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萼芳蕊也漸漸有說有笑,由公孫隱從中調和著氣氛,逗她們說笑,三人一同隨著荀際走去。
行至甬道末端,向右轉去。
這面甬道又較為狹窄,但數丈外就呈現了一座廣大石巖。
四壁嵌有松香油燈,黃光搖曳,巖室內景物甚為清晰。
只見北面石壁下一張天然石床,床上端坐著個皺紋滿面的枯瘦老婦,鷹鼻深目,面色紅如炭火,不類中土人士。
她上半身簇擁著一襲淡黃色僧袍,半袒右臂,纏繞著幾條長帶,白足不穿鞋襪,目光閃閃如電。
她身後石壁上面,卻挖掘下一面丈餘高的石龕。
龕中萎然端坐著一架衣履未壞的骷髏。
石床不遠處石壁上露出幾個鐵環,穿著幾條五彩繽紛的合金鏈條,而這幾根鏈條卻牢牢拴著個鬚眉皓白的老叟。
荀際一看,這老叟竟是盧龍老人!
盧龍老人週身鮮血淋漓,蓮條橫穿琵琶骨和肋骨腳腕髁骨,他垂首閉目,身體輕輕顫抖,口中微微沉吟著。
他似乎痛楚不堪,半坐半靠,倚著石巖壁角。
她們都為這眼前的現象,弄得驚愕不已。
以一世之雄的盧龍老人,竟會被這老婦制伏著,毫不憐憫地施以酷刑,殊出荀際四人的意外。
這老婦一身功力,又當遠在盧龍老人之上了!
荀際邁步上前,拱拱手說:「姥姥,在下北聖長孫隱者之徒荀際,未識前輩與盧龍老人關係若何?可容在下向他索回璇璣玉圖麼?」
老婦目中精光暴射,細看了荀際一陣,怪笑咯咯道:「呸,久聞東方武林中,有些狂妄自大之輩,妄稱四聖三奇!小子你竟是四聖的後裔,老身困守印藏石巖八十餘年,正要會會東方武林人士!不過卻不能與你這些後輩一般見識。老身鳩摩羅夷,乃印度大乘印藏禪師首徒。」
她一指盧龍老人,道:「這狼心賊子,就是老身的師弟!不錯,他尋來一張璇璣玉圖,還有三寶口訣,現就在老身手中,小子你難道就是這兩件寶物的原主?」
荀際心中懷疑,鳩魔羅夷既是盧龍老人師弟,何以如此折磨凌虐她的師弟?面上仍很謙和的把玉圖被騙始末說了一遍。
鳩摩羅夷老尼點點頭道:「劣師弟素行不端,老身也不齒他的行為!不過玉圖三寶,乃武林中人人仰慕的秘寶,老身未便即行奉還。小子你又不是玉圖原主,無權過問此事,你讓什麼滄波叟,自己前來索討吧!」
荀際心中不耐,見這老尼純是一派推托之詞,遂正色道:「前輩此話未免強詞奪理,在下受滄波前輩之托,怎可說不能過問玉圖?況且玉圖系令師弟自我手中騙來……」
正說時,盧龍老人已睜開雙目,淒厲一疊狂笑說:「姓荀的小子,快些滾出印藏石巖!老夫雖然被制,這是本門應得的懲罰,我並不怨恨師姊,老夫還能一掌把你擊為粉!」
老婦卻怒喝道:「盧龍子,你勿多嘴!玉圖三寶,老身,豈會隨便交還給他!這四個孩子,如不識進退,還不把他們一齊收拾了!」
原來盧龍老人和老婦鳩摩羅夷,都是印度印藏禪師之徒,印藏禪師攜帶二徒東來中華,原想自樹一幟,與達摩所傳少林派抗衡,做一派的開山祖師,沒想來至六盤山中,被盧龍老人用奇藥陷害,投於飲食之中,染了奇毒而死。
盧龍老人那時年僅四十五六,因印藏禪師正法眼藏之學,不肯傾囊相,授遂暗起毒心,鳩摩羅夷受毒較輕,她發覺後把毒逼至下部雙腿因而癱瘓不仁,盧龍老人遂奪去正法眼藏寶錄,遠遁邊疆,煉成了一身絕學。
他以為師姊經過八十多年,還不早已死去,遂於玉圖到手之後,又自逍遙客身上找出一張三寶字柬,設法支開紅衣雙丑黑祥師等,繞遭奔回六盤山這所隱僻的印藏石巖,以便獨吞這一套曠世絕學。
豈知鳩摩羅夷經過一甲子以上的歲月,毒氣凝聚在雙腳湧泉穴附近,身體漸漸能賴雙杖行動,正法眼藏禪功又精進至上乘境界,後來在蛇盤澗中巧獲一種異草,名為返魂香草,竟把餘毒消除淨盡,恢復了絕高身手功力。
鳩摩羅夷把印藏禪師遺體,用印度術士方法,塗以香膏,掘石龕供養起來,並煉製五銖聖水,裝在石門縫機簧裹。
盧龍老人不知乃師姊新設埋伏,也被此種五銖水,濺上數滴,遂被鳩摩羅夷擒獲,施以應得的本門懲罰!
