邪帝那老頭出來救我了。我只遠遠見他在人群中露了一下面。他原來藏在一頂大草帽下,我先都沒注意到。他衝我笑了笑,然後像是沖那幾個使女姐姐一擺手,她們就不抓我了。我把那車廂門推開了道縫,可那馬車廂裡,居然是空的!裡面一個人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田笑愣愣地聽著,喃喃道:沒來,她竟會沒來?
那來的車難道只是邪帝老兒自己搞的鬼?
從頭至尾,這轟轟烈烈的一場擂台一場鬧熱就是為了傳說中她與古杉的戀情。一個是江湖第一驕女,一個是閥閱中第一子弟,光只他們這身份就足以讓人聯想到一場傳奇吧?
弘文館鬧出這麼大的聲勢也全是因為她。可她,怎麼會、竟然來都沒來?
接下來幾天,連環子口裡都時不時會發出幾句感慨什麼的。
田笑略感好笑之餘,關心的卻是鐵萼瑛。
自那日擂台一別,兩人就再沒見過面。但田笑知道她一定沒有走。鐵萼瑛似乎在躲著他。也是呀,萍水相逢,偶然一會,就算這場相逢因為田笑的剃頭挑子一頭熱,顯得有幾分滑稽幾分熱鬧,但臨到了頭,誰又與誰真正有什麼相干呢?誰又真的在乎誰,誰又能真的絆住誰?
人生終不過是孤獨的吧?所以每一個女孩的心中,只怕都未嘗不把思念當作最好的結局。
田笑平生還是頭一次這麼細緻地揣想一個女孩兒的心事。
他有時躑躅獨行,有時急急地在咸陽城的大街小巷裡亂逛,見到一撥撥整頓行裝歸去的人,他們退訂的房子,他們留下的種種細碎雜物,與咸陽城裡居住的人們那熱鬧散盡後灰灰的臉。
只感覺這個世界,終歸是如此荒涼。
其實,田笑知道在什麼地方能找到她。其實這幾天的夜裡,他幾乎都在暗地裡陪著她。只是今天,他想露面找她談談了。
那是一條蜿蜒的舊徑,一里許的深處就是那背倚小山的古家舊宅了。因為人跡稀少,小徑上長滿了青草。路兩邊是茂密的雲杉,樹都挺拔拔地往上生長。
古家舊宅三面環山,這條路,卡在通往古家舊宅的咽喉上。
鐵萼瑛就坐在那路側。
已過二更,夜涼有露,讓呼吸都有如一場啜飲。田笑在夜的暗影裡看到她那張眉濃兩刀、鼻挺一線的臉。他突地冒出來,裝模作樣地歎道:唉,千里搭長棚,世上沒有不散的筵席啊!
他把那一聲唉拖得長長的,接著,更是蹙眉攢眼地哀歎了一聲:這個世界、真荒涼啊!他是學著環子的樣兒,頗有一個小姑娘家頭一次半真心半好笑的傷春悲秋的架勢。
鐵萼瑛一咧嘴,忍不住笑了出來。
田笑抱膝往鐵萼瑛身邊一坐,裝出很同情的樣子,唉聲歎氣道:你家公子一結婚,新婦可真不客氣,就這麼把你趕出來了。你別傷心
鐵萼瑛也拿他這涎皮涎臉的小子沒辦法,跟他就是板不住臉。
她在田笑面前慣不作假,低聲歎道:你別鬧,我沒什麼。我坐在這兒,不過是想感受一下他的心思。感受一下,處在他這樣的地位,他是怎麼想的。
只聽她輕言細語地道:你知道,我羨慕他,卻由此也憐惜他。這幾天,我從他家佃戶口裡知道,原來,他從來都不住在那舊宅子裡的。從小失了父母後,他就一直喜歡獨住在一個高岡上。只是這一次,才回到他那只有一個老僕的舊宅。我在想,他不安穩的生命果然打算安穩下來了嗎?