鳩摩羅夷忿恨他弒師毒姊,遂用五金鏈條洞穿週身骨骼,讓他在印藏禪師遺體之前,日受陰火毒煉骨逆穴之刑。
她恨透了盧龍老人,準備使他痛楚十年,銷骨毀肌而死。
玉圖三寶,當然.一齊落入鳩摩羅夷之手了。
盧龍老人忍受煉骨逆穴之苦,那肯把天遁劍決,再告訴師姊?他向師姊埋首伏罪還想用軟功夫討得鴆摩羅夷的仁慈寬恕,而鳩摩羅夷秉性正直,竟允許他改過自新,面壁十年,懺悔已過,以觀後效。
荀際見盧龍老人尚被她制伏,不測鳩摩羅夷功力高至什麼程度,倘若與枯寂老人同樣厲害,就非憑本領所能勝過了。
於是他溫文有禮,以正義相責。
鳩摩羅夷人雖非邪惡之流,但也不願立即交還三寶。
不過鳩摩羅夷,功力已爐火純青,天賦智慧也高人一等,玉圖原文早已一覽默記胸中,只一時尚未悟出門路。
並非鳩摩羅夷智慧低於荀際,只是她漢文根底甚淺,而三寶口訣,迷離惝恍,又無一毫端倪,所以一時不易領悟。
而且武林人士,鑽研秘錄,不得其門,往往一輩子鑽牛角尖,越鑽越渺芒,鳩摩羅夷本心,則確不願久據玉圖。
她認為原文已熟記心中,何難逐漸揣摸出來。
鳩摩羅夷口頭上,仍然冷傲倔強無比,再說她也看不起荀際這四個孩子,同時她急欲創立地藏門的新興門派。
公孫隱卻跳躍著,手指盧龍老人罵道:「鳩摩姥姥,你聽信他的鬼話!他和黑祥師紅衣雙丑一干傢伙,喬裝槍波叟,誆騙玉圖,這種手段得來的不義之物,你鳩摩姥姥,難道掩護這種匪徒,替他守住贓物不成?」
鳩摩羅夷臉色紅漲,怒叱道:「孩子,你是何人門下,敢來教訓老身?」
公孫隱冷笑答道:「我麼,就是南聖逍遙客門下弟子公孫隱!我講的是武林正義,你老婆子如還通情達理交出玉圖便罷,否則——」
鳩摩羅夷更加怒氣沖沖,厲聲叱道:「孩子!你簡直不知天高地厚,交出玉圖?那有這麼容易!不過老身忝為地藏門一派開山祖師,不與你這毛孩子一般見識!」又向荀際喝道:「那兩個丫頭,是什麼人?」荀際遂說出武林迷陽鬼魂谷雙絕的師承和她倆姓名。
鳩摩羅夷打量了二女一陣,面上陰晴無定,突然說道:「玉圖上面三種玄功,也算不得上乘法門,姓荀的小子,四聖三奇,在老身眼中算不得什麼了不起人物,何況,等而下之的六絕!老身現有兩個條件,讓爾等考慮一下,如能一一應諾做到,老身就把玉圖還給你!」
荀際見盧龍老人已遭懲罰,不願輕易開寡,又不測這老婦功力深淺,遂勉強溫顏應道:「什麼條件,敢請前輩示知。」
鴆摩羅夷正色道:「地藏門東來將近百年,老身也行就木,尚未得有傳人,這是最為痛心的事,劣師弟又心術不正,不足光大門戶!」
她又一指冷萼和芳蕊道:「老身喜歡這兩個丫頭,讓她們留在印藏石巖一年,老身傳以本門絕學,我看出來她們和你非常親密,這也與地藏門門規無礙,待她們藝成之後,仍可和你同證鴛盟!老身這頭一個條件,與爾等有益無損,不算苛刻。」
荀際沒想老婦要求的卻是這麼一件事,反而怔怔無法回答,這應該懲求冷白二女自己願意不願意的。
冷萼和芳蕊,都知道盧龍老人力敵東西,二聖鳩摩老尼本領更高不可測,她倆心中倒有些願意,只是不願一刻離開荀際身邊。
但更求深造稱雄武林的心願,卻深深打動了她倆。
於是冷萼首先說:「際哥哥,一年光陰容易度過,只要你不忘記我們,到時再行聚首,你也可向老伯伯母慢慢懲得同意了。」
芳蕊也默默點首說:「不過,際哥哥,話說在頭裡,應該許你常來看看我倆!」
鳩摩羅夷眉飛色舞,欣然笑道:「只要兩個丫頭自己心甘情願,你小子該沒有什麼異議吧!其次你可把目前武林,形勢,有名好手的特長絕學,略略告訴老身,第二個條件就是,風聞明春三月上巳上辰,八大正派在少室山頂聚會,決足玉虛法杖誰屬……」
荀際心說:「難道你這老婆子要去爭奪武林盟主?」
鳩摩羅夷又睥睨一切的道:「各派人物,又在四聖三奇之下,所以老身意欲使冷白兩個丫頭,受了本門心法,屆時打出地藏門旗號,爭奪武林盟主的地位,你小子應盡心盡力,支持她們,誰叫你愛上她們?你能答應老身這個條件麼?」
荀際生性淡泊無爭原就無心問鼎玉虛法杖,遂毫不考慮應道:「只要萼妹蕊妹煉成貴門神功,憑本領技壓八派,荀某又豈能把她們壓下一頭去?」
冷萼道:「際哥哥說得是,你和我們就是一體,我們爭來的光榮,也就是際哥哥的光榮呀!」
公孫隱卻冷笑說:「鳩摩婆子,你慢自得意,到時只怕還另有高人出現,你地藏一門,未必就能勝得過四聖三奇?」
鳩摩羅夷狂笑咯咯,道:「姓荀的小子,功力尚不同凡響,你這孩子不配說這種話!」
交涉順利完成,鳩摩羅夷很坦率的向荀際致歉,說:「劣師弟由老身嚴加懲戒,絕不許他再現身武林為非作歹!」說完,就把玉圖和那張三寶口訣,一齊交與荀際。
公孫隱卻心裡忿忿不平,面呈悻悻之色。
冷萼和芳蕊,卻已走向老婦床前,盈盈拜了下去。
鳩摩羅夷樂得咧嘴大笑,說:「老身一旦獲得一雙稱心滿意的弟子,地藏門從此光大昌明,要在中華獨樹一幟,凌駕八大正派之上了!」
二女行完了禮,正和荀際難捨難分,三人偎依在一起。情話纏綿之際,突然一股濃煙自外洞騰騰冒了進來。
隱約聽見一陣狂笑聲,道:「姓荀的小子,明年今日便是爾等的忌辰!還有盧龍老鬼,一齊給我東海三魔燒成灰燼,祝爾等升天堂吧!」
眾人聞聲,都大吃一驚。
那股沈煙之中,透來一股硫磺氣味。可想而知是東海三魔在洞口燃起毒火,三魔這種手段,倒十分毒辣。
公孫隱首先向洞外跑去。
剛一轉彎,只見洞口火光燭天,濃煙瀰漫,看不清火頭蔓延多遠。荀際也停立探望,他目力超人,不由啊呀一聲驚呼:「不好!這兩個魔崽子,竟大舉燒山,大火蔓延了整個蛇盤澗,但我們在洞中躲上三天,火勢終會熄去,又有何傷損?」
鳩摩羅夷也縱至甬道中,搖搖頭歎息道:「荀小子,這可非同小可!火勢封堵洞口,石巖裡面的空氣將會因燃燒過久,全被吸出,三個時辰以後,火頭如不撲滅,我們就要窒息而死!這石巖又別無出路,如何是好?」老婦也焦急之色溢於眉端。
那黑煙愈冒愈濃,嗆得眾人都眼淚齊流。
荀際武功雖已出神入化,但終是血肉之軀,如想闖過火海,卻還是性命難保!所以急得搓手無策。
又聽見洞外嘩喇喇巨木連枝葉墜落之聲,火頭愈起愈高。天地二魔,站在峰頂,合力推倒巨木大樹,投入澗底。
使那一片大火,愈燒愈旺。
火頭蔓延全峪,二魔心痛人魔華似錦被殛死,所以用這條毒計,施行火攻,欲使荀際等葬身火海。
一個時辰過後,空氣夾雜著灰燼煙味,十分污濁嗆喉,熏得他們呼吸困難,二女和公孫隱漸感窒息難禁。
荀際和鳩摩羅夷,內功深湛,尚能勉強再忍受一陣。