你想知道的可能是我的心情。我的心情啊,就像前兩天聽到的一首歌。那是擂台散後的晚上,半夜三更時分,我一時也不想回咸陽那裡太鬧了,便一個人來了這一帶。我在這兒四處走著,想找塊地方坐坐,最後找到一棵樹。坐在樹杈上,可以見到他家那宅子。坐了好一會,我忽然聽到遙遙地似有一個女人在用一種風磨銅樣的喉音唱歌。
然後,她低低地學唱起來: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路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這本應淒迷的歌不知怎麼,從她口裡唱出來,竟有一種說不出的高亢與激昂那徒勞與尋找,溯游與溯洄,順著水與逆著水,往復往返,自己都厭棄的躑躅。聽得田笑把自己都陷進去了。
鐵萼瑛疲乏地垂下眼,好像,那有如實質的歌聲已鑽進她心底,銘鏤其間了:我不知是誰唱的,但我覺得,那是最好的總結與安慰。
田笑這麼貧嘴滑舌的人一時也說不出話來。在浮世的啼笑中,他常能讀到自私與虛假,可以嘲諷戲謔。可當真正的悲喜在此無常而有序、希望與絕望之間如此真實地呈現出來時,連他也感到一種不忍褻玩的高貴。
他怔怔地望著鐵萼瑛,只覺得愛她愛她的那場悵惘,與那悵望中所顯露的渴慕高潔的情懷。
可他也在泥濘中打滾。
那比在灰塵中打滾好。
灰中打滾的是驢,泥中的那是牛了。可我更喜歡驢,小時候,聽老人說,牛雖然大,可它眼睛中望到的人特別大,所以怕人;驢雖然小,但它眼睛中看到的人小,所以瞧不起人。我就喜歡它瞧不起人的脾氣。
我更喜歡命中注定必將生長於沼澤的馬,尤其當它身為騏驥,卻不得不臥於泥水間時,我渴望看到它抖落泥水的飛奔。
馬都要釘蹄鐵的。
那是把最硬的規則踐踏於腳下。
田笑一怒:可它居然自己拿一枚頂針套上當了自己的嚼子,只缺一根鐵門閂來抽著它好讓它飛奔了。
鐵萼瑛卻不跟他生氣,沖田笑微微一笑,用一種田笑式的饒舌的話說道:你要騙我相信你是在嫉妒嗎?
田笑也忍不住微笑起來:那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你為了這嫉妒而高興?
鐵萼瑛衝他眨了眨眼,這調皮的神情看來也是學自田笑的。
田笑不由大笑道:快謝謝我。要不是有我,你在如此失意之下,該不知怎麼傷心呢!
鐵萼瑛想了想,看向遠方也許真該謝謝他。這世上,也真的只有這麼一個人居然關心自己是不是傷心,是不是快樂。
田笑看著她眼中神情,他怕的就是這丫頭無論什麼事都鄭鄭重重的,他怕她一開口真的吐出個謝謝。
那兩個字是不能輕易說的,因為它們好像兩扇門,一旦吐出,就似兩扇門扉重重地關上了,從此門裡門外,天遙海隔。
鐵萼瑛回過神來,嘴唇輕啟,還沒發聲,田笑就伸手摀住了她的嘴:千萬別說。你要說了,我就跟你急。媽的,我這是自己給自己設圈套呢。那兩字,只合古杉那王八蛋小子開口對關心他的人說,看起來很客氣,其實是冷漠,簡直是對著你的臉重重地關上他家的門。你可不能說
鐵萼瑛由著他捂著自己的嘴,眼睛看著田笑,先有些迷惑,接著卻瞭然。
她垂下眼來看田笑的手,這還是田笑第一次跟她肌膚相觸,情急之間沒思量,這時猛地不好意思,收了手,有些慚愧,接著心底卻為自己的不爭氣而發怒起來:該是她害羞的,自己羞個什麼勁!
這時,鐵萼瑛卻臉上笑笑地說了句:你是個混蛋
田笑一愣,可接下來,卻只覺得心裡的花都開心地開出來了。
兩人一時靜坐無語。好一時,田笑用胳膊肘捅了捅鐵萼瑛:喂,你就一直要在這兒坐著?人家新人入洞房,魚呀水呀什麼的,你充哪門子護衛,他真的收了你當丫頭了?