鳩摩羅夷歎道:「荀際的小子,火勢一時不會下去,長此困在巖中,勢必血管進裂而死,只有帶著她們闖一闖火海了!」
鳩摩羅夷自洞內曳出一條印度哈達,浸抹巖壁滴水濕透之後,圍在她和冰蕊寒萼三人週身靠外部分。
把三人裹成一團。
她抱住二女,準備突竄而出。
鳩摩羅夷又向荀際道:「小子,那孩子交給你了。老身清楚峪中形勢,只要一直向上拔升三十多丈,就可升上峰頂,但記住身法越快越好,遲延一刻,就多受一刻火苗燃燒的痛苦。你小子若沒這種本領,那就認命吧!老身也自顧不暇呢!」
二女等此際,已臉中抽縮痙攣,呼吸急促,週身血脈暴起一層青筋,已到了窒息血管進裂的邊緣!
芳蕊向荀際揮揮手,淒然淚下叫道:「際哥哥,珍重了!如若逃出此劫,明春少室山再見!」
冷萼也湊然叫道:「際哥哥!但願大家化險為夷,神天保佑!」
她們不忍說出傷心訣別的話,實則生命垂危,誰又敢保不葬身火窟?這一別何異生離死訣?
二女強作笑容,卻已喉頭哽得不能出聲了。
鴆摩羅夷卻抖擻精神,緊緊摟抱著二女,倏地電射而出,投入萬丈熊熊火之中,火花濃煙一卷,失去了蹤影。
二女隱隱傳來一疊慘叫聲。
公孫隱忿忿道:「罪魁禍首,就是盧龍老兒,待我先把他一掌劈了再走不遲!」
荀際歎氣說:「師弟,他早晚窒息而死,何必再下絕爭!我倆設沒衝出去,越快越好。我想起來了,何不利用……」
他收住話尾,因隱師弟尚未學煉善機玄功,天遁劍法也僅窺門徑,未入堂奧,遂沒有明說出來。
荀際熱心教誨著公孫隱,惟恐師弟小心眼多,怪他藏私不肯傾囊相授,遂欣然把公孫隱緊緊抱住。
他已眉宇開朗。悟出應變之法。
公孫隱小臉蛋漲得鼓鼓的,石巖中空氣愈加稀薄,他大張口喘氣不止,嚷道:「師哥,寧叫烈火燒身,也不能再躺下去,這種罪真不好受!」
荀際忙說:「好,我們就設法衝出火海吧!」
荀際緩緩逼出柔性真氣,上衝百會穴,下貫湧泉穴,週身三百六十大穴,也湧射真氣,以善機玄功收攝在身後尺餘之處,布成一個丈餘方圓的氣網,把小師弟也全身罩住,然後聳身飛出石巖。
他照著鳩摩羅夷老尼的話,直直向上拔開。
一出巖口,烈火濃煙一齊捲起,使他幾乎睜不開眼。
雖有一層氣網護體,仍然奇熱難禁。
但公孫隱已長長呼吸了一口氣,身上減少了不少的壓力。
荀際不敢怠慢,雙腳交踩,急急以雲梯飛縱身法,又向上直直拔升十數丈,火焰嘩喇一聲,又向腳下衝了上來。
東海二魔,精擅火器,這峪中一片燎原之勢,到處火蛇飛舞,雖已脫離了石巖窒息之苦,但火焰中巨大勢力,透過他真氣布成的氣網,若稍為遲慢一點,終必烤成焦炭。幸喜火焰一卷,反把他倆捲出數丈之外。
荀際趁機又斜斜向西北方撲去。這次荀際拼了週身之力,反而藉著火苗沖卷之力,一飄七八丈,飛出熊熊火海之外。
懷中的小師弟,已口乾唇焦,血液僨張,週身像塗了一層原砂!荀際又連連飄縱,方才竄了一座峰頂。
峰頂樹木較稀,星星之火,仍然沿山遍地亂竄,火勢卻已不十分驚人,再經一陣奔竄飛縱,又越過一座山頭。
方才脫離險境,夜中涼風吹拂,身心大快。
荀際已累得精疲力竭,頹然坐了下來,閉目調息。
小師弟也萎頓不堪,倒於地上,昏迷過去。
公孫隱一陣轉側,呻吟,腳下的鞋襪,已被烤焦化成粉末,紛紛飛散,褲子也脫落了半截,荀際也同樣下體落了個精光衣履無存!但總算撿回兩條性命了!荀際自吞了三枚朱果,又與隱師弟塞了一枚。
荀際行功約半頓飯時,已天地交泰,精力恢復過來。
公孫隱也清醒過來,翻身坐起,吐吐舌頭道:「師哥,好險,幾乎葬身火窟!」又詫異道:「怎麼我的鞋襪不見了?」
荀際苦笑說:「剛才自火海中鑽出,衣履都已化為焦粉,你看我也成了赤腳大仙了!」
公孫隱方始醒悟這一場浩劫,他們確算是死裡逃生了。他倆又對坐行功,遙望蛇盤澗中,火光沖天,這一帶久旱不雨,幾乎燒光了六盤山一半山峰。
待得天明破曉,他倆才尋路找回馬匹,走回原先那座鎮店,買了鞋襪衣褲,略作休息,吃些飲食。
荀際仍然惦念著冷萼、芳蕊,不知鳩摩羅夷能否帶著她們安全脫險?又默念盧龍老人,一生詭計,居心不正,弒師毒姊,只怕早已窒息而死。但另一個念頭又襲上心來,他的雲妹妹,又走向何方?
天崖茫茫,這任性的小姑娘,何苦這樣自尋煩惱,而又煩惱著荀際,使他心裡永遠愁腸寸結!
他倆正在路旁飯館裡進餐,突然跳進來個髒小叫化。
那小喜子橫桿為禮,笑瞎嘻叫道:「荀公子,你原來吉人天相,並未罹害!」
荀際拉他一旁坐下,道:「小喜子兄弟,你怎曉得在下遇難?」
小喜子卻瞅著公孫隱道:「公孫少俠,我有一樁消息報告你!紅葉小女俠葉紅紅,久離紅葉山莊,思念她的父親,偷偷下山回了方城山。」
公孫隱驚叫道:「紅葉山莊,沒有一個好人,她回去只怕要被拖下渾水裡,師哥,快些通知滄波叟,讓他把她救出來吧!」
小叫化又嘻嘻笑道:「少俠勿須焦急,滄波一奇早已得了訊息,昨天經此馳到紅葉山莊了!」
又向荀際道:「昨天東海三魔聽天魔赤穹叟,地魔俞平,在這條路上,會合了六合派許多奇形異服的好手,他們……」
荀際笑問:「他們又有何詭計?」
小喜子道:「赤穹叟揚言,荀公子等和盧龍老人,均已被大火燒死在蛇盤澗印藏石巖裡,儒聖悄歸隱東嶽,其餘的人,他們都不放在眼裡,準備大幹一番,首先就拿本幫南支的人開刀,其次,他們……」
小喜子把這些惡煞所定計劃,詳細一說。
荀際不由大為吃驚,空亡老魔,竟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對付八大正派。公孫隱卻為紅紅小姑娘投回家中的事,大為擔憂,他向荀際道:「師哥,重九之期將屆,你不能不返回河州衛,主持丐幫傳符大會,待小弟去一趟紅葉山莊吧!」
荀際心說:隱師弟果然愛上了紅紅了。
但估料還有滄波叟出手,不至救不出紅紅來,小師弟目下功力進境神速,也不在滄波叟之下,遂更為放心,答道:「賢弟救了人就行了,不必濫殺無辜,化身佛尚非極惡不赦之流,較之葉天賜尚有可取,那賢弟就辛苦一趟吧!」
小喜子扮個鬼臉,笑道:「公孫少俠,紅紅姑娘可是時常想念著你呢!」
公孫隱俊臉紅了半邊,呸道:「不許胡說!」
荀際又囑咐道:「賢弟此去,如事情順利,早些返回河州衛,幫我探聽盧妹的消息,如耽擱很久,就不妨直接前往王屋山!」
公孫隱笑嘻嘻自身上取出一件極薄透明的物件,遞與荀際道:「師哥,你提起化身佛,我才想起來,以前我依照化身經上面的方法,做了幾張面具,他們既相信我們被大火燒死,師哥何不將計就計,化裝易容,行動更為方便些!」