鐵萼瑛怒道:你瞎說什麼,他們直到今天還是分房睡的。
她這一句說得急,說完才見田笑怪兮兮地看著自己,忍不住臉上一紅。
她生怕田笑不知深淺地繼續奚落,忍不住情急口快地說:你不知道,古杉與封家婚約解除後,就壞了他家先人與江湖各大門派之約。如今,他更違了那弘文館聞閣老之意,娶了線線,江湖各大勢力已完全有借口再不遵守那前世之約,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手奪他古家之寶。他現在這樣,雖擺明娶了個小家女子以示退隱江湖,可別人豈肯放過他?以我這幾日的探聽,只怕今天晚上,就不止一撥人要出手!
田笑聽著一愣。
他與鐵萼瑛剛才無論深語綢繆,還是淺言調笑,都畢竟可歸於呢喃兒女語,私私悄悄的,讓他大是快活。沒想到這一句之間,這整個渾噩江湖又重新被拉到眼前了。
身邊的杉樹傍晚時還青青如碧,這時夜色下,田笑卻發現它們更像是鬼影憧憧,真的不知埋了多少陰險腐惡。
這樣他們還不肯放過他?
古杉如此退讓隱忍的態度讓田笑都沒想到過,心裡一時不由代他大為不平。
鐵萼瑛點點頭,一眉一眼,全是苦笑。
忽然,她身子倒躍而起,口裡冷喝道:此路不通!她語音未落,已然出手。只見她斜斜地飛退出兩丈,身影如蒼鷲倒搏,斜肩、踏步、橫肘、出招,一把掣出了她隱於袖內的鐵門閂。
那把玄鐵之兵在她手中發出一片烏沉沉的光。鐵萼瑛可不是什麼溫淑女子,她一向愛得切,也恨得切。
來人一共兩人,似是探路的,她鐵門閂一下橫拍,只聽卡嚓一聲,已生生拍斷了一人肩骨。
那人痛得一哼,抽身就退。旁邊一人見她強橫,撮唇就打了個呼哨。只見暗影裡,呼啦啦一起擁進了十幾個人。
田笑在那裡也坐不住,隙駒步一施,人已到了場內。只聽鐵萼瑛低聲道:這批人我早盯著了。今晚,有無數豪強打定主意要來劫寶。嘿嘿,那時才是一場好拼。這些個,都是江湖宵小,聽了消息,結成隊想來撿現成便宜的。但在我鬚眉讓眼皮下,他們有什麼便宜可撿?
這批人果然是江湖宵小。鐵萼瑛情知今晚還有惡戰,先發現時本不欲出手,但被田笑問得心頭暴怒,要先拿這些宵小出出氣再說。
她心中苦悶,手下更不容情。那幫烏合之眾怎當得起她與田笑聯手?一時只聽得痛哼一片。
鐵萼瑛出手極重,往往一招就折了來人一肩或一腿。只聽那些人口裡不乾不淨地罵道:假男人,臭婆娘。你家古杉跟別人已鑽了一個被窩子了,怎麼,你閒得慌,要找大爺們殺火氣哎喲!
最後一聲卻是那已中招的傢伙的痛哼。
見鐵萼瑛強悍,這十幾人打不過就逃,三下兩下就就被驅逐乾淨。
鐵萼瑛與田笑一時靜了下來,鐵萼瑛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低聲一歎道:今兒的月好小。
那天上的月是好小,像一把鐮刀磨啊磨啊,磨得全身都殘了,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刃。
鐵萼瑛望著天上那薄刃樣凶險的鋒芒,低聲歎道:一會兒來的,只怕就沒這麼簡單了。今夜情勢,再不比當日伐柯行動。那些人還是些少不更事的年輕子弟,今天來的,只怕都是老手中的老手。
說著,空中已傳來一聲梟鳴。
那分明是人扮的。然後,遠遠的密林裡,已見到一個人影突地騰起,在月色裡飛躍。
鐵萼瑛抬頭看了一眼,雙臂一掠,已縱身向那人影追去。
古家舊宅其實只是個規模很小的兩進院落,方方正正。
時已三更,那宅子就沉默於山月下的暗影裡,打眼一望,平庸之極。
那宅子連院牆都是土壘成的。田笑遠遠看到,簡直難以相信這就是傳名江湖、聲譽卓著的古家故宅。
那宅子前面有一個小方場,寬窄好似有一百餘步。場子上也沒有鋪磚,而是直接墊著夯實了的黃土。
再外面,就是環山密林了。
這是個無風的夜,密林裡千枝萬葉,此時都啞然肅靜。
田笑追隨鐵萼瑛到那宅邊密林,剛才見到的人影已隱身在這片密林裡。
他們兩人猛地定身停步。天上月好小,四周都是萬物吹息之聲。但田笑知道,就在這靜寂的萬物吹息之聲內,定有人聲。可是以他的耳力,難以辨聞。
他料不定這古宅週遭的密林裡到底有多少人,一個?兩個?四五個?還是十幾個?