荀際欣然收下,稱讚說:「師弟言之有理,我此去河州衛,暫時改頭換面,不動聲色,好出其不意地把這些壞蛋,一鼓成擒,掃數撲滅以絕後患!」公孫隱吃罷,急匆匆跨馬東行,向荀際行禮告別而去。
荀際看看這張魚皮面具,做得十分精巧,用藥水粘在臉上,居然嚴絲合縫,不露絲毫痕跡。
荀際又把暗號連絡之法,告訴了小喜子,令他傳送下去,使沿路丐幫弟兄,知道如何和他接應,傳遞消息。
頓飯時光過後,荀際已改扮成個三綹蒼須的老道士,臉上皺紋密佈,羽衣星冠,翻身跳上馬背,又向河州衛馳去。
他回到家門前,陛官進祿等都揮手攔住。
他們奇怪這個老道士,橫衝直撞撞了進來。荀際衝入客堂,方才除下面具,進內院向雙親問安。
荀侍郎歎了口氣,訓責道:「小際,你學了一身武藝,隨著一般紅線黃衫客江湖人物廝混,又招惹來許多年青貌美的姑娘,弄得家中雞犬不寧,可知親家周兩峰,又帶上周小涵姑娘出門去找你了麼?他父女聽自外間傳說,你已罹難喪命,所以,一身縞素,遠赴東海替你報仇!你這孩子!……」他又長歎了一聲。
杜夫人也驚喜交集,說:「孩子,找著歐陽姑娘沒有?別人謠傳你被大火燒死,累得我和你爹哭了三天三夜,小涵姑娘也哭得死去活來,這些天殺的,竟編造謠言,把咱家鬧了個天翻地覆!我勸小涵姑娘,不必立志守節,守這望門寡!她卻……」
荀際笑說:「爹娘不要責怪,在江湖上走道,危險情形是免不了的!但消息未證實之前,何必枉自苦壞了您們的玉體!」
他又問:「我師叔呢?」
杜夫人搖頭歎氣道:「他也和周家父女,一道走了東海,聲言為你復仇,找什麼東海三魔去了!孩子,我只焦慮,歐陽雲貞她一個十六七歲小姑娘,若有三長兩短,只怪為了你使她受災受難!孩子,你暫時不要出門遠行了,況且還有一件喜事……」
荀際忙問:「咱家又有何喜事?」
荀侍郎心情開朗,愛子又回到身邊,化憂為喜,面上綻露笑容,道:「皇上深恩浩蕩,已削除軍籍,免除戍役,准予還籍養老,只永遠冷落官職,我也無心再求仕進了!待秋涼之後,闔家就返故里了。」
荀際也連連向雙親稱賀。
但是家中冷冷清清的,四個紅粉知己又都離去身邊,而且大都生死下落不明;小涵又深信他罹難,只怕她傷心哀毀傷了身體。荀際這時,瓣愁腸宛轉,焦急萬狀,卻又不能離開河州衛。
轉眼重九已屆。
荀際故意足不出門,暗中卻接見丐幫的人主持傳符大會大計。
他又化裝老道士,夜間至城西玄壇祠,會晤凌姥姥。
凌姥姥聞知荀際噩耗,也不大相信,她也很少露面,直至九月初八,方才暗暗來至龍王廟會場,躲入一間靜室裡。
至於兩峰父女,逍遙客遠赴東海,一時自難返回,姥姥代為暗中襄助,神風羽士把廟內打掃出一座偏院。
招呼各方各派,來觀禮的武林人士。
廟外廣場上,搭起了一座高抬,長約十丈,進深七丈,作為丐幫人物交手奪符的會台,四周圈起一匝看棚。
九月九日,荀際化裝老道士,自號天倪道人。原來荀侍郎因他年將弱冠,依照古人冠而取字表德的古體,為他取個表字天倪。
假扮的天倪道人,搖搖擺擺,很早就走來龍王廟前。
只見四方丐幫弟兄,人頭鑽動,雲集會台之下。
這種離奇的會集,當然一般商賣小販,也來湊熱鬧開棚設攤,賺點錢文,看熱鬧的人潮洶湧,兒童婦女也順便去龍王廟燒香祈福許願,顯得人山人海,擁擠非凡。會台下面看棚裡,卻大半是四方觀禮的武林好手。