田笑深深吸了口氣,只知那些人發動時,鐵萼瑛如果一定要出手相攔,那麼,他今晚所遇之險境必是平生所未經。
只聽他低聲歎道:喂,你今天一定要護住這座宅子嗎?
鐵萼瑛沒有回答,只是在調息。那是一種獨特的呼吸之法,她似在數著自己的內息要瞬息入定。
田笑道:只是,今晚,可不比當日擂台上與魏大姑她們幾個的女流之爭。她們當時明裡出手,再怎麼也要顧及物議。今晚的一切,可都在暗處。何況,以眼前所見,來的可都是非同一般的好手。
鐵萼瑛調息已畢,輕歎了聲:他這一生,料來處處風波險惡。今晚,這個他一生中也只有一個的夜晚,我怎麼拼了也要保他個平靜安寧吧?
田笑便不再說話,肚子裡面卻不免腹誹:哪個晚上不是人一生中獨有的晚上?哪個晚上又能夠重來?女人要傻起來可真是沒辦法!
而當個男人就是命苦,命中注定要陪著一個女人做些傻事,不做就不開心似的。
接著,他展眼望向那密林四周。心中的警覺越來越深。他開始擔心起來。他在想:這密林裡,真的不知有多少高手在伏伺,且看樣子是謀定而來,至於利益的瓜分,彼此間定然早已商妥。而古杉,就算他一劍超卓,可以他當日在千棺過手下落得的傷勢,真躲得過今晚這一劫嗎?
大家似乎都在熬著。
田笑與鐵萼瑛隱身在一株老槐樹上。槐花已吐了蕾,暗夜裡發出幽幽的香。那香在這時卻顯得如此的不合時宜。
看來林中人對古宅必然心有戒意,一時還無人願搶先出手。
猛地,天上微雲遮月,一條人影突地從密林裡縱躍而出。
鐵萼瑛一聲輕喝,人也跟著縱出。然後,只見他們在古家門前空場上空戰在一起。空中傳來一柄劍與鐵門閂交匯的叮然一聲。
可僅此一招,那人返身即退。鐵萼瑛也退。
他們兩個似乎只是要試試彼此的實力。一招之下,竟都重又縱回密林,隱於枝葉之中。
田笑默默地數著自己的呼吸,才數到第三十七下,突地又是一條人影躍出。
鐵萼瑛追至,兩人在空中又是一交手,然後,那人返身即退。
這人的出手明顯不同,顯然並不是先前一人。鐵萼瑛怔了下,在空中一個跟頭,也倒躍入林中。
不一時,又見第三人躍出。鐵萼瑛再次攔阻。
田笑此時已明白,對方分明是在試探,他們見突襲古宅居然受阻,是要測算阻擋他們的究竟是何人,又有幾人。
這時連出三人,見對方只有鐵萼瑛一人露面,那人卻並不縱躍而回了,而是在那密林邊際、空場上與鐵萼瑛纏鬥起來。
田笑只見那人兵器甚是奇特,好像是一對鐵翅。那人雖蒙了面,田笑從他兵器上也還是一眼認出那分明是麒麟翅!