掛紅結綵,由滿天星黃驥和丐幫四位長老,列坐會台上左側席棚之下,神風羽士負責招待各方觀禮的朋友進出不停。
凌姥姥也坐在西面看棚客位上,在她身邊的是羊膊領一絕御風子,瑜珈一絕楞嚴老法師,還有那位毒婆子干蟲婆婆,這一席上都是八大正派之外,六絕三奇之流,略遠些還列坐著許多各地鏢局的好漢。
各地鏢局,和丐幫關係密切,彼此互通聲息。
東面一帶看棚內,八大正派來人不少,荀際幾乎全都認識。少林派來了廣參、廣壽兩位老和尚。
荀際縱目掃視.只見……
武當七真中的靈素,靈純雙真,正和峨嵋四老中的不孤道婆、無量山人、崑崙三友,七人轉坐談敘。
他們都傷感不已,正神色神秘,低聲討論著武林中新興起來的六合派,這—派又分為崆峒、三陰玄風、七陽金霞、邛崍、陰山、丐等六幫,所以合稱六合派。崆峒派依附群魔,棄了八正派的身份地位,最為卑鄙無恥。
他們又談及崑崙玄陰崖頂一場惡戰,正邪兩方都死去不少的人,武當派靈源真入靈詮真人,少林八德中的廣豐廣智,均已血戰而亡,各派精華高手損失,傷亡殆盡,未來又遭群魔聯合,組成的六合派加以嚴重的威脅。
所以他們暗暗在籌劃對策。
一旁又有青城三秀,林中秀水也秀等和巫山雙隱的朝雲子、朝霞子啜茗閒敘。天台派簫笛二仙狄干霄、蕭引鳳,卻與太岳派掌門支離叟,共敘契洋,也深為武林當前的局勢,憂心不已。
荀際留心看了一遍,奇怪北支丐幫的人,卻一個也未出場。神風羽士走遍東西看棚,躬身和各方各派好手敘禮。
小道士們一一送來香茗茶點。
滿天星見荀際化裝的老道士,亦已來至會場,心裡篤定泰山,穩操十成勝算,這些日來,暗中經荀際指點。
他和喬日興、鄧振邦諸長老,共同研練五行氣高上乘法門,功力又精進了一層,自信憑真本領也可奪得一幫幫主地位。
荀際走入西邊看棚,隨便找了張桌子座位坐了下來。
神風羽士照例來請教一番道號門派。荀際也報出天倪道人的字號,當然天倪道人四字,在武林中是不見經傳了。
突然人潮中黃影一閃,走進來個飄逸黃衫老人,他手拉著個十六七歲面覆黑紗的少女,少女臂彎懸掛著一隻毒龍角。
使荀際大為吃驚,那少女身材高低,極像他的雲妹妹,但如真是雲貞,為什麼又不肯顯露本來面目?
最稀奇的是那少女蓬頭散髮,衣服上打了許多補釘。
來者卻正是東嶽儒聖夏侯恕。
荀際恨不一把上去揭開少女面紗,看看她究是何人!
但這自己也喬裝老道士,夏侯恕已對面不識,不會和他打招呼了,早有許多人起立歡呼問好。
凌姥姥遠遠拱手叫道:「夏侯老兄,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你身邊那位姑娘,可是……?」原來凌姥姥也誤認為是歐陽貞了。
崑崙三友,武當雙真,一齊出棚歡迎。
夏侯恕卻一一點首為禮,笑道:「各位老弟,都在這裡,待老夫先把這孩子送上會台,再行詳談!風聞苟小俠在六盤山蛇盤澗遭到不幸,這事難道是真的嗎?那武林從此少了一位風雲人物,後起群英中,更無足以領導武林的奇葩了!」
他慨然仰天長歎,各派的人,又一陣騷動,紛紛議論。
所有在場的人,除了太岳派掌門,小知荀際的雄風英名而外,其餘的人,有的幸災樂禍,有的卻感慨萬千。表面上,卻都替荀際惋惜、悲歎。還有些人,遠道而來的如天台簫笛二仙、青城三秀等,都尚不知此訊,爭問此事是真是假?
夏侯老人朗聲說道:「依老夫看來,荀小俠功力湛深,而且為人機警。我相信荀小俠吉人天相,必然逢凶化吉!」
又搖搖頭說:「但是老夫路遇逍遙客一問之下,他也信以為真,泛舟渡海,去了成平島找天地雙魔伸報血仇,看來又似非屬子虛!如若苟小俠已脫身火窟,怎今日丐幫大會,不來親自主持?」
荀際心裡暗暗好笑,他想看看各派人士,對他和廣成師門是一種什麼態度,遂危坐不動,裝作驚奇的神態,傾耳注視。
少林派廣參禪師的念了聲佛,道:「不錯,荀小俠學究天人,已盡得北聖長孫渺的絕學心法,他一旦死去,誠為武林正派方面一大損失。但是……」
武當靈素真人卻呵呵笑道:「儒中此說法,姓荀的小子,欺壓正派,譬如崆峒一派被他擅闖少陽洞,掌劈廖掌門,又包庇阿修羅一雙妖姬,這小子的行徑,可不能不與他師傅長孫渺相提並論!這小子如還留在世間,武林中我敢說永無寧日!」
廣壽和尚也合掌讚歎道:「他詭稱梅花派,劫奪玉圖三寶,的確算不得正派之士!」
峨嵋不孤道婆卻大叱一聲道:「豈有此理!」
巫山雙隱也走上前來,朝雲子道:「大家不必為荀小俠先生內哄,目下六合派崛起,正有席捲武林,消滅八大正派的野心,不如待丐幫傳符會罷,一周商議個應付辦法。荀小俠生死未明,尚不能蓋棺定論,而且荀小俠為人,畢竟是正而非邪,不可信口誣蔑!」
凌姥姥卻滿面春風迎上前來,一指那面覆黑紗少女道:「夏侯兄,你所說的丐幫傅人就她麼?」
眾人都聞言,目光一齊投落那少女身上,驚訝不已。
夏侯恕點點頭說,「待我把這孩子,帶上台去,讓她露露本來面目。凌姥姥就是這次大會的幕後主持人了!請問金龍符何在?」
凌姥姥笑道:「丐幫傅符大會,自然有信符為憑!今天各派同道都惠然來臨,老身代荀小俠宣佈一件事,請各位歸坐細聽其詳!」
夏侯老人卻急急問道:「凌道友可知荀小俠的行蹤下落?」
凌姥姥搖搖頭說:「老身雖不知荀公子已否脫險,但他早晚必會在武林重現身手。」她又神秘地敞笑數聲,俟眾人客套過後各歸原位,方始朗聲宣佈道:「明春長孫隱者忌日,各友好準備來一次盛大的公祭,希望與隱者生前涉有恩怨之人,一齊駕臨首丘巖,向隱者遺像和他的傳人,作一個公平的交代!」
姥姥字字有力,說得如同斬釘截鐵!
廣參禪師呵呵笑道:「凌波一奇,難道你要為隱者了卻一切梁子?」
凌姥姥傲然頷首說:「正是如此!」
八大正派除了崆峒派外,都忿忿不平,隱者富年技壓群倫,他們暗中怨恨而不敢違抗,這時人已死去,誰願向他的遺體屈服,所以都冷冷無言,只青城三秀,太岳派支離叟,天台派簫笛二仙,與隱者生平無恩無怨。
他們紛紛應諾,準時前來助祭。
夏侯老人雖與隱者生平私交不錯,但也覺凌姥姥此舉有些過分,這話由隱者門人荀際說出,是無可非議的。
凌姥姥宣佈已畢,冷冷厲聲喝道:「老身再鄭重提醒各位一聲,如果畏首畏尾,不敢來王屋山了清恩怨,那廣成玄門的傳人,就自會的找上各大派的名山法地,那時就顯得不夠武林人物身份了!」這句話立使武當少林各派,紛紛騷動。
他們都已知悉逍遙遊子功力毀廢,廣成玄門傳人除了荀際只剩下個十五六歲孩子公孫隱,所以眾人都匿笑不已。
不孤道婆也不滿凌姥姥的舉措,心說:「你又何必為了已死的北聖,和八大正派為敵呢?」
無量山人忍不住道:「凌姥姥,如隱者尚有後人,某等願意和他結清以往的恩怨!即令荀小俠死而復生,也絕不能強迫別人參加祭禮!」
凌姥姥卻不理會他提出的抗議,竟自邀請儒聖,過那面看棚去談敘,那個面覆黑紗的少女,始終跟在儒聖身邊。