麒麟翅翹楚三秦,那是太阿門的葉風超的兵刃。可讓人震驚的還不在這裡,而是葉風超分明還不是這批人的首領。
田笑遠遠看著,只見鐵萼瑛與那葉風超已斗至酣處,她分明已盡全力,但場面居然還是膠著狀態,兩人爭殺不到千招只怕難分輸贏。
林中忽低低一聲呼哨,只見前兩次躍出的人同時縱躍而出,與葉風超一起攻向鐵萼瑛。
好個鐵萼瑛!一把鐵門閂當此強敵,居然還使得風聲霍霍。
可畢竟她已漸落下風。
田笑初時本待縱出相助,可轉念之下,已明白那些人的用心。他們分明要圍點打援,誘出所有阻礙他們的人,再一舉殲之。
也許他們還想直接誘出古杉。看來他們對那看似平平常常的古宅似乎心有戒意,不欲輕涉險地。
田笑只見鐵萼瑛在場中,左支右絀,漸漸力不從心。
當此之際,田笑再不能袖手。眼見那些人分明已打定主意要傷了鐵萼瑛,好逼出阻礙之人了,口裡一聲輕嘯,就已向場中撲去。
可他的人才撲出,密林中就另有兩條人影跟著撲出。
田笑一見那兩人身法,就知已遇著平生大敵。
他們只來一人,就足以把自己纏住。為什麼偏出兩人?想來用的是攻心之術。田笑情急之下,隙駒步斜逸而出。
今天,他算是有生以來頭一次遇到生死大難了,再無掩藏,從小學的五遁功夫與偷覷到的清吹劍法也被他以拳代劍施展出來。
鐵萼瑛見田笑已被迫出,便疾向這邊衝來。
她要與田笑會合。可在那五人纏鬥之下,田笑發現,哪怕自己隙駒步能擋一時,要真的想跟鐵萼瑛會合在一起,卻也是千難萬難。
真真一場好戰!田笑連打帶逃,把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好容易才和鐵萼瑛會合到十步之內。
對方五人呼哨一聲,卻把兩人包圍入一個圈。
只聽一聲輕哧,卻是對手麒麟翅得手,已劃破了田笑衣服。
鐵萼瑛猛地撲上,反手一閂,已打落了葉風超的一柄麒麟翅。
可她不顧自保的相助,卻讓對方有人得隙一拳直向她後背擊來。
田笑亡命地合身一撲,已把鐵萼瑛撲倒在地自有隙駒步以來,只怕還無人施用得如他這般狼狽,只見一地塵煙蓬起,那隙駒步竟成了一門地趟功夫。饒是如此,那拳風猶未全躲過。鐵萼瑛才一挺身抬頭,田笑一口血就全噴在鐵萼瑛的頸項裡。
好在兩人終於得以背對而立。
鐵萼瑛見事已至此,只怕今日,真的要把命留在這裡了。只是無端連累了田笑。
她抬頭向那古家宅院看了一眼,只見那宅子裡面人聲闃寂,似是根本無人注意院外竟有這樣一場好鬥。接著,她卻感覺到背後一陣溫暖。那是急戰之下,田笑疾退時,與她背部靠在一起了。
田笑忽低聲笑道:老婆,你怎麼不問問我怎麼不只身逃走?
鐵萼瑛見他在如此緊急之下,還恣意玩笑,不由一怒。
可這一語之下,引得她不由想起平日田笑涎皮涎臉的模樣,心裡忍不住又有些開心起來。
只聽田笑笑道:我等了半天,就在等你發問,好有好大一套的捨生取義、生死不離的話要說給你聽。哪想醞釀了這麼久,你問也不問,真真白把一條命送給了你,你實在好狠的心腸啊!
他故放悲聲,可裝得再悲,當此生死關頭,骨子裡還是這般沒心沒肺。
鐵萼瑛在這生死之際,被他逗弄得也忍不住心情略鬆,出招反而流暢許多。
對方有人輕輕咦了一聲。
只聽田笑歎道:唉,我的命好苦!老婆看上了個野小子,為了那野小子洞房安穩寧可拼了小命,我還得傻傻地跟著。你說我命苦不苦?本想當著那野小子的面讓他看看我有多情深義重,羞殺他的。哪想那野小子卻露都不露一露面!
說著他咬牙道:龍配龍,鳳配鳳。我老婆這般心狠對我,在心裡面偷他;那小子又這般對待為了他寧肯捨了命的我的老婆,他兩人真真針尖對麥芒似的狠呀!
接著,他卻忽然神色一變:啊,你竟出來了!
他這一句叫得驚愕已極,裝得實在不能再像。
有他前面那樣一大段話鋪墊在先,圍攻的幾人一時也不由不信。
那些人真正顧忌的也只有古杉。這時一聽之下,人人驚凜,忍不住手下略緩,都想回頭一望。
田笑得此之機,突地欺步向前,一爪就向對面一人臉上抓去。
他的功夫本成於里巷,根本不顧風度,這一招全是潑婦拚命似地凶狠。那人下意識一避,田笑已一腳撩向那人襠底,口裡罵道:叫龜兒子你也陪著老子絕種!
那人驚哦一聲,不由抱襠倒地。田笑雙手成了個肘捶夾擊,就要夾在那人頸側。
可旁邊的人已緩過神來,那使拳的人一拳就擂向田笑的腦袋。田笑一閃沒閃利落,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眼裡直冒金星。
他似是被打糊塗了,接著一腳竟向鐵萼瑛踹去,口裡罵道:臭老婆,一心光想著野小子,我踢你屁股。
這一腳踢了個正著。鐵萼瑛不防之下,沒料到田笑這全力一踢,人已被他踢飛而起,直撲向古家宅院。
她一脫包圍,田笑就已陷入苦鬥。只見他百危之下,猶沖鐵萼瑛叫了一聲:臭老婆,快進宅子,古杉正傷著呢,你拖了他快走!以後百年好合,生下個胖小子,看他笑時,別忙了你的笑老公就好了!
鐵萼瑛平生極少落淚,這時在空中忽忍不住兩大滴眼淚滴落而下。她返身欲救田笑,密林中忽有六道人影突地飛出,竟直取古家宅院。其中一人轉瞬間追上了鐵萼瑛,把她直逼回田笑苦鬥的圈中,餘下五人,都向那院牆撲去!
田笑見鐵萼瑛重又被逼回,長歎了一聲。接著見她臉上掛著的淚,竟又笑了起來。
他傷勢不輕,這時肩上已掛了彩,頭上也遭了重擊,卻忽拍手笑道:我不虧。不管怎麼說,今天咱們死就死了,我是跟你死在一處的。
他亮晶晶的眼睛回眸一望,跟鐵萼瑛的雙目如電光石火般地對了一下,雖僅只一下,可眼中全是笑意。只聽他笑道:而且,在你臨死前,腦中想的也畢竟不全是那臭小子,還有我!
他這時雙手互擊,用的卻是五遁之術,卻聽砰地一聲,場中冒起一大片黃煙來。只聽田笑笑道:你敢打我頭,怎麼我也要給你一巴掌才走!
只聽一聲脆響,他一耳光就打在了那出拳悍厲的人的臉上,伸手一拖鐵萼瑛,就待借他這五遁術中最絕的一招風煙遁突圍而出。
他料定古杉此時未出,不是傷重,就是古家宅院必有所恃,所以要向那宅院突進,好與古杉並肩而戰。
可這時,那五人已撲至古家宅院的牆頭,院裡居然全無反應!
田笑心頭一空,已近絕望。
可這時,空中忽然響起了一串鈴響。
那聲音,有如鸞鳳和鳴。
卻見,那才要翻過院牆的五人忽倒躍而回。他們掩面疾退,伸手同向空中出招。可他們頭頂,黑青青的,似乎什麼都沒有。
田笑向那空中一望,他練過遁術,習過魔教諸法,先什麼也沒看見,接著卻見著了他平生見過的最絕頂的遁術!
那空中分明有人,只是一身黑衣跟黑夜黏在一起,有若透明。
接著,在這一片墨黑中,一條彩練突地憑空騰起,赤、橙、黃、綠、青、藍、紫誰持彩練當空舞?
那人居然要隱就隱於黑色,隱於夜濃,隱於無形。
而要現,就現出如此瑰麗的彩虹也不及的七彩!
那彩練在空中爆開,如同炸響了一天的焰火。那焰火經久不散,紅成燙,綠成油;青如飛煙,藍如秋水;黃得有如貯存下來的一秋陽光,橙得像桔林熟透,霜枝盡染後那一眼的飽滿;而紫卻紫得可以如此矜貴,有如北斗斜橫,水晶濺夜,紫薇宮飄出了紫色帷幔它變了形的,有如幻魅地在夜空中開出花來。
追擊田笑的幾人已忍不住脫口道:啊,帝女花!
居然是遲慕晴來了!
摔碑店外,如此熱鬧的一擂,她都未至;古杉與線線締結百年盟約時,她都未至;滿世界以為她必至時,她都未至;她那邪帝老爹不惜砸了太后的鳳輦,專給她打造出一輛文彩輝煌的嫁車,她都未肯一坐
可在古杉成婚之夜,她居然來了!
居然由她來力阻這一夜江湖諸多老手聯袂對古杉的逼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